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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3·大容天下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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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可惜了

第10章 可惜了

之後任平生在易州住了下來,元修開始還擠出時間陪同,事情一多,便沒那麼多時間了。任平生不在乎他招待不周,一直說讓他儘管忙他的,自己有時候下軍營,有時候去郊野,逍遙快樂地遊玩起來。
易州的人口組成更是複雜,它同臨近的「羯州」、「羌州」共稱「關中三胡」。另外兩州從名字上就能看出,是羯人和羌人的聚居地。而夷州則是羯人、羌人、党項人、敕勒人……幾乎西北所有少數民族都能在這裏找到一些。
晉王手下不滿,故意將糧冊明細給他看,這些糧餉軍需的明細只一個衛所的就足足有五個大箱子,全抬過來給任大督軍過目,料想他查清楚就要半月。任平生第一本就倒著拿起來,磕磕絆絆跳著讀,大概認得三分之一的字,顯然是不用指望他能看懂的。
加上一路北上調兵,晉王手下和北上沿途的軍隊難免摩擦,晉王手下的兵將是得了皇帝親口說出要重用的,加上攜帶了大量物資,以救世主的身份自視,一個個頗為驕橫。各地駐軍卻不願意讓他們佔了上風,零零碎碎沒少了刁難。
任平生仰頭喝了一碗酒,「你能看出俺對她的心思不?」這個「她」是誰,兩人自然知道。
到了關中,地勢漸漸拔高,山巒一重接著一重,平原地帶寬闊平坦的官道變成蜿蜿蜒蜒的山路,好在這山路也是用膠性很大的黃土夯實了鋪成的,看著雖說簡陋,跑起馬來並不比內陸那些平整的官道慢。
山路上人煙稀少,他們走到下午才第一次遇上外人。這隊人只有五個,趕著兩架牛車緩緩而行,將一條黃土路攔個結實。
「任大哥,你這一路來,看出大苑現在有什麼不同了沒有?」
這些話卻沒有必要說出,任平生伸出大手,笑眯眯地按在元修肩膀上,「不知為什麼,老子越看你越順眼,哎呀,我明白了,老子這是移情別戀了!實在捨不得走。」
任平生笑道:「那個可不是放在眼裡的,我放在心裡了!」
元修一身亮甲,帶領手下參將以上軍官筆直地站在城頭等待聖旨,他看過去就如同一桿威風八面的大旗。
一個禁軍上前道:「大人,這些土番彆扭得很,不但對外族人很排斥,他們自己也分了大大小小百十個部族,大部族有上萬人,小部族甚至只有幾十個人,互相之間也十分防備。平地在羌人看來很不安全,所以無論多大的部落,都是建在山上的,不過據說羌人爬起山來個個快如猿猴,他們應該也不覺得麻煩了吧。」
憋足了勁想整點事出來的各級將官和任大督軍一打交道就全傻了眼,原想皇上派來的人必是熟悉錢糧庶務的文官。誰知任督軍舉止做派酷似剛剛被招安的土匪,文官的絕對不是!庶務的絕對不懂!喝酒吃肉騎馬射獵他就很有一套。無論是晉王派系還是當地駐軍,他見了誰都稱兄道弟,一不留神還能把軍官叫成大當家的。
這四十萬軍隊其中十萬就駐紮在易州,站在城頭望去,那是一片無窮無盡的大軍!士兵整齊的隊列一直排到地平線以下。在陽光的照射下,隊伍前列精兵銀甲閃出的光芒耀亮了半邊天空!武將頭盔頂的野雞翎在這樣密集的展示下,似乎就變成了一片涌動的叢林!無數黑色的大旗舉在軍陣的四處,在風中獵獵招展。上面有著碩大的「苑」字,用的是草體,張牙舞爪的「苑」字在軍旗上立刻顯得殺氣騰騰,看起來真有投鞭斷流、舉手如雲的龐大氣勢。
任平生微微一笑,元修怎知他不快活?快意人生是什麼他明白嗎?如果做個元修所說的那種快意人生的豪俠,如果為了吸引別人的注目,那他早就走了,早就離開不能發揮他本事的京都了,哪裡還等得到今天?
