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發大財
然而那被她形容成英氣勃勃的身影卻沒有為她做任何停留，因為遠處，海藍珠射出的那支箭已然正中目標，青瞳在河邊身子一晃，便撲通一聲跌進河中。
然而他們的舉動已經被對方視為敵人，為了自己的妻兒老小，為了拔密撲許諾的牛羊駿馬，這些亡命之徒毫不猶豫地揮下了手中鐵棍，對面射箭的士兵沒有來得及說出一句話，立即就被吞沒。
青瞳衣服里前後各有一麵皮盾，是她在戰場上撿到綁在衣服里的，木盾太大，在馬下會被看見，鐵盾太重，會影響戰馬的靈活性。這種輕型皮盾最合適，只是皮盾防禦力較差，海藍珠那一箭還是傷了她一點皮肉。
「嗯，確實眼神不好。」蕭圖南輕笑一聲，「走吧，冷得很，有什麼話，等安全了再說。」他帶馬先行，青瞳也是在冷得很了，沒心思再說笑，一拉馬韁，隨著他走了上來。
他沒有把這些困難說出來，只是將青瞳抱得更緊了些，道：「你多堅持一會，我們去找個山洞躲雨。」
「繼續扔！繼續扔！不能放過一個人！」拔密撲喝道。即便沒有刺殺蕭圖南的舉動，單單隱瞞這個地獄之火，西瞻皇庭也就不會放過他，此時再也沒有退路了。
老天對她不錯，不管是煙還是火，河水都是最好的躲避地點了！不過也要有她這樣立即就能反應過來的頭腦才行。
那個方向雖然有很多人，卻都是拔密撲剛剛收攏回來的殘兵，剛剛的死裡逃生讓他們失去鬥志，眼看蕭圖南向自己衝來，居然齊齊散開，給他讓出一條通路。
她越長就越強大，越來就越有力！這一次見面，她的眼神告訴他，她已經又向前走了一大步！他不敢放手，因為他已經沒有信心，這一次放手之後，下一次還能再抓住她！
蕭圖南又是沉默半晌，才道：「火要燒起來之前，有人提前現身，將我引開了。」
深秋初冬，草原上的河流真的可以說得上其寒徹骨，剛才為了生命掙扎還不覺得，如今一停下來，立即覺得四肢都有些不靈活了。
「青瞳，誰能告訴我，你現在在哪一個方向？我該往什麼地方去找？」
青瞳沒好氣地打開他的爪子，「你不怕死你現在就跳回河裡去！說我怕死，哼！剛才在河裡，是哪個怕死的抓我抓得那麼緊？」
所以，他緊緊地、緊緊地抱住，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手！
烏野追了上百里，眼看他在前面廝殺就是追不上，心中焦急可想而知，此刻見到終於將他趕上，一時幾乎要喜極而泣，顫聲叫道：「王爺！天幸王爺無恙！」西瞻士兵陸續趕上，將蕭圖南護在中間。
可是，如果他在東邊的時候，她恰好在西邊遇到危險該怎麼辦？如果他向前的時候，她恰好在躺在他身後一個小坑裡怎麼辦？
拔密撲哪曾想蕭圖南會被一個身影吸引，中途改道，拐了個彎從左邊殺出去了呢？
「青瞳！」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刀劈開一個「馬匪」的皮甲，又叫，「青瞳，你在哪裡？」
這樣的瘋狂對西瞻士兵和可賀敦的戰士一樣不利，然而留在戰局中的西瞻士兵人數遠遠遜於可賀敦人的數目，吃虧的還是可賀敦人。
「快扔！將他們全都燒死！一個也不能放過！」拔密撲心急火燎，水蒸氣如此濃密，真是個意想不到的情況，蕭圖南到底死了沒有？他看不見！
烏野來不及為他精湛的騎術喝彩，只急道：「王爺！快快下來，高處危險，容易為羽箭所傷！」
濃煙嗆得他無法呼吸，拔密撲心道：「應該燒死了吧？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但是這樣的火起來，不燒死也會被濃煙嗆死，不可能活著吧？」但是為了穩妥，他還是一邊後退，一邊將所有的地獄之火都投了進去，讓黑色煙柱更加粗壯高大。
