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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3·大容天下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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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我保證!

第31章 我保證!

他的聲音、他的呼吸、他手指的溫度,趙如意的一切都對阿如有莫大吸引力。她幾乎做夢一般隨著他站起,隨著他轉過通道,走向後殿。
霍慶陽神色頗為無奈,長長嘆了一口氣。如果仔細端詳,就會發現這些天他也憔悴了很多。
阿如眼淚完全忍不住,前一顆還沒有落下,后一顆就迫不及待地從眼中擠出來,一顆顆、一串串,爭先恐後地滑落。滾燙的淚珠珍珠般拋灑在他傷痕纍纍的手上。
「啊!」趙如意滿頭大汗,在夢中痛叫出聲,他恍惚中好像又回到了命如螻蟻的童年,似乎有一支舞怎麼也跳不好,教習師傅拿著鞭子,將他全身上下都打遍了,周身都痛個不停。他越害怕越想做好,偏偏就越做不好。教習師傅就將他推進一間四面都堆滿炭火的屋子裡,要燒死他。
目標明確,剩下就是推誰登上皇位的問題。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很可能帶動整個朝堂的權力大洗牌。
阿如毫無反應,方行舟心中不安,欲掀開她的面紗查看鼻息。誰知手指剛剛碰到面紗底部,阿如身子一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方行舟見到阿如氣息如常,不由喜出望外,不管怎麼說,找到活著的皇帝就已經是大喜,至少最可怕的事情沒有發生。方行舟先一把扶起她,顫聲道:「陛下,你沒事嗎?」
在眾多姓苑的皇子藩王中,他們最終看好了九皇子。讓他們把目標定在九皇子身上的原因,並不是九皇子這段時間的表現征服了他們,九皇子從青州起兵以來的種種表現雖然可圈可點,讓他們喜歡欽佩,卻都是一個將領的優異表現,並沒有做一個統帥該做的事。從這些里只能看出他愛國、他有擔當!卻不能看出他將來會不會是一個合格的國君。
霍慶陽臉色一黑,道:「你想不想知道和你勾結的那個女人現在如何了?她死了還是活著,你想不想知道?」
門外也好半晌都靜默無聲。霍慶陽過了許久才輕聲問道:「白先生,你看如何?」
門外兩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卻見趙如意抬起頭來,笑顏如花,主動牽起阿如的手,柔聲道:「來,我教你跳舞!」
王守衛乾咽了一口口水,道:「他連渴了餓了都不知道,小人不喂他,他飯也不吃。又一次小人故意喂他垃圾,他也吃。這……小人看,是真瘋了!」
御醫們冷汗潺潺而下,王敢和王庶還好說,陛下也同樣啞了,他們治不好,怕是連命也賠不起。
三個人都是青瞳的親信,在那個時候,如果不是她的親信,也不會心急到這個地步,連一絲希望也不放棄,親自坐鎮,在已經找了無數遍的乾清宮還繼續尋找。
霍慶陽沉默不語,過了很久才長長嘆了一口氣。他明白,白隨雲雖然說得有所保留,實際意思是皇帝恐怕早就死了,趙如意根本交不出皇帝來。要是剛剛發現阿如假冒的時候有人和他說這話,他驚怒之下,就能一劍將那人殺了。可是這麼多天苦尋未果,不用人說,他也老早就想這個問題了。不光是他,幾乎所有的人都往這方面想了。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希望一點點破滅,越來越多的人往這方面想了。
說罷拉著她的手站了起來。
趙如意突然俯身,做出傾聽皇帝說話的姿勢,實際上他將自己的嘴巴湊近阿如的耳朵,用最小的聲音道:「好,我不殺王敢,但是我不能讓他說話,這次你不能攔著我了。」
說罷,他手一動,在阿如的遮擋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倒出兩枚藥丸,先用青瞳的聲音道:「如意,你把這個給他們吃下去。」
「來,我們跳舞……凌波羅襪勢輕輕,煙籠日照,珠翠半分明……你的腳步要輕一點,像這樣……凌波羅襪勢輕輕,煙籠日照,珠翠半分明……
白隨雲端詳著他的臉色,微笑道:「看來元帥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可喜可賀。」
青瞳的確是篡位沒錯,這點不只是霍慶陽,相信很多人心中都清楚,除了上古三皇五帝,哪裡來得那麼溫和的禪讓?禪讓之後沒有一年景帝就死了?哪能沒有蹊蹺?只不過青瞳率軍打回京都,她確實有坐這個位置的資格。古來篡位的皇帝不在少數,只要當時這皇帝有資格、能讓人服,日後他有擔當、能對社稷好,做到這兩點的每個曾經篡位的皇帝位置都坐得穩穩的,青史也未曾留下罵名。
他語焉不詳,說出話來破綻百出,但是他這個隨時會斷氣的情況,誰會要求他一定得把話說清楚?何況無數雙眼睛親見,霍慶陽手持利刃,將他刺穿,連御醫都說他生死難料。如果說是栽贓,這個代價也太大了吧?
