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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怨我么？」

「不怨，」小寡婦幽幽道：「是我太笨了，活該被人利用。」

等待的時候，王賢看到戒備森嚴的錦衣衛，壓著幾名步履沉重的囚犯，緩緩登上大船……那些囚犯從頭到腳全身都披滿了鎖鏈，每走一步都啷鐺發聲，腳步極其細碎，走一步挪一挪而已。

「這才對么。」王賢點點頭，帥輝兩個把床板抬回去，朝王賢擠眉弄眼一番，退下了。

「怎麼，你把鄭檜的事兒說了？」

王賢卻難得的君子了一把，裝作沒聽見的道：「快吃，一罐子都得吃光！」

「看來還是不承認！」王賢不耐煩地揮揮手道：「抬出去！」

雖然對王賢給自己胡亂改名很是鬱悶，但那一剎那，小寡婦還是有些失神，彷彿有一個新的自己，取代了原來的自己……

小寡婦怯怯地看他一眼，心說我是為了自己的貞操不得不吃粥。一旦這樣想，就繞過了心裏沉重的大山，終於吃得下東西了。食慾一開，一發不可收拾，她竟連吃了三碗！

「……」小寡婦臉漲得通紅，聲細如蚊道：「綉兒……」

「嗯。」小寡婦點點頭道：「我見官軍把鎮上圍了，嚇壞了，就跟我爹說了……」

「……」這叫人如何啟齒啊。

至於閑雲那邊，現在有帥輝二黑他們，王賢再不用整天守著了。只是這位少爺體征一切正常，為啥就是不肯醒過來呢？莫非成了傳說中的植物人？

意識到自己hetubook.com.com吃得太多，小寡婦羞愧地低下頭，這分明是餓鬼投胎，哪像是被強迫吃的……

「以後別再想尋死覓活，你的命現在是我的，沒有我的同意，你就不能死！」王賢板著臉訓斥一句，口氣漸緩道：「何況你有什麼錯？一個女人追查自己丈夫失蹤的真相有錯么？如果漠不關心，才讓人齒冷呢！」

王賢低著頭默默地站在那裡，不知何時，周臬台立在他身邊，像是在對他說，又像自言自語地低聲道：「老子曰，上善若水。其實是說人要順勢而為，這樣才能利萬物而不害。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固然可以讓自己痛快，但逆勢而為，上誤國家，下害百姓……」頓一下道：「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就是告訴我們忠君、愛國、愛民，三者是有先後之分的。至少真正值得我們堅持的信念，一定不會與百姓的福祉相衝突，更不會以忠君愛國之名，行戕害百姓之事，一定是這樣的！」

「吃粥。」王賢又下令道。

翌日，吳為背著閑雲，帥輝和二黑挑著沉重的扁擔，靈霄扶著綉綉，跟王賢來到了官船碼頭。才發現搭便船的不光他們，還有鎩羽而歸的錦衣衛……

「綉兒，刺繡的綉。」

小寡婦聞言怯怯道：「吃不了那麼多。」

「叫啥？」王賢狀若不經意問道。

「又來了！」王賢悶哼一聲道：「再敢說死，就讓你去和*圖*書當軍妓！」

「哈哈哈，好了，別自以為是了。」王賢忍俊不禁道：「憑你幾句話，就能把幾萬官軍招來？別說你了，就連我也不過是個幌子。實話告訴你，朝廷早就盯上你們家了，一定會對你家動手的。」

「瘦兒？」王賢道：「還有這名字？」

距離那場靖難之役已經十年了，無辜的百姓卻還要流血，高尚者們還能拍著胸脯，說自己是高尚的么？

一旦有這樣想法，王賢就難免擔心起來，問靈霄，靈霄也說不清。小丫頭武功雖高，但對道家的東西領悟甚少，也不敢確定這是個什麼狀態。王賢想來想去，決定還是儘早去杭州，延請名醫診治。也能更早見到武當山派來的人……

「……」這招雖然下作，治小寡婦卻很對症，她馬上噤聲了。

「啊哈，我說你吃得下吧。」王賢看看罐子里空空如也，笑道：「吃飽了，咱們說說話吧。」

站在滔滔江邊，望著江水滾滾東去，王賢有些迷茫了……他一直相信那句話，『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但是在這浦江城裡，他親眼看到了高尚者和卑鄙者共同締造的人間慘劇。那高尚者墓志銘上的『高尚』字眼，分明是用浦江縣無數死難百姓的鮮血鑄成的！

「……」小寡婦端起碗，委委屈屈呷了一口，不愧是江南第一家的大小姐，這種狀態下，還是那麼斯斯文文。可惜身體不和*圖*書給面子，一點稀粥下肚，飢餓感蓬勃而發，她的腹中發出一個響亮的咕嚕聲……小寡婦騰地紅了臉，恨不得鑽到床縫裡去。

