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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3·大容天下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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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風水輪流轉

第30章 風水輪流轉

侍衛們出其不意,齊聲高呼,霍慶陽帶刃入內,這是無論如何不能放任了。幾個侍衛再也顧不得什麼,開門也追了進來。
大概今晚,就是自己生命的終結了吧——王庶想清楚這一點,奇怪的是,他此刻心中竟然一點也不憤懣慌亂。昔日剛剛流放流州的時候,他還未必會死,心頭的憤懣和絕望卻那般煎熬,讓他夜夜難眠。現在沒有希望了,他倒能如此平靜。
殿中安安靜靜,一個人也沒有。輕紗帘子后又垂了一道厚厚的緞子布簾,連有人沒有都不知道。
趙如意的身姿靈活程度還在常年軍旅生活的霍慶陽之上。他這麼近距離一撲,事出突然,霍慶陽手裡正拿著出了鞘的禁宮劍,躲避不及,噗的一聲就刺在他的右胸上。
王敢敲不開門,嘟囔兩句:「裏面明明有燈有人影,陛下你在裏面嗎?臣要進來啦!」他的嘟囔就等於別人的大喊。
這是在說:「如果你殺了他,我就出去了!」她的眼神帶著憂鬱和哀傷,沒有一絲威脅的樣子,倒像是在懇求,似乎是求他,別做一個這樣的壞人。
趙如意聽到他終於肯走,不由心頭一松,趕緊道:「霍元帥放心,我會交代侍衛,闖宮之事不必再提了!」
「霍元帥。」簾內傳出「青瞳」的聲音,「顯親王的事你不應該過問,藩王結交帶兵重臣,這可是大忌,你不會不知道吧?」為了掩飾心虛,所以語氣格外嚴厲,已經是惡狠狠的斥責。
這把劍是大苑的古物,名叫禁宮。禁宮劍掛在門上,意思是擅闖者將死於劍下。
霍慶陽看看他,沉聲道:「你讓開,我去問問。」
他還沒有你……完,侍衛就揮動了刀尖,王敢大吼一聲撲了上來,將王庶攔在身後,厲聲道:「陛下!你要弒兄殺弟嗎?別忘了他是你的親哥哥!親哥哥!」
要在殿內做這事,別說武英殿,這一片方圓幾里地的侍衛都被趙如意調開了,當然沒有人守門。
情形看來對他十分不利,但他並沒有太過慌亂,他不信趙如意沒有破綻,只要沒有將他當場格殺,哪怕抓起他來,他也有說話的餘地。
「沒有人,元帥聽錯了!」帘子里過了半晌才傳出聲音,「這個……你與朕相處日久,關係……匪淺,朕怎麼會忘,朕自然信得過你的。那些事……朕都記得……等閑了朕和你單獨詳談……」說到最後一句,語氣突然軟下來,而且十分輕柔嫵媚,彷彿聲音裡帶著個鉤子,說不出的曖昧。
王庶心頭一熱,叫了一聲:「國公。」竟然說不出話來。他只能將王敢拉開,向殿外推,示意他別管。
「住口!霍元帥口口聲聲,斥責君王,這等目中無主的行為,就是你說的為了朕嗎?」
「那臣就告退了。」霍慶陽用最小心的動作湊前最後那一步,他的手已經能碰到帘子了。
霍慶陽比較沉得住氣,遇到這樣突變,也還能克制自己的行動,現在即便和方行舟說,趙如意剛剛假冒皇帝恐怕他也是不信的。在這個血淋淋的場面里,說趙如意學皇帝說話聽著簡直可笑,好似最拙劣的狡辯借口,趙如意絕不會現學兩聲幫他證明,所以他忍住不說。
「不行啊——我感染了風寒。」聲音軟糯糯的,「御醫說,這次風寒來得兇險,若是著了風,可就危險了!你先回去,等我好了,再找你!」
「若要朕不猜忌,你就立即回去,顯親王之事,永遠不許你過問!」
方行舟疾步向前,見紗帘布簾都一分為二,划口整齊無比,不由又信了趙如意幾分。用劍刺人誰都能做到,用劍劃開輕軟的紗簾,可就非得真正的用劍高手才能做到了。趙如意絕對沒有這個本事。他不敢怠慢,厲聲對手下喝道:「請御醫診治如意郎!將霍慶陽圍住了!若有反抗就格殺!」
