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殿門口的人聽著都是笑。

到小趙王爺那裡要爬牆，來見皇帝，倒成了鑽陰溝的人。

「太后，微臣救駕來遲。」楚懷賢也眼中流淚，跪倒在張太後面前。張太后吃了一驚，見皇帝不驚不懼，再用哭花了的淚眼認真打量楚懷賢：「是太傅大人的公子？」

回到家裡一個人在書房中一夜難眠，又挂念著小初和豫哥兒已經在半路上，盼著他們母子平安才好。

裝著從懷裡往外掏吃的，楚懷賢把皇帝給的梅花扣拿在手中：「咦，這個不能吃。」再掏一把，取出來的才是一塊點心：「要不要吃，喊好哥哥。」另一隻手又從自己衣領內，把一直系在脖子上的鑰匙亮了一亮。

孩子們見公子喜歡，點過炮竹又拍手唱兒歌給他聽，出來尋那教唱歌的人告訴他：「你說得對，公子喜歡聽。」

小皇帝聽過，解開衣領，把裏面衣服上的一枚鑲寶石梅花扣子揪下來：「這個給你，梁王皇叔只要有一絲清醒，看到這扣子，他就會明白你是忠臣。」

再問孩子們：「誰教你們唱的歌？」家人孩子們見楚懷賢是和氣地，爭著告訴他：「是街上的人教的，還給了炮竹。」

見窗紙發亮近天明，楚懷賢才合身睡了一個時辰。晚上當值白天無事，在書房裡把書信想著寫了一封，又覺得不行。撕了再寫，寫了再撕，大國舅派人來催時，楚懷賢回道：「寫了覺得意思不足，總要寫得滿意才能見國舅爺。」

「明天我當值，晚上我應該可以潛進去。我都看過，太后和皇上關在冷宮中，那裡一到晚上沒有人敢去，周圍有人守著，不過我知道他們巡視的時間。」楚懷賢說過，想想梁王還是心疼得不行。

看守的人在心裏罵wｗｗ•hｅｔｕbｏｏｋ•com.com楚懷賢無恥，把梁王逼成這樣，還有臉開這種玩笑。但眼下楚懷賢是張丞相面前的紅人，看守的人湊趣道：「你去他面前站一站，或許對你親切。」

楚懷賢從容不迫，是慨然陳詞：「周亡到秦統一，秦亡到漢，漢亡以後也是朝代更替。殿下，知天命者能久遠。」

楚懷賢身邊，當然有陪著來的人。見狀勸楚懷賢道：「大人，王爺像是瘋了，咱們可以回話去。」楚懷賢心中極擔心，走到殿門外，又對著梁王關切地看了一眼。這一眼看過，立即換上輕鬆自如的表情，隨著跟的人回去復命。

他眼神兒由驚奇又轉變成傻傻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喉嚨里乾乾澀澀發出怪怪的聲音。

鑰匙亮過就得收起，剛收起來，見目光獃滯的梁王飛身撲過來，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對著楚懷賢身上、手臂、手上扎去，一面扎一面罵道：「我戳你，我扎你。」

把大國舅的人搪塞回去，楚懷賢悶悶用了幾杯酒，聽外面有炮竹聲出來看，見有幾個家人孩子在放炮竹，見到公子出來，拍手笑道：「國賊國賊，一點就著。」多福出來喝斥他們，楚懷賢面有笑容擺一擺手：「不必驚嚇。」

「咱們還是看著一點兒吧，丞相雖然相信他，也不是完全相信。他老子，可還沒有歸順。」說過幾個人也跟到殿門前往裡看。

燈光下，張太後面黃肌瘦，再看皇帝，也是瘦弱異常。楚懷賢泣著從懷中取出一包吃的來：「我只帶了這些來，太后和皇上先充充饑。太后和皇上請先忍耐，臣只要還有一口氣，會設法解太后和皇上之厄。」

