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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3·大容天下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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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較真的戰爭

第37章 較真的戰爭

蕭定西臉頰發熱,低聲道:「父皇,我只是想說,這麼多天過去,涉州苑軍哪一路援軍真正對我們有威脅,父皇應該已經看出來了,那何必每一路都派兵阻截?不如將分頭堵截的士兵集中起來,先吃掉威脅最大的敵人,然後要麼強攻陳平,要麼從另外的關口繞路過去,給那些部落屬兵看到些希望,好過我們就這麼和援軍糾纏,始終沒有勝過一場。」
各部落不得不持續攻打了一天,終於還是頂不住了。早虯部落的俟斤雙眼通紅,帶著哭腔對蕭定西道:「台吉!我們實在頂不住了,早虯部二千多個士兵,現在只有不到一千個了!打下雲中有多少財物我也不要了,以前攢下的東西,我也送給台吉,請你無論如何,和陛下說說,我們不能再打了,早虯部再也經不起損失了!」
其實換位思考,西瞻人的選擇也不能說有錯,回西瞻的通路雖然有很多條,但不走陳平關,就要多繞十幾天的路程。西瞻雖然馬快,多耽擱十幾天總是危險的。何況陳平關地勢險峻,如果在這裏打開通路,留一隊人馬守候。等他們撤退的時候,苑軍就算全軍追擊,也要在陳平關面前耽擱多日的,為他們順利撤軍大大增添了砝碼。
而且西瞻人不知道攻打陳平關變得如此困難。如果還是按照原本的部署,光憑原本那三千沒有絲毫示警的守軍,西瞻軍奇兵突襲,陳平關工事雖然多,卻未必來得及用上,那也很有可能像鎮川遐蘆郡等地一般被西瞻人擊潰,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久攻不下,被迫壓上大量兵力,最終暴露了西瞻主力部隊的方位了。
元修擦掉頭上的冷汗,點點頭,緊張的神色緩和了些,「臣也認為是這樣。敵人軍心未亂,想必是忽顏已及時控制住了消息沒有外泄。在這種情形下,竭力保證秘密不會泄露,唯一的目的只有一個,趁軍心未亂,有序撤退至安全地區,以防為我軍所乘。然而,聘原被圍,忽顏不可能不心慌,這場仗定然不會打很久。」
蕭定西露出不忍的神色,「可是父皇,他們都是我們的屬臣,都是聽從我們西瞻的朋友啊。他們死了,大苑不就高興了嗎?」
山下的營地內,士兵慘叫聲響成一片,薛延陀大將赴離有些坐不住了,攻打陳平關的都是部落屬兵,占絕大多數的都是他薛延陀部落的士兵。對於草原部落來說,士兵就是部落生存和延續的希望,一旦折損過重,即便搶到足夠的財物回到西瞻,失去了足夠的戰士也無法保住這些財物。即使薛延陀這樣的大部落也可能一個冬天之後就淪為弱小可欺的部落。西瞻立國兩百年來,無數貴族沒落已經一次次證明了這個道理。
「孩子,你,咳咳咳……」忽顏沖他微笑,剛說半句話,卻從喉嚨里衝出一串無法抑制的咳嗽。咳到後來,他抑制不住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
司馬謙幾匹快馬交替換乘,每天可以走出五六百里,不出三日就發現了苑軍探哨。探哨將這一隊人馬攔住,詳細檢查了文書令牌,又確認口令無誤,為首的哨兵才向他施禮道:「見過司馬將軍,大帥在中軍,請跟我來。」另外又派出一個哨兵,快馬回去提前報告。