「臣說的是——如果這次公主有不測,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來生,也要……」
回到帘子後面,趙如意雙手握得緊緊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必須殺了他!這個人是如此氣勢驚人,是如此具有威脅,所以,必須殺了他!」
「臣參見陛下。」王庶艱難地曲起他中了兩箭一刀的腿,血立即便滲了出來,神色卻一片平靜。帘子裏面是他的妹妹,十七妹!但是在他最輝煌顯赫的時候,他對這個妹妹,甚至還沒有一個身邊的宮人更關注。兄弟姐妹那麼多,早就不稀罕了!他是皇長子,原本就不必對一個充容生的皇女假以辭色的。
趙如意在帘子後面尖聲道:「顯親王意圖刺殺朕,來人!就地處決!」
趙如意下意識發出一聲驚叫,隨即猛然反應過來,他眼中閃過一抹決然,腰肢一折,合身撲上。
霍慶陽將頭在地上碰了一下,滿心酸楚不知怎麼開口,這個熟悉的聲音好久沒有聽到了,此刻聽來突然覺得心酸不已。
要知道,南方九州和西北情形大不相同。西北經過戰火,世家豪門死的死散的散、田地房舍燒的燒荒的荒,人人都沒頭蒼蠅一般等著盼著有人主持大局。相國大www•hetubook•com.com人一來,將田地統一收歸官府,重新丈量了再按照百姓能提供出的證據歸還。以往大量虛假瞞報的田地都浮出水面,成了官田,再發放給農戶耕種,一切進行得都十分順利。
因為他們是在紗簾後面一個坐著一個站著,趙如意站在她身後。阿如放開他的手,在椅子上轉過身,仰視著趙如意雙眼,指指王敢,指指自己,指指帘子外面,神情十分堅決。
他的聲音炸雷一般響起,傳出了好幾重宮殿。朝陽門外,霍慶陽正心急火燎地和守門的侍衛交涉,想要進宮面聖。但是侍衛無論如何也不肯替他通傳,只是一口咬定,陛下有過吩咐,今日無論什麼人也不見了。
他採用這般什麼也不顧的手段果然取得了莫大的結果,趙如意主持的南方九州革新的速度和成效,比西北的相國蕭瑟還更快更好。
在王庶受到的帝王教育觀念中,這是異才,漢武帝時期的張湯,武則天時期的周興、來俊臣都屬於這等異才。這類人名聲極壞,能依靠的唯有君王,失去寵幸則萬劫不復,所以他們才是世界上最忠心不二的人,異才是只掌握在帝王手中的暗器,關鍵時刻可成大用。
他率先強制在南方九州更改官制和田畝制度。
「大忌?」霍慶陽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里有些唏噓,「陛下若是忌臣,臣做什麼都是大忌;陛下若是不忌,臣何忌之有?臣現在就想知道,顯親王是否無恙?」
可是叫這個聲音一說,倒像是他們曾經有什麼私情一般,不是霍慶陽太敏感,實際上他已經夠遲鈍了,但是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只怕任何有腦子的人都能聽出裏面濃濃的曖昧。霍慶陽哆嗦了一下,他年過四十,容貌最多只能算端正,而且老早就有了妻兒。哪怕頭上中一箭,也從來沒有想過這方面。他想著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居然會產生如此誤會?似乎剛剛說——如果這次公主有不測,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來生,也要……
「你要害死我嗎?」趙如意用最低的聲音沖阿如說話,但是王庶還是隱約聽到了。
「不行!」王敢鬚髮皆張,竟然威風凜凜。
他咬著牙,抓起酒杯。摔杯為號,只要聽到脆響,武英殿上就會閃出血光。
鮮血如同乍開一朵大紅花,飛濺出好遠,淋在霍慶陽臉上手上。
這時無數寒鴉驚起,悶雷般的聲音隱約傳來——天下人要一個交代!
