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你恐怕沒有這個機會了，不過你們夫妻在這一點上倒是有志同心。」晏博文冷冷地看著他，「能把那樣一個大家閨秀逼得想要親手結果自己夫君的性命，大哥，你真的是個人才。」

「那你不怕我的兒子會恨你么？他會為我報仇的。」

晏博文笑著嘆息，「大哥，你怎麼又糊塗了？我姓晏，我是晏府的長子嫡孫。爹當年只是將我趕出家門，並沒有抹煞我的身份。等你一死，我就算不為自己翻案，但想要回晏府繼承家業，難道還有人能說三道四么？再說，這晏府沒了主事之人，在朝中勢力盡散，恐怕皇上還巴不得我能回這風雨飄搖的晏府，當成一個污點，來減弱晏府的光環呢。」

晏博文看著他搖了搖頭，「當年我被你下藥，錯手殺了子眭，爹都把我趕出家門。你以為就憑你的這些行徑，晏府能容得下你？」

什麼？晏博齋的面孔都扭曲起來，那女人竟然想殺了自己？

晏博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丟出一串鑰匙，「這是你的妻子給我的，至於這間密室的鑰匙嘛，我記得娘那兒還有一把，她總喜歡藏在梳妝台的菱花鏡下，幸好，你不知道。」

晏博文一臉憐憫地看著他，「大哥，都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是如此的不長進？」

「既你如此明白，作此行徑又豈非自相矛盾？你殺了我，是為了保全晏府的名聲，可你的歸來，又污掉了晏府的名聲，既是如此，你為什麼不去死？」晏博齋的眼神有些瘋狂了。

晏博文正坐在書桌前提筆寫著什麼，手邊放著一本厚厚的手札，抬起頭來看著他微微一笑，「原來你還是這個老習慣，喜歡把每天的心情寫下來。小時候是寫一本燒一本，現在倒是不用燒了，全存在了這裏。」

晏博文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漸漸嚴酷起來，「我承認，從前的我確實是忽視了你，以至於讓你有機可乘，謀奪了原本屬於我的一切。而後，更是和圖書萬萬沒有想到，你居然喪心病狂到連親生父親也不放過，讓他染上了煙癮，不得不聽命於你。可是，你若是以為我當真拿你毫無辦法，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只可惜，只一招，匕首就咣啷一聲落了地。

彌留之際，晏博齋感覺到有清涼的細小水滴落到自己額上，伴隨著幽幽嘆息，「大哥，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開門，快開門。」晏博齋心頭的陰影如滴在清水中的一團墨汁，迅速地擴張開來。外頭明明留了人的，怎麼會沒人給他開門？

晏博文只是這麼微笑地看著他，看著他跑到下一道門前，看著他驚恐地發現怎麼也推不開那道門了。

也許，死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起碼，就不用無休無止地算計，有無窮無盡地擔心了。

晏博齋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不可置信地喃喃，「怎麼會？怎麼會。」

「別叫了，外面是不會給你開門的。你用錢買來的忠心，自然也能用更多的錢出賣。」晏博文唇邊笑意愈濃，但那笑意里卻隱含著濃重的辛辣與嘲諷。

「可你做這些，於你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晏博齋模模糊糊地想，那能不能讓我投胎做你真正的大哥？也許我還能真真正正做個好大哥呢。

「你錯了，只要你頂著晏字的姓，只要你還在晏府的生活，晏府就可以管著你。」晏博文從懷裡取出幾塊黑色的藥膏，「這，是我剛剛從柜子里找到的，最後的幾塊了，很珍貴吧？你就用這種東西害死了子眭，害死了爹，現在，用它來了結你自己的生命也算是報應了。」

晏博齋心下愈見慌張，聲音更顯凌厲，「你胡說什麼？」

晏博齋的目光灼灼地盯著那串鑰匙，面露猙獰，「那個賤人居然敢背著我玩花樣，我殺了她。」

用鎮紙壓住寫好的信，他站起身來，優雅從容卻如危險的獵豹般一步步逼近了晏博和_圖_書齋，「我若不是親眼看完了這些，還真的不敢相信，你居然是這麼惡毒的恨著我和爹娘，乃至整個晏府的一切。不過，你既然如此憎恨我們，為什麼不幹脆離開我們，去尋找你自己的海闊天空呢？」