青瞳思索良久,道:「涉州地域狹長,關隘險峻,最適合阻攔大軍行進。在涉州選擇一處要緊關隘,西瞻大軍退後,只要派兵頂死在此處,就算西瞻軍心已亂,也能讓我軍難以通過,他就可以順利撤退。這個地方應該是——」
留給他們肆意搶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現在雪已經這麼大,最多再有一個月,便是一座金山放在他們面前,他們也不能為之停留。草原大神會用白雪改變地貌,讓過於貪婪的人再也不能回到他的懷抱。只能等到來年開春才能再次南征,可是看忽顏的身體,誰也不認為他能挺過這個冬天了,沒有西瞻大軍的支持,他們這些互相牽絆的部落根本不敢深入大苑境內這麼遠。
哨兵先是被他抽刀嚇了一大跳,隨即見他掏出一張紙塞進嘴裏,急忙道:「將軍且慢!將軍且慢!」手忙腳亂地想往外搶。
「號令三軍!加速行進!」元修將馬鞭子狠狠揮舞了一下,自己當先向前駛去。大雪地里,西瞻的騎兵也並不會比步兵快多少!好容易找到大魚的蹤跡,他不願意就這麼讓大魚脫鉤。
幾個小部落的俟斤開始小心翼翼地向忽顏進諫,希望皇帝能理解他們的苦衷。然而忽顏卻表現得非常強勢,不但不理會他們的建議,反而讓自己的兒子蕭定西和薛延陀部的大將赴離共同督戰,強迫五隊人馬輪番猛攻陳平關。
在解決完賀谷部落之後,元修又命易州駐軍集中一處,先後吃掉了鎮川、桔谷兩地的敵軍,其中鎮川一地敵軍人數雖少,卻很頑強,雙方傷亡比例達到了驚人的五比一,這給了接連勝利的苑軍不小的打擊。
陳平關上遍布專門用來阻礙騎兵的防禦工事,自山腳下開始,大大小小的陷馬坑、橫七豎八的溝壑星羅密布。山坡上擺放拒馬、荊棘,使馬匹難以跳躍。半山腰設有三個輔助守關,九隊弓弩隊三班輪換,日夜不停地守衛著。山頂上的礌石巨木壘www.hetubook.com.com得比城牆都高。
「好……」忽顏疲憊地道,他知道兒子的心思,但是他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安慰他了。
蕭定西眉頭緊蹙,道:「我不需要你的金子。也難怪父皇生氣,他身子那麼衰弱,還帶人將苑軍堵住,不給你們陳平關這邊增加負擔,誰知你們六七萬人卻連這麼個小小的關口都攻不下來,可是你們的情況我也看到了,我這就去找父皇,給你們說說情,我沒有回來之前,你們可還得加勁攻打!」
蕭定西眼睛有些發紅,他要盡量控制才能使得自己說話腔調還正常,「父皇!別人不知道,可是我們自己知道,攻打涉州真的是為了財寶嗎?我們是在打通回家的路!二弟在聘原生死未卜,每耽擱一天,我的心就像被抓了一把似的焦急!父皇,不能耽擱了!實在不能耽擱了!」
苑軍不得不佩服西瞻軍隊行軍的本領,十幾萬軍隊,居然讓他們過了好多天才只發現一半,另一半卻還不知蹤跡!只可惜他們的運氣不好,選擇的居然是涉州兵力最多、最險峻的陳平關!
等忽顏終於喘過氣來,蕭定西咬著嘴唇,眼睛里淚水直打轉,他小聲問:「父皇,你還好嗎?」
在發現苑軍斥候深入后,賀谷部便撤退了,不過太多的財物阻礙了他們戰馬的速度。天公也不作美,昨夜下了一場暴雪,這才是入冬以來的第二場雪,就有這麼大,馬腿一半都陷進雪地里,行走困難,雪地上蹄印紛雜,也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掩飾行蹤。
就算時間長了,人員損失較大,但涉州境內幾個關口都有便捷通道,元修在涉州五處他們推測可能會有西瞻人強攻的地方,一共派駐了十萬軍隊,只要再等上幾天,其餘八萬軍隊就會陸續前來支援了。所以可以預見,陳平關在一段時間之內,會成為西瞻人一個深切的噩夢。
