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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也是很大程度上，因為王賢的存在，才會懷疑到太子和周新是一夥兒的，如果太子不來說明，這個猜測就會坐實，從而引發一連串的災難。所以朱高熾豁出去了也要面聖，非得親口說出來，才不會被父皇誤會。

「撇清之前，你得先把屁股擦乾淨！」朱棣語氣尖酸道：「周新的那個……叫王賢的手下，為何一進京便住進了東宮，你當朕是瞎的么？他一個小蝦米就敢在京城上躥下跳，刑部都察院也就罷了，沒有你的指使，他能進去慶壽寺和天香庵么？！」

「兒臣這就請辭！」朱高熾重重磕頭道：「請父皇免去我太子之位！」

朱高熾便雙手接過來，翻開那手本看起來，雖然面露驚訝，但也只是一閃而過，便恢復了素有的沉靜。

鄭和得報，同樣擔心太子出事兒，忙冒雨騎馬趕回北苑。苦苦哀求之下，朱棣才肯見朱高熾一面。

「有些欣慰，又有些失望。」朱高熾淡淡道。

朱高熾聽從了楊士奇的建議，置之死地而後生，終於挺過了這道難關，非但沒有遭殃，反而被父皇另眼相看。而且他的智慧鎮定和仁愛，必將為朝野傳誦、被百官欽佩，可謂不折不扣的大贏家！

「朕可以告訴你，不假。」朱棣冷聲道：「你現在可以回去了。」

「周新不是處斬，是凌遲。」朱棣陰森地笑道：「他是朕的臣子，生死也由朕來決定，你又操得哪門子心？怕他情急之下，把你也一起供hetubook.com.com出來？」

朱高熾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智者，但這番話沒有大智慧可絕對說不出來。至少朱棣聽了這話，表情終於不再那麼陰森，只是冷冷道：「你真想撂挑子，就上個本請辭，有的是想跟你換的。」

這時候，朱高熾在儀天殿外，已經跪了整整一個時辰！兩個宦官使出吃奶的勁兒，才把他拉起來，然後扶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進了內殿。

朱高熾鎮定道：「兒臣向皇天發誓，如果我是知情的，就讓天雷立刻將兒臣殛了！」彷彿為了配合他的話，一道閃電伴著雷聲，在殿頂炸開，照得這對天家父子，面目都有些猙獰。「兒臣只是因為聽說周新要被處斬，情急之下才進宮求見的。」

朱棣則睥著緊盯著手本的兒子，他實在有些大出意外，今天面對這樣天大的危機，平時一直覺著孱弱愚笨的太子，卻看不出一點驚慌失措，要不是老謀深算，就是真的坦坦蕩蕩。在皇帝看來，不管哪一個，似乎都比原先的孱弱愚笨強。

「如今浙江人心惶惶，又逢天災，兒臣斗膽乞求父皇，」朱高熾叩首道：「法外開恩，暫且饒他一命，讓他戴罪立功。」

只是那周新，屢次冒犯皇帝，非死不可，不然永樂大帝的尊嚴何在？

朱高熾的雙腿酸脹鑽心，但他這時竟顯出難得的定力，雙手撐地，一動不動咬牙強撐道：「知子莫若父，兒臣是不是光和-圖-書明仁厚，父皇應該最清楚。兒臣生而愚鈍，肥胖殘疾，我想父皇依然肯立我為太子，十幾年來悉心教誨，也正是看中兒臣這點。兒臣知道自己勇武比不上二弟，多謀及不過三弟，只能日日提醒自己，要保持本色，做不了勇者、智者，就做一個仁者。如果父皇覺著兒臣連個仁者都算不上，兒臣也沒有面目再佔據東宮，情願讓賢！」

朱棣是動了真怒，不見太子。朱高熾也上來倔勁兒，跪在儀天殿外整整半個時辰。宦官們知道太子身體不好，怕他有個三長兩短，忙從皇宮外把鄭和請來……自從接到再下西洋的旨意后，鄭和便離開皇帝身邊，在宮外開衙視事，籌備出海事宜。

「好一個不知情，」朱棣發出桀桀的笑聲：「不知情你能冒著瓢潑大雨進宮，在殿外跪等一個時辰，還把鄭和當救兵搬來，不就是想跟朕來鬥法么？」

朱高熾終於見到了父皇，只見朱棣的表情冰冷徹骨，面部肌肉怪異地扭曲，顯出猙獰的神色。對父皇這種表情，朱高熾印象太深刻了，當初父皇殺方孝孺、殺鐵鉉時，就是這個樣子。

「想不到你還有一張利嘴，」朱棣冷哼一聲，但心裏似乎不那麼憋悶了，語氣仍舊尖酸道：「世人皆知太子光明仁厚，敢作不敢為，算什麼光明仁厚？」

兩個太監上前，使出全力，把太子攙起來，扶到杌子上坐下，朱高熾滿頭大汗，也不知是熱得還是疼得。

看來情況比想象hetubook.com.com的還要糟，朱高熾再次在離朱棣三尺的地方跪下，恭恭敬敬地行禮。

「父皇明鑒，兒臣和周新除了公事外，絕無半分聯繫。」朱高熾額頭終究現出汗來。

但朱高熾置之死地而後生，反而讓皇帝不再懷疑他。是啊，以我朱棣的威權，哪怕沒了威信，還是獨夫，激怒了自己，第一個倒霉的就是太子。給他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激怒於我。

