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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知府道。「當然是藩台大人統籌全局，下官負責具體事務了。」

「上差，怎麼連我也要審么？」賀知府有些不快道。怎麼說他也是四品大員，按道理講，就算是欽差也不能說審就審。

王賢問：「轉運大臣是誰？」

「是二百三十萬石，」王賢冷聲道：「少出來的二十萬石，你來補上？」

「那具體的數目，你還記得么？」王賢沉聲問道。

「一千八百斤是多少石？」王賢臨時當起了算數老師，教一教『熟讀』算經的賀知府。

「是下官猜的……」賀知府小聲道：「下官實在記不清了，請大人容我回頭查閱一番再作答。」

王賢問：「你們之前的權責如何劃分？」

「是是。」趙知縣便縮了頭，給賀知府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顛顛地退了出去。

「這個……」賀知府一愣，不知他問這個是何意。但還是照實答道：「除掉車重，一輛馬車最多能拉一千八百斤。」

有道是『前世不修，才做了附郭縣令』。所謂附郭縣，不是具體的縣名，而是指那種沒有獨立縣城，把縣治設在州城、府城中的縣。不幸當了這種縣令，上頭壓著知州、知府，連『大老爺』都稱不得，完全體會不到百里侯的威風快活不說，還得跑腿受氣背黑鍋，各種悲催……

「只是向你詢問點情況，談不上審問，」王賢笑笑道：「放鬆點。」

「需要我提醒么？」王賢冷冷道。

「那現在賬上可和_圖_書查的，數目是多少？」王賢表情愈冷道。

「這個……」賀知府面色巨變，剛剛因為算數而稍稍放鬆的心，一下縮成一團，使勁張了幾次嘴，才用蚊子哼哼般的聲音道：「十萬輛？」顯然對這個答案，他自己都不信。

「今年春天運送軍糧的任務中，你擔任什麼角色？」王賢問。

「我輩讀書人之六藝的最後一藝，就是數。」賀知府微微自傲道：「下官不才，《周髀算經》、《九章算術》也讀過幾本。」

「足下是趙知縣吧？」王賢低頭看看案卷，趙知縣馬上欠身道：「正是下官。」

「從你提供的賬目統計，是四百七十萬石，那二十萬讓你貪了么？」王賢聲音冷冽道。

「回上差，三次往宣府送，三次在廣靈縣被劫，每次損失七十萬石以上。」賀知府忙解釋道：「還有儲運的損耗……當時正值雨季，幾次運送都趕上多年未見的瓢潑大雨，糧車上鋪了層席子，又墊上油布，還是擋不住糧食被浸水。又老不出太陽沒法曬，只能眼睜睜看著一車車糧食霉變……霉變了的糧食會吃死人的，只能丟棄。」這自然是早就想好的說辭，甚至所有關聯人等都統一了口徑。「這個數乍一聽很嚇人，但其實歷年運送糧草，最少也有兩成的損耗，這又加上被劫了三次，才會出現這麼大的損失。」

賀知府道：「張藩台。」

久而久之，趙知縣也就養成了小心和*圖*書翼翼、捧著卵子過河的性格。『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成了他仕途的最高信條。也正因如此，趙知縣才會被府台大人選中，成為接受欽差問話的第一人。