烏野率領的西瞻生力軍此刻也跟了來。他們的坐騎比起蕭圖南那匹奔雷獸相差甚遠，要不是蕭圖南忽左忽右連跑帶叫，他們現在也跟不上來。
拔密撲這才看清，對面騎著紅雲一般馬匹的人，正是他一心想對付的蕭圖南。
「海藍珠不是拔密撲的女兒。」蕭圖南淡淡道，「她是拔密撲找來騙我的。」
吹號的人太壞了！在這個鬼天氣里，可賀敦人開始把他當成最明顯的目標，認為他在哪裡，敵人就應該在哪裡，於是每聽到一聲號角在哪裡響起，他們就跟著殺到哪裡。
圓球越扔越多，戰團四周地上已經布滿了黑油，這些黑油黏性極大，雖然是液體，卻在暴雨沖刷下不散不退。
蕭圖南粗粗一看，隊伍中並沒有那個身影，不肯戀戰，轉身向暴雨中另一處有人影的地方沖了過去。
拔密撲的人馬剛剛向蕭圖南追過去，身後大地震動，一個侍從回頭望去，頓時臉色大變：「酋長！不好了！西瞻兵追來了！」
她嘶聲叫了一句：「振業王！我救了你，你怎麼可以如此對我！」然後美麗的眼睛閃了一下，便失去了神采。和_圖_書
越往裡面，人就越多，也就越危險，蕭圖南放眼四下望去，一張張面孔中並沒有他要尋找的那個。
大火燒了許久，裏面早就沒有任何聲音發出，應該是沒有活人了，沒有更多的薩滿嗚訶投進去，火焰漸漸小了，但是濕淋淋的草根也被引燃，煙卻更加濃密，並且隨著被燒熱了的空氣向冷空氣流轉，濃煙也漸漸向四下擴散。
蕭圖南眉梢微微一動，剛才在水中，看到青瞳的臉，他腦子裡突然就什麼念頭也沒有了，不管是水裡還是火里，就那麼直接一把將她抱在懷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氣，只是用力抱著手中的人，力氣大得青瞳帶著他從河裡躥上來兩次都沒能掙脫。
不知誰喊了一聲：「找到了！振業王在這裏！我要發財了！」
「你在哪裡啊？青瞳——」那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絕望而危險。
可是他絲毫也沒有後悔，別說是海藍珠，便是草原大神對青瞳射出一支箭，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扔出手中利刃！
「你！」蕭圖南道。
「瞎說！」青瞳瞪了他一眼，「我躲你還來不及！何況我也根本不知道你在哪裡。」
「騙人！你那一身黑油，泡在河裡那麼長時間都褪不下去，怎麼可能離火場遠？」
一百多架投石機一樣的木車被「馬匪」推著圍著戰團走，一個個黑色的圓球不斷扔進來，落在地上立即和已經燃燒了的火焰融為一體，立即就將火焰又向里推進了不少！人馬只要粘上一點，馬上便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對了，阿蘇勒。」青瞳抬起頭問道，「你是怎麼出來的？」
風愈急，雨愈大。
這把刀如同神龍，破空而至！海藍珠只來得及用弓背擋了一下，那弓便嚓的一聲斷為兩段，緊接著，那柄刀便輕輕鬆鬆將她切成兩半。
蕭圖南眼睛血紅，無恙？青瞳沒有找到，他豈能無恙？然而神智還在，望著烏野點了點頭，他將雙腳從馬鐙里脫出，腰部用力，向上一躍，已經穩穩地站在馬鞍子上。
青瞳不理他，喘過氣來就掙扎著爬上岸。
拔密撲這才發現，剛剛蕭圖南劈了他一刀之後，就被士兵們一層層護衛在中心，因他身材有些矮胖，這些西瞻士兵又太過心無旁騖，竟然壓根就沒有看見他。一個個都只盯著遠處那匹紅色的駿馬，向那個失控了的大戰團衝去。
