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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是孟家大少爺，但孟家的關係網他也不是能夠隨隨便便動用的。現在既然父親發了話，他自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追查，包括當年的往事。

果然，孟尚德聞言當即就道：「若是晏家那大小子真有膽子對父母動手，那才叫好呢，讓晏家那小的回來尋釁滋事，再參他們一個兄弟鬩牆，就算是皇上也保不住他了，正好趁著這整頓吏治之時，掃清這一家子。」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這事確實有些古怪，你找人暗中查一查。」

孟尚德聽兒子突然提起這麼一句，心下閃念，「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孟子瞻目光凜冽地望過去，適時提了句，「父親，您看這晏太師和晏夫人的死，會不會也太湊巧了一些？」

靜。

晏博文紋絲不動，如木頭人一般生生地承受了外公的這一杖。

晏博齋雖然位高權重，不過是托賴著祖宗的名聲，還有嫡親的弟弟出了事，才給他鑽了空子坐到現在這個位子上。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庶子，要不，為什麼一直以來都留在晏家的太傅之名，皇上沒有賜給他呢？這就是道理了。

孟子瞻要的就是父親這句話。

所以在孟尚德面前，孟子瞻行事說話還是有所保留的。有些話能講則講，不能講卻是絕對不能透露。

孟子瞻希望查出真相后能化解這一段恩怨，但他也知道，若是讓父親知道了，一定會說他婦人之仁，然後橫加干涉。heｔｕｂｏｏｋ.com.cｏｍ

而孟子瞻卻更加希望明辨是非，尤其是在扎蘭堡的一段縣官經歷，讓他覺得，有時趕盡殺絕並不是最好的方法。若是能如教書育人一般，慢慢地改化風氣，說不定還會取得更好的長遠效果。

徑直來到靈前，裴家人算是給了這個原本他們自己挑選的外孫媳婦一個面子，各取三炷香一一敬上，敬完就走。

而裴家方才什麼態度？支不支持晏博文還難說，畢竟大家離得遠，聽不清說了什麼。但起碼很明顯的是，人家一點都不待見這個晏府的新繼承人。

為首一位清瘦老者，氣度非凡，一身青衣，手中拄著一根龍頭拐杖，眼中含著淚，傷心欲絕，而旁邊一位同樣神情悲慟的老婦人挽著他的胳膊。二人雖年紀老邁，但背不駝腰不彎，極是傲氣。

喬仲達在京城裡是出了名的生意人，大家都知道他喜歡結交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所以沒有人對他帶了這麼一幫人來覺得稀奇。反正不過三炷香，旁人願意來盡點心意，也沒有個要攔著的道理。

裴老爺子緊咬牙關，一雙蒼老如老樹皮的手上青筋暴起，瞪著這個女兒留下的唯一骨血。突然猛地高高舉起拐杖，重重地打在他的身上。

旁邊還有幾個想是子侄輩的中年男女攙扶著他二人，皆是素服，額頭上還綁了一根白布條。而後頭跟著的那些年輕人卻是渾身縞素，如此穿戴，想和_圖_書來應是至親了。

旁人瞧著他們神色一斂，立時頓住了腳步，閃出一條道來，讓他們通行。

可他知道，他不能，就算外公他們也懷疑女兒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能妄動屍體。這是對死者的尊重，也是對家族聲譽的維護。

章清亭方才遠遠地看了晏博齋一眼，只覺此人長得還算周正，一張四方臉，忠厚老實。只一雙唇，薄而緊抿，顯出涼薄的味道，讓人有些不敢親近。

如若日後查出真是晏博齋預謀陷害，那他才是罪魁禍首。晏博文卻是受害者，不至於被株連。況且從前他們孟府和晏家關係不錯，只是出了子眭的事情，晏家又在晏博齋的掌控之下，才跟他們鬧得分崩離析。

哼！裴老爺子不屑地從鼻腔里吐出一個單調的音節，連眼角都沒瞧他一眼，便昂首挺胸和夫人一同進到廳里。

夠了，足夠了。

孟尚德冷笑著和兒子低語，「看來這姓晏的小子，好日子不長了。」

裴家的人一到場，晏家的下人們便趕緊進去回稟了。他們這身份，可與旁人不同，須得晏博齋親迎才行。

當人曾經徹底地一無所有，又能重新撿回來的任何一點溫情都顯得越發的彌足珍貴，晏博文好想撲在舅舅腳下，放聲大哭求舅舅給他主持公道，給他娘主持公道。

倒是在內見著那朱氏，著實是個端莊穩重的美人兒。且行事得體，並不因是哪家的誥命夫人就分外巴結，也和_圖_書不會因見著章清亭這樣的小家娘子便不理不睬，總是一概而論，讓人頗有好感。

