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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3·大容天下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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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拚命就拚命

第43章 拚命就拚命

青瞳仔仔細細地看、一根羽毛一根羽毛地看、一根線條一根線條地看,好像從來沒有看過,可實際上,這隻鷹什麼樣,她任何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青瞳又看了他一眼,才慢慢道:「九哥單人出陣的膽量,我也是佩服的!」言下之意,除了這個魯莽的舉動,她就沒有什麼佩服的了。
現在,西北軍已經是通路打開,步弓上弦,對面關中軍則是握緊韁繩,身子微傾,一切已經就緒,只需一聲令下,便是萬矢齊飛,喊殺震天,千軍萬馬踏上戰場的景象了。
「我還以為你會丟下邊民,讓關中軍來應戰。」先開口的是顯宗苑瀣,他微笑,「看到這些胡民,我才真正放心了!」
他們只當陛下要走到戰陣前面一點,認真觀察,然而追出到一半就發現不對了,陛下並不打算帶著他們走,而是真正地,縱馬疾馳。他的馬乃是精選出來的快馬,這些侍衛越跟越吃力,竟然漸漸被他落下了,只能眼看著他到了戰陣的最外圍。
「嗯,那你們顧忌的就是我們打仗的時候,西瞻人會令我們後方不安。我有一個想法,在這裏和大家商量一下。」蕭瑟溫和地說,「你們覺得用西瞻人來迎敵如何?我們先用全部精力安撫西瞻遷入民,等他們放心了,生活安定了,再告訴他們有人要破壞他們的生活,我們需要他們幫助,讓他們中間的部分人參戰,有親人在前線,西瞻人至不濟也不會給我們搗亂了。」
任何一個王朝,再好的統治者,都無法保證他的帝國一直明君輩出,就如同大苑宇內無敵的高祖大帝,後世也出了無數不肖子孫。所以建國之後,最好的情況並不是這個國家始終有旺盛的擴張力,能夠打遍天下無敵手,能夠平滅四夷,宇內一統!而是一個龐大的政治結構已經完善,文臣武將可以通過循規蹈矩的正常模式來錄用、晉陞,百姓們已經衣食無缺,可以各展才智,大量去創造和消費財富!簡單地說就是形成一個盛世之象!
「拚命就拚命,誰怕了不成?」一個副將不服氣地道,「都說西瞻人如何如何驍勇,連女人孩子都是戰士。末將還真就不相信,拚命就讓他們來吧,看看大苑的男人,是不是連西瞻的女人孩子也打不過!」
蕭瑟點頭,「真的要打起來,還得各位將軍出力配合,本相在此徵求一下各位將軍的意見,你們覺得如此可以嗎?」
便在這個時候,苑瀣輕輕一磕馬腹,竟然越過周圍侍從,通過策先鋒陣讓出來的通道,縱馬向隊前跑去。侍從全都一愣,隨即醒悟,打馬便追。
並且也很有可能,根本用不上他們出場了。青瞳頗有些感慨地想,她從對方領兵的將領眼中看不到一點戰意,從古至今也沒聽說過,沒有戰意的將領,能領兵打勝仗。
說罷一提馬韁,衝出陣外。他疾風般沖向雙方數十萬大軍一觸即發的戰陣中央地帶。
任平生走到她身邊,和她一起凝視著那隻紅色的鷹,終於輕輕嘆息了一聲。
青瞳眼睛漸漸地亮了,是啊!她怎麼就沒有想到?不過就是個皇位的人選,算什麼呢?姓苑的人那麼多,光是她的兄弟也有十幾個,她找不到嗎?
