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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成材也只得點了點頭，「可要是玉蘭……真的過得不好，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就像章家，父親大人不過撐個門面，其實裡頭全聽母親大人的。章大小姐在這樣環境下長大，對於男女尊卑看得反而沒有民間這麼重。

章清亭一進門，來不及撣去身上的雪花，就先去見了新娘子。

趙成材忙把火盆里的灰撥撥，又添了幾塊新炭進去，推到她的腳邊。

驀地，天地間遠遠地飄來蒼涼的歌聲。

「客氣什麼？就算是玉蘭的工錢，也該給她的。」

迎親隊伍倒是挺像樣的，一共有二十多人，前呼後擁著新郎，騎一匹高頭大馬，披紅插花，衣裳靴子都很精緻，顯得家裡殷實。這人長得也不錯，白白凈凈的，一看就沒幹過什麼粗活。只是有些油頭粉面，特別一雙眼睛，一個勁兒地在女眷身上亂瞟，讓章清亭很不舒服。

趙玉蘭見章清亭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忙起身招呼，「大嫂，你凍壞了吧！快過來坐，這麼冷的天，你們可都熬了一夜呢！今兒又這麼早地過來，真是累壞了！餓不餓？要不要先去弄點吃的？」

趙成材當然知道這是白居易的《太行路》，也知道她想說的後頭那兩句，「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如泣如訴，催人淚下。

趙成棟可回來說過，絕味齋現在簡直成了會下金蛋的金母雞，那些客戶簡直是成天排著隊來送銀子，具體賺多少他雖不清楚，但肯定少不了！

可過了吉時，花轎仍是沒到，肯定是雪大，路上給耽擱了。

便又補了一句，「婆婆給你置辦得也不錯，瞧這些銀子做工多好，你放著平常家戴吧。這一套，訪親會客時用得著！」

趙玉蘭卻立即合上了蓋子，「大嫂，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你自己還什麼都沒有呢！」

「哦！對了！」趙成材忽然想起，「謝謝你送玉蘭的首飾。」

趙玉蘭一身大紅新衣端坐屋中，雖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算華貴，但也艷麗喜慶。只頭上一根細細的銀簪子，一對小小的銀耳環和一對薄薄的銀手鐲，顯得未免寒磣了些。趙家也沒請多少客人，房間里就只有家中幾個女眷作陪。

對於趙王氏偏袒兩個兒子，尤其是拿著趙玉蘭的嫁妝卻又暗攢私房的行為，她可以理解，卻無法接受。

水至清則無魚，章大小姐當然懂這個道理，也沒必要為那點子蠅頭小利去斤斤計較。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里，趙玉蘭終於要出嫁了。

眾人未免臉上都有些陰沉，趙王氏心裏也有些打鼓，到底是成親，還是怕犯忌諱的。

「沒有。」反正睡不著，章清亭索性也披衣坐了起來，抱著暖爐出來坐坐。

章清亭本來對趙王氏剋扣趙玉蘭的聘禮很有些意見，可此刻見自己說了這話，讓她眼圈都紅了。想她今日嫁女，畢竟不比尋常，也就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章清亭笑著打趣，「這是好事多磨呢！」

趙玉蘭含著眼淚收下了，任章清亭給她戴上。

相顧無言，都只盯著火盆里紅得耀眼的炭火出神。

遲了快一個時辰，才遠遠地聽到了鑼鼓嗩吶的聲音。

「你也睡不著啊？」

可閨女不養家啊？這話趙成材沒好意思說出口，章清亭卻自己翻出來反駁，「你肯定要說，玉蘭又不用養家，就當孝敬你父母的養育之恩了。可你們怎麼不算算，玉蘭在家乾的這些活，若是請個丫頭回來得付多少錢？別人也不比，就跟你們自己比吧，她可有算是白吃白喝家裡的么？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什麼也沒做，你們也不能拿她的聘禮去花啊，這跟賣閨女有什麼區別？嫁到別人家去，一看這嫁妝，公婆相公能不有閑話么？他們要是有想法了，能不對玉蘭挑三揀四的么？你母親也真是太會省了！難道這養個閨女純粹就是為了給你們幹活掙錢的？」m.hetubook.com.com