「你為何不走?」元修皺起眉頭,「別的不說,單說西北現在戰局吃緊……你就不擔心陛下遇險?」
元修微微一笑,「任大哥,出力的和出謀的可不是一回事,相國運籌帷幄,多方制衡,那才當得起深謀遠慮、國之重臣啊。所以相國現在擔當重任——」他指指城下,接著道,「我卻在這裏帶著天下最大規模的戲班子唱戲!」
「你才是懂個屁呢,男人要像個跟屁蟲似的半點威風也沒有,女人要喜歡才怪。面子咋也得留著!來來來,不說這些了,喝酒喝酒。」
開國之初,給這裏冠名的官員本來擬定的稱呼是「夷州」的,後來這個明顯帶著歧視的名字被高祖否決,改做發音相近的易州。而另一個少數民族聚集的州府——羯州,則在二十年前因關內侯元修以少年之身,僅帶幾百人便平羯人之亂獲勝而更名捷州,此地乃是當年的少年將軍、如今統領大苑最大一支軍隊——四十萬兵馬大元帥元修的根基之地。
「可是……」這話已經很實在,任平生和他交了心了,元修有些語塞,卻仍不死心。
元修吁了一口氣,點點頭,卻有一句話他沒有說,似蕭瑟這等風口浪尖上的謀士,為別人的事傾盡心血,卻多不得善終。元修不是開玩笑,他是真的不嫉妒蕭瑟,他對自己有強大的自信,或許能力不及此人,但自己一定比他笑得長久,而且最終成就也絕不會比他差了。
他呵呵一笑,大大方方地承認糧冊上的字認得他,他卻不認得字。稱兄道弟推心置腹地將糧冊推給當地駐軍官員,連說多次皇上說了,要群策群力嘛。駐軍得了命令,擦亮眼睛檢查,揪出好些不符之處。駐軍兵將的調動事宜又被老任丟給晉王手下負責,一樣監督得如同獵犬,滴水不漏。
這活並不好做,晉王那邊倒沒什麼,他已經決定交權,倒是當斷則斷,非常痛快。只是他手下的各級將領各有所求,難免有人心中忐忑拖延,有人陽奉陰https://www.hetubook.com.com違,還有人為了前程想方設法地巴結京官。這些晉王老先生都已經不管了,東西已經如數給你,如果朝廷連這些小事都擺不平,那就是扶不起來的阿斗,不值得幫助了。所以朝廷需要有個得力的人接手這件事,並且一定要做好。
不懂軍事的人定會以為,這是要點齊兵馬,和人交戰去了。其實真正的交戰才不會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浪費這麼多時間,只不過是一次大規模的閱兵而已。
那士兵也不害怕,笑道:「相好可不一定非得是女的,屬下知道京都大官很多都喜歡這個調調,那個羌人眉清目秀的,比一般的小娘子可還好看吶。」
可惜這個緣故連青瞳自己都不明白,又怎麼和他解釋?
「任大哥!」元修皺眉,「我是真的著急,何談嫉妒?」
這是大苑北部偏西的一塊地域,就面積來看,比內陸四個州府加起來都大。然而此州府地勢崎嶇,適合種糧食和放牧的土地都有限,大部分都是貧瘠的養活不了多少人的山地,所以當初大苑開國釐定國土的時候,把這麼大的面積只算作一個州府了。
任平生和張峰嵐幾天前便到了易州,在大軍駐紮營地附近的隆德郡歇息,然後便分頭行事,任平生去易州元修處,張峰嵐去捷州夏達春處分別勞軍宣旨。任平生這邊算著時間到了正午才來宣讀聖旨,這是軍務,取在午時討個陽氣最盛的口彩。
身後的禁軍趕上來,一個人氣喘吁吁地大聲叫道:「這是羌人的村落。大人,再往北走十五里地,就是羌州了,山上一處就是一個村寨,不是一家人居住的,而是一個村寨共有的。族群而居,正是羌人的習慣。」
青瞳思慮再三,從晉陽回京的時候,決定留下任平生來督管此事,她給了任平生一個許可權很大的督軍職位,讓各路人馬有什麼問題都去找他。
元修皺眉,「為什麼要留這麼久?」
大個子轉過頭看著城下,聲音放輕了,「元修,大哥說一句,青瞳讓你掌軍看中的不光是你的忠誠,還有能力,你看她怎麼沒給我四十萬大軍呢?改制嘛,問題不可能沒有,戰時的好處可就體現出來了,哪裡不對勁,你就拍他娘的!這份功勞,也不比相國差了。」
元修放下酒杯又勸道:「任大哥,你聽我的!就算不需要保護,你也應該快點回去。陛下日夜辛勞,她是多麼孤單?她身邊要什麼人沒有?也就沒有你這樣一個敢說話、敢逗她笑的人!只要你留在她身邊,日日關心她,慢慢去磨,想必可以……」
半月之後,元修終於忍不住,夜間請他入府吃酒。酒席並不豐盛,只是撿府中肅靜的地方擺上一張小桌,幾個精緻小菜而已,酒卻是大大兩罈子,兩人脫去戎裝,相坐對飲起來。
老任恍然大悟,笑道:「我就說嘛,一個有錢人也就罷了,怎麼能個個人都蓋得起這麼大房子?」說罷興沖沖打馬便走!