晏博齋臉一沉，「你這是何意？」

晏博文撿起他的匕首，將那南夢膏一塊塊的切割成適合吞咽的大小，淡淡地回道：「我殺了子眭，雖然是你的罪孽，但我已經得到了我的報應。至於殺你，這是替晏家清理門戶，晏家的列祖列宗知道了，只會覺得慶幸。如果滿天神佛有覺得我做得不對的，盡可以降個雷下來劈死我，我無怨無悔。」

晏博齋還想說些什麼，可是已經沒有機會了。晏博文親手將切割好的藥膏塞進了他的嘴裏，灌下了茶水。

一邊說著話，一邊悄悄往門外退去。然後迅速扭頭就跑，他要找人來，他一定要快點找人來，論起單打獨鬥，他是無論如何也打不贏這個弟弟的。

晏博齋瞧著他嚴肅的樣子，越發的心驚，聲線開始不穩了，「你……你就算是殺了我又怎樣？你怎麼跟外面的人交待？難道，你要跟別人說，你這個殺人犯連自己的親生大哥也不放過么？你既然口口聲聲提到父親，那你作為晏家的子孫，卻是手足相殘，那你又怎麼有臉去跪拜晏家的祖先？」

「大哥說得很是。」晏博文也不動氣，依舊笑看著他，一時寫完，吹乾了墨跡，展示著自己手裡的書信，「你不知道吧？從小我就喜歡模仿別人的筆跡，爹的，娘的，你的我也私下練過，後來被娘發現了，一頓好打。但所幸這些年還沒有退步，你看幫你寫的這份遺書還像那麼回事吧？」

晏博齋真的有些怕了，「我……我不死，你憑什麼要我死？就算是我做出這樣的事情又怎地？最多不過被罷黜降職而已，再過些年，等事情淡了，所有的東西還是會回來的。」

晏博文笑得雲淡和_圖_書風輕，「你真的愛過你的孩子么？你憑什麼就認定小寶一定會記住你？有我這個叔叔，還有他母親的悉心教導，你以為他會成為第二個你？當然，我們會告訴他，你還是一個不錯的父親。起碼自己做錯了事，還是知道承擔責任的，甚至不惜犧牲性命。」

外祖？晏博齋愣了，朱氏家族可不在京城，她上哪兒請人去？離京師最近，稱得上外祖家的只有裴氏的一支。他的心驀地往黑洞里沉去，「你們……」

晏博齋頓時不服輸地叫囂起來，「你就是知道又有什麼用？不一樣被我整成了殺人犯？」

忽地，晏博齋發現自己不再害怕這個弟弟了，哪怕是面對死，都不再害怕了，只是隱隱生出一種同病相惜的悲涼之意，那是血脈相連，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呢？

晏博齋怒吼一聲，血紅了雙眼又去掐他的脖子，再一招，就被晏博文一記手刀劈中了後頸，痛得他眼前一黑，暫時失去了反抗能力，卻又不至於暈厥過去。

晏博文仰天嘆息，「天網恢恢，百密一疏。大哥，你不僅做出此等有辱家風之事，還殘殺了自己的親生骨肉，因此而引咎自裁也很是理所當然的，對吧？」

晏博文笑問：「難道大哥這麼個聰明人竟會看不出來？」

晏博齋強自鎮定，但身體卻止不住地開始微微發抖，「你們休想，你以為單憑你們二人就可以成事么？別忘了，皇上可是更加信任我的。」

「你以為我會信么？」晏博文有些好笑地反問：「換作是你，在我們兄弟之間經歷過這些，你還會相信我么？再說了，你自己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你死了，一來全了晏府的名聲，二來也讓皇上放下了對你過往之事的追究，也算是你替晏府最後做的一點事吧。」

