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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點頭記下，「我晚上得了閑就弄弄。」

越來越多的目光投到晏家這個被趕出家門的二少爺身上，人人心頭都是兩個字——可惜。

朱氏半是赧顏，半是隱憂，臉上的矛盾之色顯而易見，斟酌再三著開了口，「他們男人家的事情我不懂，只是我這兒收拾了些婆婆的遺物想給小叔。今晚他要送喪發靈，不會回來。請您給二爺帶個話，請他明晚，不，就今晚過來一趟行么？」

再說，這黑燈瞎火地從晏府里拿走東西，萬一給人逮個正著，那才是有理說不清，不是章清亭不相信朱氏，只怕是給人利用了，可就不美了。

其實是他多疑了，大家是在替晏博文在可惜，因為他是從雲端跌落了泥里。但沒有人心裏存著一較高低的念頭。晏博齋畢竟是太師府唯一的繼承人了，仍是高高在上的貴族，和這個貶為庶民的弟弟有什麼可比的？

晏博齋就是再不情不願，也得作為孝子賢孫，走到棺材之前，當眾摔了香火盆，然後在頭前引著父親的棺材往外走。

夾雜在人群中，依然是輜衣小帽，毫不起眼，默默地送了一程又一程，她以為沒人看見，卻冷不丁在要出城，準備返回的時候，晏博文轉身，遙遙對她行了一禮。

大家都在議論什麼？是不是都覺得我比不上他？晏博齋胡亂猜想著，從小人人都說，他是天之驕子，他是晏家未來的家主，而自己，只是可有可無的和圖書一個大哥。他越想心裡頭越窩火，越窩火面上就越陰沉。晏博齋不想承認，可又不得不承認，他在這個弟弟面前，永遠是自卑的，抬不起頭來的。

是在向我示威嗎？我可不怕你。

趙玉蓮應了走了，晏小少爺自然又回到了奶娘手裡，朱氏很感謝章清亭的信任，帶她到了旁邊廂房，讓自己心腹丫鬟把守著才匆匆低聲問道：「夫人可是二爺的朋友？」

時辰到了。

「就找一根水靈靈的白蘿蔔，洗乾淨切了用三碗水煮熟，再加五六根蔥白，一塊生薑拍散了一起熬，待煎至一碗水時，連渣帶水的一次服下。若是小孩子怕辣吃不下，擱點紅糖光喝那水也行。」

章清亭猶豫了一下，「既是送靈，阿禮想必也是要去的。若是無緣無故不見了人，倒惹人疑心。」

知道有這個弟弟在背後，晏博齋簡直如芒刺在背。

……

那一刻，反而是晏博齋藏在袖子里的手抖得厲害，其實他知道，自己是傾慕著這個女人的，從第一次見到她時，就震驚於她的美麗，她的驕傲。

讓自己再不用自卑，不再嫉妒的方法是什麼？晏博齋知道，那就是永遠不讓那個人存在，答應死人的事情也能作數么？他可不信這些鬼神報應，如果有，那這世上肯定有人比他更該承受天譴。

「夫人放心定不負使命。」章清亭點頭答應，抱著女兒出了門。趙成材在外頭正等hetubook.com.com著著急，直到見她出來才安下了心。

章清亭謝過，暫且走到一旁，因聽他們母子二人皆有些咳嗽，不免問起，「這可是受了涼？」

朱氏面現尷尬之色，「其實……其實我有幾句話想說，可又怕……」

看著她彈琴作畫、管賬理事……應付一切總是那麼從容優雅。比自己那個終日畏畏縮縮，蔫頭耷腦的親生母親強上何止千百倍？

章清亭覺得奇怪，她身為主母，這不知還有多少客人要招呼，怎麼惦記上了這樣一樁小事？恐怕是有話要說吧。

在黑漆漆的棺材出門時，一直跪在地上的晏博文終於也動了。雙手高高舉起香灰盆，用力摔下，異常響亮的動靜聽得晏博齋心頭一震。

朱氏蹙眉輕嘆，「可不是么？我們倆也不知是誰先病的？只一晚上工夫兩人都咳了起來。我倒好些，只孩子夜裡咳得睡不安穩，這眼見著就瘦了下去。這麼點小，葯也吃不進去，這可怎麼著好。」

朱氏轉手就將自己的兒子交到趙玉蓮面前，「好姑娘，麻煩你幫我抱一下行么？我帶你大嫂過去。」

他真的好想做她的孩子，可他不是，只有那個人，那個現在跟在他身後的人才能親親熱熱地管她叫娘，才能無所顧忌地在她懷裡撒嬌。而他，永遠，都只能無比恭敬地喊上一聲「夫人」。