因為各部落配合疏忽導致糧草失火,忽顏大怒,命令各個部落輪番強攻,一定要拿下陳平關。各個部落組織一次次硬攻,卻被陳平關上的苑軍以更猛烈的方式打了回來,引火、礌石、潑水、煙熏,各種花樣層出不窮,他們早有準備,收集了喝過的中藥渣滓,加上一種有毒的毒草熬成藥汁,粘上這種葯汁的士兵,身上都會奇癢無比,撓出傷口之後,傷口再潰爛化膿,最終都送了命。
忽顏輕輕掙開,道:「好了,你不是小孩子了。我有些話要說給你聽。」他在氈榻邊緣尋找一個支撐身體的地方靠了過去。輕輕一笑,道,「賀蘭勃,你是不是覺得父皇很固執很愚蠢,明知部屬士兵打不下陳平關了,卻還逼著他們去送死?」
過一會兒大隊靠近,司馬謙又信了幾分,因為西瞻人大部分都長得比大苑人高大粗壯,這一隊人卻沒有一個高個子。
蕭定西終於哽咽出聲,小時候,父親是他眼中最強壯的勇士,是最兇猛的狼王,他的雙臂之間,組成天下最平安的港灣。可如今,這兩條手臂枯瘦得甚至連擁抱他都要微微顫抖。
元修眼睛一亮,獰笑起來,「既然知道他的目的,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得知西瞻主力動向,元修星夜起程,率軍趕往陳平關。然而他還沒有走到雲中境內,就得到這麼個不好的消息。
「現在西賊動向如何?」元修冷著臉問。
見蕭定西進來,幾個幕僚都閉上嘴巴。蕭定西上前替斜靠在氈榻上的父皇掖了掖皮筒子。忽顏看了他一眼,疲憊地問:「你不在陳平關督軍,到我的帳篷里做什麼?」
又走一會兒,還是沒有見到,司馬謙忍不住心裏嘀咕,正想問一下身邊的哨兵還有多久才能和大軍會合。突然聽到密集的馬蹄聲,司馬謙臉色大變,嗆啷一聲抽出刀來,指著那哨兵喝道:「你敢誑我!」
「你從我這裏回去之後,再也別流淚……薛延陀部的赴離是個精明人,別讓他看出你的心事……你回去告訴那些俟斤,就說你從我這裏求來了情,明天一早就讓他們繞過陳平關,從玉門郡進軍,你說……你會率領我們西瞻本部大軍,負責給他們殿後!」
可是他又無法說出不字,攻打陳平關的任務是他自己選擇的,忽顏將攻打關口和攔截援軍兩個任務擺在他面前隨便他選擇,赴離心中始終對那日忽顏失態的表現有所警覺,攔截援軍就要分兵五處,赴離不願意將自己手中五萬人分開交給別人帶領,於是主動選擇了攻打陳平關的任務。
桔谷雖然很小,卻是草原和平原的過渡地帶,有很多濕地,水草豐美,土質肥沃,不管種糧食還是放牧都十分適合。
元修眼睛一亮,兩個人的手同時指在沙盤上一處有藍色線條的地方,此處是漬水下游最險峻的一段,就在涉州邊境。
戰場上輸贏瞬息變化,剛剛在陳平大獲全勝的薛延陀部,卻在洛川栽了一個大跟頭。因為將陳平關丟了的守將元恪禮,就在幾天前,帶著自己被打敗了的軍隊和玉門郡基本完整的守軍來到洛川,使得洛川的守衛實力一下子拔高一倍有餘,短時間內,用固若金湯來形容毫不過分。
即便陳平關只有原本部署的三千守軍在和*圖*書,要攻下此關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何況元修和青瞳提前猜到了他們的動向,在攻打營地的同時,已經將涉州幾個必經之地都壓上重兵,陳平關現在的守軍是兩萬人,依仗地利守個十天半月無虞。
兩條幹枯的手臂將他攬在懷中,蕭定西渾身一顫,忽顏不是個慈祥的父親,只有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他才記得父親擁抱過他。
司馬謙一刀將那哨兵逼退,嘴裏戰報嚼也不嚼便吞了下去,看著那哨兵冷笑。
