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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人竟然認出了藍循，驚聲道：「藍大將軍！」

藍循虎目發紅，此時他真真正正感受到百姓心中的氣節絲毫不遜色于自己，關中落到今日的境地，跟他的昏庸有著直接的關係。他已經意識到之前搜刮商人的錢糧造成了極大的惡果，正是那招釜底抽薪的做法，讓自己陷入今日的絕境。

經他提醒，藍循方才冷靜下來，心中暗嘆，若是柳思變所說屬實，當真可謂是禍不單行。想到瘟疫的可怕，臉上不由得有些色變了。

謝庸微笑道：「現在還好，不過蕭牧野方面最近頻繁在藍氏的東線調動兵力，我看他圖謀藍氏地盤的同時，還想對宣城用兵。不過宣城經營這麼多年，蕭牧野就算傾盡全力也未必能夠攻下，到最後只可能是自取其辱。」

藍循衝出校場，在天水城大街之上恣意狂奔。前方行人漸多，他一顆悲涼狂亂的內心也終於漸漸平靜下來，卻看到前方避雨長廊前圍著一群人。雖然風雨很大，可是那幫人仍然圍在那裡不願散去。藍循心中大感好奇，翻身下了坐騎，將馬兒拴在長廊之上，緩步走了過去。卻見人群之中跪著兩個小孩兒，女孩兒稍大七八歲年紀，那男孩兒也就是四五歲的樣子，他們的身後躺著一個女人的屍首。

藍循並不相信謝庸的解釋，低聲道：「宣城的情況怎麼樣？」

「不知藍大將軍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

「但說無妨！」

他們看到藍循如此親民和藹方才膽子漸漸大了起來，這樣的話也敢直接問出。

謝庸道：「我和柳先生途經天水城，還未來得及拜會大將軍，就在道路邊看到不少的屍體。經柳先生查驗，他們多數都是因為瘟疫而死，前些日子關中旱災，所以瘟疫並沒有大面積蔓延開來。這場雨後，和_圖_書疫情一定會迅速發展，我看大將軍必須做好準備應對。」

藍循強忍住內心的激動道：「可是關中災情仍未緩解，餓著肚子能打嗎？」

面對藍循的慷慨陳詞，趙銳虎無言以對，他不敢輕易開口，唯恐自己的話又會將他觸怒，默默跪在藍循面前。

藍循並不掩飾自己的失意：「胡人大軍不日即將抵達我的北方，蕭牧野試圖在我東線突襲，現在關中已經是內外交困了！」

望著那群人仍然聚在女人屍體那裡，他正要去制止，卻聽柳思變道：「大將軍千萬不可聲張，否則只會造成城內混亂。」

謝庸道：「此次關中危也！」

女孩兒凄然道：「各位鄉親父老，我爹在今夏已經病死了，我娘含辛茹苦地帶著我們兩個，可如今也餓死了……如今這世上只剩下我和弟弟，我弟弟只有四歲，求你們可憐可憐他，把他領養了，我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們。」

藍循道：「他的打算我沒有興趣，我關心的只有藍氏！」

姐弟兩人抱頭痛哭。

柳思變道：「不過大將軍也不必過慮，就算是瘟疫也有克制之法，我有秘方可以克制瘟疫。不過這件事需隱秘進行，若是秘密散播出去，恐怕關中會陷入恐慌和混亂之中。」

藍循身在局中，渴望破局，他低聲道：「謝先生看，我當怎樣做？」

倘若在過去，藍循必然會認為自己也是荒唐到了極點，居然會問計于龍淵的親信謀士，可是現在他以為這並無任何不妥之處。

趙銳虎不無擔心道：「將軍！」

藍循微微一怔，抬起頭卻沒有找到說話的那一個。

趙銳虎低聲道：「將軍，我看這次藍氏的危機恐怕大了，除非龍淵一方肯出兵支援……」說完又搖了搖頭道：「遠水解不了近渴，就算https://www.hetubook.com.com龍淵願意支援，也未必能夠撼動胡國大軍，更何況他若是藉此機會進入關中，只怕再也不肯退出去了。」