他想掐死他，從他出生的那天起，他就想掐死他。

晏博齋已經迎到了大門口，眼見方才的那一幕，心下是驚訝多過於得意的。只一轉念，便恭謹地上前，「外……」

喬仲達也恭謹地行禮致意，低聲回頭解釋了句，「這是裴家的人。」

當章清亭他們正要進晏府大門的時候，對面又行來一家人，打扮與眾不同。

為什麼，就連他做出這樣的事情，那個自詡家風清正的裴家還是能接納他，卻不能接納自己？就因為這身體里流的血么？那他同樣是晏府的孩子，他為什麼就總是什麼都得不到？

由始至終，都沒有人發一言，說一語。

而失去了晏懷瑾，失去了裴夫人的晏府，只剩一個出身寒微的晏博齋，又有多少人能夠真心地瞧得起？今天來的這些人，又有多少是看在這位晏府新當家的面子上？

他們父子倆走了，章清亭她們也來到了大廳當中。

晏博齋勉強控制著怒火，不去看那個弟弟。因為他知道，如果他看了，肯定忍不住會泄露心事。

出門之時，有一個中年男子在晏博文面前停下了腳步。晏博齋認得，這是那姓裴的女人的大哥，晏博文的大舅。

那就是晏博文的外祖家了，著名的河東裴氏，北安國八大名門世家之一。為首的老夫妻正是裴靜的親生父母，晏博文的m.hｅtuｂｏｏｋ.ｃｏｍ•com外祖父母。

最終，那龍頭拐杖重重地往下一頓，「鐺」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裂開了，落下了。

晏博文依舊低著頭，一張一張燒著紙錢，明明沒有雨雪的天氣，但那火盆里卻開始有水珠滴落，不時發出的輕微哧啦之聲。

被漠視的晏博齋還被晾在院子里，氣得臉都青了，一口鋼牙都快給生生咬碎，卻無計可施。

這樣的屈辱他有多少年沒受過了？他都幾乎快忘卻這種滋味了。他以為他站在這裏，就是晏府真正的主人了，沒想到，在這些固執的老頭子眼裡，自己仍是如草芥一般的存在。

他要想真正讓外公他們重新接納他，就必須靠自己為爹娘討回一個公道，為自己討回一個說法，所以他沒有動，仍是克制著自己，完成一個兒子該做的一切。

裴家雖然現在沒一個人官比他大的，但人家可是幾百年的名門世家，就是皇族也要忌憚三分，說句不客氣的話，人家混到那個份上，根本就不需要用做官的品級來凸顯門面了，光靠那個姓氏，就夠他們榮耀一世。

孟尚德浸淫官場多年，雷霆手段非常人所及。若是給他知道自己小兒子的死，很有可能是晏博齋所為，那他恐怕就要連晏博文，甚至整個晏家一起連根拔除了。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晏府的親戚，是他這個庶子得在明面上承認的外家。但是，人家認不認他，就另當別論了，他再如何不甘心，也不能在大庭廣眾htｔps://ｗwｗ•ｈetuｂｏoｋ•ｃｏｍ.cｏm之下對自己的外家做些什麼。

裴晟說完這話就走了。

可果真如此嗎？誰都不會這麼認為。

裴晟頭也沒有低下，只側著身子淡淡說了句，「你被你父親趕出家門，那是你咎由自取，可你母親家的門還是為你開著的，有空的時候，自己回來領罰吧。」

四下里都安靜了下來，只有風吹過的聲音，盤旋呼嘯著，卻落不到實地。

裴老夫婦當然也看到晏博文了，所有的人經過他時，都沒有停留過腳步，只有裴老夫妻停了下來。

裴家人跟在後面，全當晏博齋不存在似的，沒有一個用多餘的眼光看他的。這樣的名門望族，天生就有一種傲氣，他們走進晏府，彷彿這裏就是他們的家。晏府上下的僕人都給震住了，沒有人敢上前招呼。只有晏博齋的夫人朱氏，將孩子交給乳母，也不多話，拈了一捧香跪在一旁高捧過頂。

就這一句話，讓晏博文半天都沒有停止過燒紙錢的手顫抖了一下。他心裏明白，大舅原諒他了。從方才外公打他起，他就知道，他們原諒他了。

有些事情，他還沒有說。不是不想，是仍有顧慮。

孟子瞻搖頭，「我只是覺得太巧了，晏博文剛剛入京，晏太師和晏夫人就同時殞命，以常理而論，未免令人有些驚奇。」

裴家人走了，賓客們都很有默契地又活動開來。該上香的上香，該行禮的行禮，沒有任何人再提起方才那一幕，彷彿只是風吹過的樹梢，很快就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