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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3·大容天下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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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只是湊巧

第35章 只是湊巧

「你給我坐下!」忽顏低聲喝道,「你想叫得整個軍營都聽見嗎?」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道:「臣遵旨。」
薛延陀部落的赴離似乎無意地踏上一步,仔細去看忽顏手中的東西,但是忽顏只晃了一下,就收回手中,笑道:「呵呵……這小子,和叔叔伯伯開起玩笑了,你們不用理會他。」
「好了!你把它燒了,我們還得在大苑關中好生打幾仗,在那之前,不能給任何人知曉!」
「元帥。」苑瀣還用以前的稱呼招呼他,「朕讓方克敵帶兵去打南詔,胡久利啊、李書文啊,這些人都一併跟去吧,西北軍裏面,方克敵算是智勇雙全的人物,這些人也服氣他,不趁著現在這個機會積攢些軍功,可能很長時間都沒有升遷的機會了。」
在所有這些士兵中,薛延陀一個部落就佔了五萬兵力,僅次於忽顏自己帶來的十萬大軍,所以他的意見十分重要。
速離部的俟斤怒視他,喝道:「你說得倒輕巧,把你們的財物分我一半,我就回去!」
因為他們勢力不大,並不被忽顏看中,所以這些雜牌軍一直遊盪在主力騎兵外圍,負責為大軍收集補給。
蕭定西魂不守舍,道:「那怎麼辦?父皇,我們不告訴他們,我們也回不去……二弟他……聘原……怎麼辦?」
「陛下!」霍慶陽躬身施禮,「你幾時來的?怎的沒有人通報?」
他這句話一出口,倒有一半以上的人齊聲應和:「是啊,陛下,我們不怕風雪,繼續和南苑打吧!」細看這些附和的俟斤,多半都是和速離部一樣,戰士不滿三千的小部落。
門口的護衛攔住他,道:「皇帝陛下正在和各位俟斤酋長開會,你等等吧。」他們已經十分客氣,如果不是馴鷹人來,別人根本不能靠近這頂大帳。
蕭定西跳了起來,「父皇,那你還說要打南苑的關中?我們快回去吧!管什麼南苑,快回去吧!」
「我拒絕了。」霍慶陽輕輕打斷他的話,眼神中是難以忍耐的痛楚,「我說,我和西北軍的弟兄,已經決定效忠九殿下,不能為她開路……」
這樣的任務分派使得這些小部落很高興,深切體會到了有皇帝有規則的好處。草原奉行能者多勞、能者多搶的制度,如果沒有規定,由著大家自己去搶,他們是絕對搶不過那些大部落的。如今大部落要負責軍事行動,不能參与搶掠,只能看著他們滿載而歸。雖然忽顏說了搶掠所得要平均分配,但是這些直接去搶的人,遇到好東西當然先拿了,交出來的只是一小部分,只有搶回來的糧食不能留下,要全交出來大家一起吃。
忽顏眼睛驟然張開,寒光一閃,他坐在那裡彷彿疲憊不堪,但這一眼過後,卻彷彿力量又重新回到他身上,威嚴不可對抗。蕭定西心中一驚,不敢再往下說了。
「誰說我們不回去?」忽顏冷冷地道,「我們當然要回去!聘原是我的都城,我焉能不救!」他的眼睛慢慢眯成一條縫,又恢復成昏昏欲睡的老態,那縫隙之中,分明有刀鋒般銳利的寒光一閃。
黑鷹輕聲鳴叫,抖抖羽毛,自己將腳爪亮了出來。它是西瞻這一批馴鷹中最好的一隻,飛行速度極快,力氣也很大,通常只有極為緊急的信件,才會用它來傳遞。
忽顏嘆道:「我就是怕他們知道!賀蘭勃你記住,草原奉行強者為尊的天道,我們西瞻部落在草原鵲起,建立了國家,可以說是一個創舉,那是將無數粗粗細細的繩子擰成了一股,發揮了草原最大的力量。所以我們才能創立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和有幾千年歷史的中原民族並稱的國家。但西瞻部落說到底,也是草原無數部落中的一個。我們壓得住他們的時候,這些部落就會誠心誠意地跟隨你,甘心情願將自己餘下的財物奉獻給你。但如果讓他們知道我們處於危險之中,讓他們知道他們有了機會,那他們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你看一群狼中間雖然有狼王,但是其餘的公狼哪一隻不是時刻注意著機會?要知道我們危險了,薛延陀部落有八萬精兵,豈能甘心一直屈居人下?」