自然還是有錯漏的,但任平生並不深究,他自己言行中小錯誤不怕,錢糧中的小錯誤不追究,不知不覺中,時間硬是被他擠出了一少半來,只幾個月時間,整理好的物資和軍隊便源源不斷地給元修送過去了。
任平生促狹地一眨眼,「一直在身邊的人突然離開了,時間一長沒有個不想的,說不定大眼睛現在想我想得晚上都睡不著覺。」
元修眼睛都直了,「你是說,你到我這兒,是故意躲開她的?」
元修急得恨不能掐他一把,任平生怎麼就不懂呢?他怎麼就不全力以赴呢?陛下和西瞻振業王什麼關係他不知道嗎?而青瞳是大苑之君,也是他元修前途未來所系,無論如何,說什麼也不能讓她有回西瞻的可能!
一隊人馬此刻正馳騁在黃土道上,大約五十人左右,這些人身穿青色皮甲,甲上飾以銅製虎首,腰間帶著一尺三寸長的綉春刀。熟悉軍旅的人不難判斷,這些人都是大苑的禁軍。
如果沒有意外,這縷真氣會逐漸衰弱最終消失,但是這次青瞳心疾發作,呼吸斷絕,血脈不流,玄冰真氣卻自動流轉起來,這是天下第一的保命功夫,雖然只是微弱的一點兒,一日一夜地流轉下來,卻也將青瞳的心疾壓制住了。
禁軍們剛剛上了山坡,氣還沒喘一口,見狀無奈搖頭,只得縱馬跟上。
「任大哥,你送糧餉過來我倒能想通,亂拳打死老師傅,的確不錯。可是現在糧餉的差事半個月前就結了,我聽說你一路遊山玩水地過來要督軍,走得不緊不慢的,你還真要到我這兒參与軍事啊?」
他現在也的確威風,四十萬軍隊和糧餉物資都已經到齊,這是大苑有史以來一個將領帶兵的最高數字。昔日作為大苑擎天玉柱的周毅夫,帶兵也只有二十萬,便是皇帝自己控制的十六衛軍,人數也不過十二萬。
元修氣得瞪了這個粗胚一眼,才道:「直說吧,任大哥,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皇帝還沒離開晉陽,相國已經先走了,還把他一手帶出來的幾個得力官員,如戶部侍郎孫嘉等人一併帶走。青瞳手下本來就缺乏能處理錢糧瑣事的人才,和各個派系都沒有牽連又絕對可信的人就更少,如今竟然無人可用。
青瞳並不知道玄冰真氣的運轉方法,當然不可能主動停止血脈運轉,所以這些年過去,這一絲真氣一直在她丹田內隱藏,並沒有像其他修習內功的武林人士那般逐漸加深。
元修甩開他的手,起了一身疙瘩,使勁瞪了任平生一會兒,他不信任平生的調笑,卻明白此人心思堅定,看來是真的不想走了。
他指著村子大呼小叫:「你們快看!這誰家這麼大啊!這少說也得有幾百間房子?哇!那邊山頭還有!哎www.hetubook•com.com呀,前面那個山頭的更大!嘖嘖!這什麼地界?住的都是大財主啊!」
元修嚇了一跳,「任大哥,怎麼了?」。
元修皺眉道:「任大哥,你可能想得不深。歷代改制都是重中之重!需要逐級試探,如今蕭相國利用一個『戰』字頒行,阻力的確小了很多,只是卻十分危險,只要一方出錯,必然牽動全身,給陛下惹來莫大的禍患!此刻又正是戰時,若有萬一,哪裡還用等到八百年以後?眼下就是危機!」
他們兩個已經結伴走了好幾個月了,張峰嵐是晉王派遣整肅自己軍隊的大將,晉王大軍和物資一路北上關中,卻還需要一個朝廷的人居中協管。
這次元修沒有遲疑,道:「任何人和你相處之後,都會欣賞你的。」
任平生興緻還是很高,扯著嗓子叫起來:「老張!你來看看!你們那邊沒有這樣的吧,上百戶人家公用一個圍牆,都走一個大門,你說要是一個寨子有萬八千戶,那得多大一塊地方啊!老張,聽說你來過關中,見過那麼大的村寨沒有?」
晉王的兵將要用,東北路的兵將一樣要用,儘管此時是要給晉王派系兵士的面子,讓他們安心的時候,卻也不能對地方將士壓制過緊,只能居中協調引導。在這個快要水到渠成的時候,若是因為態度手法之類的小問題引發大亂子可就不划算了。
元修嘴角一動,輕笑,「以前嘛……確實嫉妒過,不過他策劃陛下登基之後,我就再也不做這樣的念頭了。他一人之力可以謀國,我是萬萬不及的。」
這個表情語言是全天下公用的,幾個羌人面容松下來,看出這些人要過路,便趕著牛車向路邊靠,給他們讓出地方來。
這哪裡是什麼假死的藥物?而是真正的心疾發作,沒有藥物幫助,沒有外物壓制,她是真的到了瀕死的關頭。
任平生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什麼不妥,就是看這個小子背影,特別像我不久前認識的一個熟人,所以就多看了兩眼,沒事了,走吧。」
元修耐著性子道:「任大哥?你聽沒聽見我說話?快,趕緊回去吧!」
他就這麼將此事拋在腦後,大搖大擺地奔向目的地關中易州大營,要是知道這個背影長得像趙如意的人是誰,估計老任能後悔得把自己腦袋扭下來。
任平生端著酒碗只是有滋有味地喝,像沒聽見一般。
等青瞳恢復心跳,血脈開始流動,那點微乎其微的玄冰真氣抵不過全身血脈的推動,又縮了回去。青瞳除了還全身冰涼,再也沒有一點用過真氣的跡象,就讓賽斯藏那樣的高手過來檢查,怕也只有假死藥物這種結論,怎麼能怪蕭圖南誤會?