忽顏沉重地搖搖頭,「聘原就算失守,我們西瞻就不在了嗎?如果是那樣,大苑京都已經失守兩次,為什麼這個國家還在?咳咳咳……算算時間,阿蘇勒該快要趕回聘原了,我已經傳信給他,聘原能救則救,不能救就放棄,我會將我們的精兵交給你,你要把他們帶回去給你的弟弟,記得,不要急,要穩穩噹噹地走……哪怕聘原丟了也不要緊!哪怕你的親人在城中呼喊,你也不要急。不要心疼女人和孩子,女人可以再娶、可以再搶,孩子也可以再生!只要戰士還在,西瞻就還能崛起。聘原城中不只是我們蕭氏一族,我們蕭氏一族也不都在聘原!」他喘著氣道,「孩子,咳咳咳……別……別怪我,咳咳……我偏向你的弟弟,你,咳咳咳……你心地太好……你來帶兵……是不會勝利的……你交給阿蘇勒……他會……他會……善待你們幾個兄弟……」他一時之間,咳得喘不過氣,轉眼又是一口紫黑色的血噴了出來。
但是隨後的好消息輕而易舉抵消了這個打擊——西瞻人的主力部隊找到一半了。五六萬人就像從地里冒出來一般,向涉州最險峻的陳平關發起兇猛的攻擊。
忽顏笑了笑,慈祥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賀蘭勃,那麼依你看,該怎麼樣去打呢?我不讓薛延陀他們出力,反而要用我西瞻本部士兵的屍體堆上關口嗎?」
忽顏笑著擺擺手,「你不用安慰我。我的金帳距離陳平關也只是半日路程,這五天來,每天都能聽見西瞻士兵的慘叫聲。賀蘭勃,你覺得我像在驅趕他們送死嗎?」
元恪禮又氣又恨,他知道自己這番闖了大禍,若是不趁著元修沒有到來之前立下些功勞,等待他的結局恐怕不是太妙。所以他除了必須的睡眠時間,將每一刻鐘都耗在巡視洛川防禦上,現在只能盼望西賊沒有繞過洛川,否則他就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西瞻人身材高大,馬匹也同樣高大威武,可是他們騎著馬前來,卻像鳥兒一般輕盈。元恪禮看到他們,立即命人吹響戒備號角,然而號角才僅僅響了一聲,西瞻騎兵已經一鼓作氣,殺向他們的防線。 他們雙眼泛出狂熱的光芒,帶著滿身凌厲的殺氣,以雷霆萬鈞之勢頭撲了過來,直如自己的生命和苑軍的生命都是毫無價值的東西一樣。
蕭定西看了周圍一眼,欲言又止。
蕭定西神情恍惚,獃獃看著父親,許久才道:「可是……父皇,我們在這裏耽擱,削弱的不只是部屬,我們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我們的聘原還在危險之中啊。就這麼拖下去,他們削弱了,我們削弱得不是更厲害嗎?」
元修臉色猛然一沉,陳平關守將元恪禮乃是他的親信,元家軍出來的戰將。攔截西瞻大軍的任務重要而艱巨,所派之人必須是元修很信得過的人才行,所以五個關隘,元修派出的都是元家軍中出身的將領。元恪禮想必是為了在他面前掙個大面子,才率兵追擊,玉門郡守將是他好友,見他危機忍不住相救,結果將自己也搭了進去。
「父皇你別說了!」蕭定西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在忽顏手上,他的妻妾、他剛剛出生的還不滿一歲的小女兒,都在聘原城中,都不能管了,他用嗚咽的聲音道,「我聽你的,我相信你!父皇,你說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我已經聽見長生天的召喚,就要回到草原大神的身邊去了。」忽顏微笑著說,「賽師傅告訴我,如果我胸口熱得睡覺都蓋不住被子,那就是我的內臟再也承受不住陽氣了。你看我的血已經不再鮮紅,我的靈魂也快要離開這個身體了!」
青瞳將手中的木棍全丟下,道:「別忘了對面營中還有兩萬人!」
在他看來,陳平關雖然險峻,卻比之號稱雲中第一的呼林關差了不少,以前打冬的時候,呼林關他也攻打過,大苑大部分軍隊都被忽顏的分兵之策吸引到鎮川、遐蘆郡等幾處,剩下守軍不多的陳平關,攻佔應該不在話下。
各部落俟斤本來對忽顏要求他們去攻打很難攻打的要塞心存不滿,在他們看來,攻打的目的是搶掠,既然如此,何必去打明知道有重兵的關口,應該挑最薄弱的環節下手。可是打下陳平關之後,他們真正拿東西拿到手軟,他們這才真正理解大苑和他們的本質區別。