楚惜才、田澤、武本善、霍慶陽……幾個平素關係好的人在一起策劃起來。黨派其實就是這麼形成的,共同目標或者共同利益將若干人聯繫在一起,就成了一個黨派,如今他們幾個就是一黨成員了。朝中現在早已經暗中黨派林立,不差他們一個。
阿如十分意外,幾步進入殿中去看王敢,卻見他臉色紅潤,呼吸正常,果然沒有死。阿如剛剛一喜,偏殿的門突然咣的一聲關上了,隨即金屬聲響,門上被加了一把鎖。
和圖書口劇痛難忍,恐懼如同一張厚厚的棉被,將他緊緊裹在裏面,趙如意拼力掙扎,拚命尖叫起來:「我跳舞!我願意跳舞!我這就去跳!」
白隨雲道:「正好我也想去營中給九殿下診治一下嗓子,霍元帥介不介意我和你結伴而行?」
侍衛們紛紛答應,這等曖昧的場面,他們還留著找死嗎?他們想著前面押解王敢二人的侍衛會留下保護,不知那些侍衛剛剛也被趙如意支開,那些人也以為他們會留下保護。
「凌波羅襪勢輕輕,煙籠日照,珠翠半分明……」趙如意完全不為所動,折轉腰肢,緩緩地轉了半個圈,彷彿嬌柔無限,沖他輕輕一笑。
「也知心許恐無成,陳王辭賦,千載有聲名……」趙如意柔聲唱著,全身上下,沒有一絲顫動。
突然耳邊傳來哧的一聲輕笑。阿如睜開眼睛,見趙如意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他蹲下和她平視,溫柔地擦掉她的淚水,輕聲道:「怎麼哭了?我真的沒殺他們,不信你去看看。」
趙如意湊到她耳邊,用很甜膩的聲音說道:「你不放手,他們就會發現了!那我就死了!」阿如腦袋裡一片空白,手底下登時便沒有了力氣,再看趙如意已經掀開帘子走了出去。
他們戰戰兢兢地謝罪,然而陛下似乎對自己今後不能說話絲毫也不在意,一雙眼一顆心都放在趙如意身上。
「素落春光瀲灧平,千重媚臉初生……」趙如意就像沒有聽見他說話一般,眉目輾轉,又唱了起來。
但是這呻|吟卻只能發出空氣破出的嗬嗬聲,聲音也小得不得了。
聽到門內漸漸沒了聲音,趙如意咬著牙將準備好的一桶油脂潑在門上。
又過幾天,情形更加糟糕,趙如意已經能起床,能下地行走了,可是有人和他說話,不管說的是什麼,他都衝著人嫵媚地笑,沒有人的時候,他就輕輕地跳起舞來。
阿如抬起頭,趙如意此時此刻如此不正常的表現,這麼多天的等待煎熬,此刻乍見,她目光中卻沒有半分疑問,只是沖他溫柔地點點頭,然後竟然真的跟著他的腳步,一起輕輕起舞。她似乎什麼疑問也沒有,什麼願望也沒有,不祈求,也不期盼,只要能看到他,她已經心滿意足。
他問了幾遍得不到回應,不由怒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罪夠誅滅九族?還不快快說出陛下下落?或可求得法外開恩?」
就這樣吧。他殺了好人,遭了天譴,自己就陪著他吧,便是十八層地獄,自己也陪著他吧!