「好!」苑瀣微笑,「居高位者當如此!」
「這麼短時間內,竟然能將他們為己所用,又能及時對抗我軍,又能消除禍患,佩服!」
苑勶站在軍陣最前方,也不是魯莽或者逞英雄,只是她身邊的胡人士兵習慣了一軍主將在身邊,這樣他們才有勇氣,才會讓西瞻人相信苑軍不是準備拿他們做炮灰,而是確確實實與他們福禍與共。
「青瞳,你擔心什麼?擔心不能順利安撫西瞻人嗎?」蕭瑟有些擔憂地看著她,道,「無妨,我天機道的信徒在關中不下千萬,要說安撫工作,即便不用士兵,我也是能做好的。你要實在不放心,我們可以暗中抽調一半的士兵,先行備戰。這一戰不會打不贏的!我有無數種辦法,調遷入民參戰只是其中一個對我們最有利的辦法而已,你盡可放心,你那九哥進兵,簡直是自尋死路!」
以往二百年裡,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息寧帝苑廷芳!青瞳明白自己性格激烈,不是那種忍得住寂寞的材料,但是她能分得出,誰是這種人。非有大智慧、非有大慈悲、非有大定力,是做不成盛世之帝的。
「你們都停下!」苑瀣喝道,「沒有朕的命令,不許向前!」
這麼一推一搡似乎打破了什麼硬殼,血從手心裏流出來,完全不疼,可眼淚也同時流出來了,洶湧澎湃,越流越多。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前面的眼淚剛剛到了眼角,後面的眼淚又形成了,迫不及待地將前面的淚珠擠了出去,後面的還沒有站穩,又有另一顆淚滴將它推了出去,紛紛跌落,當真像斷了線的珍珠。
這裏可不是縱馬的校場,這是兩軍陣前的空地!只需一個手勢,此處就會馬上變成千軍萬馬同時廝殺的最前沿。無論什麼蓋世英雄,在這裏都會變成一攤血肉,絕對不必考慮倖免的可能。所以,對於這樣突然出現的一騎,雙方竟然都愣住了。
在關中和雲中的邊https://www•hetubook.com•com境,大苑並存了半年之久的兩位皇帝終於碰面了。
陽光浸透了她每一根髮絲,讓每一根髮絲都閃爍著波光。她儘力伸著自己的右手,可是還沒有在那張大桌案上佔據一半的位置。面前那般廣闊都是一無所有,一張大桌子就將她的身形顯得小小的,她的面前,除了那隻右手,一無所有。
中帳內,聽著蕭瑟詳細將這個想法說出來,青瞳悶悶地一聲不吭,她的臉色那般難看,用蒼白已經不足以形容,簡直是灰白。
任平生無言以對,只能看著她說完這句話,用無比憐惜的目光看著那隻鷹,然後輕輕收回已經僵硬無比的右手,輕輕屈起手指,將拳頭一點點合了起來。
可惜,世界上的事沒有如果,只有結果。
「本帥不贊成現在收攏士兵。」他沉聲道,「此次衝突必是有人渾水摸魚所致,光靠地方衙門不成,需要軍隊鎮守。」
那隻紅鷹隨著握手的動作扭曲、擠壓、摺疊,最終消失不見。如果它也有感覺,一定會為這動作疼得鳴叫吧?
張峰嵐道:「大帥,我們當然可以等,只是京都軍不能等了。我們軍中的軍費補給已經撥出很大一部分進入雲中三州的建設中了,現在箭支只有一個基數,半點多餘的也沒有,只要有一場大戰就會消耗乾淨。糧草也只夠一個月所用,如果現在不急征,等京都軍過了晉陽,我們的糧道就封死了,到時候晉王想支援都無從做起!如果不快點將後方穩定,等京都軍到了之後,我們連最基本的備戰都沒有,這場仗如何打?」
張峰嵐嚇了一跳,「相國!讓西瞻人打退京都軍?那要是萬一西瞻人不儘力,或者沒有能力,那該如何?」
青瞳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也懶得知道,她只是不知為什麼,突然犯了犟勁,死握著不肯鬆開,使勁閃躲著他,怒氣沖沖地和他推搡,都不知道自己心中從哪裡來的憤怒。
「停下!」西北軍的將領急急吩咐一聲,只見旗幟一揮,蓄勢待發的三軍將士便為之一頓,這一頓,甲胄相撞便發出一聲沉雷般的聲音。
「這件事最終還是要徵得陛下同意,不過先問問領兵的各位將軍,若有不同意見,去陛下那裡也好商討,既然各位將軍沒有異議,元帥,我們就一同去和陛下說吧。」
想到這,青瞳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剛剛露出笑容,對面任平生明顯出了一口長氣,顯然他是一直緊緊盯著自己的。
蕭瑟雖然在軍中,卻一直是主持糧草等文官需要做的事,元修和眾將議事的時候他卻很少參与,尤其是將西瞻人遷入之後,他便全力做起了安民工作,大部分時間都在涉州郡守衙門,軍營都很少回來了。現在帳中都是關中軍副將以上的高級將領,他露面次數雖然不多,這些高層卻也個個都見過他。相國突然前來,眾將意外,卻不覺得驚慌,只是隨著他走進來紛紛躬身施禮。
這個時候!這個當口!京都這位顯宗皇帝,可真會找時機啊!