「青瞳！青瞳！你在哪裡？」
你扯著我的心牽著我的肉又勾住我的靈魂絆住我的呼吸，放手？放手之後，我還剩下什麼？
也許有一柄長刀正懸在她的頭頂，也許有一隻馬蹄正對著她的身體踏下，只要他再努努力！再努努力！他就能找到她了！就能把她擁在懷中，就能把一切危險擋在背後！只要他再努努力去找！有可能下一刻，她就夜空閃電般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他這麼能放棄呢？
此處的騷亂吸引了更多的人靠前，加入戰團。他們早就在迷霧急雨中越來越慌亂，越跑越心虛，迷霧中隊伍穿插不定，如同厲鬼，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有敵人出現。這種不確定的威脅太可怕，他們寧願實打實地打上一仗。
拔密撲一時摸不著頭腦，他現在身邊很多馬匪打扮的人，要說事情敗露，可為何烏野卻沒有和他拚鬥？要說事情沒有敗露，烏野見到他這個看上去身陷「馬匪」之中的可賀敦酋長，為何沒有施以援手？
他越走心就越往下沉，草原上到處是倒在地上的人和馬，屍體白慘慘地躺著，鮮血都被暴雨沖刷乾淨了，甚至有些人被馬蹄搗蒜泥般搗成一坨糊糊，那糊糊也是慘白慘白的，沒有一絲鮮血。
海藍珠確實是救了他的命，卻被他毫不留情地殺了。西瞻振業王雙手染滿鮮血，殺人對他來說實在是再平常不過不事，但是殺於己有恩的人，這還是第一次。
「阿蘇勒，你能不能先抓兩匹馬來代步，光憑我們走如何能走出包圍？」青瞳向一邊指了指。
運籌帷幄，冷靜智慧全都是屁話，蕭圖南現在找人的方法和那個吹號角的裨將沒有什麼不同，都是發了瘋一般瞎轉。
如果青瞳已經死了，他很可能連她的屍體都認不出來。
「反正他們也出不來了！」
青瞳使勁拉了一下蕭圖南的手臂，紋絲不動，她喘息道：「你必須自己從河裡爬出來，我實在沒有力氣了！聽見沒有？再泡在水裡，你就得凍死！」青瞳見他不動，有些急了。
蕭圖南點點頭表示明白。
「放手！別怕！水不深，我帶你游上去。」耳邊是她的聲音在叫。
兵刃相交的聲音頓時蓋過暴雨，雙方都帶著極度的兇狠表情，用盡全力揮出手中兵刃！拔密撲的人馬收攏還不足千人，又都是久戰之下的疲兵，人累馬也累，被西瞻這些和玩命沒有區別的生力軍一衝，很快便不敵潰敗。
聞到氣味，有些人不由回頭望去，只見一片片黑色黏液粘在草地上，卻不知道有什麼用處。一匹馬https://m.hetubook.com.com腳底粘了黑油，它試著抬起前蹄，卻發現這黑油奇黏無比，竟然讓它這樣一匹力氣很大的動物不能活動，隨即又一個這樣的圓球在身邊碎裂，這匹馬四蹄全部落入油中，動彈不得，它不由驚恐地嘶叫起來。
那個戰團著實不小，拔密撲又不可能四面八方全都看到，他守著的是最初看見蕭圖南的方向。後來西瞻士兵們紛紛站在馬鞍上之後，蕭圖南就隱沒在人群中看不見了。扔黑油的車子圍著戰團轉圈，一直有人向外面沖，他們攔截打鬥的聲音都沒有中斷過。只不過馬匹踩上黑油之後行動不便，大部分人被他們殺死，只有很少數得以落荒而逃罷了。
哄的一聲，兩邊人馬一起擠了過來，爭先恐後地吼叫著向前沖。
「放手！」第三次躍上水面，青瞳的聲音開始氣急敗壞，「你先放手我才能救你上岸！」 對了，應該放手……為何手臂卻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將她越圈越緊。 他，不想，放手。
他們現在是在河對岸，暴雨仍然在下，對面那條數十丈的黑色煙柱卻不見蹤影，大概都被風吹散了。