他瞬間就愣住了,什麼事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趙如意竟然突然衝上來自己穿在劍上。只聽趙如意用盡全力大喊:「來人——!霍慶陽行刺!」
武英殿周圍幾里都被趙如意肅清,不許有任何閑雜人等靠近,侍衛們跑過來也需要一炷香的時間,等他們到來,不由都在殿外站住不動了。只見武英殿大門緊閉,安安靜靜。門楣上高高懸著一把劍,這把劍前後一樣闊,青銅為身,紫木為柄,吞口處懸著三尺長的血紅流蘇,劍鞘上裝飾著鎏金的龍紋。
王庶淡淡地笑,靜靜地由著他打量,卻沒有回視。
他站起來,閉上眼睛。
帘子後面傳出沉沉的聲音:「朕在這裏。」
於是趙如意人沒有離開京都,卻經常穿著錦緞綾羅、乘著王公才能乘坐的車轎,來往于集市和大臣身邊。凡是南部九州的官員,哪怕是二品州牧,他一聲招呼就叫來了。哪一個人推行新政不利,他同樣一聲招呼就能免職、拿問,甚至暗殺。
如果要抓了霍慶陽,就等於惹翻西北軍,那可就出大事了。何況霍慶陽乃是皇帝的心腹,和花箋的分量即便有差別,也絕不是趙如意可以碰的,所以他再不願意,也只能想辦法先將他騙過去。
「顯親王……」帘子后的聲音似有很多感慨,「唉,顯親王……」
原來阿如就躺在門邊,方行舟太急了,只往殿內使勁看了一眼,倒沒有看見就在近前的阿如。
「顯親王,你起來吧。」帘子裏面的聲音似乎也有著許多感慨。
這個想法讓他心像被人抓了一把似的收得緊緊的,他又是緊張,又是憤恨,要極力抑制才讓呼吸不至於立即便動粗。
趙如意捧著黃絹,來到王庶身旁便站住不動,上下打量著王庶,神情間沒有絲毫畏懼一個親王的表示。
王庶微笑,「如此,臣就放心去了。」
在圍困京都最初,皇上忙於戰事,他也消停得很。後來京都戰局基本穩定城圍困姿態,皇上一時收拾不了敵人,便在保證困住敵人的前提下,依照相國蕭瑟在西北戰後地區實行新政取得的經驗成效,開始向南方九州推行新政。南方新政的實施者,皇帝選了現在她的第一親信,便是這個趙如意。
男子的美除了相貌,還有讓人說不出卻能明確感覺到的一股氣勢。王庶血統帶來的天生高貴,一下子就將繁花一般美麗的趙如意給比下去了。
最後一封是展望,未來國家富強之後,對待四夷諸國的態度,對待士農工商的政策等等。
知人善用,這不正是帝王之https://www.hetubook.com.com術嗎?王庶心中暗嘆,昔日那個皇妹,如今已經是個成熟的政客了。他心中再也不存不切實際的希望,喜愛美色、熱血沸騰、重視親情,如果皇帝是這樣的人,他還或許有生存的希望,但是一個成熟的政客,是絕對不會留下他這樣的隱患的。
「陛下!」霍慶陽大步邁進來,幾步就進了武英殿中央,高聲道,「陛下可在?」
王庶並沒有做出吃驚的表情,只見一個美麗異常的男子從帘子後面出來,走到他面前,雙手捧著幾卷黃絹,端端正正地向他看來。
「啊?」帘子後有一聲低低的驚呼,又是男子聲音,像是太過意外忍不住的驚呼。
「動手!」趙如意尖聲大喝。
以前,王庶也會是如果中的一員,但現在,真實的戰爭已經教會了他。戰爭中幾乎沒有不犯錯誤的一方,在實力不會差別太懸殊的時候,誰犯的錯誤少,誰就會取得勝利;誰能抓住敵人的錯誤,誰就能以少勝多。
王敢驚雷一般吼叫:「不行!老臣今天拼了命,也不能讓顯親王不明不白地死!他要是真的有錯,真的該死,陛下你就拿出證據來!你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侍衛們面面相覷,都不敢行動。馬蹄聲聲,霍慶陽縱馬趕到,飛身跳下來大步上前。一眾侍衛認得他,還紛紛讓路問候。一個侍衛竟然以為他匆匆趕來,是知道詳情,問道:「霍元帥!出了什麼事?陛下為什麼掛上禁宮劍?」
他終於走進來,抬頭道:「陛下你說的也有理,遷回百姓的事慢點就慢點,不過,能不能給老臣個面子,把這個人先放……放……」
