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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院子里怔怔地發著呆，章清亭的話一直在她耳邊迴響，「你是什麼星，由你自己說了算！」

幾乎是想都不想，章清亭已經衝上前了，一把拉開了趙玉蘭，「她是你的女兒，不是你的奴婢！縱是你的奴婢，她也有自己的想法，有權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就是一隻鴨子么？又不是殺人放火，你至於發這麼大的火！」

趙玉蘭可不知真假，給嚇壞了，衝上前抱著章清亭的腰，「大嫂！大嫂不要啊！娘，你快走！」

「娘！大嫂！你……你們別吵！」趙玉蘭怯怯地想勸架，卻一下就引火燒身了。

「沒事！有我呢！」說起來，章清亭也有些饞家鄉的飲食了，催促著她去弄。

「可娘……娘會罵的。」

「方老頭，你剛才自己也聽到了，你吃的這葯可不便宜，一個月少說也要一兩銀子。我送你吃這頭一回可以，可時間一長，我憑什麼供給你？」

「你自買的東西想怎麼做我管不了，可我教訓我自家閨女你憑什麼過問？她不聽老娘的話，我就打了怎麼著！我再打！我就打死她，也不讓她學壞嘍！」

章清亭忽地明白了，「所以你就藉著生病，回到鄉下來了？」

「你既知道幹嘛還難為人？」

「你說女孩是外姓人，承不了你家的香火，那這世上多的是這樣的人家，你招個孫女婿上門不就結了？」

前兩個菜沒問題，「只是這清蒸魚若做不好，會腥的，鹽水鴨怎麼做，我倒沒聽說過？」

趙王氏趕緊抱頭鼠竄去也。

方老頭被子矇著頭，在裏面老淚滂沱。這坎坎坷坷的大半生回想起來，心裏實在酸楚難抑。今日被章清亭捅破，便如黃河決堤，泛濫千里。

「你要打是不是？我幫你啊！」章清亭回手就從案頭抄起明晃晃的菜刀，高舉著刀就往趙王氏面前衝去。

章清亭雖不擅做，卻擅吃，想了一想道：「雞還是燉湯吧！肉燒板栗芋頭，魚你會做清蒸么？那鴨子可以做成鹽水鴨。」

章清亭心下好奇，卻也不直接發問，只笑道：「真是好香，你做什麼了？」

她尋了半天，家中尋出一把粉絲來。章清亭笑道：「這個下湯就足夠了！要是再多，就不是喝湯，而是吃粉絲了。」

「這是怎麼了？」

章清亭心中訝異，回房一個人也不見，前院里靜悄悄的，連趙成材都沒回來。

「我不知道！」方老頭想起這事就傷心和圖書欲絕，「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樣？我一個小廚子難道還有本事扳倒那些大老爺么？」

趙王氏哪裡敢接，只瞧見她舉著刀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章清亭本來就比她高，這樣滿臉怒氣，確實有幾分駭人。

趙玉蘭嚇得臉一下僵了，「娘……」

趙玉蘭點頭，「我是挺喜歡的，可娘嫌太清淡了，說那樣不經吃，倒不如配些豆角什麼的一塊燒了，又多分量又足！後來哥哥說娘是那個暴什麼物，不懂得欣賞！」

章清亭抿嘴輕笑，「你的手藝我放心！就是我不愛吃，你們愛吃也行啊！噯，這個鴨子你收拾了沒？」

趙王氏忿忿地盯著章清亭，唯有此事，是她心中大恨，卻怎麼也找不出話來反駁。

方老頭還嘴硬，「可確實是有了她，我們家才這麼倒霉的！」

章清亭既這麼說，自有她的道理，「別怪我多嘴說一句，你那時是不是得罪了人，結了仇家，要不為何就偏偏招人綁架你的兒子呢？按理說，若是一般劫匪，得了錢，也就放人了，為什麼這夥人得了錢還得斬盡殺絕？你後來有沒有報官？有沒有捉拿到這伙盜賊？他們這些真正殺害你兒子，逼死你媳婦的人你不去管，怎麼就只會欺負你一個小小的孫女？」