這些事當然都是暗中進行的,並沒有擺到桌面上來。中原文化熏陶出來的政客,本就習慣暗中進行,一切都要有了足夠把握才會說。等擺到桌面的時候,基本都是塵埃落定的時候。
這當然也不是長久之計,迷香這個東西吹吹風就解了,不過霍慶陽就是說自己冒充了皇帝,王庶和王敢也未必相信。相信也無妨!三個人都餵了啞葯,三個人都不能說話。他十分清楚阿如對他的迷戀,他心知只要堅持說出想法,阿如很可能會幫著他的!他不需要很多時間,只要騙過一時就好!只要給他一點時間,一點機會就好!
一進門,趙如意滿身鮮血的樣子就進入她的眼睛,阿如雙眼猛然瞪得滾圓,隨即撲過來,拉著趙如意的手,眼淚雨點般落了下來。
「你認識我嗎?」霍慶陽沉聲道。
他大喜過望,大聲說:「謝謝陛下!我不喜歡跳舞!一點兒也不喜歡!」
他心中未嘗對阿如沒有歉意,但是王庶是一定要殺的!她既然攔著,那就連她一起殺了吧!正好可以把行刺的罪名落實!
要讓霍慶陽選擇,他當然選擇九皇子王庶。並不是因為王庶和他交好,他登基對自己有好處,而是眾多皇子中,他了解的只有這一個,放心的只有這一個!他有信心,九皇子登基能對大苑社稷好,能對大苑百姓好。
有人灌他喝了些苦苦的葯湯,他喝了一些,又連著血嘔出來一些,發生的事情,自己夢中似乎記得,又似乎不記得。
於是在人們心目中,新皇人選就有了好多個,支持誰的人都有一些,各種勢力漸漸分開派別,彼此鉤心鬥角、暗中鬥法。
楚惜才、田澤、范愈籌、鄭當時、汪幕涵……一部分忠國的忠臣終於達成了共識,想要不掀起內亂,那就需要儘快確定新君的人選,讓別人斷了念頭。並且這個人選必須是有足夠理由,能讓大部分人都認可的人選。
這封遺詔讓他現在想起來還是一身冷汗,遺詔中明確寫明,傳位九皇子,稱青瞳是忤逆篡位,要九皇子進京勤王。用詞絲毫不留餘地,這封遺詔如果頒布,青瞳就是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他一下子閉口,說不出話來,此事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恐怕都會是心中大石,只好眼看著青瞳的身影越來越淡,在他面前消失無蹤。
阿如跌坐在椅子上,聽他大聲對侍衛道:「你們保護陛下!我去看看。」
可是剛剛那個動作已經用去了她全部的勇氣,她從來不敢違逆趙如意的意思,剛剛的抗爭已經是她最大的程度,已經耗盡了她的勇氣,她再也不敢做什麼了。
阿如慌慌張張地後退,和*圖*書退出幾步,她也看清了這個男子是方行舟,但是心中恐懼仍然未去,她急急轉頭,四下尋找趙如意的身影。
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希望越來越渺茫,連青瞳的親信心中也放棄了,在他們看來,青瞳已死的可能性極大。就在昨晚,田澤鄭重來找霍慶陽,直接說出要推新皇的想法。其他朝臣勢力更是早就做起了準備。
皇帝雖然是國家至尊,但當皇帝不能行駛保護國家責任的時候,臣子基本上都會重新選擇帝王。這並不能說他們不忠,只能說在國家和帝王之間,他們更忠於國家。
霍慶陽身邊的白衣青年突然幽幽開口:「你還是關心你那同夥的吧?否則怎麼不接著剛才那首詞唱?你剛剛分明只唱了一句,如果你真瘋,怎麼會換了一首詞來唱?」
趙如意將臉頰湊過來,嫵媚地唱:「青草湖中月正圓……」
那青年也是一笑,拱手道:「如意郎,在下十分佩服你!你這般年紀,竟如此沉得住氣,真乃我平生未見。」
他潑完油脂,正準備點火的時候,聽到宮中鼓響錚鳴——有人闖宮!