回顧此生,只要能做的他也都做了,還有什麼遺憾?王庶唇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心頭一片祥和。
誰知他這一問,帘子卻抖了一下。趙如意做賊心虛,以為他要提問,於是底氣不足地道:「這……年深日久,朕不記得了?」
趙如意垂下眼帘,羽毛一般的睫毛頓時隱藏住了他的眼神,他雙手舉過頭頂,將黃絹放在王庶手上,又搬過一把椅子,「殿下請。」躬身深深一禮,便退回帘子後面。
霍慶陽咬牙切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牙關咬得緊緊的,每一個字都是從齒縫中狠狠擠出來:「趙如意!原——來——是——你!」
方行舟腦子嗡的一下就空白了,他疾步上前,喝道:「陛下在哪兒?」
王庶握著拳頭走進武英殿,他重傷未愈,所以面色十分蒼白。
王庶早就聽過這個出奇美麗的男子,他叫趙如意,一個一聽就不高貴的名字,但是這麼個不高貴的人,現在卻凌駕於一品大臣之上。
第二封黃絹也是作戰計劃,說的卻是萬一京都圍敵計劃失敗,讓西瞻軍進入南部九州,該怎麼處理,同樣將一切計劃得十分詳細。
這一刻,他不卑不亢,氣度雍容,沉靜如水,內斂如山。
所以這兩封黃絹拿在他的手中,他非常明白它們的分量。按照這樣的部署,如果不犯錯誤,就會立於必勝之地,犯了小錯誤,也一樣勝算很大。而其中所選擇的戰將,必是經過深刻了解,認為能將戰略最好貫徹的將領吧。
那侍衛退了一步,卻見霍元帥大步上前,一把摘下寶劍,伸手一推,開門就進去了。
說罷膝行一步,就要上前。
霍慶陽愣住了,這語氣怎麼聽著如此彆扭?他原來的話是:「如果這次公主有不測,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來生,也要報答公主救了臣一家百口的大恩大德!若公主能無恙,霍慶陽餘生願為公主驅策。」
等了片刻,還是沒有任何事發生,王庶奇怪地睜開眼,卻見帘子中兩個人影,僵硬地小範圍推搡,似乎爭搶什麼。
霍慶陽一喜,雙手高高擎住寶劍,屈膝跪下,將寶劍舉過頭頂,又道:「臣霍慶陽覲見!臣無禮闖宮,甘願領死,只請陛下出來一見!」
周圍侍衛臉色都白了,不愧是百無禁忌的老資格臣子,連這種話他也敢說!
他又打了個哆嗦,聽著真的像山盟海誓。
深夜闖宮、禁苑騎馬,哪一條都是殺頭的罪名,侍衛們呆了一下,跳上城樓,使勁敲起撞板,清越的錚鳴在宮中響起,深夜裡格外悠遠。
「霍慶陽行刺陛下!」趙如意轉過頭,聲嘶力竭地喊,「方大人,救命!」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抑制語氣中的顫抖,沉聲道:「陛下,你怎麼會信不過臣?你可還記得昔日在定遠軍中,臣說了什麼嗎?」然而心裏的難過怎麼抑制?這幾個字說得酸楚無比。
「陛下?」他在心裏組織語言,問道,「臣長久未見陛下了,陛下可否出來一見?」
趙如意瞪了阿如一眼,才道:「西北軍是大苑的西北軍,也是朕的西北軍,顯親王你放心,西北軍絕不會因你得咎。」
「站住!」入耳的是一個帶著慌亂的聲音,略有些尖,但是已經能聽出是男子的聲音了。霍慶陽驟然疑心大起,道,「什麼人?」
給他看,那是對他的尊重,同時也是交代,讓他放hetubook.com.com心地去死,讓他提前看到,這個國家在他死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霍慶陽提著中氣,又向前走了一步。眼睛里的神色卻已經越來越陰冷,只要一懷疑,破綻就越來越多,他注意到青瞳一直稱他霍元帥,並且那語氣,無論如何也不是他熟悉的那個人,只有聲音卻真是像,聽了這麼多,仍然是一模一樣。這可真是奇怪了。
身邊腳下一絆,方行舟低頭一看,這一下大喜過望,只見身邊躺著一個遮著面紗的女子,正是皇帝。