想起往事，方老頭老淚縱橫，「當時我是病了，還不至於老糊塗！這出了人命的事情，怎麼能不去報官？可衙門裡的差役知道我沒錢了，便開始推三阻四，誰都不願意接手這案子。可憐我的天官啊，只送了一個頭回來，連屍首都不知道在哪裡？」

人生還可以有這樣一種活法么？

章清亭接著道：「我想，你兒子當年應該也是歡天喜地地盼著這孩子的到來吧？就算是個閨女，他肯定也是心肝寶貝地一樣疼著。若是他真的在天有靈，知道自己女兒被自己老爹成日毒打咒罵，他心裏該怎麼想？他在九泉之下能安樂么？」

趙王氏轉眼就瞥見房樑上吊下來的鴨子，還有盤子里的鴨血，當下火冒三丈，衝上前一把揪住女兒的胳膊，使勁擰著，「死丫頭！老娘不是跟你說了明兒再吃這鴨子么？就這麼嘴饞等不得？一定要今天做了么，難道吃了還趕去投胎的！」

章清亭惱了，這殺雞給誰看哪？「是我讓她做的，怎麼了？不服氣來找我啊！」

鴨子洗拔乾淨，去了血水，多的鴨內臟不要，清洗之後丟hｔｔｐs://m.ｈｅｔｕｂｏok.ｃom•cｏm進瓦罐里一起鹵去了。那鴨血拿大盤子凝了，章清亭突然想起家鄉那種鴨血酸菜粉絲湯來，也一併跟她交待了，趙玉蘭聽了笑道：「這個我倒是知道的，我們這兒叫雜燴麵湯，沒大嫂你說的精緻。」

方老頭微微有些動容了，轉過身去不理她。

章清亭道：「你把那多的隨便扔哪個湯里燉燉，不就好了么？」

猛地想起這丫頭可是殺豬出身，這一刀下去，那還不得傷筋動骨啊？不免有些慌了，再不敢逞強，被章清亭逼著連連退卻。

趙玉蘭搖頭不吭聲，閂了門又到廚房裡幹活去了。

章清亭當下就把這菜的做法跟她說了，趙玉蘭一聽，那這鴨子今天就得收拾出來了。

這簡直毫不講理嘛！章清亭氣得白了臉，這兩日怎麼凈遇上這種不講理的家長？

方老頭既不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若是今日死了，倒也就解脫了，可章清亭偏偏來了，還偏偏把他搖醒。這往後的日子該怎麼活下去？由不得他不去深思。

趙玉蘭說了會子話，心情平復了許多，現在心思轉到做菜上頭，便恢復如常了。

章清亭一口氣把該說的都說到了，此時站起了身，「我言盡於此，你愛聽不聽！你放心，你們家我是再不會來的了。這些錢你別嫌棄，算是我好事做到底，留著給你們祖孫過節用的。」

趙王氏更生氣了，「我就是要打她，你管不著！」

「你呀，就算不為你孫女想想，也得替自己攢兩個錢吃藥防老的不是？我瞧外頭還有塊你的破匾，想來也是你辛辛苦苦耗盡心血多少年才掙出來的吧？你就真忍心帶到棺材里去？到時這世上還有誰記得曾經有你這麼號人物？你自己有空時也對著鏡子好好照照，我想你也有過風光的時候，再瞧瞧你現在，包括你那孫女，就跟街邊的叫花子也差不了多少，要是見個熟人，你好意思么？」

小方姑娘哽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章清亭把手絹塞她手裡，翩然而去。

章大小姐只留下月餅，當真又把那兩壇酒提了出去。

「我哪敢教訓你呀？到時你又得說，這些東西全是你花錢買來的，你愛怎麼吃就怎麼吃，誰管得著啊？」

趙玉蘭想了想，這是大嫂出的錢呢。下定決心，幹了！

「哼！那你得罪的地方可多了去了！我十根手指頭也數不過來，只是你們張m.hetubook.com.com家人壞你們自己的，別帶累我們家人！你那箱子裡頭不知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便罷，可別拿出來誘拐禍害趙家孩子！」