趙銳虎應了一聲，起身陪著藍循走下點將台，校場之上空空蕩蕩，雨不停地下，淋濕了他們的底衣，盔甲顯得越發沉重，可是藍循卻仍然沒有避雨的意思，他不說話，趙銳虎只能默默跟著，一直走到校場的盡頭，藍循方才回過頭去，從這裏望向點將台，風雨中的點將台顯得一場模糊，如同他腦海中的影像，他想要記起當初站在台上點將的情景，可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藍循道：「銳虎，你老老實實把心中的話告訴我，這次我們和胡人對敵，有幾分把握可以取勝？」

倘若是在原來，藍循一怒之下或許會一刀要了他的性命。可是現在這種時候，藍循居然沒有動怒，只是默默垂下頭去。

藍循反問道：「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她從人群中忽然瞥到身穿甲冑的藍循，在這女孩看來，身穿盔甲的必然是當官之人，當官的肯定就是大富大貴。她拉著弟弟向藍循奔去，跪倒在藍循面前：「軍爺，求求你，收留我弟弟吧，你看看他長得可愛伶俐，只要你把他養大，日後跟著你上戰場也行。」

藍循皺了皺眉頭，謝庸的話並無半點誇張之處。

藍循抿起嘴唇，望著嚇得魂不附體的百姓，他心中更感到無法形容的愧疚。百姓是他的衣食父母，而今他才真正體會到百姓的重要，他低聲道：「都起來吧，不要嚇著孩子！」

藍循頹然嘆了口氣道：「你……」

謝庸身邊的同伴也非尋常人物，乃是大康御醫柳思變，兩人跟著藍循來到前方風雨亭內，謝庸向柳思變點了點頭。

趙銳虎抿起嘴唇，這個問題他實和-圖-書在無法回答，現在的藍氏戰鬥力仍在，可是糧草已經成為困擾整個大軍的莫大問題。戰鬥的初始階段或許不會處於劣勢之中，可是隨著戰爭的進行，己方的劣勢必將完全顯現出來。按照他的估計，藍氏的糧草最多只能支撐半個月，假如這段時間內無法順利結束戰鬥，藍氏將會面臨空前的危機。而更讓他擔心的是，背後還有蕭牧野虎視眈眈，北線戰事一旦爆發，蕭牧野必然攻擊他們的後方，藍氏會陷入首尾不能兼顧的窘境之中。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一個個惶恐不安地跪了下去。須知藍循在關中素有殘暴冷血之名，剛才他們聚在一起評論，只怕已經被藍循聽去，禍從口出，看來在場所有人都逃脫不了責罰了。

一句話引來一片嘆息之聲。

藍循有些無助地看著他們兩人，這個消息如同五雷轟頂徹底將他打暈了。

無數聲音同聲應和。

他嘆了口氣，轉身向那名身穿青色儒衫的長者低聲耳語幾句。那長者也是臉色凝重，緩步來到藍循面前，拱手向藍循道：「藍大將軍，老夫謝庸，可否借一步說話？」

聽到藍大將軍的口氣如此溫和，這幫百姓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個站了起來。藍循環視他們道：「鄉親們，你們受苦了！」其中一人壯著膽子問道：「藍大將軍，聽說胡人已經派出大軍攻打關中，這件事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

藍循默然無語，伸出大手，充滿歉疚地撫摸著那男孩兒的頭頂。

藍循嘆了口氣，有些警惕地看著他們兩個：「兩位不知因何來到關中？」

藍循道：「你只管直說，不必有任何的顧忌。」

謝庸道：「胡人從北方攻擊，蕭牧野突襲你的東線。倘若是在過去，以藍氏的實力足以應付這兩線作戰，可現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最大的困擾就是糧草，無法保證糧草的供給，就無法保證將士們擁有最佳的戰鬥力。或許可以抵擋一時，只要戰鬥時間拉長，必將把藍氏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謝庸道：「剛剛告訴大將軍了，我們是路過。之前取道關中前往宣城，現在從宣城返回還是走原來的路線。」