阿如全身一顫,轉身就急急向聲音來處而去,很快就跌跌撞撞來到正殿。
由於他的身子極度虛弱,實在吃不住大刑。所以儘管所有人的急得七竅生煙,卻無法從他這裏得到任何消息。
阿如淚用手捂著他胸口那個不斷往外冒血的傷口,只覺自己的心裏也被穿透了。趙如意向她連連使眼色,她也沒有看見。
事情頓時僵持,沒有遺詔的支持,九皇子繼位的呼聲依舊較高,卻沒有十足的把握,眼看內亂不可避免。
這中間還有一件更要緊的事。皇上找不到,兩個主犯一個昏迷不醒、生死難料,另一個不會說話也不認字,而且恐怕也是真的不知情。霍慶陽等人什麼也問不出來,心急之下就只能在房子里找線索。不過皇帝的線索沒有找到,卻在乾清宮密格里找到一個十分要緊的東西——景帝的遺詔。
霍慶陽皺眉進了門,卻見趙如意舒展腰肢,輕輕地揮動手臂,動作十分和緩柔美。
方行舟一聽就明白了,他看看阿如又看看二人,驚怒交集:「陛下!你們吃了啞葯!是誰乾的?」三個人當然不能回答,方行舟大叫,「御醫來了沒有?御醫!」
如果前面的皇帝是個十分弱勢的皇帝,朝中就會出現一個有絕對權威的強勢臣子,那麼他自己就可以決定新皇人選,反對聲音成不了氣候。比如當日青瞳繼位,便是蕭瑟籌劃經年之後的結果。反對的人當然有,卻沒有一個人有蕭瑟在景帝朝中那般分量,也就沒有能力反抗他策劃很久之後的決定,所以青瞳繼位,並沒有引起大規模的內亂。
「呵呵!你的陛下也不要你了!你做錯事了!如意!你做錯事了!你不好好跳舞,卻要去做什麼大事,可是你做錯了!呵呵呵……你沒用了,留著你沒用了!」教習伸出手來,將他的右邊胸口狠狠扯開,又將燒紅的木炭塞了進去。
突然那個聲音又變成了教習惡狠狠的聲音:「不跳舞?那你還有什麼用?一點用處也沒有的人,留著幹什麼?」說罷將他狠狠地往火堆裏面推。
「你不信我?他們沒有死,只是一點迷|葯,不信你去看看。」趙如意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阿如一驚,伸手拉他,趙如意冷冷地將手中藥丸給她看。阿如哆嗦了一下,這個葯她認識,就是吃了這個葯化成的水,她再也不能說話了,趙如意這是要毒啞這兩個人。
趙如意正在款款起舞,突然迎頭被一雙手緊緊抱住。
這時正殿傳來趙如意焦急而又嘶啞的聲音:「方大人?陛下可好嗎?」
趙如意去了偏殿,真的只是喂他們兩個吃藥嗎?以阿如的了解,恐怕不會這麼簡單,他一定還是要殺了這二人,一定!但是自己連話都不會說,能阻止得了他嗎?真的鬧起來,很容易就被人識破,那就害死他了啊!
終於有人不耐煩,見他身體狀況稍微允許,便動了刑,可是趙如意似乎連疼也不知道了,打他,他就等著,打得狠了,他就昏過去,不打了,他能起來,便接著跳舞。
為了避免內亂,新國君必須是有獨一無二的理由、能讓絕大部分人都心服的人。
這時空氣進去足夠多,王庶和王敢也慢慢醒了。他們剛剛吞下啞葯,喉嚨劇痛無比,還沒有徹底清醒,便已經捂著嗓子呻|吟起來。
霍慶陽微微一笑,「先生客氣了,請!」
幾天之後,那個醫術高絕的青年白隨雲來到霍慶陽府邸,他們談了一夜,不知道說了什麼,只看到第二日清晨,那青年抱著一封黃綾離去,而霍慶陽,一夜之間,滿頭白髮。
他眼前全都黑了,阿如有沒有點頭,他根本沒有看見,就再也支持不住,徹底昏了過去。
趙如意絲毫也沒聽見這兩個人說的是什麼,他還沉浸在他自己苦難的世界里,反覆呻|吟。
這一天,兩個人來到趙如意門前,一個是霍慶陽,另一個是個二十八九歲的布衣青年,神情瀟洒,身姿飄逸。還有幾個人遠遠地站在外面等著。