老任將袖子挽了起來,大呼小叫道:「因為軍隊要比的是摽膀子往一處使勁的本事,明白嗎?所以大夥必須一起上,你們這些新上跳板的行子,老子本官教教你們,別的山頭勢大也不要緊,和他們對盤的時候,一定要鼓起這股氣勢!光讓你們當家的上,咱丟不起那人!是和字上的朋友,就併肩子上啊!哪怕就殺剩你們幾個歪瓜裂棗了,也不興孬種,這叫爭的一口氣!懂了吧,老子合計多久才想明白的事,今兒就告訴你們了,咱是軍隊啊,就要有這種氣勢!所謂同甘共苦,同舟共濟,肝腦塗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心一意、一往無前、一瀉千里、一塌糊塗……咳咳……總之說別的都沒用,誰贏誰有理!你們儘管放心打,本官在這看著,贏了輸了咱都不會告你們黑狀,要是偏向了誰,你們掐了我的秧子!」
老任時不時到晉王派系那裡說上一句:「那邊糧草都點明白了,你們整軍還不行啊?」或者到駐軍那裡說一句:「到底是晉陽來的,處理這些毛事硬是有一套!」憋得雙方都打點精神,本來瑣碎複雜之極的事情,處理得全都大刀闊斧起來。人人嘴裏都不自覺帶上老子二字,看著竟然全像老任帶出來的兵。
按照張峰嵐和任平生的身份來說,這些禁軍應該把他們護衛在中間的,哪能讓他們開路?但是老任做大內侍衛教習之前曾在禁軍做過都統教習,他的斤兩這些禁軍都清楚,誰也沒覺得自己能保護得了他,也不信他還需要保護,便由著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老任帶著禁軍上任只不過是必要的體面,去易州交接的時候,總不能是光桿督軍自己來的吧?要不然這五十個人其實他也不用帶了。
任平生轉過頭,咧嘴一笑,露出滿嘴的雪白牙齒,「那你說說看,大眼睛喜歡我嗎?」
「是送水的水車。」一個士兵見狀轉回來,低聲對任平生道,「羌人生活在山上,不是每一個村子都有水源的,這種車常見得很,」
聽得將士們大眼望小眼。讓他們兩隊人劍拔弩張對峙,小範圍摩擦還可以,真的拉起隊伍互打卻不敢,鬧那麼大就如同造反。這些人只想看朝廷對自己的態度和信任度,不想真的造反,折騰了一陣,只好草草收尾。
大個子控制臉上肌肉,很小範圍地嘻嘻一笑,「元修,你嫉妒他?」
為什麼?元修以己度人,不免考慮任平生是不是也靜極思動,想在這關中之地做幾件大事,立些功業?任平生和皇帝的親近程度是自己不能比擬的,他肯為皇帝背黑鍋,回去必定免職,地位上差著自己好幾個檔次。不過如此親近之人,如果皇帝意圖起用他,想升遷可是十分容易之事。朝中已經有了一個他不能比的蕭瑟,難道還要多一個?