「那你為何……」蕭瑟皺眉看著她。
「停下!」對面的太陽有些刺眼,黃羅傘蓋下,青瞳眼睛眯了起來,吩咐道,「讓他過來。」她這一方的士兵少有甲胄,卻盡多戰馬,馬匹勒住的聲音響個不停。 苑瀣一直打馬跑到近前,在無數人齊齊戒備中,兩個苑室的皇帝,這一刻才真正地碰面了。他們互相打量,互相觀察,彼此都十分沉寂。
「大帥!」張峰嵐沖元修一拱手,「我們的人手都散布在雲中三州了,調集、整頓、備戰,這些都需要時間,京都軍已經快到晉陽,請大帥速速令士兵歸隊吧!」
「未必,青瞳,這可未必。你想走,可以走。」任平生輕聲道,「他不行,苑室總有人行!不過是時間問題,拖上兩年,你自己多做一點事!再找個放心的人,你想想看啊,不能解決的事情都解決了,不過是個皇位的人選,算什麼呢?」
「涉州百姓或者可以等待,但是西瞻人的概念里從來沒有關押之後詳細審問這回事,他們只會認為官府將他們的同伴抓了去,是為了要殺死他們。尤其是漢民懷疑殺人的是他們族中的薩滿巫師,你要抓走了他們的薩滿,那西瞻人必定和你拚命!」
青瞳出兵之前就想開了,不就是打一仗嗎?既然這一仗不可避免,既然九哥不可託付,那就再找一個人罷了,不過是時間問題。
一位皇帝周圍,是大苑最精銳的西北軍,旌旗招展,隊列嚴謹。一位皇帝周圍,卻是由西瞻人、羌人、羯人、党項人等組成的雜牌軍隊。這支隊伍兵不像兵,民不像民,長相怪異,穿著更是怪異,他們隊形並不整齊,顯然缺乏訓練,但個個神情彪悍,眼露凶光,氣勢上也絲毫不弱。
「對,掛起來!」他右手比量一個很高的高度,「大眼睛,你自己是塊油餅,偏又扔在地上,能怨有狗搶?以後不喜歡一個人,就別和他太客氣,凶一點傲一點!擺出點架子來!掛得高高的,別人就不會輕易靠上來了,像現在這樣……」
別誤會,鶴翼陣並不是一隻真鶴的模樣,現在hetubook•com•com的鶴翼陣仍舊是扁方形的。只有在真正開戰的時候,根據具體需要、兩翼包抄、鶴頭突襲的時候,才會看上去略微有些像一隻長脖子打開翅膀的鶴。
「策先鋒陣散向兩翼!」苑瀣輕輕命令。隨著號角的聲音,在鶴翼陣最前方,預備形成仙鶴利嘴的是長槍隊列動了,他們高舉著長槍踏上一步,槍陣兩翼,在盾牌手保護之下的投槍手和步弓手也排著整齊的隊列向前上了一步。此時才輪到策先鋒陣露出頭來,他們不進反退,撤向兩翼。
苑瀣微笑著看了他一眼,「呂卿有所不知,真正的戰陣,本就沒有那許多花哨,也不應該過分繁縟。以往朕也和呂卿一般想法,總要打過幾十仗之後,才明白這個道理。軍陣也是人來創造的,這個陣法雖然在書中沒有名堂,卻最適合這些胡兵,可以算她自己新創的一個陣形吧。」他指著對面耐心解釋,「你看,對面那些騎兵和重甲的組合像不像一把利斧?再看那邊的弩兵和長槍,像不像一把尖刀?再看那邊騎兵,這定是一種突擊隊形,目的是直取中軍!你看他們戰馬之間留出了足夠的空隙,發起衝鋒時我軍步卒有足夠的空間,必然會下意識閃躲讓路,讓他們可以快速地撲進來。」
元恪禮躬身道:「大帥,地方上死幾個百姓,不會鬧出多大的事來,京都軍則不會和我們那麼客氣了。末將認為,還是應該先打退敵人,再處理這些民政。大帥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將有嫌疑的人都關押起來,許諾西瞻人和涉州原住居民,等仗打完了再好好審理,一定給他們一個公道便是。」