在以為青瞳已經死了的時候,霍慶陽死守著不肯拿出遺詔,那個時候他不肯助自己一臂之力。等他終於拿出遺詔了,他一天也不肯上朝,在自己很需要聲譽的時候,他也不肯助自己一臂之力。在遺詔漫天遍地,他羞憤難當的時候,他也未曾出來哪怕說一句安慰的話。可是在這個最後時刻,助他一臂之力就會死的時候,霍慶陽卻站出來,要義無反顧地和他在一起了。
「賀蘭勃,我要就這麼宣布了消息,肯定沒法子把軍隊帶回去,你信不信?」
馴鷹人望著黑鷹消失的地方,眼神也有些茫然。他搖搖頭,拿著竹筒向中軍最華麗的大帳走去。
「陛下,不用說了,此事早已過去,那封信比安民詔書更早,我也早已回復了,她也已經暴怒,我已經徹底背板了她。所以……現在說這些都來不及了。」霍慶陽聲音很蒼涼,「如果在此時此刻,我帶著書冊出逃,朝中諸臣就會覺得,連最親信的西北軍都不支持陛下了,那必然整體崩潰,陛下想利用這段時間平定南方也做不到了。只要我還在京都,還在陛下身邊,那他們就會知道,西北軍在支持您,他們就不會徹底失去信心!你從驍羈關躍下就一直跟隨我,如今陛下面前又是一道懸崖,臣絕不會在此刻舍你而去。老臣知道陛下的志願,你只是想做點事出來,讓大家看看你的能力,現在我也已經沒有退路了,我也已經不能回頭了!那就讓老臣在你身邊,助你一臂之力吧!」
「哦,原來是這樣。」霍慶陽輕輕點和*圖*書點頭,似乎苑瀣不是來和他告別的,而是朋友之間無關痛癢的家常聊天。
但他現在的年紀和身體狀況已經輸不起了,所以他這個試試,也真的只是試試而已,調集大軍壓在前線上,一點一點緩緩地推進,時刻注意保存自己的實力。蕭圖南成,他就會大軍壓上相助;不成,他就會及時收回。
他不知道這個冊子分量夠不夠,但是已經是他能做得最多的了。為了了解這些資料,他做出不敢與青瞳為敵的姿態,騙得他們將實力說出來,增強他的信心。前幾天表現得那麼軟弱,後來卻有那麼強勢,現在朝臣多半以為他是個神經病吧。
人人都露出大喜之色,羊肉還罷了,缺別人的也不會缺這些俟斤老爺的,但行軍打仗,酒可是整整幾個月沒有喝到啦!尤其是忽顏在南苑府庫繳獲的幾窖好酒,那真是聞著都要醉了。
苑瀣做個打斷他的手勢,「元帥,你不用說了,是朕對不起你。我本來還希望能讓你們都過上好日子的,元帥你、胡久利、方克敵,我們西北軍的兄弟……我本來還以為我能給大家好處的,誰知卻差一點把你們都害了!」
「正因為您處境比不上參軍,正因為你不打算打內戰,所以我才不能舍你而去!我是軍人,我有我的原則,交出那封遺詔,我沒有做錯!不管為此付出什麼代價,我自己知道,我沒有做錯。」
聽說是這件事,諸位俟斤都鬆了一口氣,速離俟斤大喜,道:「多謝振業王!多謝振業王!下臣保證,搶來什麼一定都給了振業王!」他轉向四周,喜氣洋洋的道,「現在沒什麼可說的了吧?打吧!」
出乎所有人預料,他們想象中的,九皇子詔書一來,大苑立即開始內戰的場景並沒有出現,關中軍並沒有回兵向南,而是發往北疆,和西瞻東林的軍隊對峙起來。
霍慶陽微微點點頭,不說話。
他這樣明明白白說出來,大家都有些羞愧,紛紛把目光從別人身上移開。不過還有少數實在走投無路的俟斤仍舊目露凶光,生存不能保障的時候,還有什麼面子可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眼淚一擦,朗聲道:「戰事皇妹早已籌劃妥當,我們便著手,去做那能讓大苑中興的新政吧!」他指了指書冊,「此刻,我們用得起雷霆手段,我們不怕得罪人了!」
他心中主意已定,正要說話,門外突然進來一個侍衛,走上幾步,單膝跪下,道:「陛下,青羽傳信,馴鷹人在帳外等候,是否現在召見?」他也知道這個時候打擾不應該,所以說起話來聲音低低的。