小孫女瞧不見他的動靜，放下水壺，自悄悄地出去了。

心中騰騰往上冒，想起從前在南康國家中，她小時候挨的一頓打仍是記憶猶新。

那時自己不過才七八歲年紀，有一回貪玩，隨伺候的小丫頭爬了回樹，結果給人立即耳報神到母親那裡去，反正抓到就是一頓好打。

門外，小方姑娘蹲在門邊，身邊放著茶壺茶杯，滿面淚痕。

「人家讓你做你就做！老娘不讓你做你怎麼就不聽？」

見她心情不錯，趙玉蘭忽地笑問：「大嫂，你怎麼懂得這麼多吃的？昨天那排骨也是，挺特別的。」

她放下幾十文錢，「你想清楚了，讓你孫女來找我。我家就住集市西邊，趙秀才家，你們一打聽就是。再有！最後一句，凡事適可而止。你對那孫女若當真是深惡痛絕，索性賣給我吧！我挺喜歡那小姑娘，不會虧待她的！就這，完了，我走了！」

章清亭點了點頭，「那你都說說看，準備怎麼做？」

章清亭拍拍她的頭，把她拉了起來，拿手絹擦去她的眼淚，溫柔地一笑，「小妹子，姐姐教你一句話，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你是什麼星，由你自己說了算！要是這個家實在待不下去，來找姐姐吧。」她低聲道，「我方才說那什麼賣不賣的，是哄你爺爺玩的！不過你要真來找我，可得跟著我學著正經做事哦！」

話音剛落，門口突然有人陰陽怪氣地來了句，「你又想跟你大嫂學什麼呀？別好的不學，盡學些歪門邪道！」

暴殄天物，害虐烝民。這話用來形容趙王氏倒是恰如其分。章清亭掩嘴輕笑，「我昨天還忘了跟你交待一句，那排骨應該只取中間肋骨那一段做，兩頭帶骨的皆棄而不用。若要是這樣做了，你母親不知怎麼跳腳呢！」

他不是天生的愚鈍無知，能在每個行業做到拔尖的人，還是有其過人之處。只是老來喪子實在對他來說，是個致命的打擊，才不得不在酒里逃避生活的噩運。

趙玉蘭這才點了點頭，笑道：「那以後大嫂你多教著我點！」

趙玉蘭碾了花椒八角等香料和鹽一起炒熱，給那鴨子裡外細細地抹上，又在陰涼通風處吊了起來。

章清亭這一番折騰，回到家就晚了，進門就見趙ｗwｗ•hｅtｕｂoｏｋ•com•ｃｏｍ玉蘭眼睛紅紅地來開門。

「誰說我沒報官？」方老頭怒吼一聲，掀了被子翻身坐了起來，滿臉的悲憤欲絕，「可報官有什麼用？剛知道天官被人綁了，我就去找了的衙門捕快，他們是受理了，可轉頭那些劫匪就砍了天官一根手指頭送回來！我能怎麼辦？只好變賣所有家資換了金銀送去。可他們，他們還是……」

章清亭搖頭，「凡事有因才有果，你不去追究那個前因，卻平白地去怪這個惡果，未免有失偏頗。方老頭，我只這麼跟你說吧，孫女是你兒子的親生骨肉，也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要怎麼對她，別人都管不了。可你想想，你地下的兒子會心安么？等你死了，哪怕就是能順順噹噹地入土為安了，可留下她一人怎麼辦？豈不是任人欺凌的孤苦一生？不管你怎麼罵她是掃把星，她總是姓方的，外人也只知道是你老方家的孫女在外頭被人欺負，縱然要丟，丟的也是你們老方家的臉！」

「聽著這做法倒不難，可若是我做砸了怎麼辦？」

章清亭心想，我又招惹你什麼了，非要這麼成天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么？當下冷冷回道：「喲！不知媳婦又幹了什麼得罪您老人家了，還請指教！」