但是已經來不及想是怎麼回事了,只見此言一出,帘子後面女子身形一僵,酒杯被趙如意奪回,叮的一聲摔了個粉碎。殿門打開,衝出無數身影,刀光林立,將他圍在中間。
阿如吃疼,雙眉蹙在一起,卻仍舊不放手。
「陛下?你……」王敢呆了,「你……你……」
「顯親王,朕給你看一樣東西。」不等他說出來意,帘子里已經先開了口。
刀光劍影一起閃動,突然殿門被大力敲擊了幾下,一個響若洪鐘的聲音吼叫著道:「陛下!臣是王敢啊!你看老臣這記性!事情沒辦成我就走了,走到門口我又想起來,還得折回來麻煩陛下……咦?這武英殿怎麼沒有侍衛守門?」
兩個人全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方行舟一眼望去沒見著皇帝,已經急得亡魂皆冒,也顧不上地上躺著的二人,爬起來轉身出門,就要去別的偏殿繼續尋找。
霍慶陽心頭一緊,全身汗毛中似乎的都有熱血湧出來,他猛然躍起,喝道:「滾開!」將守門侍衛一把推開,重新躍上馬背,疾馳而入。
下一封是已經實施改革的部分和已經取得的成效,以及預期會取得的成效。
他這個舉動讓方行舟微微起疑,但他左右看去,無論是霍慶陽還是趙如意,眼神都沒有絲毫閃爍,看著都是一副我所言非虛的樣子。如果不是兩個人說得南轅北轍,他覺得兩人都像真的,只能說別人太會演戲,自己太笨。審案是大理寺的責任,他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皇帝。
趙如意小範圍甩了一下她的手,殿內垂著的是紗簾,那層輕紗讓人不能看清裏面人的面容,但卻能看到輪廓,如果他和「女皇」大力拉扯,立即就會惹人懷疑了。
「放屁!」王敢跳了起來,吼道,「九殿下叛國?你回去打聽一下,當年楊予籌叛亂,先帝陛下一路北撤,滿天下的鳳子龍孫,除了九殿下,還有誰起來說個不字了?遠了不說,前幾日奪回京都,你問過那些將士沒有,是誰冒死從裏面打開的城門?他叛國?純屬放屁!老夫絕對不信!」
一屋子人看著他,他看著一屋子人,都呆住了,只剩他一人嘴裏無意識地嘟囔:「把這個人放……放……」
「那臣就先回去了,只是臣剛剛闖了武英殿,摘了禁宮劍,那是死罪,恐怕出去就會被侍衛捉拿,可怎麼辦?」
這些主意多半出自蕭瑟,著眼十分遠,有些條款甚至要三十年、五十年之後才能看出成果,卻每一條都十分重要。
慢慢看著,王庶臉上漸漸露出瞭然的神色。這都是機密,都是只應該皇帝和最少數參政大臣才知道的國策,沒有任何必要給他看,以他這個藩王的身份想知道,就等同於問鼎,鼎有多重和一個沒有野心篡位的人是毫無關係的。
所以,此人在南方九州官商中的名聲極壞。卻也有一部分官員依附於他,形成了一個黨派,朝中對他不滿的官員私下稱之為「內黨」。
於是霍慶陽主動退後一步,扔下沾滿血跡的寶劍,看著趙如意冷笑,「陛下若無恙,你或許還不至於死,希望你沒有自求死路!」
從這一點上,別人說皇帝為色所迷,所以重用奸佞,他倒不這麼看。像趙如意這般美色,喜歡他一點也不奇怪,但是沉溺重用則未必了,或許只是帝王手段中的一種。畢竟南方推行新政這件事如果不用趙如意,而是換成王敢、換成武本善、換成孫嘉、換成他王庶,任何一個人去辦,別說像趙如意取得這麼大成效了,恐怕只能攪成一團糟。
然而阿如在戰亂中飽受顛沛流離之苦,王敢剛剛為黎民百姓那一哭,深深打動了她。她與趙如意日日相伴,全心全意都在他身上,已經對他頗為了解。只見趙如意眼中閃過一絲陰狠,阿如就明白他要做什麼了,她一把就抓住了趙如意的手。
聲音停了一下,才道:「你們先退下,留下霍元帥,讓他單獨和朕說,有什麼事。」
他的目光變得尖利,用指甲狠狠掐了阿如手臂一下。
霍慶陽緊咬牙關,心中似有熱油在煎熬,又痛又酸。陛下真的變了,真的變了!看來他求情絲毫也不起作用,再說下去,很可能連他自己也要獲罪了。可是他又怎麼能為了一己之安就這麼回去,他若將生死不知的王庶丟下,獨自回去,要怎麼去見方克敵?怎麼去見胡久利?怎麼去見十幾萬引頸期盼的西北軍兄弟?