「這不怪你。」張太后也這樣說，是感激涕和*圖*書零地看著楚懷賢面容，像是看不夠。小皇帝送楚懷賢到外面，低聲對他道：「父皇去前有遺旨，太和殿上有鎮國遺詔，必要皇叔和太傅同開才行。」

剛把衣服取下來準備打量這冷宮中的環境，見破舊長廊一角，筆直端正地站著小皇帝。清冷月光照在他面上，肖似先帝的面龐是格外的嚴肅。他一言不發，只招了招手，轉身悄無聲息往長廊深處走。

張丞相聽到后，居然是滿意的神色，對楚懷賢是更重視的眼光，語氣親切得好像見自己兒子：「懷賢，等禪位以後，會讓你如意的。你文有文才，武功高強，是難得的人才。」楚懷賢很想給他一下子，不過還是帶笑忍住了。

「滾！」梁王動起來的時候，就是破口大罵。他跳著腳，拿著東西揮舞著，又叫又哭滿面淚水紛飛：「滾！……」接下來一堆嗚咽著不容易分辨的話語。

趙存宗安慰他：「這失心瘋是遇到傷心事才這樣，等我們事成拿到遺詔討賊，殿下應該會好。」楚懷賢還是有心結：「如果不好，我是千古罪人。父親只怕，會宰了我。」趙存宗想想楚太傅為人，也覺得楚懷賢這話可能成真。他安慰道：「你不用擔心，我會為你說話的。這也是件好事，他們信任你，你在宮中出入自如，伺機可以去見太后和皇上。」

至此，楚懷賢知道，梁王殿下沒有瘋。

看守的人只是笑不過勸，楚懷賢輕輕鬆鬆把手心裏的鑰匙滑到袖子里，掙脫開來梁王殿下，把他一甩到殿角，再罵一句：「瘋子，找死！」

楚懷賢投靠張丞相，在梁王看來，就等於看到楚太傅投靠張丞相。楚太傅要是投靠張丞相，梁王心裏覺得沒有指望。

梁王想到張和*圖*書丞相必讓人來勸自己，不過他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是楚懷賢。他對楚懷賢怔怔地看著，那眼神兒中的傷害和悲憤，好像陷入深情的少女被自己的心上人給欺騙。

「你們吃，我今天索性討好到底。」楚懷賢笑著問過人都不出來，他一個人出來。走出來后，侍衛們在房裡還笑話他：「太認真，再認真也是落一個不好的名頭兒，難道以為自己開國元老？」

楚懷賢一個人揪然不樂的過著年，思慮國事以外，就想想小初母子。到晚上去當值，把從家裡帶來的路菜分成大家：「你們成天說我大家公子，我今天，也巴結巴結你們。」

楚懷賢大搖大擺走到梁王面前，見梁王破衣爛衫，他的衣服全被他自己撕得不成樣子。心中難過的楚懷賢強打笑容，裝著逗梁王：「殿下，喊我一聲好哥哥，我給你好吃的。」

楚懷賢嘆氣：「梁王，唉，我又去看過幾回，居然真的瘋了。打自己打人砸東西吃木屑，一咬一口下來，吐出來打人自己笑。」

當天消息就傳開來，楚太傅的兒子，把梁王殿下給逼瘋了。楚懷賢又去見趙存宗，兩個人對著苦中作樂在笑：「你這名聲，越來越大。」

「公子。」多福不安地道：「這太不像話了。」楚懷賢含笑道：「賞他們錢，讓他們點著我喜歡聽。」知道這是諷刺自己的楚懷賢，打心裏盼著張丞相等人一點就著。

楚懷賢摸一摸|胸前：「我來京里時，父親把這把鑰匙給了我。說是先皇臨終時給他，我想這鑰匙，梁王殿下應該還有一把。只是他瘋了，就是不瘋也未必肯相信我。要在他身上，我就取了。要是他放在王府里，這就難以尋找。」

簡單說過，楚懷賢就往外面看天https://m.hetubook.com.com：「臣是借口巡視才來的，不能久呆。」張太后和皇帝急忙催他：「你快走，有機會可再來。」楚懷賢忍淚看著落魄的太后和皇帝：「梁王殿下瘋了，是臣不好。」