他從懷中掏出一物,慢慢後退,退到上朝面君才會拉開的距離,道:「此物獻于陛下!」願吾皇身體康健,大苑長享太平!」說著,他便在兩軍陣前,眾目睽睽之下,屈膝跪拜于地。
元修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臉色一片蒼白,他承受不住沉重的盔甲,所以只穿了質料柔軟的便裝,坐在帥案之後,在一群穿著重甲的將領映襯下顯得瘦弱伶仃。
她不哭不笑、安安靜靜、沒有任何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右手,很長很長時間,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九皇子仍舊重用常勝、認真推行新政的時候,她以為他能行。就差那麼一點點,她都為他可惜!如果他再能堅持一下,只需要兩個月、三個月,只要堅持那麼一下……
「遠遠地看一眼?哼!」阿黛冷哼一聲,道,「你給霍慶陽寫了一封信,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若只是遠遠看一眼,去聯繫西北軍的元帥做什麼?」
青瞳從來沒有這麼稱呼過他,這一聲任大哥,讓任平生的身子也微微晃了晃。
「本相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蕭瑟淡淡道,「大家並不怕那號稱全國戰鬥力最強的西北軍,所以並不畏戰,是不是?」
帳中眾將竊竊私語,又覺得相國這個想法的確好,卻也覺得心中沒底。那個最先開口的副將終於忍不住,道:「相國,末將讀的書少,實在想不出此事是否能行,相國和陛下商量了嗎?陛下同意,俺就放心!」
一片開闊的平原上,兩個龐大的軍陣正在徐徐調動。任何一個站在地面上的人,都只能看見周圍幾千人,只有高翔九天的雄鷹,才能看清整個軍陣。
青瞳道:「你身具不弱的武功,手無寸鐵一樣可以殺人!這種膽量就沒有必要有了!老實說,別說被你所乘,就算和你一命換一命,我也覺得頗不合算。」
青瞳心中一顫,不由低下頭。她沉默了很久,咬咬牙,終於道:「對不起,我和你說這些。」她的聲音低了,「我知道你……喜歡我,還和你說這些,任大哥,對不起,是我太自私……」
「我沒事,你走吧!」她木木地道,「蕭瑟,你出去準備吧。你打算怎麼做我都同意好了,這一仗,你和元修自己商量,不要過來問我!」
任平生卻微笑了,「你說錯了,我不是喜歡你。」
他不由得意地笑道:「這也算軍陣?這不過是站排!」
她將右臂伸到極限,離自己的眼睛不能再遠,才緩緩張開右手。陽光從一側打進來,正好照在她的手心上。
任平生突然臉色一沉,喝道:「張開手!」說著一把抓過她的手,推她的手指,讓她打開拳頭。
「那你就讓霍慶陽去背叛他認定的主子?」阿黛臉如寒霜,「你還以為他還是你的副帥,什麼都要聽你的嗎?你看看,他怎麼回答你的?他根本沒有作任何表示!現在西北軍已經進軍關中,就要和關中軍開戰了!他有沒有為你這封信停留一下?他有沒有把你的意見看中一點兒?老東西,你還以為你是個什麼人物呢?醒醒吧,你現在什麼也不是,就是個老不死的村夫!放著好好的日子你不過,你折騰這些,又有什麼用處?」
人人都不由自主向他望來。
青瞳吃驚地抬起頭,聽他那樣高大的人,用那樣輕的聲音道:「青瞳,我是喜歡你快樂……」