這聲音如此沉穩,沒有絲毫顫抖,倒讓帘子後面的趙如意顫抖了一下。他何嘗不和圖書尊重這個打進京都的九殿下?何嘗願意殺了他?但王敢他容得,花箋他容得,姚有德他容得,但是這個九殿下,實在容不得!怪就怪你太有本事,怪就怪你身份太高貴,怪就怪你威脅實在太大!
「等等!」帘子內傳出「青瞳」的聲音,「霍元帥少安勿躁!你有什麼事一定要闖宮見駕?就在那裡說!」
門上不知有什麼東西,滑膩異常,咔嚓一聲整扇門都被他撞倒了,他也順勢一個跟頭栽了進去。方行舟顧不得摔得七葷八素,抬眼去看,只見這偏殿中有兩個人,兩個人都認得,分別是英國公王敢和顯親王王庶。
官制和田畝制度是革新中最容易得罪人的兩處,同時也是涉及人最多、最容易收到好處的兩處。這個趙如意視財如命,對賄賂來者不拒,甚至主動提出價碼,搜颳了大量的錢財。但是這個陰損的人拿人錢財,卻不真的替人辦事,反而對能拿出更多錢的人更儘力地去搜刮。
「謝陛下。」王庶俯首一禮,才緩慢站起,在武英殿的青磚上留下一個鮮紅的血印子。
而南方兩百多年未經戰亂,土地兼并情況嚴重,沒到萬不得已,世家豪門怎麼肯將口中的利益吐出來?那南方本來是青瞳和蕭瑟預計了革新中最困難地方,青瞳甚至要用京都失守來給南方世家壓力。此刻被趙如意陰招陽招一起來,居然能比蕭瑟做得更快,簡直可稱為奇迹。
且說剛剛王敢見到殿內刀光劍影,發了性子要保護王庶。然而他們一個老邁,一個重傷,又都是手無寸鐵之人,怎麼能抵擋得過那麼多武藝精湛的侍衛。加上王庶也無心反抗,很快就都被刀劍架在脖子上,只等簾后一聲令下,便會血光飛濺。
武英殿是一正殿六偏殿的格局,和其他正殿一樣,要先進他們現在所在的正殿,才能從後面到達其餘偏殿。正殿是辦公的地方,偏殿是休息的地方,通道就在紗簾後面。
好些話在口中圓轉無數次,最後張口卻只出來一句:「陛下!臣……臣,臣只求你赦免顯親王!」什麼都是虛言,他想說的只有這一句話而已,也沒有必要再說那些廢話了。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出口,他竟然眼底滾燙,幾乎要落淚。他只好伏下身子,掩飾自己的樣子。
趙如意在帘子後面臉色鐵青,喝道:「快些動手!」
帘子後面明顯有人長長出了一口氣,像是放下心頭大石,霍慶陽心中最後一點懷疑也去了,他霍然出手,手中那把禁宮劍高高舉起,對著長簾刷地劃了下去。
這本是平常的話,霍慶陽一時動情,想到昔日他想要青瞳替他偷兵符,替他承擔干係,被青瞳看破時曾經說過青瞳如能無恙,他此生便由她驅策。並不是真的要問青瞳自己說過什麼,而是聽皇帝明明白白說出猜忌他,心中難過無比,想藉以前的事情表明心意,說自己永遠不會背叛。
趙如意在帘子里看不到,霍慶陽已經臉色鐵青,雙拳緊握。他一邊悄聲無息地往前走,一邊說著話分散裏面人的注意力。
第一封黃絹是作戰計劃,說的是關中戰役,怎麼和西瞻二十萬聯軍作戰,什麼時候把握什麼分寸,用哪一員戰將,都寫得清清楚楚。
他們三人為何在此,這要從霍慶陽闖宮之前說起。
王庶嘴邊漸漸扯起一個淡淡的笑。他輕聲道:「大苑能變成這樣,真好!」他離開椅子,俯下身,道,「如能這樣,臣此生了無遺憾——臣,衷心感謝陛下!」