元修哭笑不得,「老成謀國?」
隊伍最前面兩人,一個人穿著軍官服飾,大約三十多歲,白面微須,長著一雙細長的鳳眼,乃是晉王手下的領軍張峰嵐。另一個比別人都生得高大不少,穿了一身便裝,但是由於身形魁和圖書梧,看著不比身邊軍士少了氣勢,正是天子近臣任平生。
眾親兵起步要走,卻發現任大人一雙眼緊緊盯著一個年輕的羌人,連走路都忘了。
「元修,你不用啰唆。」任平生將酒碗往桌上一丟,「老子不走!」
可惜蕭瑟有更重要的任務,鐵林軍從青州一直打過來,所到之處一路燒殺,致使許多百姓和地主士紳變成赤貧,土地荒蕪,士兵潰散,工商不興,可謂百業俱廢。蕭瑟和青瞳都是眼睛一亮,有人燒荒有人播種,這正是實行新政的最好時機!於是他身體剛剛好轉,便急急奔赴西北,跟著鐵林軍身後就地調撥種子,安頓大量戰後的流民,整軍、募兵、分田、興商……大苑轟轟烈烈的播種活動就在敵軍剛剛撤出的地方展開了。
而任平生站起來,慢吞吞地走了,他想著元修的話,嘴角微微露出譏笑,日日關心,想必可以?如果關心成了一種方法,那還叫關心嗎?他大大伸了個懶腰,抬腿就走。
元修臉上一紅,閉口不言。他一直在外,沒有留在京都聽過那些口水官司,也不知道青瞳曾經為改制和多少摺子鬥爭過。不過皇上支持的是誰他頓時就清楚了,任平生雖然故作粗魯,卻也未必不是給他提個醒。
「現在看著有用,那不就得了,你何必唧唧歪歪為八百年以後的事情操心?淘汰下來的本來都是戰鬥力不行的士兵,現在日日訓練都不行,幾年之後還能翻過天去?你有擔心這個的工夫,還不如趕緊趁著這機會訓練你的精兵,一支實打實的精兵在手,什麼也不用怕!」
地勢越來越高,一隊人馬慢慢上了高坡,任平生沖在最前面,只見蒼翠的高山裡點綴著一個個的小村落,和中原的房子單門獨棟的結構大異,這些村子都是先用竹木之類圍成一個整體,然後裏面才分出一個個人家的。
「任大哥!」元修咬著牙很久才想出一個措辭,「你留在我這兒雖然有用處,卻不快活,我知道似你這般的豪俠,都喜歡快意人生,昔日我初初投誠之時,禁軍不容我,你從城頭直接跳入我軍中,陪我一起露宿,那是何等氣度?如今蕭相國有事,你就替他做事乖乖而來,做督糧宣旨這等瑣碎小事,你的英雄氣概哪裡去了?你不覺得憋悶嗎?任兄!你心中明明願意回到京都,何不按照自己的心意過活?」
任平生第一天到來,名義是督軍,又是給元修送輜重的特使,元修給他看了軍容也算是給皇上看看他的成果。兩人都不得不做出一些鄭重的樣子,等士兵散去,自然又聚在一起好好喝了一頓酒,元修一直在外,兩人分開時間不短了,見面之後難免高興,又說又笑,又喝又鬧,直到二人都大醉才罷。
元修微微搖頭,「他的新政確實給了從上到下的人好大的機會,也難怪如此成效斐然!可他就那麼篤定?下的好大手筆,軍務政務民務,他竟然全都插上一手,同時改制!我聽都沒聽過,這也未免過於強勢了!」
酒席之中,元修幾次張口,又幾次咽了回去。任平生灌了一口酒下去,沒有回頭,就知道他在看自己,淡淡地說:「有話就說,再憋下去,老子就便秘了!」
宣旨的排場近乎于皇帝巡行,金瓜、金黼、金鉞、金斧、銀瓜、銀斧、銅鉞、扇、杖、羽……四十萬軍隊初初整合,威嚴肅穆的排場有助於他們增強信心。
剛出晉陽不久,晉王軍就和當地軍有了衝突,張峰嵐故意不管,說此刻晉王屬下已經歸了國家,讓屬下找任督軍評理。當地駐軍將領怕晉王手下告偏狀,兩隊人劍拔弩張地到督軍行轅,一起找長官評理。誰知任平生聽了幾句,便興高采烈地要求兩邊軍官拉開隊伍干仗。
禁軍是戍守皇宮的,雖然只有五千人上下,卻全是精銳中的精銳,如今這五十人的隊伍已經頗有氣勢了。加之禁軍出京不是保衛皇族就是傳達皇命,就算沒有人知道任平生和張峰嵐的身份,看到禁軍在,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人去惹他們,這些人連看帶走,一路平安地到了關中。