幸虧上任時間雖短，卻趕上了收秋稅，王賢這個二老爺，好歹得了二百兩銀子的常例。索性全拿出來，買成金華火腿帶回去……別的出產省城人也看不上眼，唯獨這火腿人人喜愛，就是饋贈知府都不寒磣。當過吏員的人，在這些人情世事上，從來都不含糊。

王賢這種芝麻官，自然要先在一邊，等布政使、錦衣衛們先上船，然後才能輪到他們。

「能吃多少吃多少。」王賢板著臉道。

王賢張了張嘴，沒有出聲，目送著老上司被押上船。如今的老米已經不是那個醉生夢死的酒國縣太爺了，他是這次浦江縣叛亂的主犯，已經招認自己是明教徒……未來到了京城，等待他的將是被凌遲處死的命運，毫無疑問！

「無心為過，雖過不罰。」王賢的聲音溫和下來道：「既然你被我救了，就是老天爺不讓你死，不要辜負老天爺的好意。先別胡思亂想，把身體養好再說。」頓一下道：「還有，鄭伍氏太難聽了。你既然是我的了，我自然要給你改個名。」說著想一想道：「叫什麼呢？小白菜吧？」

「我問你，你怎麼沒上船？」王賢一個問題，就讓小寡婦肝腸寸斷。

「鄭綉兒……好名字。」王賢蠻不講理道：「就叫小白菜了！多好聽的名字啊，和圖書就這麼定了！」便拍板道：「這世上再沒有綉兒這個人了！以後只有小白菜了！」

黯然傷神了半天，她才小聲道：「他們不讓我上船……說都是我惹得禍。」

王賢一頓王霸之氣亂髮，終於鎮住了小寡婦，但擔心等她回過神來，還是有可能尋死覓活。離開后，王賢叮囑靈霄要留神，以免小寡婦有個三長兩短。

王賢看到當中年紀最大的囚犯，就是他的老上司米知縣。當然老米已經沒得官袍穿了，他一身到處竄棉花的破棉袍，臉上傷痕纍纍，精神萎靡不振，肯定沒少吃錦衣衛的『點心』……在廠衛特務之間，『吃點心』就是用刑的意思。

這自然是極好的，王賢跟眾人一說，帥輝和二黑都高興壞了，他倆是一刻都不想在浦江待了。不用吩咐，便開始手腳麻利地收拾起行囊來。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因為帶來的衣物書籍又在縣衙大火中被燒了個乾淨。但大過年的能空手回去么？

「承認你的命是我的了？」王賢惡狠狠問道。

小寡婦用手絹擦擦嘴角，低著螓首，心說這話咋這麼曖昧啊……

「嗯……」小寡婦淚流滿面道。

「大人不必安慰奴家，」小寡婦卻黯然道：「不管怎麼說，我都是鄭家的叛徒，被驅逐也是理所應當。」說著抬起那張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俏臉，凄聲道：「奴家哪還有臉活在世上，大人就成全了我吧……」

「我說、我說……」小寡婦終於hｅtubｏｏｋ.ｃom•cｏm明白了什麼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那張俏麗絕倫的小臉眼淚直流道：「我這條命是……大人的……」

儘管米知縣老伴死了再沒續弦，兩個女兒也早就嫁人了……出嫁從夫，不會被他波及到。但他畢竟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還有兄弟親戚，這些人還是難免被株連。

看著米知縣蒼涼的背影，王賢的心情五味雜陳。按說這位老兄是自找的——既然走上起事這條路，就應該想到會有這種結局。但恐怕重來一次，米知縣還是會這樣做……該如何評價他呢，忠臣還是叛賊？似乎怎麼說都不算錯。忠於自己的信仰是沒有錯的，但是為了自己的信仰，讓浦江縣城化為白地、無辜百姓生靈塗炭，就真的是對的么？這跟他們憎恨唾棄的永樂皇帝有什麼區別？

趁著胡瀠再次來探視，王賢將想法跟他一說，得到了首肯。胡欽差做事還是很麻利的，第二天就讓人帶話說，鄭藩台明日要先行返回杭州了，你們可以搭他的船，這樣安全又平穩。

仔細一看，原來他們的手腳都被銬在一起，兩隻腳鐐間被鎖鏈牽著只能一步步地挪動，看上去就像女子輕移蓮步，移動不便還在其次，關鍵是這份羞辱，實在太折磨人了。

「但家族正在最危難的時候……」

小寡婦聞言羞憤難明，卻不敢再惹這個霸道的青年，小聲道：「奴家有名字……」

「『嗯』是什麼意思？」王賢陰聲問道：「你把話說明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