赫連堡、遐蘆郡,這兩處情況也大體相仿,只是地點更偏北一些,救援困難。
蕭定西伸出手,反抱住懷中衰老的身軀,他恨不能將自己的血肉分給對方一半,填滿那個骨架仍然粗大,卻已經沒有肌肉的身體。
「多謝台吉,多謝賀蘭勃台吉!」早虯俟斤連連躬身,和*圖*書蕭定西擺擺手,讓他離開,自己騎上馬,向忽顏的駐地奔去。
在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以後,苑軍讓薛延陀士兵付出了更大的代價。元恪禮吸取陳平關的教訓,不敢再捨棄關口追擊,他放過了落荒而逃的殘兵,又根據今天的戰事具體情況,重新布置更符合與西瞻軍作戰的工事,還派出了層層崗哨嚴密守衛,斥候更是遠出二十里之外,這才將洛川的詳細情況寫了信報,命參將司馬謙快馬送往元修處。
然而有五萬人的薛延陀部羅捨不得損失,只有幾千人的小部落更加損失不起,才過去一天西瞻營地里就怨聲載道,有人開始出工不出力,攻打勢頭軟弱得他們自己都有些害羞。
他一點頭,忽顏立即咧嘴笑了,「你說對了,實際上,我就是在驅趕他們去送死!」剛剛咳過血的口腔沒有漱過,牙齒舌頭上都是血,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吃人的老鬼。
司馬謙跟著這個哨兵一路南行,走出一個時辰也沒有見到大軍,路上只有一隊隊探哨穿插而過。他也沒有奇怪,大帥此次帶領的兵士足有二十萬人,像這樣大規模的行軍,一般前後左右上百里範圍都會鋪開哨兵斥候,他從遇到第一個哨兵到這裏只有七八十里路程,看來要過一會而才能碰上大軍。
「朋友,呵呵……如果阿蘇勒在這裏,一定不會像你這樣說。咳咳……賀蘭勃,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所以……父皇也不想……咳……讓你知道那麼多,你回去之後,可以找你的弟弟阿蘇勒,問問他,咳咳咳……西瞻這兩百年的歷史上,部落叛變有多少次?我們故意削弱一個部落有多少次?西瞻能從一個和可賀敦、薛延陀沒有多大區別的部落到建立一個兩百年統治草原的國家……又怎麼可能沒做過壞事?至於……咳咳咳……大苑,中原人總不會把事情做絕,就算他們打了,咳咳,打勝仗,可真要深入草原,就會,咳咳咳……有無數人攔阻。只要我們退回去,中原人是沒有能力追過來的。威脅我們的還是身邊這些……朋友!聘原被圍,我們無力壓制部落叛亂……所以,必須藉著大苑人的手,替我們留下這些朋友!」
那哨兵打出手勢,一隊騎兵隔著幾十丈停了下來。哨兵大馬上前,和一人說了幾句話,那人便駛出隊伍,一直跑到司馬謙面前。
他見了司馬謙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叫道:「史官!原來是你!」
「不!父皇,不——」蕭定西咬著嘴唇輕輕哭泣,卻也知道自己的父親所言非虛。他本就是強弩之末的身子,聘原皇宮裡醫生聽說他要帶兵出征,都十分堅決地反對,都以為他不等走到大苑,就會送命。蕭定西陪著父親前來,不就是被父親說服了嗎?一輩子征戰的狼王,不願意死在床上,他要最後一次感受戰火。
所以,現在每一天都變得十分寶貴,儘可能多搶掠一些財物就成了他們最迫切的目標,為了這個目標,多死幾個人也顧不得了。
忽顏用最嚴厲的語言怒斥了他們這種畏戰的行為,命令他們組成五隊,輪番攻打。如果他不是大汗,他那番斥責中任何一句話都可以引起決鬥。如是五隊人馬又攻打了一天,巨大的傷亡逼迫他們什麼也顧不得,不得不停下來了。
陳平關的攻勢在一個漫天星斗的夜晚悄然停止了,苑軍再一次見識了西瞻軍極強的機動能力。遷徙對於游牧民族來說,那是一種本能,什麼東西該帶著,什麼東西必須捨棄,不需要人教,每個士兵都清清楚楚。