這也是楊士奇的高明之處，別人在危機之中，第一反應是躲避，他卻能想明白，逃避不是辦法，當務之急是將皇帝的怒氣消弭無形。他相信太子有這個能力，讓皇上消氣，皇帝只有消了氣，才不至於不可收拾。

外頭突然白光一閃，咔嚓一聲悶雷。朱棣才從牙縫擠出幾個字道：「太子非要見朕，意欲何為？」

半晌，朱高熾抬起頭來，輕聲道：「父皇，兒臣看完了。」

黃儼心中忐忑地端著個托盤上前，盤子里是那被一片片重新粘起來的手本。

「他寫了那樣的東西，你還敢替他說情！」朱棣神情陰冷徹骨，聲音如從九幽黃泉發出：「他無君，你也要無父么？」

「王賢是瞻基在蘇州認識的伴當，瞻基少不更事，只當他是朋友，便非要將他請到家裡。兒臣當他是個義士，加之知道他時，他已經在府上住下了，不好再趕人。」朱高熾道：「但是兒臣還專門警告了他一次，不要妄圖利用太孫營救周新。至於他去天香庵，是因為姚少師的要求，和圖書而他為何會得到姚少師的青睞，兒臣就不知道了。父皇可召姚少師來一問便知。」

「混賬東西，你還嫌朕沒給氣死么？！」朱棣喝罵一聲，但恐怖程度已經不及方才十分之一。之前皇帝之所以雷霆震怒，是因為他懷疑這是個陰謀，有人在借周新的嘴，來動搖自己的權威。而大明朝有動機、有能力這樣做的，只有太子。加上父子關係不睦，太子一直以來又極力保護周新，所以朱棣才會懷疑太子在背後指使。

不，顯然不能！想通了這點，朱棣那摧毀一切的憤怒，終於煙消雲散，他又恢復成那個絕對冷靜的帝王。

「兒臣失望的是，這周新雖然破案厲害，卻不是謀國之臣。他只看到國家一時的財政緊張，卻不明白皇上的雄才偉略，實乃為天下萬世謀，必將邁絕萬古，功在千秋！」朱高熾也會拍馬屁，而且水平極高：「這真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所以兒臣覺著可惜，本以為他是社稷之才呢，原來也就是當個按察使的水平。」

朱棣繃著臉道：「那你失望什麼？」

過午時分，下起了大雨，天地漆黑如夜。東宮的府門卻打開了，太子的車駕在漫天大雨中使向北苑。

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朱高熾的心還是不禁一直往下沉，就像被扔進無底的深淵。直到他想起自己出門前『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之念，方咬著牙定了下神，雖然仍不敢和父皇對視，口中卻道：「兒臣再次斗膽請求父皇，看一眼周新寫和圖書的那東西。」

朱棣見素來懦弱的兒子，居然沒有被自己屢屢震懾妖魔的目光和聲音降住，反倒有些意外，凝望著殿外的疾風驟雨，幽幽道：「太子的意思是，周新寫這個東西，你事先並不知情。」

朱棣被他雲淡風輕的語氣弄懵了，哼一聲道：「不要故弄玄虛。」

「什麼滋味？」朱棣冷冷問道。

「哼……」朱棣明知道兒子是在營救周新，但非但不感到生氣，反而十分釋然……是啊，這個周新和那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言官有什麼區別呢？這世上總有些為反對而反對的人，跟蒼蠅嗡嗡有什麼區別？難道區區幾隻蒼蠅，就能否定自己的偉業么？

「回稟父皇，兒臣的確不知情。」朱高熾沉聲道。

雖然太子不是說換就能換的，哪怕他這樣強勢的君王，不怕群臣聒噪，也怕史書上留下惡名。但朱高熾的態度，還是讓朱棣感到很舒服的——不要以為你是太子，就覺著自己的地位穩固如山，知道朕隨時可以把你換掉就好。

「回稟父皇，兒臣聽聞聖旨要立即對周新處以極刑。」朱高熾俯身道：「特來向父皇求證。」

「是。」朱高熾朗聲道：「兒臣欣慰的是，大明朝還是有敢犯言直諫的臣子。臣聞主明臣直，周新敢於直諫，不正說明父皇是明君？見臣子這樣看待父皇，兒臣替父皇欣慰。」

皇帝這才感到喉嚨像火燒一樣，端起茶盞來一飲而盡道：「起來吧，你不是想看那廝寫了什麼嗎？黃儼，拿給太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