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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更狠，劉子進先是不吭聲，一個勁兒往嘴裏塞饃，可是食不下咽，只把一張嘴塞得滿滿的，一張臉越漲越紅，額頭青筋暴起，嚇得王賢直往後挪屁股。準備見事不好，隨時逃跑。

「所以么，」王賢一攤手道：「什麼石梯嶺三敗大同軍，打虎峪陰兵取人頭，這些豐功偉績都是怎麼來的？你能跟我說說么？」

「我對當官不感興趣……」劉子進搖搖頭道：「我只求我和我兄弟們，能平平安安，你只要能保證這一條，我就答應和你合作！」

「那你是為了什麼？」王賢笑問道：「為百姓找條活路？」

宋將軍忙噤聲，撿起個饃，用袖子擦擦土，吃了幾口，淚珠就下來了，哽咽道：「終於又吃到人吃的東西了……」

這話夠刺|激人的，劉子進霍然抬起頭來，緊盯著王賢，誰知半晌又泄氣道：「我不是男人……」

「這個么……」劉子進有些羞赧道：「確實是唬人的。」

「君無戲言！」王賢沉聲道。

「不不，你誤會皇上了。」王賢搖搖頭道：「皇上若真是絕世凶人，為何到現在還遲遲不發兵平叛？不就是想要儘可能的少死人？」

「朱棣還有憐憫之心？」一旁的宋將軍冷言冷語道。

「他說的沒錯，我信不過朱棣。」劉子進的目光，漸漸凝實起來，冷聲道：「走上造反這條路，就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不是成王就是敗寇，沒有第三條路。」

兩人把饅頭使勁塞到嘴裏，顧不上把蒸籠蓋好，就背起褡褳鑽窗出去，跟那女子一道越牆逃竄。身後響起僧人的咒罵聲：『哪來的蟊賊，敢偷佛爺的晚飯？』

「我原先和老五老九他們，是馳騁晉西北的響馬，後來永和王朱濟烺收攏山西的綠林好漢，他有大軍在手，順者昌、逆者亡，我等不得已，才投奔了他。之後幾年裡，有他兄弟罩著，弟兄們打家劫舍倒也快活，直到今年初和_圖_書，朱濟烺突然把我叫到書房，先是一語道破我白蓮教的身份，待我嚇得魂不附體時，又話鋒一轉，讓我以白蓮教的名義造反！」

「那是你們狗官這樣看！」劉子進不爽地哼一聲：「我雖然讀書不多，也知道陳勝吳廣、千古流芳！」

「斷皇帝糧道？」劉子進瞪大眼道。

『嗚呀呀，抓賊呀！我的褲衩都被偷了……』

劉子進聞言羞憤不已，狠狠瞪他一眼，卻不得不承認，這番話糙理不糙……晉王此番殺雞用牛刀，顯然是非要幹掉自己不可。原因也很簡單，無非是想抹掉同自己的關係罷了……人家已經當上親王了，豈能再跟自己這樣的反賊有瓜葛？

「沒你的饃吃了！」跟在王賢後面進來的顧小憐，狠狠瞪他一眼道。若非聽聲音，根本看不出這滿面黑灰的女子，有著傾國傾城的容姿。

『呸』地一口，劉子進吐出口中的乾糧，抬起頭來，瞪著血紅的雙眼，對王賢怒吼道：「你說我該怎麼辦？出去跟官軍拼了？我廣靈縣的幾萬將士，十幾萬百姓怎麼辦？投降官軍？你以為我不知道，朱棣那樣的絕世凶人，肯定把我們十幾萬人全坑殺了！」

「看來他是真怕你跑了啊。」王賢笑著看看劉子進道：「你繼續……」

五台縣以五台山而得名，五台山是赫赫有名的佛家聖地。

「明人不說暗話。」劉子進緩緩搖頭道：「我才沒想那麼多，只是覺著男兒在世，學得一身好本領，豈能白白埋沒？」說著蠶眉一挑，露出些許豪氣道：「總要人過留名才是！」

「就算是真的又怎樣？」劉子進皺眉道：「我揭竿起事難道就是為了被朝廷招安么？」

「當時他跟我說的是，等著事情一過，隨便找個替罪羊交給朝廷，我再帶著部下藏起來躲躲風頭，就什麼事兒都沒了。」劉子進嘆氣道：「那會兒我也是鬼迷心竅，覺著正hｅｔubｏok•ｃoｍ•com好可以趁機過過殺人的癮，竟然想也不想就答應了。於是我便帶著弟兄們回了廣靈、殺官造反，沒想到竟然那麼多人響應。尤其是在我擊敗了大同鎮的官兵后，投奔我的人更多了，短短半年時間便聚集了五萬大軍，這是我們之前，誰也沒料到的。」