元修神情莊嚴肅穆,圍城緩步而行,所以也沒有人發現他說的話和傳令官說出的根本完全不同。
兩輛牛車中各有好幾個碩大的水桶,桶壁鐵皮箍住的地方紅暗暗一片水銹,實在沒什麼特別,一隊人馬也就不再留意,繞過他們走了。
那兩輛車都很破舊,車輪隨著滾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恐怕很久沒有上過油了,車軸銹跡斑斑,拉車的兩頭牛全身滿是污泥,和車轅接觸的皮上一片光亮,毛都磨光了。
名義律法上,相王幾乎等同於君主。若不是青瞳年過雙十,年齡比她大的個個妻妾成群,年齡比她小的又根本沒有能讓她看得上的本事。難得青瞳和任平生共過患難,彼此又樂意親近,他要真是有名利之心,不用自己勸他也不會是現在這個德行了。
「從現在開始,你別再和我玩任何花樣!你活著,我帶你的人回去!你死了,我帶你的屍體回去!」
他這裏一出神,已經被任平生灌進去好幾杯酒。
聽到身後密集的馬蹄聲,五個人全都回過頭來,眼神戒備,看他們的打扮都是當地羌人。
「去你奶奶的。」任平生在馬上笑著虛擊他一拳,「你小子公母都不分了?這明明是個男的,再瞎說老子把你扔河裡去!」
元修問他何不按照自己的心意過活,任平生微笑,他一直便是這樣活的,從來沒有違背過自己的心意。無論是留在青瞳身邊像個影子,還是做她要自己做的事像個傻子,都是順著自己的心意而為,他的心意要他不管什麼英雄氣概,難道他要和自己的心意作對,硬去追求別人眼中的英雄氣概?元修連這都不明白,憑什麼斷定他快不快活?
這項工作最適和圖書合的人選是相國蕭瑟,錢糧上他夠細心,沒有人能騙得了他。官職上他夠大,沒有人敢不服他管理。他並無派系,無論是晉王手下還是東北路駐軍甚至關中世家,都和他沒有過度牽連,做事不須顧忌。且他又是絕對信得過的人,不用擔心有人收買。
那就是想從功業上讓陛下重視了!元修只覺得自己急得渾身燥熱,這蠢貨!近身關愛不比什麼做事立功更容易打動人心?比功業你比得上西瞻振業王嗎?女人是很難用常理推斷的,雖然她現在同西瞻振業王勢同水火,但難保出個什麼事情就打動了她的心,所以最好還是先讓她的心有個歸宿才穩當!
關中,易州。
「不是有聖旨嗎,我督軍,得好好慰問你們手下將士。」
青瞳的心臟驟然收緊,無論她怎麼忍耐,一滴眼淚還是毫無辦法地流了下來。
元修氣惱地往左一指,「那邊!」
他說完了,再由元修做一番慷慨激昂、誓報皇恩的回復,整個儀式拖沓冗長。
「對!」任平生大力點頭,「就是老成謀國!當時大眼睛說,你們這些老成厲害著呢,拖下去就能把國給謀了!所以就叫老成謀國!」
他大大方方地承認,臉皮既然夠厚,元修也就無法繼續取笑了。看了看他風塵僕僕的臉,張口欲言,卻又忍住了。這時傳令官也已經把他的元帥敕令讀完了,元修閱兵結束,各部隊整編撤回,煙塵飛揚,很是忙活了一陣。
任平生一笑,「那你說,她欣賞我嗎?」
元修將酒一口飲盡,譏笑道:「我這裡是唱戲的,你還不明白?就算打兩仗,那也是雷聲大雨點小,有什麼懸念嗎?你留著有什麼意思?」他嘆了口氣,「我營中幾員將領私下都在議論你,有人說你是天子近臣,到這來是積累軍功來著;有人說你是受人排擠,被貶至此的,都是胡言亂語。你倒是和我說說,又沒什麼事,你為何不快點回去,在京都……身邊待著?」
「你臭美去吧!」元修急了,「就你會自作聰明!你認識幾個女人,就敢說懂得女人的心思了?我說你趕緊回去,陛下現在忘了你長什麼樣了倒有可能!」
「打仗的地方哭爹喊娘,不打的地方金銀滿箱。這百姓可比以前皮實多了!我這一路走來,大人物忙著往上爬,小人物就忙著賺錢,只要刀片子沒砍在脖子上,個個都顧不上害怕了。」
當然老任處理方式讓沿途文官十分看不上眼,青瞳還沒有從晉陽回京都,彈劾他的摺子就堆滿了南書房,可這又和老任有什麼相干?老任因為處置不當最終被撤職,這是沒出晉陽之前青瞳就想好了的退路。這裡有個不牽戀權勢的滾刀肉,文臣罵不過他,武將打不過他,又能如何?