九皇子素有賢名,學識武藝都是皇子中一等一的,又https://www•hetubook•com•com曾帶兵勤王,又曾親自打開京都城門,在朝在野都深孚眾望。但這些全部都是個人素質,不能說他個人好,將來就一定會是個合格的國君。將來一切都是未知,現在看著再好,日後也可能變得不好,現在完全不看好,日後也有可能大放異彩。所以這些都不是他們選擇九皇子最重要的原因。
阿如惶恐不已,幾步奔回門邊,不住拍門。拍了幾下,鼻中聞到一股甜香,她漸漸失去了知覺。
趙如意臉色十分難看,後悔為了避嫌,垂下這幾乎透明的紗簾。阿如這一個動作幅度很大的轉身已經吸引了殿內所有人的注意,要是自己大力甩開她,就十分容易被人發現了。
他對別人狠,對自己也足夠狠,竟然在這個關頭,合身撲到劍上,然後反咬一口,將一切推給了霍慶陽。
霍慶陽停下腳步,隔著門聽了一會兒,問守衛:「他今天怎麼樣?」
白隨雲眉毛一挑,「霍大人,有句話不該由在下說,不過我也不得不說一句。那女人冒充陛下,絕對不是從最近才開始的。也就是說,陛下失去蹤跡已經很久了。霍大人想過沒有?即便如意郎神志清醒,恐怕他也交不出陛下來。」
馬上就要到門邊的時候,趙如意的歌聲隱約可聞,阿如猛然抬起頭來,兩隻原本毫無光彩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一下子撲到門上。門邊的什麼霍慶陽,什麼青年,什麼王頭小勞,她誰也沒看見。
依他的官職年紀,叫一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先生」,已經是相當尊敬了。原因無他,這個青年白隨雲,乃是白家商號派來的,身懷驚人的醫術,就是他把趙如意從鬼門關上搶回來的。
「十分對不住,我們從你這裏問不出消息,只好去問你那同夥,不過是略微粗魯了點,卻沒曾想她身子太弱,竟然……」話到這裏故意拖長聲音,卻不說阿如到底怎麼了。他的眼睛爍爍發光,審視著趙如意,哪怕趙如意只是眼角最輕微地顫抖一點兒,他也能發現。
窗戶上橫七豎八的木條本來毫無美感,可是此刻陽光從中間透進來,被木條隔成大小不一的細碎光棱,灑在兩個翩翩起舞的身影上,如同無數寶石,竟然美麗異常。
這場高燒,讓他整整昏迷了十幾天。他的傷勢反覆好多次,直到可以喝進去一點兒參湯,才漸漸穩定下來。
不過這一次的情況不同,這是先帝親筆所寫的遺詔,那就沒有人能給她掩飾了,她無論做了多少好事、多少大事,她的名聲都將因這一筆遭受莫大損害。
「她因你而敗露,你說,這是不是天意?」他輕輕地笑,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趙如意的反應。
但是誰做皇帝的事情,他一個西北行軍主管可決定不了。
如是又過了幾天,趙如意的傷勢穩定下來,漸漸蘇醒的時候比昏迷的時候多了。可是來問話的人慢慢發現不對,此人眼神直愣愣的,無論誰問他什麼話,他都好似根本聽不明白,沒有任何反應,哪怕打他一巴掌,他都要過一會兒才皺起眉頭捂住臉頰。
趙如意惡狠狠地盯著阿如,心裏徒然升起一股惡意,一時間很想把這個不聽話的女人碾成齏粉。他用力掰了一下阿如的手指頭,阿如微微哆嗦了一下,卻仍舊靜靜地看著他,緩緩搖頭,說什麼也不放手。
門內傳出趙如意優美的歌聲:「青草湖中月正圓,巴陵漁父棹歌還,釣車子,撅頭船,樂在風波不用仙。」