青瞳身邊幾個侍衛同時拉出單刀,低聲喝道:「站住!」不遠處,無數弓弩閃爍著寒光,紛紛指在他的要害上。
元修認真思索片刻https://www.hetubook•com.com,此人最善於揣摩人心,借勢這種事已經被他掌握得十分透徹,這個主意如果是青瞳出的,他還要仔細想想,青瞳的確是敢想,可要說想得周全,那還得是蕭瑟。以前元修對蕭瑟頗有些妒忌,如今他可真是想得十分透徹了,似他這等近乎妖魔般的人物,很多方面連青瞳都自認不如,他不願承認不如相國,那才是一種膽怯。
她十分可惜地看著對面,先前是她對九哥的期望太高了。其實九哥所做的一切,已經十分出色,如果沒有這最後的出兵,他就是一個十分完美的人選了。現在則不得不另外選擇。
「我放心。」青瞳轉過身來,神情一片木然,「我也有無數辦法,我知道他是自尋死路,這一仗必勝無疑,我知道……」
西北軍這邊,一桿白色令旗揮舞一下,三軍頓時懷抱兵刃,踏上一步。三軍只是動了一步,但是那般整齊的隊列一起踏上一步,直如泰山傾壓。重重踏步的聲音入耳如同悶雷。
苑瀣停下來,仰頭看著馬背上的青瞳,微笑道:「我手無寸鐵,尚且敢隻身來到你的軍陣之中,你身邊都是自己人,連讓我靠近說話的膽量也沒有嗎?」
結果就是,她要用自己最擅長的法子,快速解決眼前的事了!她並不是小瞧九哥,但是千真萬確,這場戰役沒有懸念。只要看看呂慧安見到她身後那些西瞻胡兵的表情,她就知道,蕭瑟輕輕飄飄一個順水推舟的借勢,就讓他們完全措手不及。連他都慌了,這場仗的結果還有懸念嗎?
說著一邊嗚嗚嗷嗷地學狗叫,一邊抬腿做踢狀,呵斥連連。
她毫不留情地呼喝著昔日叱吒風雲的名將,讓他灰頭土臉、低聲下氣。如果霍慶陽在,不但不會為老帥難過,反而會覺得十分親切。因為即使是在全盛時期,那元帥回到家中便是這樣小心翼翼的,這兩夫妻相處從來便是這樣。周元帥懼內,那是歷史遺留問題,可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
一瞬間,青瞳就哭了出來,「任平生,對不起!我以前覺得就是對不起阿蘇勒,可是現在我明白了,我真的對不起你!為什麼我總要辜負一個人?我不想這樣,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這件事,我沒有辦法……」
青瞳手指頓時失去了力氣,軟軟地張開了,會武功的人欺負不會武功的人,那真是半點反抗的餘地也沒有。
苑瀣知道她的意思,不以為忤,輕輕一笑,他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向前走了兩步。
本來毫無異狀的右手手心裏,在陽光中一點點浮現出一隻紅色的鷹。青瞳就默默地、靜靜地看著,看著那隻鷹越來越紅,越來越清晰,最後纖毫畢現地出現在自己手中。
攆走了二人,青瞳復又默默地坐下,身體像是給人抽走了一根骨頭似的,慢慢向座位上塌了下去。終於,她整個人趴在桌子上,側過頭,用左邊臉頰貼著桌子,慢慢伸直右臂。
是啊,安穩的日子,一定要打嗎?
找不到兩者都能做的人,她可以先做前一部分啊!那只是幾年的時間而已!等過幾年,新政也鞏固了,邊民也安定了,對皇帝的人選,要求就沒有那麼高了,她還愁自己找不到嗎?只不過是自己再多做幾年,多堅持幾年,那麼多困難都過來了,這一點兒問題算什麼呢?