那五十個禁軍不懂羌人語言,為怕引起誤會,齊齊友好地笑著。
這一番折騰,身體不但沒有一點麻煩,她的病倒還好了少許。
張峰嵐白了一眼,很不喜歡他這個稱呼,也很不喜歡他的自來熟,但是這位自視甚高的晉王頭號大將私下裡和任平生試了兩手,之後就老實多了。不過任平生這個人實在不難相處,只要你不存心壞他,片刻就能和他熟絡無比,正事都辦完了,張峰嵐想刁難也無處做起,這幾日放鬆下來,倒真的和老任混得不錯了。他懶懶點頭,「見過很多,便是三萬五萬人的大寨,我也見過,那要連綿四五個山頭。」
任平生轉過頭來,表情也和元修一樣莊嚴肅穆,但說出的內容自然不能細聽。
另一個禁軍兵士也湊過來,道:「都統可是覺得有何不妥?要不要檢查一遍?」
任平生斜眼看了他一眼,「怎麼?不行嗎?你可別小瞧我,老子也打過仗,說不定用處不小呢。」
老任搖搖頭,「這就是了,欣賞我,但是不喜歡我,要是再和她膩在一起,很容易就變成知己好友,那可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轉念一想又自己搖了搖頭,還有什麼比相王更大的爵位嗎?何況大苑的相王不是虛爵,那是可以和女皇同朝參政的。只不過第一任女皇的相王為人太老實,即便是天天坐在朝堂上一樣沒有主意;第二任女皇又太強勢,相王更換頻繁,沒有時間紮下足夠的根基勢力,大苑才沒有出現過相王分權的情況。
元修白了一眼,「你說呢?」
傳令官跟著他們,城牆上讀幾句便停一停,等著各軍中一級級傳令官重複下去,以便每個士兵都能聽到。
任平生雖然是督軍,但聖旨卻另有專門隨軍前來的黃門太監宣讀,那中年太監取過聖旨,用專業的調門高聲唱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彼國西瞻犯我關中、擾我百姓,致使民怨沸騰,百姓不安。朕出兵討之,元修、齊成泰、夏達春等將士恪盡職守,作戰勇猛,應給予嘉獎。朕意,授禁軍都統任平生督軍職位、果毅將軍張峰嵐為副使,代朕巡狩邊陲、慰問將士,欽此!」
「她在京都,在千軍萬馬的保護之下!要是有本事傷了她,那大苑八成也完蛋了,老實說,來也是我願意的,繼續留在她身邊已經沒有我什麼事兒了,她和武本善那些人聚在一起說的那些話……」任平生終於苦笑,「我湊過去一次就明白什麼叫自曝其短,根本屁用也沒有。管他的,督糧也好、督軍也好,總之是幫她做了點事,我非要賴在她身邊做什麼?」
一隊人略略休整,便順著黃土路繞山而走。
直到關中地界,小亂子不斷大亂子沒犯,事情算是都處理得七七八八了。這兩個正經欽差沒了事做,任平生不願意跟著大軍一起走,硬拉了張峰嵐說是觀賞一下風景,便只帶了五十個禁軍繞道而行。
「哇!」任平生吸著冷氣,「這些羌人可真能修啊,可是他們為什麼要把房子建在山上?那豈不是很不方便?」m.hetubook•com.com
任平生雖然粗鄙不文,雖然懶怠狡猾,但元修也承認,他十分有魅力!他的無所求讓他自然洒脫,自由飛揚,這種魅力連什麼振業王也不可能有!並且這任平生已經是他看到的、青瞳最樂意相處的人了,這傢伙,他怎麼就不全力以赴呢?這種好事,他怎麼不拚命努力呢?要看看你跟誰,現在還顧得上面子?太臭美了吧。他握著拳頭,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再好好勸一勸。
然而早年,青瞳體內曾經被周夫人打進去一道寒冰真氣。玄冰真氣是很奇特的內功,它的練習方法和人自身生機帶來的血脈流轉方向正好相反,也就是說,只有先停掉自身血脈流動,才能修鍊這門內功。
「你別客氣,謀國之時,你也出了不少力!」
任平生先領命,再由人將早早準備好的慰問詞大聲宣讀,說的都是鼓勵話語,這些儀式都由禮部定好,老任不須費心,跟著走就行。元修便領著他圍著隆德郡的城牆走,讓四面的將士都能看見。
離他最近的親兵悄悄退後一步,抹去滿臉的唾沫星子。
不過這心思不能和人說,他元修是名利中人,但是眼前這個大個子絕對不是!何況就是說了,他肯定不會喜歡這個話題,元修口氣一轉,故意笑道:「對了,任大哥,你剛剛說你佩服的就是蕭相國一個?那陛下呢?你也不放在眼裡?」