「風引寶衣疑欲舞,鸞回鳳翥堪驚,也知心許恐無成……」趙如意輕聲唱道,「也知心許恐無成……」
等他終於能睜開眼睛,立即就有人來問他:「皇上在哪裡?」趙如意怔怔地看著這個人,好像聽不懂什麼意思。這個人是太府寺卿楚惜才,弘文殿六卿之首,皇上不在的消息不敢外傳,這些天他左支右絀,就快堅持不住了。聽到有人通報趙如意轉醒,老頭子竟然按捺不住,親自前來了。
「樂在風波?哼哼……我看你並沒有瘋,否則怎麼知道唱什麼樂在風波?你還是乖乖地告訴我,陛下到底怎麼樣了?」
他唱到「千重媚臉初生」那一句時,眼波流轉,兩靨生春,妖媚得不可言說。
阿如腦子裡就空白一片,幾乎什麼也沒想,她很想很想救下王敢,因為她深深知道王敢是好人,趙如意要殺了這樣一個好人,讓她深深地恐懼。她沒有讀過書,但十分敬畏神靈,她相信如果殺了這樣的好人,那趙如意就會遭到天譴!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聲音喝道:「小勞,注意你說的話。和他勾結的根本就不是皇上!鬼知道那個妖女是什麼人,她又不會說話,又不會寫字。只能著落在這個小子身上,你還是去看看他燒起來沒有?要是又燒了,就趕快叫御醫來診治。他要死了,我們可擔不起干係!」
那青年笑嘻嘻地湊過來,道:「你必是想知道你是怎麼露餡的,我佩服你,所以就不讓你著急了。當日啊,大家還都相信她就是皇帝陛下,見到她點頭,就要把霍元帥押下去了。她卻抱著你不願意放手,就在大家好不容易勸她放開你的時候,你腰帶上的玉鉤,卻將她和圖書的面紗勾下來了。我想啊,是她抱你抱得太緊了,面紗勾在你腰帶上都不知道。」
他從靈魂里深深的恐懼,拚命地叫著,恍惚間一個聲音對他說:「朕要你不是因為你歌唱得好,舞跳得好……你要不喜歡跳舞,就不用跳了。」
他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一身白色的中衣也有些髒了,上面還有點點血跡,他的手指伸出,沒有一根是完好的,到處都是破損紅腫的痕迹。
侍衛們跟在後面,趙如意轉頭微微一笑,「陛下和我單獨有點事情。你們退下,去後宮領賞吧,今天的事不要多嘴,嗯?」
普遍上,帝王把身後名看得比生前事更加重。遺詔上說青瞳是篡位,這在青史上是最嚴重的指控了。
然而他就用那紅腫淤青的手,做著各種舞蹈動作,正和著歌聲,慢慢起舞。有些昏黃的光照下,他瘦弱的身子似乎隨時都會崩潰,隨時都會倒地不起。
聲音又換成青瞳的,「可是你淹死了十萬百姓,你忘了嗎?」
但是推舉新君是一回事,拿出遺詔就是另一回事了。
趙如意極力掙扎,叫道:「不是,不是!我有用!我可以做很多事!我什麼都可以做!我已經將新政中最難的那部分推行了!相國都說他沒把握做的,我做成了!」
田澤是能決定大苑政事的弘文殿六卿中最年輕的一個,比蕭瑟還小兩歲。他是由青瞳看中、親自破格提拔的。並且由於他做事直指核心、絕少顧忌的風格,田澤在朝中是個孤臣,沒有黨羽,他的前程全取決於青瞳,換個人當皇帝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所以他也真的不是為了自己,而是依照大苑的形勢,提出目前最好的解決辦法。
只聽一個人嗤笑出聲,「王頭兒,這人都快沒命了,還想著要跳舞?聽說他就是憑藉跳舞魅惑皇上的,我倒真想看看,他一個男人,跳舞能好看到哪裡去?」
阿如背後碰上廊道,心中急得不得了,她哪裡能說出話來?趙如意呢?他呢?他在哪?快點來救救她!