侍衛衝進來,也叫:「陛下,霍慶陽闖宮,要拿下嗎?」
「是。」侍衛們躊躇片刻,只得退下,守在門外等候。
「陛下?什麼人在裏面?」霍慶陽頓時住口,問道。
武英殿的殿門被咣當一聲踹開,瞬間就衝進來十幾個人,霍慶陽又驚又怒,兩個人臉靠在一起,趙如意口裡都冒出了血漿,他沖霍慶陽陰陰一笑,襯著滿口的血腥,如同魔鬼。
但實際上,紙上談兵的人都忽略了一個問題,那便是他們這個如果,是建立在敵人知道他們計劃和虛實的基礎上的,也是建立在敵人能敏捷地抓住機會,不犯任何錯誤的基礎上的。
「九殿下!」王敢認出一群刀光劍影的人中間站著手無寸鐵的王庶,不由扯著喉嚨叫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屋瓦都被他震得咯咯直響。
他深吸一口氣,閉目消化一下,在心中和自己的設想印證,然後才拿起第三封黃絹。
要照從前王庶學了一肚皮兵法的時候,他可能對此頗有微詞,因為這所有的計劃看上去都有漏洞。每一個自認為熟悉兵法的人,在看到一個計劃的時候,總會提出如果敵人這樣,如果敵人那樣,這個計劃就不能行得通了。比如青瞳制定京都誘敵的計劃,就可以說如果敵人繞道北上,不去京都,你一番調度豈不是正好給敵人讓路?這天下間萬事都有補救方法,也都有克制的辦法,讓你用嘴說總能說得周詳緊密,這也就是趙奢談論兵法的時候,怎麼也說不過趙括的原因。
王庶心中一片空明,坐下來,仔細看起手https://www•hetubook.com•com中的黃絹。上面的字跡很熟悉,確實是十七妹的筆跡。並不是說他熟悉青瞳的字跡,他熟悉的是昔日那個對手——太子的字跡,至於這個十三歲后,就不再和他同室求學的十七妹的筆跡是什麼樣,他根本沒有注意過。但他的母親德妃利用太子的字跡,騙得青瞳母親自殺,此事過後他就記住了,當今皇上和太子的筆跡是一模一樣的。
王庶看得激動不已,他看到,國家已經開始復甦,一切都已經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大苑正向著欣欣向榮的方向發展。
霍慶陽眼睛矇矓,突然見到自己面前地上有小小一攤血跡,他心頭狂跳不已,聲音不由大了起來:「陛下!莫非顯親王已經不免?」他大急,噌的一聲站起,向前邁出一大步。
紗簾和布簾一前一後,隨著劍風蕩漾,輕輕飄落在地上,趙如意驚得慘白色的臉頰露了出來。
他邊走邊說:「臣今兒來,是為了有個百姓偷入京都,被禁軍抓了起來。以前臣和他家保證過,如果不能回去,就讓他來找臣算賬!現在他家男人被抓了,那婦人守在城外幾日,等到小兒出城,老臣這才知曉。」
趙如意知道此事要麼不做,做了就一定要做到底,於是終於狠下心,要將王敢一起殺了。
霍慶陽畢竟是軍人,敢作敢當,他提著氣試探著上前一步,這一步走得無聲無息,帘子裏面毫無動靜。
他自己快步飛奔,一間間偏殿去尋找,直到左手第三間偏殿,才發現門上緊緊鎖著一把銅鎖,他大急之下什麼也顧不得,氣運肩頭合身狠狠一撞。
這簡直太匪夷所思了,趙如意乍聽之下也因為太過出乎意外而驚叫了一聲。這也是因為趙如意這個人以媚術出身,他比任何人都容易聯想到男女之間曖昧的關係上,他要沉住氣等霍慶陽說完也就沒事了,偏這件事連他也覺得意外,一聲驚呼之後又急於掩飾,免得霍慶陽懷疑,所以利用自己的天賦,語氣微微曖昧,以前兩人有過什麼,都可以暫時掩飾了,可惜事實上,兩個人絕無曖昧,而他的表演天賦又實在太強了。