一條閃亮的小河就在官道不遠的地方,河水明亮清澈,一塵不染,靜靜地流淌,遠方青山巍峨,連綿逶迤,直通天邊,景色另有一番動人之處。
「切!」任平生好生不屑,「少見多怪!這就叫好看啦?這頂多叫清秀!我跟你們說,老子說的那個背影很像他的人,那才叫一個好看,從後面看倒是一模一樣,正面那可就差得遠了,我說的那人那容貌,嘖嘖……」他們一邊說笑一邊走得遠了。
任平生笑道:「加這次你都說了八遍了!老子服了你了,你肯定比你媽還啰唆!我知道知道了,直接去易州,絕對不給你惹禍就是!」
以下是老任原話:「兄弟是皇上派來的,你們說的老子聽著都有道理,不過還是皇上說的最有道理。你們是什麼?軍隊啊!軍隊要緊的是什麼?不知道了吧!是本事!打仗的本事!皇上說了,私下裡掐架的本事不叫本事!要是比掐架的本事,你們誰也比不過老子我,哪個兔崽子不信,這就來試試!但是我沒本事領兵,為什麼你們知道嗎?」
「不是不好。」元修道,「實際上出乎意料的好!就只屯兵一項來說,沒想到這條令這麼一改動,倒真是起了好大作用,我這次整編軍隊,各個派系混在一起,能打的不能打的自己就分開了,這要是弄好了,逐漸派給他們不同的任務,再逐漸整編調離。剩下的不但是精兵,而且也沒有原來誰誰的兵,誰誰的人那種區分了,都是大苑的士兵。只是改制要求大量士兵還田,現在看來有田畝的那些條件優厚新政條令等著,士兵們還沒有意見,可戰時一過,國家還負擔得起那樣大額度的扶持嗎?那麼多士兵回家種田,幾年之後卻沒有了國家給的補銀,能沒有禍患嗎?」
「你著哪門子急?你覺得這新政不好?有什麼完善意見?」
溫暖的南風到這裏戛然而止,換上了凜冽的北風。景色在這裏也猛地一變,再也沒有小塊小塊的顏色,都是大面積的綠,大面積的黃,大面積的白。然而那黃是黯淡的土黃色,那綠也是暗沉的蒼綠色,那白也是滄桑的灰白。混在一起渾然天成,無比和諧,天地給人的感覺只有一個詞——蒼茫!
元修艱難地看了他一眼,萬分懇切地道:「任大哥,你是好人,可是離她喜歡你,還有很長很遠很寬很深的距離。」
任平生哈哈大笑,「還什麼任大哥可能想得不深,你直接說我有點缺心眼不就完了嗎?我和你過命的交情,咱倆不用玩這些虛的!你這個論調啊,西瞻沒打過來之前,我在京都聽得耳朵都失聰了!都是怕這怕那光說不練的把式!你們管這叫什麼來著?大眼睛說過,他娘的我怎麼一時說不上來了?還挺好一個詞,老……老什麼……」
「別鬧了!」元修皺眉道,「任大哥,你過兩天就回去,西北那邊戰事吃緊,陛下身體不好,你就不擔心嗎?」
「沒想,總得三五個月吧。」
任平生也點點頭,「可不是嗎?就算剛打過仗死了親娘老子,眼淚一擦也忙著種田經商去了,可見做一切事現在都讓人覺得機會難得!」配上他難得的肅穆表情,任平生這句話說得倒頗有分量。
任平生越過他們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他半點架子也沒有,這些禁軍本來就和他認識,這一路走來又更熟悉了幾分,有一個就開玩笑道:「都統大人依依不捨,莫不是那人背影像大人在京都的相好嗎?」
出了晉陽再往北,平原地勢就走到頭了,前面都是複雜難行的丘陵和山地,丘陵地帶過後,便是大苑的關中地界。
元修輕輕點頭,「驅使民心為我所用,還有什麼比這個『利』字更有效嗎?蕭相國可真是個人物!」
「哎呀!有要事!」任平生突然鬼叫一聲,打斷了他的話。
任平生一本正經地道:「老子要撒尿!」
張峰嵐見任平生雙眼鋥亮,不禁皺眉道:「任大人,羌人規矩多得很,指不定什麼事情就犯了他們的忌諱。我們皇命在身,別處還罷了,但是進了關中可就沒什麼好玩的,儘快趕路吧!」
任平生撇撇嘴,「哦!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名義上是兵馬大元帥,實際卻要執行他改革兵制的命令,心裏不樂意吧?我看你還是算了吧,京都從上到下,能讓老任心服的還就他蕭菩薩一個!你要和他鬥心眼兒,死的準是你!」他往城下瞄了一眼,「該唱戲的時候他就得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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