赴離吃了一驚,「打……嗯,這個,關中六州……先打……這個……」他要說出幾句話之後才能把話說完整,「大苑關中六州中最富的是滁陽,如果能拿下滁陽,足以彌補我們在整個草原的損失。」
忽顏冷哼一聲,「消息沒有傳來之前,你想到可賀敦部有這個膽子了嗎?即便沒有這個心思,你讓他們拿出財物來救援小部落,薛延陀部落豈有不趁機吞併這些小部落、擴大自己實力的道理?等他們實力大增,我們還在聘原首尾不能相顧,他們趁機打過來,如何抵擋?」
天寒地凍,士兵們都躲避在氈帳內取暖,少有人出來,只有幾隊哨兵縮頭縮腦地走著。他們邊走邊向蒼茫的遠處望去,目光跟景色一樣茫然。
忽顏接過看了起來,突然,他一直昏暗的老眼驟然睜圓了,蕭定西只覺手中一沉,老父的身子向他身上倒了一下,他剛要張口驚呼,手上被死死按了一下,忽顏卻自己又站住了,只有像他離得那麼近,才能看出老人的身子有些搖搖欲墜。
他等兒子接過便收回手,搖晃兩下,似乎用盡了力氣一般坐了下來休息,他得賽斯藏內功續命,本來是潮|紅色的臉頰,此刻已經失去血色,變成一片蒼白。兩邊臉頰鬆弛,皺紋密布,似乎這片刻工夫,他就變得更加衰老了,突然就從威風八面的西瞻皇帝,變成了一個衰弱無力的遲暮老人。
苑瀣輕描淡寫地道:「元帥,你和他們不一樣,南詔成不了氣候,光是打南詔的功勞怕是抵不上你為朕做的事。朕這裡有一份京都官員隱藏實力的冊子,你帶著去捷州找她吧。」
霍慶陽肩頭微微一動,找她是什麼意思,兩個人都知道。
賀蘭勃是蕭定西的西瞻名字。他聽父皇這麼說,勉強壓抑焦躁,靜下來想了想,道:「父皇,你是不是怕隊伍中那些還想搶財物的俟斤不同意?唉!顧不得他們了!他們也該分得清輕重緩急,如今還有什麼是比聘原失陷更要緊的事?他們若是不同意,父皇你就強自下命令好了。我們本部也有十萬大軍,何必怕他們?」
蕭定西勉強自己再看下去,但雙手已經開始顫抖,眼睛幾乎不好使了,哆哆嗦嗦看了許久才看完。
整個大帳一片死寂,都驚訝地看著他們的皇帝。忽顏從來沒有這樣失態,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就是最健壯的獵鷹,也要時飛時停;就是最雄壯的駿馬,也要時跑時歇。連太陽都要半天升起半天落下,我們大家還是現在走,明年再來吧。
「青羽?」忽顏愣一愣,將舌尖的話咽回去,「讓他進來吧。」
「入夜之後點起篝火,每二十個人烤一隻羊,開一壇酒!」忽顏吩咐,「我們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戰士們,免得他們記掛家鄉親人,不能好好作戰!」
西瞻大軍這麼一路浩浩蕩蕩地南下,如蝗災一樣,將關中以北的財物掃蕩一空。旱災掃蕩了一次,蝗災掃蕩了一次。於是西瞻大軍再次南下的時候。發現所謂富庶的中原,原來有些地方比草原還要窘迫m.hetubook.com.com。 雲中地帶能逃走的百姓,不是入了草原,就是去了關中。剩下極少數人家也是窮苦潦倒,被二十多萬西瞻大兵擄掠,又能榨出多少油水?所以西瞻軍隊這次搶掠,比之深處內地的蕭圖南差得太遠,遠遠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
忽顏嘆了一口氣,這些屬臣看不清楚當前形勢,其實回去已成定局,僵持到足夠時間就回去,本來就是他一早就決定下來的了。
一望無際的衰草長河都已經不見,取代它們的是一片銀裝素裹。
忽顏平靜下來,沖大家微笑著揚揚手中細絹,道:「振業王傳來消息,他已經回到聘原,說給我們支援的糧草很快就送來,他說諸位部落遭受的災禍,他先補上,不過你們搶來的東西,可要撿好的給他。」
霍慶陽坐在木樁子上,靜靜看著他極力抑制著不讓自己失態,突然問道:「陛下,皇子皇女名字中間有個寧字,是因為皇后姓寧,可是我大苑共出過九個姓寧的皇后,為什麼以前沒有人叫寧?」
「哼!說得容易。」早虯俟斤冷笑,「南苑軍隊這麼難纏,你能輕易就打下關中?」
「元帥!我不知道能不能保全你,可是拖下去更加危險,若讓她發出明詔,你就不是自己投誠了,所以……你還是儘快動身吧。」
「不是,她說她明白我的苦衷,讓我不用太難過,好好安撫西北軍,等她回朝為她開路。」