趙玉蘭忙擦了眼淚回過身來，聲音里還帶著顫音，揭開瓦罐蓋子給她瞧，「上回……上回大嫂你帶了個兔子腿回來，大家不是都說好吃么？我就鹵了一點豬頭肉、豬大腸等下水什麼的，反正也便宜，又挺有味道的。只是，到時大嫂你可別嫌棄。」

章清亭真是很想唰唰砍兩刀下去，滅滅這老虔婆的威風，可理智告訴她不能這麼做！只舉著菜刀虛張聲勢，「你不要教訓她么？我給你遞刀啊！打就打個狠的，你乾脆砍死她算了，要不砍只手還是砍只腳？這刀好不好使，要不要我再尋個斧頭給你？」

章清亭避開鋒芒，反問道：「那好不好吃呢？」

「那大嫂你說怎麼做？」

章清亭聽這話不同往日啊，好像其中有什麼故事。可這一棒子打翻一船人，也不是她能忍的，當下臉色一冷，「若說我們張家人不好，那您為什麼還要拼死拼活地把我們一家人招進來？既然進來了，怎麼，現又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那您又何必當初呢？」

拿了茶壺到廚房找開水，趙玉蘭正偷偷對著灶台抹著眼淚呢！

「咳！這有什麼？砸了就砸了唄！」章清亭很是大和_圖_書度地揮了揮手，「下次再做就行了。」

趙玉蘭吃痛不住，當下眼淚就掉下來了，「娘！不是這樣的！是大嫂說了個新做法，收拾出來明兒吃的！」

「你要這麼醉生夢死地繼續過下去，誰也攔不住你。但你真要想想清楚，你若是哪天就這麼背過氣了，見到你兒子要怎麼跟他交待？」

最後一直打得章清亭昏迷不醒，等她醒來的時候，親娘剛剛坐胎一個多月的孩子沒有了。對外只說是自己不小心流掉的，可章清亭知道，是親娘以此來換了她一條小命。

小方姑娘一直瞧著她的身影都看不見了，才轉頭進來。

趙玉蘭呆了一呆，「那樣我也要跳腳了，太浪費了。」

「是，我承認我是有自己的私心，我想你打起精神來，跟我一塊兒做生意！不過你放心，我絕不要你的配方，就要你去當掌勺師傅就成。你要是怕秘方外泄。自己配好了磨成粉再拿來都成！我可以把廚房完全交給你管，你只管把東西制好了，拿出來交給我售賣，這總該行了吧？你要是還不放心，我們可以白紙黑字地約定，要是我違規了，咱們一拍兩散，或是你上官府告我去都行！」

章清亭搖了搖頭，「味道太重了！何況你這兒還有滷菜，有三個菜都是燒的，也有些重複。」

「還沒呢！娘說放明天吃，再殺只雞，就雞鴨魚肉都齊全了。」

這還真是慘絕人寰！章清亭聽得臉上也有幾分戚色，但卻肯定地道：「那更應該是你得罪了什麼有權有勢的人了！要不，怎麼一報官，劫匪就知道信兒了？你再好好想想。」

章清亭揭過往事，只說現在，「你既這麼個聰明人，怎麼就想不明白呢？既然是你那徒弟和那女人進了門，才有相士胡說你孫女是什麼掃把星之類的話，你怎麼偏偏就相信了呢？」

章清亭還道，下回再去買個紗布袋子回來，給它罩上，就更乾淨了。

當時親娘跪在地上哭著求情，可母親大人也是這麼冷冷地說：「她既喊我一聲母親，我就要好好管教，縱是打死了，也比養出一個不懂規矩的野丫頭強！給我打！」

這麼刻薄，除了趙王氏還有何人？見她一身的麥殼，想來是剛從後院脫麥回來打水喝的。

趙王氏嚇得面如土色，「你……你你……你想幹什麼？你別亂來啊！」

「雞是燉湯的，鴨子我打算燒芋頭板栗，魚是糖醋。這塊腩肉就還是紅燒吧，放點干豆角，大家都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