拔密撲在馬背上急急仰頭，同時將手中馬刀奮力一架。只聽嚓的一聲，那道刀光順著他鼻尖劃過，在他左側臉頰開了一道血槽。
「可是！酋長，那裡面大多都是我們自己人啊！」
弓慢慢被拉滿，正正瞄準青瞳的后心要害。青瞳渾然不覺，眼看到了河邊，她身子一停。
可賀敦部落一直把它當作最大的秘密，不讓任何人知道。火油本來就是稀少的東西，這種比火油重得多的黑色黏液就更少，很多年下來，收集到的薩滿嗚訶也不是很多。這個名字並沒有誇張，這種已經無視天敵的火焰的確當得起地獄之火的稱號。
更難受的是，濃煙裡帶著一股讓人窒息的氣味，煙氣還沒有過來，人馬就已經嗆得大聲咳嗽，等濃煙真正籠罩下來，好些人都直接昏了過去。
「不知道。」蕭圖南嘴角微微一動，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當時他站在馬鞍子上，看到那個身影，什麼也沒想便衝殺了出去。就在他衝出戰團不到二十丈距離，火就在他身後燒了起來。
擠到前面的人早就發現不對了，但是在人人都向中間擠過來的時候，他們根本沒有能力退出。最中間的十幾個人已經被活活擠死，卻仍然屹立不倒。他們前後左右都是想衝出去的人群，嘶吼著爭取一線生機，可是後面卻仍然不斷擠上前，一波波前仆後繼，如同海浪一般迅猛，且一往無前。
「放手！」耳邊是竭力的嘶喊。
拔密撲轉頭一看，全是黑衣黑甲的西瞻士兵，暴雨打在盔甲上面，彷彿罩了一層白光，這群人個個咬緊牙關，氣勢驚人，領先一人雙目如同燒著兩把火焰，正是烏野。
「準備好了嗎？」他厲聲喝道。
拔密撲臉上肌肉劇烈跳動，他厲聲喝道：「快追上去！殺了他！」
再也沒有更好的機會了！天知道蕭圖南患了什麼失心瘋，居然隻身一人出現在自己眼前，這是兒子在天有靈，指引仇人到自己面前來的！他決不能讓蕭圖南就這樣在自己眼皮底下溜走，決不能看著他就這麼嘴裏叫著奇怪的聲音消失在自己面前！
她連滾帶爬地站起身子，一點時間也沒有浪費，飛快地向河邊跑去。
「他在那裡！」拔密撲離得很遠就看見了蕭圖南，他心中就像一被人狠狠抓了一把——「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前後左右都是刀槍劍戟，不時還有冷箭橫飛。如今已經沒有敵我之分，你在草原上碰到的每一個人都是敵人，都必須捨命戰鬥。停下來你會被人射死，退縮了你會被人砍死，倒下了你會被人踩死！
此刻百裡外，河的下游就是西瞻的營地。
那柄馬刀和普通士兵用的兵刃不同，刀身比一般馬刀長半尺，刀背灌入熟銅增加分量，刃口也不是普通包鋼，看那藍幽幽的光芒，分明是產自北褐極北的寒鐵！那是吹毛斷髮的寶刃才會用的材料，在這次西瞻人的隊伍中，只有一個人的馬刀是這樣的！
大雨如注，拔密撲遠在圈子對面，他明明看見蕭圖南邊叫著他聽不懂的漢語，邊向圈子更深的地方擠過去，那勢頭分明是為了擠進圈子什麼代價也在所不惜！等他跑到近前，蕭圖南已經離得遠了無法看見，料想已經深入戰團中心，之後濃煙升起，水蒸氣爆出，就更是有千里眼也休想看清。
沒有人低下頭去看看，自己馬蹄下踐踏的那團肉是屬於一個卑賤的農奴，還是屬於一個高貴的俟斤，此刻支持人戰鬥的甚至不是求生的慾望、殺敵的目標，而是血管里流淌的一種本能。那是貧瘠的草原上，長久以來，人們為了繁衍與各種艱難環境搏鬥中產生的那種生而能戰、生而必戰的本能。
青瞳笑語嫣然，蕭圖南沒有葬身火海，她那種高興無法抑制。
「沒說什麼和-圖-書。」蕭圖南翻身站起，休息了片刻，他的體力就比青瞳要好得多了。