這傷害，是昏天黑地撲面而來，是找不到北看不到頭的傷害，好似汪洋大海，只覺得看不到頭。

被笑話的楚懷賢悄然來到太后和皇帝住的冷宮外，白天早早看好的地形，熟門熟路的從一個幹了的陰溝里爬進去。怕弄髒衣服，是袖內帶了一件薄薄舊衣罩在頭上，進去以後自己苦笑：「一會兒爬牆，一會兒鑽陰溝。」

梁王的手裡，拿著一把粗看上去和楚太傅給楚懷賢的鑰匙一樣的鑰匙。楚懷賢剛眼睛一亮，手心裏一緊，這鑰匙被梁王塞到他手心裏，梁王大怒：「你敢搶我的。」在身上又抓出來一樣東西，也是一把鑰匙，不過普通的多，對著楚懷賢身上又扎：「我戳你，我扎你。」

張太后把吃的分給小皇帝，小皇帝吃著，聽楚懷賢一一告訴自己：「小趙王爺在調動京中國義士，吏部里聞大人也在聯絡群臣，兵部里……」

教唱歌的人倒嚇了一跳，然後冷笑連連罵道：「厚顏無恥。」

一包吃的，是軟乎乎的點心和肉乾。張太後接在手裡淚水忍不住的往下落：「國賊怕我們不死，把我母子困在這裏水米全然沒有。我和皇帝忍到如今，就是皇帝說，一定還有忠心臣子，只是暫時怕國賊勢大，不敢出來而已。果然，皇帝說對了。」

逼瘋王爺的名聲，天底下難尋第二個。

楚懷賢鄭重接過梅花扣貼身放好，在小皇帝的注視下披好舊衣，又從陰溝里爬了出去。月色寂靜中，小皇帝眼中，也慢慢流出淚水來。

「臣不是不敢出來。」楚懷htｔps://ｗｗw.hｅｔubooｋ.ｃｏｍ•ｃoｍ賢淚流滿面：「是出來無用。到臣出來的時候，一定是營救太后和皇帝之時。」

「楚大人，打死了丞相不喜歡。」看守的人見楚懷賢發怒，忙出聲來勸。楚懷賢是悻悻然，對著梁王再認真看一眼，嘴裏罵道：「一看你就是命大的人，等著吧，有你出頭的一天呢。」

著急的楚懷賢甚至等不及明天，回去和侍衛們又說話一會兒，走去看梁王。看守梁王的人見到楚懷賢過來都笑：「他不會好，你放心。」楚懷賢裝出僥倖的表情：「不會好就行。」然後是半開玩笑的表情：「他會不會拿我當成兄弟？」

楚懷賢泣道：「是！微臣有罪，讓太后和皇上受苦！」張太后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親手移過小小光亮的油燈，對著伏地的楚懷賢道：「你起身來讓我看看。」藉著油燈仔細看過是楚懷賢，張太后大慟：「你是如何進來的？你難道不怕我父親……國賊罪大，已經不是我父親！」

仰望天上一輪殘月，小皇帝暗暗許下期望，再慢慢走回去。

在任何一個人看來，梁王殿下，是氣瘋了。

楚懷賢帶著信以為真的表情，果然去推殿門往裡去。見他進去，看守的人才低聲罵他：「真是臉皮厚。」

小手裡舉高的炮竹上，寫著兩個大字「國賊」。

侍衛們嘻笑著過來分吃，楚懷賢往外面看看天色：「我出去轉一轉，你們來不來？」一個侍衛拿著一隻鴨掌邊吃邊道：「你太小心了，一個時辰巡一回不會有事。這宮裡，像鐵桶一樣。你要去，你快去，我們在這裏吃。」

這冷宮裡，居然一個服侍的人也沒有。楚懷賢心中起了陣陣憤懣，張丞相！應該千刀萬剮。隨著皇帝走去宮室中，張太后坐在一盞光亮比豆還小的油燈下，正在哀哀泣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