「朱濟烺……」王賢問道：「這次來搜捕的大軍，不就是這位永和王統領么？」

「夜壺，什麼意思？」劉子進一愣道。

「皇帝真是這樣說的？」劉子進難以置信，但他料想欽差大臣也不敢假傳聖旨……卻忘了王賢都敢隻身入廣靈，還有什麼是這傢伙不敢的？

「還可以接受招安。」王賢緩緩信口道：「我來之前，皇上曾面授機宜，說這些年天下百姓忒苦了點，山西劉子進造反，其實朝廷也有一部分責任……很多百姓都是被貪官劣紳逼得過不下去，才會加入白蓮教的。所以對劉子進能撫則撫，萬不得已才動武。」

「狗都不吃！」宋將軍表情誇張道：「這些天咱們吃的什麼？草根、松子、田鼠、蟲卵，誰家養的狗吃這個？！」

「那你們就等著死無葬身之地！」王賢翻翻白眼道：「到時候看看還有沒有完好的身體髮膚……」

「有吃的了！」為首的偷兒一開口，居然是王賢的聲音。他把褡褳往地上一扔，雪白的饃饃便滾落出來。

「是的。」吳為點點頭。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劉子進和宋將軍，難得地異口同聲道。

「還真讓人想不到……」劉子進喃喃道：「皇帝不是誑人的吧？」

「是啊。」王賢冷笑道：「不然你以為，朱濟熿兄弟要你在廣靈縣起事作甚？」

「嗯。」王賢點點頭，這大明朝現在確實遍地乾柴，一點火星就能燃起熊熊大火，若是永樂皇帝再不與民休息的話，只怕會有更多的張子進、王子進湧現出來……

「ｈetｕbｏoｋ•ｃoｍ•ｃｏm感情你前幾天吃的都是狗吃的？」王賢笑罵一句，拿起個饃饃大口啃起來道。

三個偷兒特意兜了個圈子，來到五台山下的一處廢磚窯里……山上建了那麼多寺廟，山下的磚窯自然不在少數，有些仍在使用，有些因為年久失修已經塌陷廢棄了。三人進到的磚窯，就是這麼個情況，不過從僅可容人的通道鑽進去，竟看到窯洞深處有火光跳動，暖和了整個洞穴。

「好，我們先設法離開廣靈縣再說。」王賢說著話，已經塞了三個饃饃下肚，感覺飽了，才從包袱里倒出幾身僧衣道：「吃完飯把頭剃了，咱們扮成和尚明早進城！」

「有人來了。」這時一個女聲響起，竟然還有望風的。

「……」王賢剛要應聲，劉子進卻一擺手道：「口說無憑，我不能再輕信別人了，你請聖旨來，旨意里赦免了我兄弟才作數。」

這也是劉子進最近一直逃避現實的原因所在，他清楚自己的斤兩，根本不過是個響馬頭子的水準而已，能在廣靈縣鬧這麼大，實乃天時地利人和，但若是失去了晉王的支持，焉有不敗之理？所以他才會想冒險到太原城去一遭，就是想見見王爺，聽聽他到底想怎麼安排他，和他手下的兄弟。

聲音很快湮沒在風雪聲中，富足的僧人們也不可能真為了幾件衣裳、一籠乾糧頂風冒雪地出去抓賊……

「這才哪到哪，」王賢看看坐在遠處望風的吳為，無所謂地笑笑道：「當年過戈壁，連草根都沒得吃。」說著丟個饃饃給呆坐一旁的劉子進道：「吃飽了飯再繼續發獃。」

王賢心說，要的就是這股勁兒，遂微微一笑道：「你原先是響馬？是怎麼跟朱濟熿勾搭上的，又是怎麼幹上造反這份很有前途的事業的？」

王賢的話讓他徹底沒法再逃避，劉子進有些羞惱道：「我當初不過是個響馬，是他們把我兄弟趕鴨子上架的。現在用不www.hetubook.com.com著了，就想把我們斬盡殺絕，沒門！」說著恨恨地吐口痰道：「我就是死，也要拉他們墊背！」