見新郎面露不豫之色，趙成材強忍著心中的難過交待著，「玉蘭，去吧！以後好好地過日子，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知道么？」

驀地，前面的燈亮了。

沒了外人，趙成材說話也沒了顧忌，嘆了口氣，「我實跟你說，那個……那個孫俊良，我覺得……覺得……」

在這家裡，自己雖然談不上對章清亭有多好，起碼也在盡己所能地照顧她，幫助她。但是玉蘭呢？她的夫婿會不會疼惜她，照顧她？

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著四下里銀裝素裹的雪白大地，章清亭只覺一片茫然，不是為自己，而是擔心趙玉蘭，她的前路到底在何方？

章清亭點了點頭，「你沒見他那個眼神兒！瞧著就不像個好人。」

「要喝茶么？」趙成材體貼地問。

那就是吧！這樣的日子，無論怎樣，都是應該祝福的。

「啊，是我，吵到你了么？」趙成材輕言細語。

趙王氏傷勢已愈，有她在家裡坐鎮，還是很替人省心的。雖然每每都要從章清亭出的生活費里摳那麼一點子下來，但基本上辦事是認真負責的。

趙成材詫異了，「你也有這種感覺？」

見趙成材不解，章清亭略帶譏誚著補充，「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載弄之瓦。」

連張家人也陪著落下淚來，相處了一場，還是有些感情的。

這丫頭，總是惦記著別人！章清亭喉間一哽，卻又咽下，努力微笑著從棉袍下捧出一隻首飾盒，「我沒事！你快戴上吧！」

趙成材微有些窘意，他娘怎麼對女兒，又是怎麼對兒子的，他做了趙王氏二十幾年的兒子，不可能不知，可這能怪她么？古往今來，華夏大地便都是如此。別說他一家了，哪家不是這樣？

趙王氏臉上也立刻和緩了許多，自從上回趙成材跟她把話全說開之後，她倒也硬氣，從未張嘴管他們要過一文錢了。和*圖*書只是女兒出嫁，雖然從章清亭那兒拿了些布匹，但她其他的什麼表示也沒有，未免心裏還是有些氣憤的。

趙成材猶豫了一下，還是解釋了一句，「你別怪娘小氣，她其實也有她的苦衷。」

她突然想起了前人的一首詩，幽幽念了起來，「太行之路能摧車，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峽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

北方天冷，章清亭睡的炕是熱的，但是趙成材睡在外面的竹床卻是冷的，這兒的天寒地凍的，人可受不了。便借口晚上要讀書，又添了一個火盆，反正炭錢章清亭都出了，趙王氏也沒有意見。

盒子里，是一套六件純金首飾，鳳釵一根、戒指兩隻、耳環一對、手鐲一副和項鏈一根。嶄新而又黃燦燦的色澤，即使在屋子裡，也亮得耀眼。

「對對對！就是好事多磨！」趙成材急忙又附和了幾句吉祥話，才算讓大家好過了些。

冬小麥早已播下，幾位父母是徹底地開始貓冬了，閑在家裡正好做年輕人的後勤保障工作。章清亭生意大好，花錢也爽快，家裡的柴米油鹽大半都她出了。畢竟自己也天天要吃要喝，又花不了幾個錢，為什麼不讓自己過得好一點呢？

此刻見了這套首飾，趙王氏頓時舒坦了，臉上有光，心裏也多少有幾分感動，嘴皮子動了幾下，卻到底什麼也沒說。

章清亭心裏憋著股子無名之火，半天找不到地方出，此刻正好，決心一鼓作氣，徹底扭轉他這觀念。

「來一杯吧！」北方天氣乾燥，冬天又早晚在火邊烤著，茶水是斷然少不了的。

趙成材給她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茶水，兩人圍爐閑話。

趙玉蘭還待推辭，趙王氏卻道：「玉蘭，謝謝你大嫂，收下吧！」

章清亭點了點頭，卻皺著小鼻子，帶著三分嗔意，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你母親啊，這點倒是很符合古訓。」

章清亭輕輕柔柔地念著，分明是年輕清甜的嗓音，卻透著說不出的滄和_圖_書桑與嘆息。字字句句一記一記敲打在趙成材的心上，直至終結，兩人才對視一眼，同時嘆了口氣。

趙成材本來覺得是理所當然的，可此刻被章清亭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有些不對的地方了，「可別人家也都是這樣……」

