0%

這些特設的牢房，雖然也名為詔獄，但比起北鎮撫司那種鐵檻鋃鐺的陰森地牢，不啻于天上地下。儘管外面一樣都是布滿荊棘的高牆，但高牆內的牢房是一排排採光通風都不錯的磚房，關在裡頭的人還可以到院子透氣。

一句話說得王老爹一口酒噴了王貴一臉，老娘也臊得滿臉通紅，罵王賢道：「你如今都是大官人了，怎麼還跟個猴子似的。」

而且因為他們都是有身份的人，所以比普通囚犯還注重尊卑高低。譬如南牆根下位置最好的一排位子，就是十三名地位最顯赫、武功最高的老大的專座。為了能爭到其中一個位子，這些江湖大佬不知經過了多少次文爭武鬥，才最終排定了這十三把交椅。

這一認知讓好多人暗暗盤算開了，大多數被關進來的傢伙，都是在原籍沒有官府做靠山，被同行給算計進來的。那都是吃夠了沒有靠山的苦，現在竟有給北鎮撫司做事的機會，那豈不朝廷都成了自己的大靠山？這等好事打著燈籠都難找，竟然天上掉餡餅，砸到他們頭上，還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是啊。」王賢嘆口氣道：「她不容易，你也不容易……」

王賢笑道：「娘這話不對，您去年不是給我們添了個弟弟么？」

明明是他在和稀泥，可兩位老大卻愈加看重他，不得不說反思的力量是無窮的。鄧小賢心說我要是從前就這樣，也不至於被人擠對到牢里。可惜人生不能重來，只能一天天挨下去，看看有沒wｗｗ.hｅｔｕｂｏoｋ.coｍ.com有機會重獲自由再說……

「嗯。」林清兒乖巧地點點頭，輕倚在丈夫懷裡。「家裡的事情官人不用擔心，有銀鈴幫著分擔，我也累不著。」

從太子那裡出來，王賢調整好心情，才回家拜見父母兄長。

因為皇帝一道『俠以武犯禁』的詔旨，天下的武林人士、幫派頭目便遭了殃，被各地官府抓起來解送進京，關在北鎮撫司為他們特設的詔獄里。

牢房裡是大通鋪，但被褥鋪蓋都是新的。每天伙食也是兩干一稀，中午和晚上有葷有素，白面饃饃管夠。而且也沒人審問，也沒人用刑，只有個小胖子會每天來找人喝茶聊天……

「我反倒沒事，怎麼說也是朝廷命官，他們沒法直接對付我。」王賢寬慰著妻子道：「總之最多一年半載，過去這段，就天下太平了。」

山東按察司沒留神逮到這麼條大魚，第一反應竟不是高興，而是害怕。他們擔心胡三刀手下那些響馬會來救主，哪敢關押這個燙手的山芋，可也不能把他放了。正好朝廷下了這道救命的旨意，按察司連審都沒審，就連夜把他送進京城來了。

龍五左邊坐第二把交椅的，是山東地面有名的響馬頭子胡三刀。這老兄也不得了，手下的響馬有兩千之數。其實山東按察司也沒想著抓他的，只是這位大哥常年囂張慣了，行事太張揚，聽說濟南府最有名的清倌兒賽仙姑要開臉，竟假扮成商人進了濟南城，巴巴地想要梳和_圖_書攏了這山東地面的一枝花。結果被仇家認出來，在賽仙姑的床上被逮了個正著。

「真乃賢妻！」王賢贊一聲，點點頭道：「你這麼做是對的，現在皇上不在京里，頗有些山中無老虎的意味，有些人要狗急跳牆了，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我回頭也會跟家裡說說，盡量不要出門，以免遭到不測。」

所以到這會兒，幾乎所有人的工作都做通了，大多數人打定主意要投靠，小部分不情不願的，也不敢再廢話。只是吳大人說了也不算，說還得等鎮撫大人來，跟大家面談。

「官人更不容易。」林清兒輕聲道。

林清兒頓時感覺壓力山大，在桌下使勁握一把王賢的手。王賢會意笑道：「娘，平常心就好了，就算又是閨女也挺好。」

「嗯，平常心平常心，反正日子還長著呢，就不信能連生八個閨女！」老娘信心十足道。

「我就是當了宰相，不也是你兒。」王賢笑嘻嘻道。

王賢忙摟住妻子豐腴的腰肢，柔聲安慰道：「她本來應該很輕鬆的，但在生產之前，部落陡遭大變，又有強敵入侵，不得不遷徙避難，傷身加勞累，結果動了胎氣，孩子早產，才會如此驚險。」說著笑道：「你在京城安心調養，管他外面風吹雨打，都有我給你擋著，反而會比她好很多。」

「我有什麼不容易的。」王賢呵呵笑道：「我又不用懷胎十月，不用生產。」

家裡人已經知道他回來了，早就準備好了筵席等著他，見到一家至親，王賢和*圖*書徹底把那些煩心事拋到腦後，和家裡人吃了一頓和和美美的團圓飯。

當然也有不想當朝廷鷹犬，一心一意想回鄉報仇的，這些人顯然是日子過得太舒坦，忘了自己階下囚的身份。對這些人，吳為只說一句話，不給朝廷做事，就去真正的詔獄坐牢吧……登時就什麼想法都沒有了，乖乖答應給朝廷做事。