所以他儘管受傷極重,卻用力忍耐,就是不肯倒下,一定要等著方行舟將阿如救回來。
另外三人是同樣的問題,殘留的迷|葯已經算不得什麼了,但他們都被餵了能致啞的藥物,這些人連是什麼藥物也認不出,這便無法可解了,只怕今後三人都將再也無法說話。
白隨雲搖搖頭,「他身上的傷勢還挺嚴重,但已經不能致命了,不過人的腦子十分奇妙,自古就有很多高燒之後變得異常的例子,驚、喜、疑、恐都沒有反應,在下也不敢說他是真的瘋還是假的瘋。」
霍慶陽和那青年都緊緊盯著趙如意的反應,他們剛剛說了阿如竟然……雖然沒有說出怎麼樣,但誰都會往阿如已經死了或者重傷之類的事情聯想,心中必然記掛,然後讓阿如突然出現,趙如意至少應該有一點震動。關心、焦慮、詢問、釋然、放鬆……什麼反應都好,只要有一點反應,眉毛一跳或者眼睛里流露出喜悅,或者鬆一口氣……什麼都好,只要有一點反應,都可以斷定他是裝瘋的了。
這是一個很難下的決心,但是他最終還是決定了。
趙如意只覺眼前越來越黑,他忍著劇痛,對眾人道:「陛下正在接見英國公和顯親王,霍慶陽深夜闖宮……誰知他們相互勾結……意圖謀反……我拚死護住……霍慶陽他……他就……刺我一劍……」
霍慶陽皺眉問道:「你日夜守著他,依你看,他是真的瘋了嗎?」
霍慶陽回到營中,命人送白隨雲去王庶營帳,自己回到中帳,略作準備就出了門,第一件事便是去見田澤等人,既然最艱難的現實都接受了、最艱難的決定也下了,拖延就不是軍人的習慣了。
阿如知道王敢是好人,他是壞人。可他就是他啊!她怎麼能害死他呢?她心中一酸,閉上眼睛,淚水迅速浸濕了面紗。
霎時間無數腳步聲同時向武英殿靠攏,趙如意心中大恨,聽聲音只怕有幾百人!就算他立即點火,都有很大可能被人救熄!趙如意知道萬一被人救熄,那就一切敗露,再也沒有機會了。所以他只得先弄滅火把,想去前殿先將這些人應付離去。
青年等了一會兒,朝霍慶陽微微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便退出房去,聽得裏面趙如意像是沒發現他們走了一樣,猶自在說,「來,我來教你跳舞……素落春光瀲灧平,千重媚臉初生……」
方行舟見皇帝看他彷彿看見惡鬼,眼中恐懼無法言說,自己也嚇了一跳,慌忙鬆開手,問道:「陛下!你怎麼了?」
舞步越來越難,她已經跟不上了,便停下來,痴痴地看著。趙如意額頭泛起汗水,她就溫柔地給他拭去,靜默無聲。
因為這是最有分量的砝碼,先帝傳位九皇子!這一句話,就可以讓支持其餘皇子皇叔們的勢力提出的所有借口,都立即不堪一擊,也可以讓絕大部分被中原文化熏陶出的儒者甘心服從。遺詔一出,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哪怕全身血跡斑斑,哪怕四肢傷損,他也依然跳舞,手能動就動手,腳能動就動腳。手腳都不能動,他就輕輕地哼著歌,臉上的表情依然無比陶醉。
但是大苑現在能https://www.hetubook.com.com經得起內亂嗎?經濟好不容易因新政而復甦,社會好不容易因戰勝而安定,難道氣剛剛喘過來,就要開始新一輪內亂嗎?中原大地上的貧苦百姓,為什麼要一次次承擔高官世家慾望產生的苦難?