「雪花落得滿山坡喲滿山坡，我的妹妹要出閣。妹妹嫁到何處去喲何處去，雪花飄飄不答哥。只願你妹妹嫁得好喲嫁得好，哥哥苦死也快活……」

終於來了！

章清亭卻拿著首飾開始給她一樣樣地戴上，「你先前幫我可幹了不少活，就算是你的工錢，我也該送你的。這就要嫁人了，到別人家裡，總得體體面面的，才讓人瞧得起！」

送趙玉蘭上花轎時，趙家人全都哭了，連最要強的趙王氏也是泣不成聲，養了十八年的女兒就這麼嫁人了，到底還是捨不得。

「我也有這感覺來著！」趙成材緊皺著眉頭，半晌，才低聲道：「當聽福生唱那歌時，我真想把玉蘭推出去！不知道這嫁過去會不會害了她一輩子！」

見他如此自責，章清亭也不好說什麼了，「反正三朝就要回門的，好不好的，多少也能知道個形跡了！」

「是啊，也不知道玉蘭嫁過去怎麼樣了？」章清亭很是揪心。

看著她全然不作偽的淡淡憂愁，趙成材覺得心裏一緊，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攫住一般。剛強如她，其實也是有擔憂的啊！

越近年關，店裡的生意越好，根本沒辦法停下，可趙玉蘭的婚事也是不可能不參加的。只好在前一晚由全店人包括趙成材一起去幫忙，熬了個通宵把東西全做了出來，第二日一大早，天還沒亮。就約了客戶來分發完了貨物，這才貼上「東主有喜，暫停一日」的大紅紙，急急關了鋪子，回家辦喜事。

天陰冷陰冷的，張、趙兩家人早就都換上了暖和的新裝。從前幾日開始就忙忙碌碌地將家裡收拾一新，貼上大紅囍字，在忐忑不安中翹首以待。

這一下，可把那三十兩銀子ｍ•hｅｔubooｋ.ｃｏｍ.ｃom的聘禮給比下去了！三姑六婆們就是之前有想說嘴的，此刻也只剩下了讚歎和羡慕。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那當初就不該答應這婚事！」章清亭白了他一眼，「這會子，只能指望是我們多心了！」

趙玉蘭終於還是一頭鑽進了大紅花轎里，只隱隱地從轎中傳來極力壓抑的抽泣聲。聞之心碎，以至於很晚了，似乎還是縈繞在耳邊，久久地揮之不去。

趙玉蘭不住點頭，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從大紅蓋頭下不住地往下落。

待見了趙家二老，不過是禮節性地問候幾句，談不上什麼真心的叩拜。讓趙王氏心裏很是不悅，但想著是女兒的好日子，往後嫁過去還得看夫家的臉色，到底還是忍了。

默默地出了一會神，章清亭才勉強一笑，「睡吧！明兒都得早起幹活呢！」

「不怎麼樣！」章清亭替他說出說不出口的話。

趙玉蘭的身形頓時僵住了，被章清亭扶住的雙手不住哆嗦，趙王氏抹去眼淚，上前推了女兒一把，「走吧！別耽誤了好時辰！」

趙王氏聽著心裏彆扭，卻也有些難過。她不是不想給女兒置辦得像樣一點，卻實在苦於捉襟見肘，無法面面俱到。

「秀才？」

當然有不一樣的，像以前的章家，還有許多深宅大院，不是以男女來定榮寵，而是以母親的地位來定榮寵的。有的家裡，若是母親尊貴，就是庶女也能稱王稱霸。若是母親不得意，那就算是個兒子也會備受欺凌。若是成了親，那就看誰家的後台權勢厲害，誰能夠管得住誰了。

見趙成材好像有些不服，章清亭乾脆把話說透，「你想想，你妹子在家這麼多年，幹了多少活？臨到出嫁了，你們不說給她好好地置辦嫁妝，就連人家送上門來的聘禮還要摳下來留歸已用。這說得過去么！」

所有人都在責怪這場雪下得不及時，只有趙王氏非說是瑞雪兆豐年。

眾人的心都放了下來，放起了熱鬧的鞭炮，卻又開始泛起離別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