霍慶陽怒不可遏,雙拳緊握,手臂肌肉跳動不已,他要極力克制才能不會突然出手,一把把他掐死。不管出了什麼事,現在掐死他肯定不是正確的做法。
這一封則是改革方略,詳細標明先後順序和預期會遇到的困難及解決方法。
風水輪迴,誰知昔日不起眼的皇妹,此刻卻可以輕易決定他的命運。
突然,他的手被一隻纖細的手緊緊抓住,阿如閃爍著求懇的目光緊盯著他,用力搖頭。
這表明皇帝不會讓他活著,但皇帝十分尊重他。
不知多少吃了大虧的豪門的官員想把他拉下馬,不過自己行賄之事卻無法張口,何況此人確實是在大力推行新政,手段或許有問題,目的卻沒有問題,以他現在聖眷之隆,沒有抓到大把柄是很難扳倒的。
趙如意向偏殿一指,喘著氣道:「被這個逆賊抓了,快……快……」
這麼長時間,等待中的事情沒有發生,王庶略微奇怪,他想了想,道:「陛下,臣有一事想問陛下,臣去了之後,西北軍的兄弟,陛下會如何對待?」
「陛下——!」霍慶陽心裏像翻騰著一鍋熱水,他高聲道,「臣這也是為了陛下啊,陛下您最近為什麼做了那麼多……不像是您做的事?掘開梁河甚至不惜淹死百姓,強行推行田畝制度甚至不惜暗殺官吏!陛下,九皇子在我西北軍中,已經與眾人肝膽相照,您要是殺了他,西北軍就再也不會與您同心同德了!西北軍是您親手選拔的精銳,您忘了嗎?您說過他們是大苑軍隊的希望啊!」
殿中諸人面面相覷,還沒等任何反應,門就被推開了,王敢邁步進來,皇宮中的門檻都有一尺高,老頭子自知腿腳已經不濟,不想絆一個馬趴,所以一直低著頭,小心看著腳下。
侍衛統領方行舟一進門就看見滿地鮮血,西北軍元帥霍慶陽手持利刃,正滿眼怒火地看著趙如意,而趙如意此刻一身月白色的錦袍已經半身染滿鮮紅,顯然傷勢極重。
燈火從四下點燃,靴聲硜硜,大內侍衛紛紛集合,因知道皇帝正在武英殿召見臣子,宮內出事,第一要務就是保護皇帝的人身安全,所以大量的侍衛還沒有弄清楚出了什麼狀況,便直接向武英殿奔去,根本沒有去阻攔霍慶陽。而此刻了解了詳情的只有到了朝陽門的侍衛,等他們知道目標是誰,霍慶陽騎著馬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霍慶陽就這方面再遲鈍,都不可能不疑心大起。他越想,越覺得裏面的人不可能是青瞳。有些事只怕沒能想到,只要想到,許多疑問就紛紛上涌。很快,他就覺得許多事,都不像是青瞳所為。
「陛下!就算顯親王有罪,你也要交付大理寺預審,你也要昭明罪狀!」王敢大喝,「顯親王有大功于社稷!你就算不念骨頭親情,也必須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一個侍衛硬著頭皮道:「王庶叛國,已經被我們圍住,國公爺你請退後,別被這個叛逆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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