還記得那個女人毅然決然地飲盡瓶中的毒藥時的樣子，一如既往的美麗，和_圖_書一如既往的驕傲，甚至連眼淚都沒有掉落一滴。

朱氏當機立斷，「那能請您來一趟么？我信得過您。」

陪著寧亦安來的奶娘嘆息，「這麼好的年輕人，若是當年你們真有些什麼，也算值得，哪像如今，枉擔了這麼些年的虛名。」

等章清亭進了香回來，準備告辭之際，朱氏卻瞧著喜妞道：「你們要不要給她換個尿布？出來這些時了，也差不多要換了吧？我這後頭屋裡就生著火，可暖和呢，你在這兒弄好了，可比外頭強。」

朱氏聞言一驚，再仔細打量趙玉蓮幾眼，忽地想起一事，她心下忖度著，做了一個決定。

他沉默地前行，晏博文不急不徐地跟在一旁，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卻又不離得太遠。如行走的雪松，挺拔剛毅。那種風采和儀度，確實是讓前頭的晏博齋相形見絀。哪怕是晏博齋的衣衫再華麗，這些年官當得再大，派頭擺的再足，可那種從骨子裡培養出來的傲氣他是遠遠不及這個弟弟。

來是沒問題，只這種事情得問過晏博文的意思才行，章清亭想想道：「你就是給些遺物他么？要不等我問問？」

章清亭點頭，「他這些時，一直就住在我們家。」

也好朱氏思之再三，提筆迅速揮就一箋，納于喜妞的包被之中，慎重託付，「全請夫人仗義了，可婆婆的遺物，我還是會給二爺留著的，他若是什麼時候要用，只須打發人到後門，找趙嬤嬤和*圖*書傳話便是，那是我陪嫁來的人，不用疑她。」她還特意拿了自己一塊玉佩作為信物。

眾人離開，卻並未走遠，仍在這附近等著發靈時再送一程。

晏博文不知道，圍觀的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只是看著棺材，各自或在心裏，或交頭接耳發表一下感慨而已。

章清亭不是個沒有膽色，優柔寡斷的人，當下就道：「可是夫人提起，我正想著這事呢，就是不好意思開口，如此那便最好了，玉蓮，你到外頭去跟大伙兒說一聲，我很快就出來。」

朱氏坦然正視著她，清澈的眼眸里完全不像是有惡意的樣子，反而有些求懇之意。她瞟了一眼趙玉蓮，「我瞧你家小姑倒是生得標緻，跟上回見過一個藥鋪夥計可有幾分相似。不過人家可是男孩子，要不就真像雙生子了。」

她說著語帶哽咽，眼圈都有些紅了。

章清亭道：「不了，我抱著喜妞一起去，讓她也給阿禮叔叔的爹娘上一炷香。」

章清亭自己也是做母親的人，很能理解她的心情，「這孩子病了，磨的可是大人，我給你說個土方子，我從前吃著倒好，你要有空，不妨試試。」

殺機，就在這一刻在心中瘋狂的再次湧現了。

可惜晏博齋想不明白這個道理，或者說，他畢生追求的，其實就是弟弟身上那種天之驕子的風範。可有些東西，真的是強求不來的。

朱氏虛心求教，「那快請講。」

寧亦安也悄悄來了。

但晏和_圖_書博齋不服強求不來，他就要把那個跟他比較的東西徹底毀掉。

見章清亭帶著喜妞，朱夫人特意多照應著她些。一時見廳中上香的人多輪不上，便上前招呼，「難為你帶個小孩子也來了，只是這兒人多混雜，怕她禁不得委屈，不如到旁邊先略坐一坐。」

趙玉蓮此時上過香過來了，要接過喜妞幫忙抱抱，「嫂子，你去吧。」

如果是想用錢來收買人心，恐怕那是不可能的。

她若有絲毫惡意，斷不會把自己的親生兒子交到趙玉蓮的手裡，這舉動旨在打消她們的顧慮了。

章清亭聞言大吃一驚，這夫人當真好記性，簡直是過目不忘，上回趙玉蓮喬裝改扮，和大夫進來傳話的事情她們都是知道的，未料這夫人竟把她記得如此清楚，還把她給認了出來。可她認了出來，卻沒有聲張，反而邀她過去獨處，這是何意？

沒人注意到，晏博齋的眼中漸漸瀰漫起一層陰鬱之色。

章清亭當然明白，「那你要方便我就幫你帶個話吧？要是有不方便的就寫成書信。」

瓜田李下，弄出誤會來。晏博齋這人本就多疑，是以朱氏做事極其小心。

可腦海里，驀地閃現出一張臉，一張驕傲的，就是死到臨頭依然睥睨著他的，人到中年依舊美麗的女人的臉。

「我可以死，但你得保證，永遠不去動我的兒子，你知道，他現在就是一介庶民，根本鬥不過你的，如果你敢動他，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