呂慧安到現在才舒了一口氣,他是文官,如果不是苑瀣極力要求,他和幾個世家的同僚根本就不敢出現在戰場上。打從見到對方士兵的裝束開始,他就不停冒汗。但是列陣成功之後,他就安心了。就算一個文官也能看出,兩軍的戰陣區別有多大。
兩軍同時移動,雖然只是整兵般的一步,卻也是馬上開戰的徵兆了。
「那你就現在出現在他的面前,讓他好找到你?」
老者怔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她緊緊咬著嘴唇,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將下唇都咬成深紅色的了。
「掛起來?」青瞳帶著一臉淚珠,哽咽看著他。
再說青瞳正要指揮士兵前沖,突然聽到希律律一聲長嘶,對方陣中突然衝出一騎,疾風一般向己方跑來。烈日當空,兩邊都是千軍萬馬,兩邊都是殺氣沖霄,就在雙方要揮戈而上的當口兒,居然有人單騎從陣中沖了出來。
「列陣!」青瞳吩咐,司號手將她的命令吹了出來,大軍在熟悉軍陣的關中軍各級軍官帶領下,開始移動。與此同時,對面的陣營中也吹起了號角,大苑戰陣天下無敵,九皇子苑瀣同樣深諳此道。
元修在帥案後站起來欠欠身,蕭瑟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回去,早有人在帥案後方左手邊放了一張椅子。他便走到椅子邊坐下了。
「陛……陛下……那我軍不需要調整隊形防備這些……突擊騎兵嗎?」他嘴唇哆嗦著問。朝堂上私下裡他可以看不起這個帝王,認為他是靠自己這班人馬才撐起來的,覺得他只是個武夫。呂慧安信奉一句話——武力得來的一切,權謀都可以讓他一無所有!所以他一直戮力弄權,而不屑於半分武力。可是現在,他對身邊這個沉著微笑的皇帝全力依賴。他無師自通地領悟道,那句話反過來也可以成立,權謀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的一切,武力同樣可以使之一無所有!
青瞳安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她用得著他來放心嗎?這個時候還要逞口舌威風,顯皇帝氣勢,豈不可笑?
她哭得像個打碎了貴重物品的孩子,又驚又怕,又是後悔,又是不知所措。
青瞳卻沒有察覺,她開了聲,便不想再停住,她痛哭道:「蕭瑟想到了遷民的辦法,你不知道我多高興!多喜出望外,老天對我這麼好,給我一個可以託付國家的人,也給我一個可以託付自己的辦法……我還以為我就快可以走了呢。年過去了,冬天也要過去了,等雪化了,等花開了,我以為我就可以走了……可是為什麼?他聽信了朝中哪個人出的主意?他做出這種事,他不行!他不行!他能不能當一個好皇帝,這件事蕭瑟可以不管,元修可以不管,他們誰都可以不管,可是……我能不管嗎?我就不能走!任大哥!我不能走了……」她痛哭失聲。
這樣的人很難找,所以發現九哥可以,她會那麼驚喜。然而這一出兵,打破了她的希望,她有那麼難過。可是任平生一說,她就發現自己是鑽了牛角尖了。找個又能推行新政又能安心守成的人的確很難,但是光是後者,那就容易極了。
呂慧安微微放心,向對面一望,卻又緊張起來,只見關中軍陣營中微微已起騷動,一排排槍兵與弓手搭配的隊伍正在蹭蹭蹭地向前移動。
兩邊的隊伍都是前不見頭,后不見尾,除了關中易州大草原,要找一個能將這些人安排下的空地都不容易。自然,青瞳那一邊,在雜牌軍的身後,還是有關中軍坐鎮的,她不會將自己的安危寄託于這些只有勇氣沒有訓練的雜牌軍,只不過暫時還沒有到關中軍出場的時候。
這個樣子,你還喜歡嗎?