蕭定西駭然望著父親,判斷他說出這話的時候,腦筋是不是還清楚。
「西賊大部在玉門郡前方紮營,一天之內就洗劫了玉門郡三縣六城,又有兩支部隊出動,向洛川和大散關發動進攻。」
元修帶著二十萬步兵在雪天行軍,那是怎麼也快不起來的,只能嚴格按照大苑高祖留下的行軍守則所說,「凡軍行在道,十里齊整休息,三十里食用乾糧,六十紮營,埋鍋造飯,正規食宿」的速度行進。也就是說,他們一天時間,只能走出六十里路。
薛延陀士兵來到洛川的時候,元恪禮正用細緻到苛刻的目光審視洛川已經十分堅固的防禦工事,他貪功心切,將陳平關白白送到了敵人手中,以致無家可歸,只好帶著殘兵趕赴涉州另一個重要關隘洛川。涉州這五處關隘的領兵都是元修親信,彼此熟悉,洛川守將便接納了他們這支部隊。
如果要同時馳援四處,四十萬軍隊至少要分出十萬才有勝算。但是西瞻投入的兵力加在一起還不足兩萬,這個分兵之策卻是成功了。不過分出十萬,苑軍還有三十萬,仍舊不能給他回國讓出通路。
那哨兵跌足道:「唉!將軍你誤會了,這是我大苑的先行部隊!不信你等著,看我打信號,讓他們過來說話。」
他又開始咳嗽,「我們急著撤軍,咳咳咳……他們不死……咳咳……如果他們不死,咱們又必須立刻撤軍,各部族撈不到便宜,肯定一回到草原,便要造反。」
蕭定西遲疑很久,終於輕輕點頭。
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咳嗽著,話語在一連串劇烈的咳嗽聲中顯得十分細小,要非常仔細才和*圖*書能聽見,「咳咳咳……我不得不削弱他們,不得不讓他們永遠沒有我們蕭氏一族強大,否則……咳咳咳、否則……我們西瞻,就不能持續輝煌了!」
蕭定西大驚,一步躥上前去扶住忽顏,張口欲呼,對上忽顏狼一樣的眼神,死死盯著他,示意他不能說話,蕭定西只好緊緊閉上自己的嘴巴。
幾個幕僚很有眼色,悄悄都退了出去。蕭定西見他們都走出帳外,才道:「父皇,我覺得不能繼續攻打陳平關了,五天時間,陳平關下就堆積了兩萬多具屍體,各部落的士兵已經明顯不出力了,還沒有攻到山腳,他們就自己往後退,這樣的士氣,再打多久也不會打下陳平關。而且軍中怨言越來越多,我怕再這樣下去,就將我們的屬臣都逼反了!」
西瞻人行軍不像苑軍行軍那樣需要明確的號角、旗幟,也不需要翻來覆去地整隊清點人數,所以說走就走,速度快,動靜小。即便跑散了,常年草原生存養成的習慣也會讓他們不會感到驚慌,根據記號、蹄印、馬糞,每個士兵都能輕易找到大隊。
尤其是忽顏皇帝突然改變以往嚴厲的態度,改變一向按照各個部落取得多大勝利就分多少財物的分配方式,而是以撫慰為主,按照損失人數分配財物。如此一來,因為各個部落屬兵前些天攻打陳平損失巨大,東西就基本都到了屬兵手中。西瞻本部的兵馬因為幾乎沒有損失,也就幾乎沒有得到什麼財物。
連薛延陀部落的赴離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十分明白,玉門郡和陳平關之間有平整的驛道可以快速行軍,當日若不是西瞻本部的軍隊盯在一旁,替他們阻擋了玉門郡的守軍,薛延陀就算能戰勝,陳平關也一樣會被原本玉門郡的守軍捷足先登,他除了吞下一些苑軍士兵,一點好處也撈不著。
向洛川發起攻擊的還是薛延陀部落的士兵。剛剛在陳平關和玉門郡大獲全勝,使得他們的士氣上揚到極其高昂的程度。
「報,大帥!陳平關傳來消息,敵軍突然後撤,離關口十里紮營,陳平關守將派探哨摸到營地附近窺視,才發現營中空無一人,敵軍已經不知所終!」
苑軍儘管有無數拒敵工事做依仗,見到這個架勢,也依舊心生怯意。面對山洪一般涌過來的敵軍,他們下意識握緊兵刃,卻沒有發起有效抵抗,反而本能地向拒馬陣後方退去。