大苑北邊,關中軍營里。青瞳一手拿著九皇子給她回復的語氣強硬的詔書,一手拿著九皇子推新政、除外敵的密報,神色奇異,說不清喜怒。
不過忽顏這樣的身份,也不介意承擔一些責任,所以他儘管心中冷笑,表情卻很和善,對赴離輕輕點頭,表示很滿意他的態度。
西瞻從本質上說,還是游牧民族。不光是這些大大小小的部落,便是已經立國兩百年的西瞻本部,也仍舊是以放牧為生的牧民為主。
蕭定西沒有注意父皇的神色,笑吟吟接過細絹,剛看了幾眼,臉色驟然大變,他惶恐萬分地抬頭看了父親一眼,卻見父親雙目疲憊,沖他點點頭,示意他盡可相信自己沒有眼花。
「諸位酋長。」忽顏眼睛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這些人都靜下來,等著他說話。忽顏將這些人一一看在眼裡,才輕輕地發話,「這段時間,聽說大家意見不一,有人建議回去,有人還想戰鬥,已經私下裡有了不少衝突。草原上的狼群要是互相咬起來,還能抓住獵物嗎?朕今天叫大家來,就是想問問清楚,你們中多少人想回去,多少人還想繼續打仗。」
早虯部落運氣好,搶到了一個郡城的府庫,油水充足,早就已經有了迴轉的念頭。
助他一臂之力的結果,是跟他一同摔得粉身碎骨。
小小一本冊子,分量卻很沉重。除了少數實在沉得住氣的老狐狸,大部分家族的底都在這裏了。有了這個,實行新政就不會遇到什麼麻煩了。他以前看過趙如意給他的條陳,知道青瞳為了新政下了多大工夫,這個東西她一定是有用的,再加上以前的情分,能換霍慶陽平安嗎?讓霍慶陽自己去給她看看,看看他雖然背叛了她,但是他已經難過成什麼樣子了,她會心軟一點吧?
突然,一件還帶著體溫的銀狐皮的大氅搭在他肩上。霍慶陽眼中精光一線,猛然轉身,卻見顯宗皇帝正看著他微微而笑。他只穿著單薄的長衫,顯然那件銀狐大氅本來是穿在他身上的。
蕭定西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比起整個國家,只有幾百幾千人的小部落算得了什麼?不是還有賀谷部落、額那期部落沒有受到太大的災難嗎?薛延陀部說得可憐,實際上遠不是那麼回事,我收到的消息,草原惡魔那群馬匪只有幾千人,根本沒有去動像薛延陀這樣的大部落,最多是搶了薛延陀幾個下屬小部落,他們留下的東西還有很多呢,父皇可以命令他們救助這些小部落。」
竹筒必須馴鷹人自己拿,沾了別人的氣味,鷹都不肯再用了,所以馴鷹人自己提著大氣走進中帳,將雙手舉高,讓忽顏看清楚,然後在半空中掰開竹筒蠟封,將疊在一起的細絹掏出來,高舉過頭,雙手呈上。
霍慶陽緩緩抬頭看了一眼苑瀣,心中頗多感慨,對於青瞳和九皇子,他都有很深的感情,寧晏作亂的時候,大苑曾經有一段很短暫的時間分為南苑北苑,霍慶陽有個荒唐的念頭,如果這兩兄妹能夠和平相處,哪怕將國家分裂,一南一北,也挺好啊。他們兩個都夠得上一國之君的資格,都是出類拔萃,能將大苑帶入輝煌的人。
馴鷹人從它腳爪上解下竹筒,然後轉回帳中,拎出一塊足有十斤重的新鮮牛肉,用力拋在空中。
這隻黑鷹極大,羽毛黑中帶著青色的熒光,一雙腳爪也是淡青色,雙眼金光爍爍,在天上卸去力道,輕輕巧巧落在中年人纏了布條的右臂上,顧盼之間,不怒自威。
黑點來得極快,轉瞬間便大了許多,隨著一陣厲風,天空中撲下了一隻黑鷹來。它雙翼急促拍打,將地面積雪扇得打旋飛起。
苑瀣震驚地看著他,「霍元帥!你!」他有些氣急敗壞,「難道你也和呂慧安那些人一樣,想著什麼擁立之功?元帥啊!我的處境遠遠不如皇妹!我……我,唉!我對她幾乎沒有勝算,我也不打算打內戰!你醒醒吧!」
他眼睛掃向下面的人群,這些人是個麻煩,回去之後,如果不想西瞻境內大亂,就只能由國家出面安撫,好在蕭圖南這幾年一直在積蓄存糧,拿出來倒也能渡過這次危機。
蕭定西急道:「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遲早會知道!父皇,別管那麼多了,聘https://m•hetubook.com•com原若是沒了,我們在南苑搶到再多東西,又有什麼用?還是趕緊帶兵回去,支援二弟吧!」
