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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清亭卻仍舊穿著大棉襖，一手籠著暖爐，腳下踩著腳爐，坐在馬場溫暖如春的小客廳里噼里啪啦扒拉著算盤珠子，半晌才略鬆了口氣，把高高繫緊的狍子皮圍脖解了開來，嘟囔了一句，「真熱，不過請人的錢還是勻得出來的，只剛剛夠，看來大家這些時都得省一點了。明珠啊，你算的那些糧食都還夠么？明珠？明珠。」

柳芳噎得怔怔落下淚來，卻把女兒的小嘴死死捂住，不許她再哭出聲來。滿肚子委屈，這日子，可真沒法過了。全怪那個殺豬女，她早不懷，晚不懷，偏趁自己大肚子的時候懷上了，這不成心對比了來氣她么？柳芳真是恨上她了。

聽她這麼一說，方明珠放下心來，瞧她扶著腰，便笑問：「大姐，你肚子現在開始動了沒？」

叫了兩聲不見回應，抬眼望去，卻見那小妮子正咬著筆桿望著窗外魂游天外呢。

門帘一掀，張小蝶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大姐你到底什麼時候請人啊？那劉師傅可讓我來跟你說一聲，有幾匹馬就快生了，到時日夜要人守著，就咱們這些人怎麼排得過來嘛。」

提到這事，方明珠有話要問了，「大姐，這些時可不少人打聽我們後頭那些商鋪怎麼租，租金動不動？是全拿出來一起競價還是照顧老主顧？」

「可……」

章清亭輕哼了一聲，敲了她腦袋一記栗子，「大白天的，發什麼愣呢？跟你說話都沒聽見，和_圖_書我讓你算的賬，你算完了嗎？」

吹面不寒楊柳風，時入二月，天雖仍是冷的，但那徹骨透心的寒意卻開始漸漸褪去了。

「放心，他現在出門，身邊都有夥計跟著，應該出不了事，可能遇上點什麼事吧，就是耽擱兩天，沒事的啊。」

這跟章清亭預計得差不多，「我也是這麼打算的，你只把牛姨媽那兒沒有的幾樣精細糧食省著點用，盡量別超。等熬到六月，衚衕里收起新租子就好了。」

方明珠嚇得當即一個激靈，筆掉到了桌上，污了賬本上好大一塊墨跡。

方明珠頓時急得小臉通紅，「什麼呀，我不過是怕他在外頭又遇上什麼事。」

「好了。」方明珠抬起頭來，說起正事，「糧食是夠的，但細糧只能供應母馬，其他就都沒了。若是實在不夠，只好去牛嬸子家的鋪子先賒一點來。」

還有比這更讓人鬱悶的嗎？她現在有了身孕，趙王氏怎麼可能還給趙成材納妾？恐怕就是自己低聲下氣地求上門去，也得給人當作笑柄趕出來。

趙成材有些猶疑，「這……不大好吧，不是大夫說溜了嘴么？人家也不是成心的，難道你還非查人家一個不是不可么？」

噗哧章清亭輕笑，「怎麼？你還怕他丟了不成？」

章清亭也不堅持了，「那就還是讓她繼續占你們家的便宜吧。若是年底生意好，就讓她看著給你們家送點什麼。那這和圖書鋪子的事情我回頭再跟你姐夫商量商量，他要是覺得可以，就讓金寶趕緊辦去。早些定下來，大伙兒都安心，也省得成天來打聽，鬧得人頭疼。」

只是一家子格外關照，不准她做這個，不准她做那個，生怕有什麼閃失。上回晏博文獵回來的狍子，肉吃了，還得了幾張好皮子，硝了之後，首先就給她制了全套的皮大衣、皮帽皮圍脖，把她包得嚴嚴實實的，這都開春了，還不許她換下來，生怕她著涼。

那喬仲達派往南康國採購的船也該回來了吧？怎麼還沒收到消息？現在馬場里馬上就要下小馬駒了，若是兩頭湊在一塊兒，那可真是要打飢荒了，連馬場現在還急著招些短工回來急用，若是那邊也要開動，她縱是有錢又哪裡抽得出人手去做？

她是恨咬牙切齒，還有一人也恨得牙根都痒痒，那就是楊小桃了。千算萬算，怎麼也沒算到，自己精心策劃這麼一出好戲，竟然是證實了那個殺豬女有了身孕？

可當下，明顯是沒有機會的。楊小桃還沒這麼愚蠢到現在上門去自討這個沒趣，她要等，等著看趙成材是否真的能得中舉人，那時，才是她決定最後行動的時候。而在此之前，她得慢慢地接近趙家，才能尋找到更多的機會。

方明珠搖了搖頭，「我家後頭那個店收的租子就夠家用的了，前頭這塊地兒就給玉蘭接著做吧。別再跟我提什麼租ｈｅｔubｏoｋ.ｃｏm.ｃoｍ金的，她又不是外人，還是爺爺的徒弟呢。做徒弟的在師傅這兒做點小買賣又怎麼了？再說，有她在，還能給我照看著家，該我謝她才是呢。」