賀知府道：「協助轉運大臣，負責軍糧在山西境內運送、儲藏、轉手等事務。」

「對，拖得他頭昏腦漲，心浮氣躁，你就完成任務了。」趙知縣笑笑道：「這差事辦好了，你就是大功一件。不光我會感謝你，連方伯也會記住你的。」

「上差說笑了……」賀知府忙擺手道：「我是記錯了，確實是四百七十萬石。」

趙知縣正運足功力，準備施展『隨你虐我千百遍，我自待你如初戀』神功，來迎接欽差大人的洗禮時，卻聽王賢淡淡道：「你先迴避吧，本官有事先要問賀知府。」

「這個么……」賀知府隱隱覺著不妙，但他沒法一心二用，只能先艱難地數算起來，無奈心亂之下，竟怎麼都算不明白，還弄得滿頭大汗。

「啊……」趙知縣一臉不情願道：「不是說要先問下官么？」

「哦，府台的意思是……」趙知縣體會上意的能力自然很強，恍然道：「讓我……拖？」

「今天也只問個大體。」王賢面無表情道：「我問你，前後運抵太原的糧草，一共有多少？」

「十萬輛！」賀知府這次答得快多了。

說完他偷眼瞧瞧王賢，只見對方面無表情，心說，這下總能把你唬住了吧？

「那請問山西方面和_圖_書每次往大同運送軍糧，動用車輛的數量是多少？」王賢終於圖窮匕見，輕描淡寫地出劍了。

「可以這樣說。」賀知府點點頭道。

「你算數怎麼樣？」王賢又問了個看似無謂的問題。

今日的王賢，身穿明黃色的飛魚服，頭帶無翅烏紗，面色陰沉，眉目帶霜，尤其那雙寒星般的眸子，看得人心頭生寒，不敢與他對視。

「不用怕，」去往行轅的路上，賀知府囑咐道：「你只要小心為上，文火慢燉即可……」

「這……」賀知府吞吞吐吐，他沒想到王賢竟能把紛亂的賬目在三天之內理出頭緒，早知這樣，就是一把火燒了，也比給他看到強。

王賢問：「轉運委員是做什麼的？」

「臣等無能，沒有把軍糧及時運上前線，大軍返程后，皇上下旨命存入大同的糧庫中備用。」賀知府道。

「請問一輛馬車載重多少？」王賢輕聲問道。

「這個我記得，大概是四百五十萬石左右吧。」賀知府想一想道。

王賢問道：「可不可以理解為，所有軍糧收發，都要由你具體負責？」

「你還能笑得出來？！」王賢重重一拍案，兩道濃眉挑起，勃然大怒道：「爾等肩負為聖上親征大軍轉運糧草之重責，卻非但一粒米都沒送到前線，反而半數以上的糧草不翼而飛！這是何等的聳人聽聞？翻遍史書，也找不到先例！真是豈有此理，人神共憤！你卻還能笑得出來！」

「這還差不多hｔｔps://ｗｗw.ｈｅtubook.com.cｏm。」王賢吐出口濁氣，端起茶盞，喝口茶潤潤喉道：「那一半糧食都去哪了？」

「是，是……」賀知府掰著指頭，吭哧好一會兒，才眼前一亮道：「十五石！」

「那就是我白日見鬼了。」王賢斂住笑容，沉聲道：「賀知府，我以欽差身份向你詢問幾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有那麼多妖魔鬼怪。」賀知府牽動嘴角，勉強笑道。

「上差息怒……」賀知府忙苦著臉道：「下官就是天生一副笑模樣，一開口就像是在笑，但其實我心裏，現在正滴血呢……」

「那一百五十萬石需要多少輛車？」王賢又問道。

「上差又說笑了……」賀知府故作輕鬆地苦笑道。

「那太好了，你幫我算個數。」王賢皮笑肉不笑道：「一百五十萬石糧草，需要用多少輛車來運？」

「這個數字是怎麼來的？」王賢笑了，是一種獅子玩弄獵物的笑，殘忍且盡在掌握。

「啊，屬下，屬下……」聽說自己第一個被問話，趙知縣臉都綠了，喃喃道：「屬下怕給府台搞砸了。」

「自然。」賀知府整整衣冠，正色道。

兩人對話戛然中止，大堂中一片安靜，王賢微閉著雙目，好像在思考一樣。好半天才睜開眼，兩眼有些迷離地望著賀知府道：「請教個不太相干的問題？」

「你是欽差我是欽差？」王賢冷聲道。

「呵呵，早說么……」賀知府笑道：「上差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架勢可真把下官鎮住了。」

「轉運委員。」賀知府道：「這已經稟明過上差了。」

「好，給府台大人把冊簿拿上來。」王賢一聲吩咐，侍衛便端著一摞冊子上來，賀知府一看最上面一本封皮上的字，是『陽曲縣徵發民夫明細簿』，不禁一下魂不守舍！

以此推論，前世造孽，才會做了省城的縣令；八輩子造孽，才會當上府城、省城兼王都的縣令……陽曲縣令趙有德，就是這麼一位集各種悲劇於一身的人物。七品縣令放在別處，那是一方父母，可擱在太原城，就是一孫子……他的縣治所在，有知府衙門、藩台衙門、臬台衙門、都司衙門，還有一座晉王宮……他的日子是何等凄慘，也就可想而知。

「那屬下……儘力而為吧。」趙知縣哪有不答應的權力，跟著賀知府到了行轅，便見這裏戒備森嚴，一層層守衛全是穿著飛魚服、挎著綉春刀的錦衣衛，氣氛無比森嚴。

「大體還記得。」賀知府幹笑一聲道：「事情過去大半年了，下官公務繁忙，有些數字可能需要去查賬了。」

「當然能鎮住了。不然本官如何跟山西地的妖魔鬼怪斗？」王賢皮笑肉不笑道。

「上差請問。」雖然他如此說，賀知府卻不敢大意。

「這些糧草現在何在？」王賢道。

「不需要。」賀知府搖搖頭，艱難道：「應該是二百五十萬石吧……」

趙知縣暗暗咽口唾沫，跟著賀知府來到大堂，跪拜了欽差后，王賢讓人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