早虯部落人數比速離多些,有兩千六百人左右。這些小部落加在一起不過二三萬人,被忽顏收編在一起統一部署,所以他們在中軍帳的位置是挨著的。
侍衛從他手中接過細絹,躬身遞給忽顏。
賀谷部落地處西瞻都城聘原以北,氣候的確要比速離部屬地冷得多,歷年「白災」——就是雪災,都會給賀谷部造成不小的損失。
「元帥!」苑瀣急得跺了一下腳。
薛延陀部落的大將赴離比較沉得住氣,這時才站出來,道:「陛下,屬臣帶兵出來之前,酋長就吩咐屬臣,一定要聽從皇帝陛下的吩咐,陛下要打,薛延陀就打;陛下說回,薛延陀部就回!」
中軍大帳此刻十分熱鬧,能容納百人的豪華大帳里,此刻真的擠進去百多個人。
他輕聲一笑,「母妃告訴我,我長大了她不能變皇后,但是如果我努力做了皇帝,她就可以變太后,那比皇后更威風呢。她讓我記得,長大了要當皇帝,但是不能和別人說,只是在心裏記得。元帥,你知道嗎?前一段時間,我每個晚上都難過地哭,我終於當上皇帝了,但是母妃卻看不到了,我好難過,覺得這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憾,永遠也不能彌補的遺憾。但是最近,我每天都很慶幸,慶幸母妃死得早,沒有看見我現在的樣子。」他的聲音帶著一點嗚咽,「幸好她死得早,幸好她看不到……」
苑瀣詫異他會對這個感興趣,吸一口氣平復情緒,才道:「那是母妃哄我的,我們官名中間的寧字,和皇后寧氏沒有關係,只是順著『謹慎立身,德高天佑,平心體察,福壽康寧……』這個順序排下來的,到我們這輩,是福壽康寧的寧字,皇后姓寧只是湊巧。」他嘆了一口氣,道,「我們這一批皇子皇女中有一個登上帝位,其餘人就不能叫官名了,便是登上皇位的那個,也要去掉這個常用字,所以皇妹會叫苑勶,我叫苑瀣。先祖想得很對,元帥你說,當上皇帝,就算不像我這般可笑的,又怎麼可能寧呢?」
速離俟斤有心想揭穿他,想到自己也有隱瞞忽顏的地方,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道:「那你就閉上嘴!」
忽顏搖搖頭,不準備和這個兒子玩誘導了,他直截了當地道:「你記住!現在對我們威脅最大的,是帳篷外那些部落!」
帳中倒有一半人眼光轉向彼此,哪怕薛延陀那樣的大部落,也一樣有幾個血紅的眼睛盯了過去。
苑瀣咧嘴一笑,「臨陣對敵,籌劃戰局的能耐,我比她差得遠。既然她已經想到西瞻軍進入南九州的可能,已經將戰術和將領的人選定下來了,我為什麼不照做?如果她定下的戰略不行,那我去指手畫腳,只能更糟。我們還是揚長避短,推行新政吧。」
蕭定西遲疑道:「這……薛延陀部未必會有這個膽子吧?」
蕭定西奇怪地看著父親,忽顏領兵出征,振業王也不在,本來是要留著他在聘原坐鎮的。但是蕭定西從小便知自己皇位無緣,所以他比別人更重視親情。父皇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他不放心父親長途征戰,便硬是跟來了。忽顏知道他的心意,也不勉強,於是坐鎮聘原的任務就給了二皇子,為此三皇子鎮東還十分不滿。既然是二弟來信,為什麼父親要和眾人說是四弟的消息呢?他遲疑問:「二弟在聘原還好嗎?他說什麼?」
忽顏正在想著,卻見薛延陀部落的大將赴離正用一個巧妙的角度看著他,他心中一動,沖他招招手,「赴離,你到我身邊來。你是薛延陀酋長最喜愛的戰將,一定心中有數,你來說說,如果朕想打,應該以何處為目標呢?」
「別聽賀穀人的話。」他嗓門很大,聲音在嘈雜中脫穎而出,「皇上,我速離部只有一千個戰士,您一聲召喚,我就將族裡的戰士全帶來了,一點風雪怕什麼?速離部落的勇士不願意就這麼回去,想和南苑好好打一仗!」
「是啊是啊!」無數支持繼續戰鬥的俟斤一起叫了起來,竟然佔了大多數,有好多人眼睛里已經有了淚花。
苑瀣鬆了一大口氣,「那太好了,我還以為……」
忽顏心中有數,滁陽最富不假,但滁陽是關中六州中離他們最遠的一個,赴離說的雖然沒錯,卻屬於一個漫無邊際的假設而已,如果真的想打,他就不會沒有半點籌劃。薛延陀部落是僅次於可賀敦的大部落,西瞻皇室願意拿錢出來白送給他,他們一定儘可能地要,此長彼消,有什麼不好?