青瞳沉吟一下，也就大概想明白了，拔密撲為了讓別人猜不到他會對振業王動手，就表現出要和他搭上關係的樣子，讓自己的女兒勾引上位，那可是最容易讓人相信的了。
「什麼人？」青瞳好奇地問道。
突然，遠處一片壯觀的戰團吸引了蕭圖南的視線，他咬咬牙，掉轉馬頭，直奔而去。
「我叫你去準備薩滿嗚訶！」拔密撲一臉猙獰。
「青瞳！」他又使勁喊了一聲。
戰團里，四下都是瘋狂的呼喝慘叫之聲，沒有人注意外圍，無數黑黝黝的巨大圓球狀物體正向他們飛了過來。
「準備好了！」「馬匪」們大聲回答，一車車東西在他們身後被推了過來，這是計劃中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到的一步，現在也不得不用了！
冰冷的霧氣將血腥味帶往四周，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秩序徹底崩潰，人們的目標從殺敵變成沒有任何目的的殺戮。
拔密撲也被濃煙逼得不得不後退，就算他能忍住濃煙，也無法在濃密的水霧中看見敵人現在的情況，絲毫於事無補。
她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著，完全沒有發現身後十幾丈外，一匹青色戰馬上的可賀敦郡主海藍珠，她左手持住長弓，右手自馬脖子上的褡褳里緩緩抽出一支箭來。
不管怎麼樣，他心中是知道的，如果沒有那個身影，那麼他必無幸理。
利箭離弦發出的一聲尖嘯，密密麻麻的黑色飛羽直奔前方，迷茫中只見跟在號角聲後面的隊伍齊刷刷倒下一片。還沒來得及為勝利慶祝，對面剩餘的人猛撲上來舉起鐵棍砸下，這支千人隊這才從兵器中知道剛剛射錯了，那是自己人的隊伍。
「嗚——」號角聲還在繼續，過一陣便吊魂般吹一下！只是那聲音中也透著氣急敗壞有氣無力，在大霧大雨里更顯得飄忽如同鬼魅。
後面蹄聲果然如鼓點般密集響起，可見不知道多少人馬跟過來，他們不想讓這麼一支軍隊靠近纏鬥，於是立即拉滿了手中的弓！
戰場上的情形現在如何了並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卻是能確認的，拔密撲身邊至少還有兩三千人，而他們現在一定還在努力尋找蕭圖南的屍體。他做了這樣抄家滅族的大事，就一定不會放過任何可能性，一定要確定蕭圖南死了才能放心！草原上的狼會跟著獵物走一個月，只為了找到機會撲殺。他搜索蕭圖南會比狼更有毅力！他一定會先在河對面那片草原上搜索，找不到才會擴大範圍。所以現在也應該快些離開，趁著暴雨，離開越遠越安全。
蕭圖南終於睜開了眼睛，輕輕一笑，「你什麼時候肯吃虧來？這不是立即報了仇了？」他頭上有一道尖石頭砸出來的傷口，傷口裡的血跡已經被河水沖刷乾淨，只留下微微泛白突起的口子。
忽地一個驚雷響起，暴雨中似乎飄過一朵紅雲般，拔密撲只覺眼睛一花，那紅團已經直撲到他面前，紅光中烏黑色一閃，一道刀光當頭劈下。
這條河面上一直籠罩著煙薄霧靄，倒是極佳的遮蔽場所。戰場上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不得而知，沒弄清楚情況以前，他們也不敢露面。
於是，從幾個人開始，越來越多的人向身邊的人揮舞起武器，這次不是誤傷，而是明明白白的，向剛剛還戰鬥在一起的同伴揮出武器。
草原上散亂遊離的騎兵們都被這個煙柱驚得目瞪口呆，無論身在何處，都停下來怔怔地看著暴雨中黑色的巨大煙柱，甚至有人翻身跪倒，認為是草原大神現出了神跡。
「凍死？」蕭圖南小聲一笑，「除非你在我身邊躺著。」