這兩處都是大苑不能放棄的地方。
西瞻部落土地和士兵是分不開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士兵。而大苑的士兵都是集中在咽喉要道上的,只要打開這個點,兩點之間包含的一大塊面積都成了毫無抵抗的土地。這土地上生存再多的人,也不能對像他們這樣來去如風的正規軍隊構成半點威脅。
出發之前,蕭定西已經想過現在這個情況,這是無數個設想之一,並沒有出乎他的預料。他嘴上說著不,眼睛里卻已經流露出哀傷的神色了。
「這四處可以解釋。」元修又道,「如果說忽顏已經知道聘原被圍,正準備策劃大撤退,那麼他派到涉州的人馬有什麼用?這隊人馬確實在捨命強攻,涉州不在回西瞻的通路上,攻打涉州倒不如攻打雲中呼林和上揚兩關,至少可以開路。」
忽顏在他耳邊輕聲笑,「呵呵……賀蘭勃!父皇現在不會死,我不會丟下你在大苑。不管怎麼樣,我也會支撐到將你們都平安送回西瞻的那一刻。」
「現在,我們假設忽顏已經知道聘原被困的消息。」青瞳沉聲道,「你覺得可能性大不大?」
元修指著沙盤道:「如此一來,我就可以對敵軍看似混亂的行為做出一個分析了。他現在兵分五路,攻擊鎮川、桔谷、赫連堡的三支部隊,目的應該是分散我軍兵力。」
他們只能希望苑軍此時處處戰火,不會用主力對付自己。然而事情並不能如想象一般美好。元修並沒有分兵幾處,而是採用蒼鷹搏兔的架勢,將二十萬軍隊一起壓上,甚至不惜三面堵截,在營地里放了一場大火,賀谷部落仗著騎術精湛,戰鬥經驗豐富,人是逃出來少許,但看著輕煙徐徐火星點點的營地,人人都欲哭無淚,大苑人也太不懂得珍惜,辛苦積累半年的財物就這般一股腦地化為烏有!
「你那麼急於勝利?為什麼?」忽顏輕輕問。
忽顏的金帳扎在半日路程外的山谷里。蕭定西趕到的時候,忽顏正圍著一條厚厚的雪狐皮筒,和幾個幕僚商討事情。幾天沒見,他的臉色潮|紅中透出蒼灰,嘴角耷拉著,嘴唇紅得像是要滴血,下巴和眼眶卻青黑得像個畫里的惡鬼,顯得頗為可怕。
走了兩個時辰,幾匹馬喘著粗氣跑過來,「報,大帥!」馬上的騎士眼睛里全是驚惶,「不好了,陳平關、玉門郡兩地都失守了!」
元恪禮也暗自心驚,但是他丟了陳平關,於是逃到洛川,如果洛川丟了,還讓他逃去何方?於是他將心一橫,命令手下:「擂鼓!都跟我來!」自己跳上戰馬,身先士卒沖了出去。
西瞻留守用以迷惑苑軍的二萬士兵,乃是賀谷部落的兵士。賀谷部落的大將自然知道留下來誘敵是個危險的任務,不過相對於危險而言,回報更加豐厚。忽顏將營地內所有財物https://m.hetubook.com.com都留給了他,二十萬大軍足足積累半年的財物,讓一半以上的部落俟斤紅了眼睛。他不接受這個任務,有的是人願意搶著做。賀谷部落的大將還是仗著自己人多勢大,這才搶到留守的任務,忽顏帶著其他人撤出營盤的時候,不知多少人用滿懷妒忌的目光盯著他看。
聽這蹄聲不下千騎,苑軍都是步兵,在此時此刻,關中地界有這麼多騎兵一起出動的,除了西瞻還有什麼人?他身懷元恪禮的戰報,知道只憑他自己,在千余騎兵中肯定不免,右手毫不猶豫從懷中掏出戰報來,一把塞進嘴裏。
將軍的勇猛帶動了士卒,咚咚咚咚……激烈的鼓點響起,交戰之後,苑軍才發現,來勢洶洶的西瞻軍其實也跳不過三重拒馬。將馬刀揮舞得再嗤嗤作響的士兵在弩箭的攻擊下一樣鮮血噴出,倒地身亡。
對於陳平關的守軍來說,這一仗相當艱苦,但對於攻城的西瞻士兵來說,這一仗就不僅是艱苦,簡直是殘酷了。
忽顏輕輕嘆息一聲,「他們必須死!在聘原被圍的消息傳來那一刻,咳咳咳……我就決定了,他們必須死!」
青瞳點了點頭,道:「我們可以把聘原被圍的消息傳播出去,不過此事太過匪夷所思,沒有他們內部的承認,很難讓西瞻士兵相信,對動搖其軍心作用不大。」