但青瞳自己是個強勢的皇帝,所以她的朝中各個勢力是基本均衡的,哪怕是楚惜才、武本善這等親信,甚至相國蕭瑟,都沒有這麼大的分量了,霍慶陽更加沒有辦法。
之後好些天,不斷有各式各樣的人出現在他的床邊,只要他一轉醒,立即問他:「陛下在哪裡?」
青年用目光示意,小勞將房門打開。阿如毫不猶豫地撲了進去,如同飛蛾撲向火焰。
又等了一會,趙如意始終歌聲不斷,霍慶陽向遠處做了個手勢。等在外面的幾個人立即將一個身影推了上來,那人身子文秀,容色憔悴,竟是阿如。
這裏不是監牢,而是宮中一處別院,趙如意身子太弱,就在此處暫時看管。這裏雖然不是監牢,但是守衛一樣十分森嚴,不但門外有一整隊的禁軍看守,這屋子裡也沒有一點兒利器,四周的牆壁和地面也都墊著厚厚的棉絮,防止他自殺。窗子都被木條釘死了,門口十二個時辰一刻不停都有人看管。
是以朝中早已經激流暗涌,這是無可調和的矛盾,恐怕古老的大苑王朝,馬上就要迎來新一輪的奪位之戰。
姓王的守衛連忙回答:「稟大人,犯人這幾天都是這個樣子,累極了才睡下,只要清醒就一直這麼唱歌跳舞。」
霍慶陽眉尖一皺,避開他這個話題,道:「白先生,我還有點事要回營中,恕我怠慢不能相陪,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方行舟大急,心道陛下莫不是失心瘋了?又上前一步,問道:「陛下,你怎麼了?快說話啊!」
她人在門口,最先呼吸到新鮮空氣,很快就清醒了。
這段話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趙如意雙眼緊盯阿如,示意她點頭。只要皇帝點頭,真的假的黑的白的都不那麼重要了。
楚惜才等人勸說他沒有結果,就不想等他,直接拿出遺詔。可是他去乾清宮拿的時候,卻發現遺詔不見了,問守門的護衛,卻說只有霍元帥進來過,而且是他們發現遺詔的當天晚上,霍慶陽就進來。想必他畢竟不放心別人,竟然一早就將遺詔拿走了。
然後又用自己的聲音道:「是!」
阿如跟著趙如意來到偏殿,推門就見到王敢和王庶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她一驚,隨即眼神便黯然了。
所以三個人十分有默契,職位最高的太府寺卿楚惜才不動聲色地將此物慢慢捲起,放回原處,另外兩個眼望左右,好似根本沒有看見。之後乾清宮就被嚴密看守,不許任何人私自進入了。
趙如意傷在右肺,傷勢極重,現在還不好說能不能活下來,要看今後幾天他能不能吃下藥,會不會高燒不退。奇怪的是一般這樣重的傷勢,受傷的人應該昏迷不醒,但是趙如意儘管虛弱無比,卻始終清醒,還能清楚地說出話來。
高燒之後,這個八面玲瓏的趙如意,似乎就變成一個傻子。
侍衛等著呢,他只得咬著牙道:「先將他二人押到偏殿。」
剛一清醒,便見到近在咫尺的方行舟,他一隻手還放在自己下巴上,阿如驟然大驚,全身劇烈顫抖了一下,掙扎著就要爬出去。
趙如意沖他嫵媚地一笑,「來,我教你跳舞!」他開口唱道,「樂在風波不用仙……」
御醫院值夜的好幾個御醫都匆匆趕來,一下子見了四個重量級的病號,全都緊張無比,一一診治。
最重要的原因是景帝的遺詔。
所以霍慶陽心中難以接受,激烈地反對。
現場同時看到遺詔的三個人分別是太府寺卿楚惜才、中書左丞田澤和霍慶陽自己。
趙如意神情一松,只覺眼前發黑,他咬著牙道:「陛下無事嗎?」
他們談了很久,霍慶陽輾轉良久,心中已經慢慢有了決定。
阿如默默走來,沒有一絲反抗的意思,也對周圍沒有一絲好奇的意思。人家推她過來,她就過來了,完全沒有四下打量。
趙如意又轉個身,曼聲唱道:「也知心許恐無成,陳王辭賦,千載有聲名……」
侍衛們分出一部分人押著二人轉出去,殿中還留著幾個保護皇帝。
她全身都顫抖起來,藥物入喉那一夜的火燒火燎,再也不能出聲之後的惶恐驚懼好似又重新回到面前,她臉色慘白一片,雙手劇烈顫抖起來。
他聲音一大,趙如意雙眼一翻,乾淨利落地暈了過去,從頭至尾,一聲未出。
撒謊多了總會有破綻,補了這裏也會露了那裡,侍衛們雖然因為那把禁宮劍不敢進來,但是霍慶陽本就是冒死闖宮進來的,也不差這一道殿門,他摘下劍進來了。趙如意吸取剛才的教訓,拉了一道什麼也看不見的布簾,想將他騙走。但他今晚連番受挫,心中本就慌亂不已,難免不夠仔細,一句話說錯之後便句句有錯,居然被霍慶陽識破了!
景帝的遺詔將這個問題徹底解決了。
今天霍慶陽來,不過是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再試一次而已,既然真的沒有辦法了,他也只能接受現實,就是白隨雲不說,他也決定和田澤等人一起,另立新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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