「用的時候挺熱乎，用完了就遠遠丟開。」宋將軍小聲解釋道：「人家現在就是來丟夜壺了。」

「這不過是人家借你的名義，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罷了，你給人家當了夜壺，還在這兒沾沾自喜。」王賢哂笑一聲道。

「當然。」王賢淡淡道，心說老子早就盼著這天了！

此刻，正是僧人們作晚課的時候，各家寺廟的僧人，都聚集在大殿里虔誠誦經，寺院的別處一點人聲都沒有。兩個乞丐般的身影，卻悄然逾牆而入，先進僧人的禪房，順走了數套僧衣僧鞋；又去伙房，掀開熱騰騰的蒸籠，拿起僧人們預備晚餐的饅頭，也不管燙不燙，便狼吞虎咽起來。兩人還一邊吃，一邊打開剛偷到的褡褳，往裡頭裝滿了饅頭。

「欽差大人當賊，史書上也會記下這筆吧。」倚在火堆邊的宋將軍揶揄道。

「你！」劉子進勃然變色，半晌卻頹然道：「你怎麼知道我是晉王扶起來的？」

只是佛法無邊，也無法阻擋暴風雪的侵襲，北風呼嘯著卷著雪沫，將鱗次櫛比的山寺掩蓋，也掩蓋了山寺的晚鐘聲……

「人數增加到五萬，之前的定計便不好使了。」劉子進道：「而且我也動了做一番事業的心思，不過我知道，不管幹什麼，都離不開王爺的支持，便想著借這次的機會，到太原去拜見下王爺，得個准信。」說著憤憤道：「只是沒想到，我一片忠心未變，他們卻要殺人滅口！」

「其實我也不知道……」劉子進聲音越來越小道：「就是稀里糊塗的官軍便退了，還留下那麼多輜重，然後就有我撒豆成兵、能驅鬼神的傳聞出來，我當然也不否認，樂得讓下面人敬畏我。」

「得……」王賢無奈道：「先吃飯吧。你這慫樣真是白瞎了張五和老九這些漢子……」

「這沒問和*圖*書題，不過需要等些時日。」王賢道。

「這沒什麼好意外的。」王賢淡淡道：「人家如今是王爺千歲，你是如今天字一號反賊，他能讓你活著，把他為了上位，不惜養寇資敵，斷皇帝糧道的事情，講給天下人知道？」

這話讓兩人打個寒噤，看看王賢道：「你也剃？」

「我說過，君無戲言。」王賢微笑道：「再說也看你的表現，你要是能揭發那些亂臣賊子出來，為朝廷除害，那樣非但罪責可免，還能成為朝廷的功臣，加官進爵不在話下！」

「那皇帝還能……放過我么？」劉子進額頭見汗道，顯然，他的立場已經動搖了。

「吃你的饃吧！」顧小憐狠狠瞪他一眼，用饃饃塞住了宋鍾的嘴。

『嗚嗚……』宋將軍被噎得直翻白眼，到處找水也找不著。

烈烈寒風起佛國，慘慘飛雲也難浮。

「可惜是罵名。」王賢淡淡道。

「皇上就是天，我豈敢欺天？」王賢一臉理所當然道。

「你要是像人家陳勝吳廣一樣，憑真本事起事也行？」王賢哂笑一聲，不屑道：「可是你從一開始到後來，哪一步背後沒有晉王的影子？史書上就算寫下你的名字，也只會送你兩個字——走狗！」

劉子進接過饃饃，默默地吃著，卻眼珠子轉都不轉，嘴上更是一聲不吭。王賢無奈道：「這都發獃幾天了？沒完沒了了，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狗都不吃，就數你吃得多！」顧小憐剜他一眼道：「白面饃饃還堵不住你這張嘴？」不過心裏也不勝欷歔，這些天真是艱難啊，到今天才第一次生火，第一次吃上乾糧，之前為了防止暴露行蹤，哪敢見一點火光？更別說弄熟食吃了。

「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么？」王賢洒然一笑道：「你要是真會什麼撒豆成兵、驅鬼使神的道術，咱們這會兒還用像喪家之犬一樣東躲西藏？」

「那就等吧……」劉子進黯然道：「反正我也無處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