「那是雲中!雲中是災荒之地,關中一定有的!打下關中,一定是要什麼都有的!」速離俟斤大叫。
忽顏將細絹遞過去,「你自己看看吧。」
就因為九皇子面前是懸崖,他的處境遠不如青瞳,所以霍慶陽決不能舍他而去,哪怕為此,付出自己全部的代價,他也不能退縮。
「薛延陀部是什麼意思啊?」忽顏緩緩開口。
忽顏不動聲色地看著下面,早虯部落的俟斤和速離部落的俟斤站在一起,正對身後幾十個支持繼續戰鬥的俟斤好言相勸——
早虯部俟斤不服,帳中登時就吵了起來。
似乎兩位皇帝都默認接受了對方的命令,我要你安定南方,好!我要你擊退北敵,好!他們真的照做了。
已經吃下肚去的東西,早虯部的俟斤哪裡肯吐出來,他臉色一變,道:「我哪裡有什麼多餘的財物?皇上陛下在這裏,你可不要胡說。」
蕭圖南從青州一路殺出,勢如破竹的時候,他也頗為振作,進軍勢頭很猛。鐵林軍鑽入圈套被困京都,他也像個野生狐狸一般停m.hetubook.com.com下來和苑軍僵持起來。所以這次出兵,時間已經足夠長了,既然再留下去已經沒有好處,那就應該當機立斷地走。
「戰事交給常勝,陛下放心嗎?」霍慶陽定定地看著他,問道,「常勝是定遠軍的舊部,參軍的親信。你放心嗎?」
「皇上!」賀谷部落的大將站出來,右手扶著胸口行了個鄭重的禮,「歷來冷天都不是我們出征的天氣,這次出征時間從夏天拖到冬天,已經前所未有的長。如今雪也下來了,羊羔子都躲在母羊身下啦,馬駒子都躲在母馬身後啦,部落里的母親伸長脖子看著,我們不如先撤回去,明年再出兵吧。」
「中原也遠沒有想象中富庶,我們徵集補給,你還沒有看到嗎?南苑人也沒有多少財物,你就是繼續打下去,也不見得能拿到多少東西!」早虯部俟斤臉上掛不住,叫了起來。
「大汗……啊,不,皇上!」一個小部落的俟斤越眾而出,今天帳子里的都是草原有身份的人,他們的皮袍以猞猁皮、狐皮等價格昂貴的皮毛為主,少有牛羊皮的衣服,所以他身上一件髒兮兮油汪汪的羊羔皮袍子便十分顯眼。
忽顏道:「如果我們能將兵力集中,他們自然不是西瞻部的敵手。不過現在情況不同了,如果我告訴他們,我們的都城已經被敵人圍困,我不能理會他們了,必須回去解救我的兒子,答應給他們救急的糧食也沒有了,我們幫不上他們的忙,只能讓他們自生自滅,他們會怎麼做?賀蘭勃,你想一想,我們不管他們了,撤兵回去,憑著他們小部落一千兩千的兵力,不但無法繼續在大苑搶到東西,還隨時可能全軍覆沒。他們還有活路嗎?便是聘原皇宮裡有存糧,他們也會去搶了。」
一陣風吹來,苑瀣剛剛將大氅給了霍慶陽,身上的單衣已經不足以禦寒,他微微顫抖了一下,站起身,從懷中拿出那個這些天他一筆一筆記下來的,寫著各個家族隱藏勢力的冊子,輕輕遞給霍慶陽,道:「別人我給他們安排出路,但是元帥你……遺詔是你拿出來的,我不知道這個冊子分量夠不夠,我……」他喉頭一熱,突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消息是二皇子傳來的,可賀敦人與北褐早有勾結,草原通信不像中原那般方便,北褐軍隊在內奸的掩護下,一直走到聘原才被發現。但是聘原守軍人數不敵,只好退守求援。
「不能回啊,大汗!」速離部的俟斤在旁看得心中慌亂,一激動,又忘了要叫忽顏陛下,還用草原習慣的稱呼叫道,「大汗!不能回去啊!小人的速離部被草原惡魔一把火燒了個乾淨,長生天詛咒那些卑鄙的人,他們連過冬的冬草都沒有留下,牛羊都沒了過冬的食物,人只好將牛羊都吃了活命。可部落里剩下的牛羊根本不能讓人熬過一個冬天,更別說明年春天怎麼辦?部落里的一千個戰士都被我帶出來了,現在部落里老人孩子都眼巴巴等著,沒有拿到足夠的東西,我回去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嗎?」