「我抱著你走吧，兩個人靠在一起暖和一些！」蕭圖南道。
大雨激烈，能看見不對的只是最前面百十個人，後面的人不過是在霧氣雨氣里跟風而行罷了。
然而越是不明所以，破壞力越大。兩邊的人各自奮力涌了上來，前面的馬已經一匹挨著一匹，彼此擠在一起，前面的人已經絕對無法停下腳步，只能在後面人馬的推動下義無反顧地向前沖，將包圍圈的中心越圍越死。
那些圓球一落在地上便立即摔碎，散成無數片，從裏面流出黏稠的黑色油脂，氣味刺鼻。
「快扔！快！」
眼看可賀敦近萬人竟然要在內鬥中消耗殆盡，拔密撲見勢不妙，親自衝進戰團，一邊高喊著事先預定的口令，一邊滿草原亂轉，儘可能多地收攏士兵。
烏野再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策馬狂奔，跟了過去，無數士兵都默默地跟了上去……他們是士兵，保護振業王是他們的任務，戰鬥是他們的宿命，是水是火，是生是死，都交予天神決定吧！
薩滿嗚訶，翻譯成漢語就是地獄之火的意思。那是可賀敦人從自己部落所屬一個小小沙漠的火油井裡找到的，見識過這些黑色黏液的燃燒能力以後，就得了薩滿嗚訶這個名字。
懷中的人掙扎力度越來越大，他不htｔｐs://www•hｅtｕbｏｏk.cｏｍ•cｏm想放手！不想！他已經放手過一次了！結果逼得他翻過漫漫雪山，爬過懸崖峭壁，置之死地而後生，歷經無數次艱險才又將她抱入懷中！
青瞳捂著胸口喘氣，「隔著兩層皮盾，你都差點把我心肝脾肺一起擠出來！還好意思說我怕死？我現在胸口還疼得很，都不知道骨頭傷了沒有？」
蕭圖南仰面躺在她身邊，只有肩頭以上露出水面，身子還浸在河中。雨水將他臉上沖得黑一道白一道都是油灰。
幸運是有隱藏條件的，青瞳能在大霧中逃到河邊，和她最開始就有明確的方向有關，和她藏身馬下有關，和這個把越來越多人吸引過去的大戰團也有關。就在她聽到河邊水聲的時候，更大的騷亂在遠離她的戰團中心爆發了。
那火焰的溫度太高了，以至於雨水還沒有遇到火焰，便早早地變成一團眩白的蒸汽。蒸汽越來越多，越來越向遠方擴散，成了一朵落在塵埃的巨大雲朵。
青瞳心情大好，冷也不顧了，哆嗦著笑道：「可賀敦酋長為什麼非殺了你不可？你不光害了人家兒子，還害了人家女兒吧？海藍珠看你的眼光可是柔情萬丈啊！」
混戰已經形成，一時三刻，他也不能收攏更多。大霧已經化為大雨，拔密撲在雨中不停穿梭，聽到他呼喊的可賀敦「馬匪」小股小股地回歸部隊，他們撿回性命，個個驚魂未定、疲憊不堪，來到拔密撲身後，只是不停喘氣。
「阿……阿蘇勒，我們得離這裏遠些……雨停了，就不好躲了。」
「哦？是這樣？」
外圍的可賀敦人面色猙獰地扔下火種，然後圈子裡的每一個人都看到了他們畢生難忘的場景——烈火在暴雨中燃燒！
「咳咳咳……」
青瞳摸了摸馬兒的鬃毛，道：「我騎的這匹是火海里跑出來的呢，你看，毛都燒焦了一片，可真不容易。」
蕭圖南殺進戰團，真如猛虎進了羊群一般。因為已經混戰了不短的時間，其餘人都分成無數支小隊，而他身後卻是兩千多整合在一起的生力軍，一時三刻，當真是無人可擋，片刻就被他切進戰團中央。
「我叫你快去！」拔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還不明白嗎？我現在想停也不能停下來了！現在已經不是我一家的事情，我們把他們全殺死在這裏，就可以推給草原馬匪、推給薛延陀、推給額那期，推給誰都由著我們說！可今天只要有一個西瞻人漏網，說出是我們要殺振業王！那可賀敦全族都將不能倖免，我們可賀敦人一個也活不成了！你明白了嗎？」