藍循揮了揮手，緩步走到自己的坐騎之前，翻身上馬，揚起馬鞭猛然在馬臀之上抽了一記，黑色駿馬宛如一道離弦利箭般穿透密密匝匝的雨幕。

那女孩兒叩首致謝道：「多謝父老鄉親了！」

謝庸深邃的雙目打量了一下藍循，低聲道：「老夫有幾句話想對藍大將軍說。」

藍循微微一怔，謝庸名滿天下，早在謝庸輔佐逆天王鐵中豪的時候他就已經聽說過謝庸的豐功偉績，後來也知道謝庸轉而投奔了龍淵，卻想不到他竟然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

藍循內心劇震，脫口道：「什麼？」

※※※

百姓們的臉上總算露出一絲笑意。

藍循道：「誰說我要放棄關中？關中乃藍氏立足之根本，讓我放棄關中豈不是等於讓我丟掉自己的家人，你們說可能嗎？」

藍循感嘆道：「唐翰比我要幸運得多。」

藍循搖了搖道：「你們放心，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把關中的百姓放在第一位。」

她在青石路面上連連磕頭，竟然連額頭都磕出血來，路人無不動容。那男孩兒緊緊抓住姐姐的手臂，哭道：「姐姐，我們就算餓死也要在一起，我不會和你分開。」

那幫老百姓道：「孩子，我們也幫不上什麼忙，不如我們幫你把你娘給埋了，其他的事情我們真是愛莫能助了。」

謝庸道：「想必藍大將軍已經聽說了，我家主公調兵遣將，在車越國集結兵力的事情。這不僅僅是為了自保，也是www.hetubook.com.com為了幫助藍氏。」

趙銳虎望著藍循在雨中凄然模糊的背影，不由得熱淚盈眶。在他的記憶之中藍循還從未流露過如此的無助和凄涼，難道真的是天亡藍氏？他不覺想到了已經投奔龍淵的趙無涯，在他心中這位兄弟的眼光和智謀應當算得上是藍氏第一人，上次也是因為他留下的計策才讓他躲過了殺身之禍。趙銳虎暗暗道，若是無涯還在，也許一切會好得多。

一人道：「餓著肚子也要打，就算是餓死也不能讓胡狗欺負了。」

那漢子道：「若是真的，我便要求報名從軍。咱們關中再也禁不起折騰了，這是咱們漢人的家園，說什麼也不能讓胡狗趁虛而入。」

柳思變道：「藍大將軍，剛才我看過那女人的屍體，她感染的應當是瘟疫！」

一名白髮蒼蒼的老人道：「藍大將軍，我聽說您要放棄關中，不知是否有這件事？」

藍循嘆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銳虎，起來，陪我走走！」

謝庸道：「老夫上次經過關中之時，這裏的情況還要好得多。」言外之意就是藍循如今的處境已經是越見艱難了。

「自然是真話！」

又有人道：「大將軍，我聽說巴蜀龍淵本是大康天子，既然天子仍在，他總不會看著我們的困境坐視不理吧？」

此時一名身穿灰色長袍的中年儒生從地上女人屍體旁站起身來，他的身邊立著一名身穿青色儒衫的長者。那中年儒生臉上表情嚴峻，走到那女孩兒身邊，看了看她的臉色，伸出兩根手指搭在她的脈息之上。那女孩兒微微一怔，不等中年儒生放下手已經劇烈咳嗽了起來，小臉兒漲得通紅。

其中一人道：「孩子，快去避雨吧。我們不是不想幫你，只是大伙兒有心無力啊。孩子……藍氏昏庸無能，連老天都降罪關中，咱們只有等死的份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