「她的女兒，她愛打打去。」趙王氏本不欲管，可轉念一想，把茶杯重重一扔，沖了出來，站在柳芳的門口罵，「你要打女兒，帶她出了門打去，打死我都不管。可在這兒打她，讓她哭給誰聽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家把她怎麼著了呢。一點規矩都不懂，天生就是個上不得檯面的。」

呃……方明珠臉紅了，「再等一會兒，馬上就好！」

「你就當給肚子里的孩子積點福吧，得饒人處且饒人。」

方明珠呵呵笑了，「姐夫哪敢這麼說你？他不過是說讓咱們考慮清楚些，別一下漲得太猛，落人話柄。噯，大姐，你還記得咱們從前開絕味齋時，你後來想的那個競價方式么？我是覺得挺好的，那回沒用上，這回可以接著用啊，咱們就大大方方地把人都請來，讓他們自己標價，價高者得，若是價錢相同，就由老主顧得。如此不就好了？總是你情我願的買賣，有什麼非得怕人說的？」

此事章清亭也有些犯難，「按理說，應該是照顧老主顧的，可現在想要衚衕那邊商鋪的人實在太多了，咱們也不好全都一口回絕，我覺得是可以適當漲點價，但你姐夫又啰嗦，說我成天算計這些蠅頭小利，都鑽到錢眼裡去了。可要是一ｈｔｔｐs://wwｗ•hetｕｂｏｏｋ.ｃoｍ•ｃｏｍ點都不漲，我心裏也有些不舒服。畢竟咱們馬多了，開銷可也大了。不靠那個，就只能賣馬了。」

章清亭想想也是，「那你家門口的那爿店呢？全給玉蘭做糕點可太浪費了，她也租不起，到我們家門口來擠一擠就行了。你要不要這回把那塊地兒也一起租出去？只若是租出去，未免有些人多手雜的，你一個小姑娘家住著，得再加道門才是。」

那……就算了吧，章清亭摸著肚子想想，勉強認同了。心中卻留下了心，可不要給我抓到第二回，章大小姐可不是好算計的。

「行啊！」方明珠嘻嘻笑著，卻不敢大意，低頭趕緊拔拉起算盤珠子。

章清亭故作兇惡地威脅著，「可別給我算錯了，錯了我也沒錢賠進去。到時就把你那首飾衣裳全當了！」

方明珠忍了半天，終於還是吞吞吐吐問了起來，「大姐……阿禮哥，該回來了吧？」

「算了吧。」趙成材真不想節外生枝，「你就安心養胎吧，縱是給你知道，該生的氣也已經生了，又於事無補。」

「大姐，好端端的幹嘛嚇人家？這人嚇人，會嚇死人的。」方明珠反應過來，趕緊心疼地擦拭著賬本，又把那掩蓋的幾個數字趕緊在一旁補註了起來。

章清亭並不出言打擾，只籠著手爐，在屋子裡轉來轉去，活動活動筋骨。她現在懷孕才三個月，衣裳穿得多，肚子根本都什麼還看不出來。身體養得也不錯，除了早上的和*圖*書孕吐，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其他的反應都還挺好。

章清亭雖偶有抱怨，但這樣被重點照顧的感覺也挺好的。這會子馬場的事情忙完了，她心裏開始惦記著另外一件事。

可要放棄么？楊小桃真是不甘心。趙家的房子她是親眼見識過了，這麼好的地方為什麼不能有她一個容身之所呢？

章清亭狡黠一笑，悄悄站起身來，走到她身旁，猛地一拍她肩頭，大喝一聲，「嘿！」

晏博文暫且去了王家集，照管牛姨媽家的糧鋪，約完每隔七天就回來跟章清亭對一次賬，可這回不知為何，卻延遲了兩天，是以方明珠有些擔心了。

章清亭等和趙成材回了房時才問：「你母親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事的？你去給我查一查，是誰在背後亂嚼舌頭根子。」

「還沒呢，大夫說還得再過些天，玉蘭也說沒那麼快的。」章清亭手撫著腹中，臉上笑得溫馨而從容。做了母親，真的感覺有些大不一樣了，她都覺得自己的性子和軟了許多。以前動不動愛著急，現在則是寬容大度多了。

「你呀，有時也太沒心眼了。」章清亭翻了個白眼，「我總覺得這事透著些古怪。你母親又沒病沒痛的，怎麼就突然上許大夫那兒去了？還這麼巧就說起我的事情？那大夫我看著不像是個亂說話的人，若沒人套話，怎麼會無端端說起此事？」

正屋裡也聽到孩子的哭鬧之聲了，趙老實當下皺眉，「這是怎麼了？孩子他娘，你過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