蕭圖南點點頭，在馬群中端詳著，這些都是馴熟了的馬，不是野馬，見到人靠近也不躲避，抓起來毫不費力。
她勉強緩過氣來，剛剛劇烈的咳嗽牽扯到背後痛楚，她臉頰升起一抹鮮艷的潮|紅色。
馬兒好容易從戰場上逃脫，有些不願意給人騎，輕聲嘶叫著，好在兩人騎術都不錯，略微安撫一下也就好了。
「什麼？」青瞳沒有聽清，她已經在看四周的地形了。
「什麼？」那個可賀敦親衛驚愕地看著自己的主人，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停下來！接成方陣！我們和他拼了！」拔密撲臉色猙獰地大喝。
振業王剛剛絕塵而去，烏野手中的紅色馬毛顯示他的決心。
兩個人順著河邊走了一會兒，青瞳嘴唇已經變成青紫色，牙關炒豆子一樣不停打戰，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越來越往中間佝僂。
逃得性命是好事，但被人忽視的滋味卻異常難受。
蕭圖南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一般，只四下大叫：「青瞳！你聽見我的聲音了嗎？你在不在這裏？青瞳！」
青瞳沒有推辭，上了蕭圖南的馬匹，讓他抱著。
蕭圖南淡淡一笑，「嗯，後來我才知道看錯了，只是穿著和你一樣的衣服。」
忽然一陣東風吹起，濃煙不再直上直下，而是變了一個方向，向西北方呼嘯而來，煙塵中帶著浮遊的細小黑色油珠，再被雨水澆中，化成黑色的大顆水滴落下，落在人身上一擦就捻開成為一片油漬。
誰知此人如此狡詐，竟然沒頭蒼蠅一般亂跑，將他們好好的隊伍跑成一鍋散花湯，之後就更加沒有條理。不跟著號角聲跑吧，霧雨之中什麼也看不見，這是唯一明顯的目標了；可跟著號角聲跑吧，又隨時會一頭撞進自己的隊伍中。
他不能放棄！不能放棄！
這條河並不深，能沒過人，卻沒有幾處能沒過高大的馬匹。對面起火時，馬兒天生怕火，倒有不少游過對岸來，有一些跑散了，也有一些就在河邊啃草根。
他從胸膛深處發出一陣悶笑，眼睛仍然閉著，只把手從河裡伸出來在青瞳後背摸了一下，笑道：「皮盾！什麼時候在衣服里塞了這個？你倒是真怕死！」他的手從河裡帶起一片水花，都落在青瞳身上。
放手？蕭圖南知道自己該放手，他神智是清醒的，但不知為什麼，這麼簡單的動作，他就是做不到，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
和圖書臂越圈越緊。拔密撲暗想此番休矣，誰知西瞻人的目標根本不是他，打開通路后便一匹接著一匹，毫不猶豫地在他隊伍里穿過，烏野甚至就從他身前五丈處掠過，也沒有回一下頭。
每個人都知道現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每個人的神經都綳得緊緊的。他們知道的消息是吹號角的人後面帶著足有幾千人的部隊。可賀敦有一支千餘人的分隊聽到號角聲從自己身前百丈外掠過，立即高度戒備起來。
不一會兒，蕭圖南便選了兩匹相對較好的牽過來，他又將其餘那些馬匹背上的東西翻檢了一下，將有用的東西收集起來，有乾糧、銀兩、鹽巴、箭囊，還有兩袋子烈酒，全都裝進褡褳裡帶了回來。他扶著青瞳上了一匹，自己躍上另外一匹。
那一下砸得可真不輕，現在他還覺得有些眩暈。
蕭圖南被他大叫口令的聲音引來，一刀劈出未能殺了他，眼見拔密撲周圍十幾個人一起湧上將他護住，已經沒有了下手機會，他不肯浪費時間，腳尖在馬腹上一點，紅馬四蹄幾乎離地般躍起，向斜後方沖了過去。