曬著太陽吹牛皮，素來是囚犯們的最高享受，儘管他們之前都是有身份的人，但一旦蹲了監獄，一樣不能免俗。

「哎，寶音妹妹真不容易……」也許是有了共同的經歷，林清兒對寶音已經從義務層面的接受，升華到感情上也能接受了。

一家人說說笑笑，到了深夜才散。

席間，老娘三句話離不開她的孫女，又是問孫女多重，又是問長得像誰，又是埋怨王賢不把孩子帶回來給自己看看。末了還忍不住嘆氣，我老王家這幾年是怎麼了，老大生了倆閨女，老二又生個閨女……卻說侯氏去年又誕下一女，因為她存在感太弱，竟沒有交代。

每每此時鄧小賢都勸二位大哥以大局為重。什麼是大局？那就是現在大家都在蹲大牢，有什麼好爭的？爭來爭去不就是個牢頭獄霸？總之是獄友一場，還是且住且珍惜吧……

「外面的事情，妾身也是知道一些的。」林清兒幽幽道：「已經吩咐下人，盡量不要出門，一應採買也盡量讓人送貨上門了。」

關在裡頭的江湖人士、幫派分子，好多都是蹲過各種州縣大牢的，刑部天牢、鎮ｈｔｔps://ｗww.ｈｅtｕboｏk.coｍ•ｃoｍ撫司詔獄也不是沒人蹲過。那都是抱著入地獄的念頭來的，哪曾想除了沒有自由之外，卻像進了天堂一樣。二十多天下來，這幫傢伙竟大都白胖了不少，蹲大牢蹲得這麼滋潤，也是千古少有了。

月下，王賢扶著行走不便的林清兒在院中散步，林清兒對寶音的情況十分關心，從產前的情況到產後的恢復，都問得十分細緻。

「也對。」老娘轉怒為喜，對大肚子的林清兒道：「有道是事不過三，咱們是事不過四，我看清兒這一胎，準保是個男孩。」

這天中午吃飽了飯，詔獄高牆下坐滿了一串江湖人士、幫派老大。

坐在為首位子的，是正經的排幫大佬龍五，人送綽號『過江龍』，在外面時，手下小弟過千，在湖廣一代的水面上，他的話比官府還好使。按說以他這樣身份，這次是萬萬不會被抓來蹲大牢的。無奈他的威望已經威脅到了排幫幫主，結果被幫主大人給算計了，帶著幾個小弟到總舵議事，結果門還沒進，就被官府給抓了，連夜解送進京，連讓他兄弟營救的機會都不給。

按說鄧小賢的實力也不弱於前兩位，財力更是遠超他們，而且年輕銳氣，更有不服氣的道理。但是他這個人頗具反思精神，從一被抓起來就意識到，自己這些年太急著上位、吃相太難看，才惹得老傢伙群起而攻之。所以他痛定思痛，改正錯誤，打定主意要尊老敬老、韜光養晦，是以他非但沒有跟二位老大爭，反而對他倆都十分尊敬，兩人有hetubook.com.com時候發生口角，他都是那個和稀泥勸架的。是以二位大哥對他都很順眼，時常流露出要拉他一起對付另一位的意思。

通常提起詔獄，人們會馬上想到北鎮撫司衙門裡那座陰森的灰青色建築。但其實只要是皇帝欽命設立的監獄，就可以統稱為詔獄。

「那官人會不會有危險？」妻子最關心的始終是自己的丈夫。

按說胡三刀的實力和名氣，那是不亞於龍五爺的，大家一條混江龍、一頭坐地虎，本來就難分伯仲。但龍五爺豪俠之名傳遍武林，口碑比胡三刀這個打家劫舍的響馬頭子好多了。所以在大家的擁護下，龍五爺坐上了頭把交椅，胡三刀只能屈居老二。這讓當慣了老大的胡三爺一直不太痛快。

「辛苦娘子了……」

王賢知道，她除了一份關心之外，還有取經的意思，便將寶音的情況細細講給她聽。誰知道不聽不要緊，一聽把林清兒嚇得手腳發顫，「官人，寶音那麼健壯，生產都那麼危險，我這麼弱的身子，怕是更頂不住吧？」

起先他們還擔心，豬養肥了是要等過年吃肉的，朝廷把他們養肥了，不知道是想幹什麼？但吳為不斷談話，他們也打消了疑慮，知道朝廷竟是有招攬他們效力的打算。

至於坐龍五爺右手的，乃是鼎鼎有名的鹽幫後起之秀鄧小賢，這個私鹽販子是近兩年才崛起的，一度壟斷了河南的私鹽，又雄心勃勃想插手兩淮的鹽業。自然引起了那些老私鹽販子的極大不滿，這次趁著朝廷嚴打的機會，就聯手把他送進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