苑瀣沒有到軍陣的最前方,並不是不敢,而是皇帝坐鎮中軍,才會讓習慣了規則和隊列的苑軍放心,他若在陣前,反而會令士兵束手束腳,只圍著他而不能正常衝殺。
反觀青瞳那邊就簡單多了。匆匆訓練的雜牌軍不可能用太過複雜的規則約束,那隻會讓他們光去注意隊形而消磨了士氣。所以青瞳身後列陣不在她學過的任何一個陣法之內,可謂根本就沒有名堂。只不過是將重甲、騎兵、長槍、盾牌、弓弩……各個兵種合理分配到不同位置,以達成一個宏觀的戰略目的而已。
哪裡值得她心灰絕望?哪裡值得她哭成這樣?真是的……她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南方扈州。一個山溝里的小院子大門敞開,一群咕咕叫的小雞一邊四下休閑的踱步,一邊好奇地看著院子里正在爭吵的兩個人。
然而他深邃的眼神、他沉穩的氣勢,卻完全彌補了身體上的瘦弱。人人都能感覺到,一場失敗的追擊之後,似乎元帥身上少了什麼,又多了什麼,這個什麼是說不清的,但元帥給這些軍人的感覺,竟然是更加讓人信任了。
任平生悄聲無息走了進來,他已經在一旁凝視了很久,好大好大的一張桌案,青瞳緊靠桌子的一角,歪著頭趴著,那姿勢像一個頑皮的孩童。她的頭髮隨著頭側過來,像一條源遠流長的河,鋪滿了案幾的一側,又順著桌腳一直流淌下來。
合上了手,青瞳緊緊咬著下唇,繼續合,用力握,直到握得再也不能更緊。右手的皮膚本就帶著不健康的蒼白,此刻被她用盡全力握著,血管和骨骼的形狀都突了出來。
一張手,鮮紅的血頓時跟著流了出來。原來,她握得太緊,這隻手又幾乎沒有痛感,以至於指甲深陷肉中,將手掌刺破了幾個小洞她也絲毫沒有發覺。
元修點點頭,「各位散去吧,有結論本帥再通知你們。」
青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可是笑著笑著,眼淚卻也滾滾滴落。一邊笑一邊盡情地流出眼淚,活這麼大,似乎也沒有這樣哭過。
這也已經很不容易了,對面就是絲毫不遜於己方的敵軍,敢御駕親臨戰場的皇帝,從古至今也沒有多少。
「不需要,朕另外有辦法,必能退兵。」苑瀣看著他,笑得十分深沉。
另一個年老的男人道:「阿黛,我真的不放心,我就是遠遠地看一眼,就是遠遠地看一看就行了!你讓我去一下,很快,我保證我一定回來!」
元修沉聲道:「你堂堂男子,竟然想著要去打別人族中的老弱婦孺?你自己是否沒有父母?是否沒有妻兒?這不是能不能打得過的問題,此事處理得好,完全沒有必要用武力壓制!相國已經在徹查了,我們只需再等一段時間,就不用對老弱婦孺動手,你這一點時間也等不得嗎?」
「抓了那裡又咬這裏!你發什麼瘋!」任平生喝聲道,「給我張開嘴!」說著就去掐她的兩頰。
「我以為他可以託付……」青瞳終於開口了,「我看了很久,聽了很久,也觀察了很久,我還以為他可以託付……可是現在我發現他不能託付了,你說,我怎麼辦……」青瞳仍舊看著自己的右手,不像是在和任平生說話,倒像是在和自己的手喃喃自語。
「行了,你去幫誰呢?」阿黛的聲音也溫柔下來,「一個是霍慶陽,一個是青瞳,你想讓誰輸m.hetubook.com•com呢?誰輸誰就死,這個時候,你出面又怎麼樣?人家不重視你還好,誰還重視你這個老東西,你就把誰害死了!於心何忍?不破不立,你就忍忍吧,我想,這無論如何是最後一仗了!這一仗打完,老天怎麼也該給我一點安靜的日子了吧?」她輕聲道,「老東西,我們從北到西,從西到南,整個大苑地東躲西藏,老天也該給我們一個安穩的日子了吧?」
「怕什麼?」一個聲音從帳外傳來,侍衛掀開帳門,蕭瑟扶著手杖,緩步走了進來。
「有辦法。」任平生突然打斷她,一本正經地道,「你以後把自己掛起來,就沒有這麼多事了!」
確切地說,是兩支大軍的隊伍碰面了。青瞳雖然在軍陣前方的位置,顯宗苑瀣卻尚在中軍,加上兩軍軍陣必要的空白緩衝地帶,兩位皇帝從實際距離上說,彼此相隔甚遠,最多能互相見到對方的大旗和象徵皇權的金漆節鉞禮器而已。
「你又要幹什麼?」那穿著青花衣衫的女子年紀已然不輕,聲音卻十分高,她臉色陰沉得如同萬年冰雪。