誰知苑軍會在根本不知道他們行蹤的時候,就已經事先加固了關防,增加了守軍?讓他的攻打十分困難,隨著傷亡不斷增加,赴離開始有意安排其餘小部落在攻擊最前沿危險之地,自己部落的士兵被他安排在相對安全的地方。
也難怪他懷疑,因為大苑關中也有一大片草原的緣故,足以餵養戰馬,所以各地苑軍中,唯有這關中駐軍是不缺馬的。苑軍騎馬他也見過不少,但是以往馬匹多用來做運輸兵員使用。便是讓步兵騎上馬趕路,到了地方,這些人還是要跳下馬來列陣迎敵。可是這一隊人馬進退有據,隊形整齊,聽蹄聲看隊形都分明是正規騎兵。所以他還是沒有放鬆警惕。
涉州五個關隘的守軍臨行前都得到元修的命令,如果有敵人來攻打,便第一天做出軟弱態勢,第二天又做出強硬態勢,如此交替激怒敵軍,如果西瞻主力在附近,應該就會現身強攻。
陳平關領兵時刻戒備,見到穿著皮毛的西瞻騎兵,第一天就表現得十分軟弱,一直讓他們攻到半山才勉強抵住。當西瞻士兵覺得再加一把勁就能攻下這座險關的時候,第二天苑軍又憑藉有利地形進行了局部反擊,甚至有一支苑軍,趁著關下早虯部和速離部配合疏忽,突然衝出關卡,將許多火箭射在西瞻營盤的糧草垛上。雖然火勢不大,卻也讓習慣了百戰百勝的西瞻人大為惱火。
山腳下,地上厚厚的積雪抵消了馬蹄踩踏的聲音,一隊騎士無聲無息如同幽靈一般出現了。元恪禮無時無刻不緊緊盯著城下,卻仍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士氣回來之後,戰局恢復了正常狀態。洛川守軍人數比西瞻人更多、體力比長途來襲的西瞻人更好,許多工事又是專門為西瞻人設計的。勝利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剛說了一句話,忽顏又開始聲嘶力竭地咳嗽起來,一聲一聲如同沉重的鼓點,彷彿要把內臟都咳出口腔。
大量的財物滿足了他們的需求,卻更加激起了他們的貪慾。豐厚的回報讓他們把前些日子損失的士兵都忘了,西瞻大軍剛剛在玉門郡站穩腳跟,就向著下一個要地洛川撲去。打下洛川,將有比玉門郡更大、更富庶的土地等著他們。
元修臉色直如能刮下二兩冰霜,冷冷道:「既然知道西賊主力所在,便不急了,命人盯緊不放,不必強攻,只需咬住不要失去他們的行蹤便可。大部人馬支援洛川,他既然伸手伸腳,我們就一條條砍下他的手腳!」
這次探報距離上次說西瞻軍隊不知所終不過小半天時間,元修大軍還沒有走出二十里地。元修聞言徒然一驚,「什麼?」
鎮川地處關中以北,與關中易州隔河相望,鎮川受到攻擊,肯定要向易州求援,易州有關中軍駐紮,近在咫尺不伸手相救也實在說不過去。
何況這個先退後進的戰術,還是忽顏命蕭定西教給他們的。草原上征戰一生的狼王,到底名不虛傳。
那探哨乾咽了一口吐沫,道:「敵人不見蹤跡,陳平關守將見雪地上馬蹄印記清晰可見,料定敵人沒有走遠,於是……於是率軍追趕。誰知西賊早在一旁等候,殺了個回馬槍,將陳平關守軍殺得大敗,玉門郡守將為了救援陳平關,帶兵出動,被另一支西賊大軍攔截,這支西賊人數足有十萬,料想應該是一直藏匿的敵軍主力,玉門郡兩萬守軍無法抵擋……這兩處就失守了!」
這時那隊騎兵又靠近了一些,已經能看清騎兵身上穿的的確是大苑軍服。司馬謙將信將疑,手握刀柄嚴陣以待。反正曠野之中也無處可逃,戰報也已經被他吞了,來人如果是敵人,唯有死戰而已。
蕭定西給他順著背,搖頭道:「沒有,父皇,沒有!父皇怎麼會愚蠢?父皇這一輩子打過多少勝仗?我只是覺得我們西瞻的士兵損失太大,就算拿下陳平關也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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