「既然是晏府欠我的，我拿走這一切，又有什麼不對？」危險漸漸浮上心頭，快要將人的整顆心吞噬。晏博齋可悲地發現自己永和_圖_書遠都在畏懼這個弟弟，這麼近地盯著他的眼睛，那呼吸都開始急促起來，心更跳得如擂鼓一般，只是強硬地支配著雙腳不肯退縮，「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晏博文一把將爛泥似的他拉起，安放到椅上，「這些，全是你的東西。如今用在你的身上，也算是你自作自受了。」

「你做夢。」晏博齋忽地從靴筒里抽出防身的匕首，對著晏博文就刺去。

再美的瓷器碎了，不過是一堆爛瓦片。再位高權重的人死了，也就什麼都沒有了。

「要不，要不這樣？你放了我，我迎你進府，保舉你重新獲得爵位榮耀。」

「你怎麼會在這裏？」晏博齋看著絕對不應該出現在密室里的晏博文，失聲驚問。

晏博齋的臉色立即變了，「你到底想幹什麼？難道你以為你有了這份手札就能鹹魚翻身，置我于死地么？那你就太天真了。」

「你可別亂來，這兒畢竟是晏府，由不得你撒野。」晏博齋此刻著實有些中氣不足，色厲內荏了。

「怎麼可能？」晏博齋不相信，一個有案底的人，還能翻身？

晏博文一字一句地道：「春梅有了身孕，時間正是爹娘剛剛下葬前後。她是死了，可她的屍首還在，一驗即知。而現在，她的屍首應該已經被趙大哥交給皇上了。而我這兒還有一份大嫂的親筆證詞，能證明是你擔心醜事外泄，殺她滅口的。」

「我當然不能去死。」晏博文看著他，很是認真，「我一個受過屈辱的人，就算死了也不過是個懦夫而已。但我活著，就能將我把晏府給抹黑的名聲，再一點點地洗白，讓世人重新認得晏府的人，即便是個犯過大錯的人，也有翻身的那一日。」

「說得好。」晏博文放聲大笑，笑聲中卻充滿了無限的悲涼，「我就是因為太在乎晏府的名聲，太在乎九泉之下的爹娘，所以才對你一忍再忍，可是現在，我不需要再忍了，因為你，真正做出了令晏家蒙羞，死有餘辜和*圖*書之事。」

聯手了？

晏博文譏誚地一笑，不再多提。只告訴他，「大嫂已經帶著孩子去請外祖家的人了，應該今夜就會趕到。」

晏博齋自嘲地一笑，闔上了雙目。說什麼雄心壯志，富貴功名？到頭來，都如同經不起一點磕碰的瓷器。

晏博文當著他的面，平靜地將他的手札投進了火里，「你放心，晏府已經有了一個受刑的不肖子，我不會讓你成為第二個。只是有件事你可能不太清楚，雖然我有案底，想要恢復從前的身份那是不可能的。但你別忘了，裴家可是世家名門。律法里有一條，若是有兩個以上的世家肯結具列狀為服過刑的人作保，我還是可以獲得考取功名的資格。我準備守孝結束之後，就去參加科舉。文科武科我都會參加，等我金榜題名后，或是入太學院做個夫子，或是在軍中做個教官，雖然這輩子做不了太師了，但起碼不會讓人再小覷晏府。等到你的兒子小寶長大之後，他的路就會比我好走許多。」

「你怎麼到了今時今日還如此糊塗？皇上，根本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永遠依靠的，皇上，哪怕你曾經救過他的性命，也永遠不要指望哪天在你犯錯的時候他會饒過你。」晏博文輕聲嗤笑，「也對，畢竟你也沒有好好聆聽父親教過的侍君之道。」

晏博齋不肯死心，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你真的要殺我？你就不怕報應？」

晏博文拿出一瓶迷|葯，放在他的鼻端。晏博齋聞到那股異香的時候，就心知不好。奈何仍是吸了幾口進去，掙扎了幾下，全身的筋骨就如同被抽掉似的，癱軟在地。

晏博文微微頷首，證實了他的猜想，「朱家是小寶的外祖家，但裴氏，只要我在，也永遠是晏家的親戚。」

「可我現在就是晏府的老爺，沒有人可以管我，沒有人。」

這一刻，晏博齋看著弟弟的眼睛，竟沒有一點憤恨，只是無盡的悲哀，無盡的傷痛。就如同父親死在他面前，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