在蕭圖南要一步步推進的時候,忽顏察覺西瞻內部已經動蕩,知道老天不會給西瞻耐心等待的時機了,於是堅決不同意。但蕭圖南沒有徵得他同意,破釜沉舟沖了出去,倒讓他眼前一亮,看到了希望。徹底吞下一個和自己國力相當的大國,對於帝王是極大的誘惑,忽顏也是一生征戰的馬上皇帝,有希望的時候,他當然也想試試。
苑瀣把滾燙的眼淚灑在霍慶陽手上,「元帥!我們最後,再做一點事吧!」
苑瀣一驚站起,「她要趕盡殺絕嗎?」
北風凜冽,天降繁花。三天前,草原上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場雪。
突然,幾聲響亮的鷹鳴響起,營地中靠右側一個帳篷帘子一掀,一個高瘦的中年人急匆匆走了出來,他眯著眼睛望向蒼穹,將一條藍紅兩色的布條纏在右臂上等著。天空本來是白茫茫一片,但隨著他走出來,一點黑點卻突然出現。
蕭定西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一臉都是不解,「草原上的部落,便是最大的薛延陀、可賀敦、賀谷全集中在一起,也不是我西瞻的對手啊。」
看完之後,蕭定西已經面無人色,大帳中一片死寂。蕭定西幾乎虛脫,臉色如同死人一般:「父……父皇……」他求助似的看著忽顏,「這是真的嗎?聘原被北褐大軍包圍,那二弟他、我們的家人、族人,豈不是都……都……」
另一個小部落早虯部的俟斤站出來,也道:「中原實在太大了,我們二十萬人從雲中開始推進,到現在還沒能走出關中,看來想佔了整個大苑恐怕一整年也難以做到,既然這樣,何必冒著頂著大雪回去的風險?」
「還有南苑。」蕭定西想也不想便介面。
「陛下……」他嗓子乾澀,幾乎不能開口。
他們這二十萬人人數雖然多,戰鬥力雖然強,但成分卻複雜得很,細細劃分的話,足有七十幾個部落。率領各個部落士兵的,也都還是他們自己部落的俟斤大將。西瞻和這些部署的關係並不像中原那般緊密,忽顏叫他們來共同參戰,卻沒有給他們提供軍服兵器等物。所以他們的衣著便五花八門,各有特色。
馴鷹人只覺得自己肩膀猛然一沉,青羽借力躥上空中,雙爪齊出,牢牢將肉抓在腳爪之中,隨即清越長鳴一聲,雙翅一展,飛上半空。它的飛行速度極快,轉瞬間便沒入天際消失無蹤。
馴鷹人躊躇道:「這封信是青羽送來的,必是有緊急情況,還是通報一下吧。」
薛延陀的大將赴離微微一笑,「諸位別看我,薛延陀所屬部落,遭草原惡魔搶掠最重,信報傳來的時候,大家不都已經看到了嗎?酋長已經把沒成年的羊羔馬駒都放和-圖-書出來殺了,我們連自己的屬民都救不活,可沒有多餘的東西。」
「父皇,你怎……」蕭定西欲開口,卻對上忽顏一個警告的眼神,他便將後面的話咽了回去,他扶著父親的手臂用上更大的力氣,忽顏卻輕輕甩開他,手背青筋暴起,似乎用很大力氣拿著這張細絹,身形慢慢穩住,雙眼也慢慢恢複原來的樣子。
京都元帥府內,霍慶陽站在校場邊,看著一排兵器架子發獃。一陣冷風吹過,將他滿頭銀絲揚起,霍慶陽微微緊了緊衣襟,似乎有些畏寒。
忽顏不禁微微抬眼掃了他一眼,早虯部落十分小,他也沒有在意過這位俟斤,沒想到他最初的志向竟然如此遠大,想佔領整個大苑!忽顏知道,現在憑藉西瞻國力,是不可能一步步推進吃下大苑的。像蕭圖南那般釜底抽薪,突然出現在大苑心臟倒還有希望。
那中年人輕輕撫摸黑鷹翅膀上的羽毛,道:「青羽,怎麼是你來傳信?有急事嗎?」
忽顏搖搖頭,「賀蘭勃,你想得太簡單了,你以為我們的對手就單單是北褐嗎?」
一行人陸陸續續離開,蕭定西高興地道:「父皇,阿蘇勒這麼快就回到聘原了?上次的得到他的消息,還在酈城呢?我算算他的腳力,現在最多剛剛到捕魚兒海周圍,怎麼這麼快,連消息都傳回來了!他說了什麼?」
他憐惜地看著霍慶陽一頭雪白的頭髮,霍慶陽內功精湛,如果沒有這個變故,大概六七十歲也未必有白頭髮吧,可是現在,他剛剛四十歲,便已經發白如雪。