任平生也不和她廢話,兩指微屈,在她脈門上一彈。
「陛下!危險!」侍衛大喊。
青瞳自己張開了嘴,痛哭聲也跟著出來了,「任大哥!我以為他可以託付!我以為我可以脫身了,我以為我可以去找阿蘇勒,可是……現在一切都完了,我不能走!我不能走了!」
涉州高辰郡大營中一片喧嘩,接到京中禁軍和西北軍共二十萬人北上的消息,關中軍的各級軍官都炸了鍋。
「是啊。」張峰嵐也道,「陛下在軍中,此事決定權交給她吧!」
「我……」老者些心虛,「我只是寫了一封信,輾轉託人送到,沒有透露我住在哪裡,他找不到我的!」
叫他一解釋,呂慧安臉色慘變,眼中那些胡兵頓時變成無數殺人利器,那哪裡是人,分明是無數的鑿子、大鋸、銼刀、錐子、斧頭、鉗子……
那老人也急了,沉聲道:「西北軍是百戰精英,是大苑軍隊的希望所在,這樣的軍隊,不能為國家開闢疆土,卻消耗在內戰中,那是大苑的恥辱,是領兵人的罪孽,也是我們所有生於這個時代人的不幸!」
她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長長吸了一口氣,坐直身子,重新露出笑容,道:「沒事了,我知道我該做什麼!」她用力握著自己的右手,顯然是極力忍耐,身體在微微顫抖著,可她臉上卻在笑,「沒事,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我們當然全不能指望西瞻人去打這場仗。讓西瞻人參戰,要的只是他們一個態度。不管多麼走投無路,要對一塊完全陌生的土地產生感情,絕不是三年五年能成的,但是為這塊土地付出過就不同了,他們如果為了保衛雲中拿起武器,馬上就會將雲中當成是他們的家園,他們會真心熱愛這個地方,真心珍惜這個地方,以後我們推行什麼都將事半功倍。這是借力,借別人的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事!元帥,你覺得可好?」
所以策先鋒陣要讓開,給他們留下退往中軍大陣的通道,中軍大陣是中空的,外圍則是堅硬的盾牌重甲,抵禦騎兵突襲的同時,可以由退後的弩兵輔助作戰。
現在一切都剛剛安定,所以要求很嚴格,她需要一個前幾年能有手段、堅韌不拔地推行新政,隨後幾年又能安守成果、給國家休養生息的時間的人。
手心裏有兩條淡淡的疤痕,那是握住元修劍留下的,當時流了很多血,現在已經不大看得出來了,卻讓那隻雄健的鷹多了點滄桑感。
頭上始終沒有聲音,青瞳不由抬眼望去,只見任平生正仔仔細細地看著她,那目光像是要把她刻下來,牢牢地刻在心裏,青瞳突然覺得心裏一下劇痛,這目光讓她覺得心碎。一向鐵人一般的任平生居然也能有這樣溫柔的目光。青瞳的心慌了,只需要一眼,就知道自己給他帶來的傷害會有多深,「任平生,我……」她驚慌地說,「你是個很好的人,只是我們認識得晚了,太晚了……我也沒有辦法……我實在很對不起,可是……」
苑家相爭的這兩位皇帝,都是真正的身經百戰,敵人殺到近前也不會害怕。他們誰都不存在怯陣的問題。
一個副將笑了出來,「陛下在軍中,我們怕什麼?西北軍也是她帶出來的,把所有的將領數一數,除非周老元帥復生,誰是她的對手?」
「安穩的日子……」老者苦笑,「一定要打嗎?」
西北軍那邊,經過一陣嚴謹有序的調動,逐漸形成大陣中套著無數小陣的模樣。先鋒陣、策馬陣、混鐵陣、銳豐陣、拒后陣、策殿陣……共同組成了兩翼機動靈活、適合包抄,中軍穩如堅鐵、足以定軍,首腦鋒銳快速,最宜突襲的鶴翼陣。
他點點頭,道:「確是良策,只不過安撫工作一定要做得很好才行,相國既然有了打算,想必也有了辦法吧。」
這是因為,各上幾步之後,兩軍距離已經很近,快馬很快就能衝到近前。作為突襲的長槍隊和步弓隊都只有射出三箭到四箭的機會就要後撤,否則就是給你白白衝殺了。這也暗合仙鶴襲擊敵人時,一啄之後便將頸子縮回,伺機重新彈出的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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