黑煙隨著越來越多的地獄之火投入而升高，此刻戰團早已經被黑色和白色罩滿，視線比之剛剛濃霧籠罩的時候還差得遠，濃霧籠罩的時候，十步之內還勉強能看見人影，此刻卻連自己的手指頭也看不見。
蕭圖南都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這些忠心的部下，不管結果如何，這些人中註定有些會一去不回！但是這些對於西瞻振業王不算什麼，他從來不缺乏對他忠心的人，也從來不重視生命！
草原的西北方，青瞳從戰馬腹部摔一般滾下來，四肢都僵硬如同頑石，她以為自己無論如何也一時爬不起來，然而眼見黑煙向著自己這個方向撲來，她的手腳竟然又能用了！
眼看越來越多的人擠過來，求生慾望使陷入戰團中心的人認識到，要想活命就必須衝出去，既然不能退後，那就只有向前。
身後的路已經被堵住了，蕭圖南四下遠望，不禁皺起眉頭，這小片草原已經到了盡頭，前面是高坡和樹林，如今樹葉凋落，樹林子里也藏不住人，北邊倒是有一溜山，只是離此頗遠。再往北是一小片沙漠，然後又是一片更大的草原，但這些地方都是可賀敦部落的領地，仍然不安全。
「嗖！」海藍珠右手一松，那支箭閃電般射出。與此同時，忽然聽到側面傳來一陣疾風，她下意識扭頭一看，只見一把雪亮的馬刀劈開暴雨，當頭而至！
青瞳半邊身子趴在岸邊，不停地咳嗽。
你憑什麼，只憑這輕輕鬆鬆的兩個字，就讓我放手？
她只這麼點點頭，牙齒便順著點頭敲擊在一起，得得得連響好幾聲。
「可是……海藍珠小姐去詐營，如今不知下落，很可能也在裏面！酋長，世子已經去了，要是小姐也……」
卻見西瞻士兵個個雙目圓睜，卻沒有一個向旁邊掃上一眼。
烏野冷汗直下，只好也躍上馬鞍，擋在他身前，其餘士兵紛紛效仿，形成一道站起的城牆。
放手？這一次要是放開，是不是便上窮碧落下黃泉，天地茫茫終不見？
蕭圖南將她抱在懷中，儘可能貼近自己胸膛，那咚咚聲的有力心跳似乎給了青瞳點溫暖，她慢慢不那麼哆嗦了。
「拔密撲是自己沒有女兒？還是他的女兒長得太丑？那個海藍珠不是他親生女兒，一定是從草原上精挑細選的美女吧？我就說，拔密撲竟然能生出如此美貌的女兒來，真是沒天理了！」青瞳笑道。
不過憑著西瞻振業王的武藝，自然是那少數之一了，反而是堵截他的「馬匪」被他一刀一個殺死了不少。他的紅馬奔雷獸也並沒有踏上黑油，而是縱身直接從這些可疑物質上跳了過去。
一個個黑色的圓球扔在地上，火焰在暴雨中竟然升騰得比人還高。
蕭圖南沉默片刻，道：「我離火場遠。」
「薩滿嗚訶！」拔密撲低低對身邊親信吩咐了一聲，眼睛里全是濃濃的殺氣。
「你……咳咳……原來你不會游泳，那你跳……跳下來找死嗎？沉得像個死豬！咳咳咳……你連我也差點害死！」
那一瞬間的念頭是如此瘋狂，就讓他們兩個一起死在這河裡好了！就讓他們兩個那誰也不肯放棄的驕傲，誰也不肯放棄的野心，誰也不肯放棄的堅持，誰也不肯放棄的殘酷……一起在這河裡淹死吧！
可賀敦人停下來，握著鐵棍嗷嗷直叫，現在只有拼了！
雲朵中，烏黑的濃煙平地升起十丈，如同一條衝天而起的黑色狂龍，暴雨也不能將之衝散，在這片小小的草原上方籠罩出一片奇景。
那英氣勃勃的身影躍起，毫不猶豫地也進入河中，過了一會兒，黑色油煙籠罩過來，落在河面上，成了一層黑膜。
放手？苑青瞳，你讓我如何放手？
青瞳笑道：「那你還說是把你引開的，分明是你自己眼神不好！不過你的運氣倒是好，我也沒想到下著大雨的天氣，還能來個火燒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