霍慶陽靜靜地抬起頭,「她已經給我來過一封信了……」
從那一日交出景帝遺詔之後,霍慶陽一夜之間,滿頭華髮,顯然是內心受了極大的煎熬。他是擁立苑瀣登基的大功臣,可是他卻從來沒有上過早朝。無論是苑瀣登基最初齊聲稱頌的時候,還是後來牆倒眾人推的時候,他都一概不管,軍營也不去,只是待在自己的府中一步不出。
速離俟斤眼睛都紅了,「如果不能拿東西回去,我……」他忽然把餓狼一般的眼神轉向早虯俟斤,眼中都是兇殘戾氣。
西瞻軍的營地里,一層疊著一層的軍帳上都落滿了皚皚白雪。西瞻布料稀少,帳子都是牛皮拼成的,不像大苑的軍帳一色都是白色帆布,所以顏色都是土巴巴的黃灰色,此刻這些黃灰色帳子的圓形穹廬上頂著一圈圓形的白雪,看上去像一個個白了頭髮的老翁。 大苑那邊的元帥掛印封劍,消息雖然沒有傳到西瞻,但四十萬士兵沒了主帥自然不能主動出擊,只能堅守戰場等待命令。西瞻那邊將領意見不一,爭執不休,也沒有主動出擊,所以戰局已經似這般僵持了好些日子了。
早虯俟斤嚇了一跳,突然想到,速離部落和他們部落挨得很近,速離部雖然人數比他們少,但是部族中戰士一向勇武,打不下關中,未必打不下他們。他打了個哆嗦,不說話了。
護衛也知道青羽送信,必有急事。猶豫一下,道:「那你等等,我去試試。」
忽顏坐在首位,他的臉色有不健康的潮|紅,他的長子蕭定西站在他身後,隨時準備照應老父。在他下首高高低低站著百十來個人,少數人穿著西瞻的鐵甲軍裝,多數人還是穿著西瞻人喜歡的皮毛袍子,這些人都是西瞻下屬各個部落的俟斤酋長。
錦上添花誰不會?雪中送炭才難得。
忽顏看著這個兒子,眼角微微抽搐,轉念一想也罷了,四個兒子中,倒是年紀最小的兒子遇事才能沉得住氣,長子定西還算好的了,如果換了鎮東,剛剛在眾人面前恐怕就叫起來了。
忽顏心中冷冷一笑,昔日他召草原部落共同南下的時候,說的可是一切自願,出多少力就得多少財物。眼下這些部落,哪一個不是衝著財物來的?因為西瞻大軍南下,又是皇帝親自領兵,所有人都覺得機會難得,這才有現在這個規模,草原奉行強者生存的天道,你想搶別人的東西,就要有流血的準備,不能埋怨別人。可如今戰事膠著不下,這些部落卻要把責任都推給他了。
賀谷部落來的雖然只是一個大將,但擁有幾萬戰士的賀谷部落,一個大將也不把速離這樣小部落的俟斤放在眼裡。他冷哼一聲道:「現在還是一點風雪,再過些日子,可就是大風大雪了,我們若不先退回去,等著回去的路被大雪封滿,等著我們馬蹄在冰面上打滑,那可就未必能平安回到家鄉的氈包里了。」
他緩緩道:「這個是你二弟傳來的,不是阿蘇勒,我猜他也還沒來得及回去。」
苑瀣怔怔地看著滿頭白髮的霍慶陽,心中一熱,忍了很久的淚水終於流出來了。
真是……好生詭異!
其餘人也大喜,「好啊!打吧!」
「好……好……好……」此刻除了好字,他還能說什麼?
「是朕不讓通報,元帥不用怪下人無禮。長久未見,朕只是來看看元帥。」他走前兩步,在一個木樁子上坐下了,然後沖霍慶陽招招手,霍慶陽略一猶豫,也在他身邊的樁子上坐下了。
苑瀣凝視著校場一片荒涼的黃土,輕聲道:「以前,我們兄弟姐們的名字中間都有一個寧字,那時候我只有三歲,我母妃告訴我,因為皇后姓寧,所以我們就必須加一個寧字在名字里。我當時什麼也不懂,感覺母妃羡慕皇后,就拍著胸脯說,等以後我長大了,讓她當皇后,那我的名字就變成苑司徒瀣。」
他自己也知道這純屬異想天開,爭鬥除非沒有開始,否則便一定要有個結局才行,沒有人會天真到以為說聲放手就可以全身而退。九皇子絕對沒有回頭路了,即便明知道前面是懸崖,也得走下去。所以他早存了玉碎的決心,壓根就沒有做求和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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