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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別丟下為夫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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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上掉下個小郡主

第一章 天上掉下個小郡主

見她還是掙扎,絲毫不愛惜身體,想到她腦子不清楚,想必也聽不懂自己說的話,於是便解下腰帶,將她兩臂胡亂綁住,自己拿個小勺子,把熱水吹吹往她口中好在那姑娘還肯喝水,一碗熱水下去,更多的虛汗流出來,她的臉色看著更差。
王七頓時被閃花了眼睛,樂顛顛湊過來看,那包袱里是一件有白毛的衣服,裏面是個同樣毛茸茸的帽子,再仔細瞧,這裏面都是些女人家的首飾,耳環、項鏈、頭釵、珠花、玉鐲、玉佩……什麼都有,全是一色白,有些看著像是銀的,但大部分王七都看不出是什麼材料做的。
「雞肉豬肉鴨子肉都有,她想吃什麼都給她吃!真的。」賴三鬆了一口氣。
「都準備好了嗎?」馬上人問道,聽聲音是個年輕的男子。從賴三這個角度看不見他的長相,只能從他腿上穿的粗麻褲子和氈子鞋沒有修飾的毛邊上判斷他是一身重孝,但是說話的聲音卻聽不出一點悲傷的意味。
「好好,肉!你知不知道,肉是要錢買的……你把你耳朵上這兩個……給我,我就給你吃肉,好不好?」
「三哥哥……」終於她學得似模似樣了,那嬌媚的語氣從她好聽的嗓音吐出來,格外銷魂蝕骨。
他沖袁洪狠狠冷笑:「聽見沒有?聽見沒有?我說我待郡主很好,你還不信?拿把破刀咋咋呼呼,把我嚇得尿了褲子,你說怎麼辦吧?」
雲姑姑搖搖手,低聲道:「老王爺是三個月,還有王妃、幾個小王爺,還有郡主的叔伯、堂叔伯……三百多口子呢,大半年算什麼,這孝有的守呢。」
賴三滿口答應著,好奇地往告示上看,口中道:「說的什麼?縣老爺收租子嗎?怎麼又畫了個美人在上面?」他只瞟了一眼,覺得那畫上的美人有些面熟。
一聲之後,穆青峰手腕被人攥住一拉,他回頭見說話的還是剛剛出言阻攔他的賴三,此刻賴三一隻黑乎乎的臟手正握在自己手腕上,穆青峰心中怒火騰地就起來了,呵斥道:「你這下賤的賤民,不想活了少爺就成全你!」
那士兵哪裡還願意聽他胡說,刀光一閃,正待劈下,忽聽一聲清清脆脆的呼叫:「三哥!」
「郡主!郡主!殺人啦!」賴三扯著脖子狂喊,「郡主!三哥叫你呢!快點出來,對了,刀!刀!快來看,刀光劍影啊,你不是害怕嗎,現在外面刀光劍影,大刀片子滿天飛啊!要殺人啦,你再不出來就真要殺人啦!搞不好你爹你娘你弟你妹你老母都要被他殺了!一個不剩殺光光啊!就剩你三哥一個人了!快點叫他不要動手!不然你就沒三哥了!你這個小傻子!快點出來啊!」
王七脖子一挺:「不打怎的?這個傻子,你罵她有用嗎?打她兩下又怎麼樣?你再不把她弄走,我就叫個牙婆來把她賣了!」
「準備好了。」士兵低聲回答。
穆青峰一肚子氣正無處發泄,抬腿就給了賴三一腳,呵斥道:「滾開!」
她在賴三懷中極力掙扎,鉚足了勁去夠那盤子冷饅頭,虛弱的冷汗更是不停地流下來。賴三叫道:「你這樣吃會死的!老子見得多了,餓得狠的像你這樣吃,個個都死了!不要動!」轉頭又叫,「店家,先拿兩碗米湯來!」
賴三卻睡不著了,少女的面貌彷彿清晰可見印在腦子裡。他心中好生不安,暗道:「不是真的凍死了吧?」勸自己別瞎想,可偏生無論如何也要想,滿腦子都是那張白色的面龐。
突然背後挨了狠狠一推,還沒等他明白是怎麼回事,耳邊響起幾聲大喝:「別亂動!排成兩列,到街邊跪好!」緊接著無數只手伸過來,將他扯到街邊按著跪下。
「不能這麼說,要說:『賴三自己都捨不得吃,卻每頓都給我吃肉。』來,學一遍。」
賴三嚇了一跳,拼了命地掙紮起來,然而那少女力氣卻大得出奇,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口咬下自己半個腦袋,嚼得咯吱響。
賴三脫下棉妖凍得他立即跳了幾下。棉襖下面是簇新的雪白內衣,只可惜沾了不少血跡,成衣店的玩意兒尺寸略有些不合適,不過好歹比光著身子好看些。可惜好看代替不了溫暖,賴三嘴唇很快就青了。
「沒有家裡人!」小姑娘認真地說。
這兩位賴三卻是認識的,王屠戶和他的續弦娘子。而王屠戶卻不認識賴三,惡狠狠地跳起來,幾步走近,殺氣騰騰地道:「你幹什麼?」
「好好……」
賴三眼睛一瞪:「少啰唆!三爺就看上你這家店了!衣服不夠,棉褲爺也脫給你!你要不嫌棄,靴筒子,內衣褲!這全是簇新的!爺就想吃雞,光腚回去爺也樂意!」說罷站起來作勢就解褲帶。
袁洪本不知道他打算如何才能平息心中惡氣,誰知此人胸懷倒是寬廣,尿了褲子也能不在乎,不由得大喜過望。聽他剛剛的意思似乎要錢財賠償,後面雖然說算了,袁洪還是打定主意,大大送他一筆才是,無論是為了今天的梁子,還是日後關係,送他銀錢都十分划算。
朝奉見這對鐲子雖然不重,但勝在手工精細異常,整個鐲子用銀絲纏成枝幹,當中吐出羊脂白玉雕的蓮花,或花苞或半吐或全開,小小手鐲上二十多朵花,沒一朵重樣的!且那玉色觸手生溫,分明是頂好的和田籽料,這個手鐲就是一千兩銀子也沒處去買。見賴三怎麼看也不似識貨的主,許給他十兩銀子打發了。
她悄無聲息,根本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個陋巷裡的,與整個晶瑩的白雪世界渾然一體,那雙澄明清澈的眼睛,正無比專註地看著自己。賴三活了這麼大,就沒得到過正眼相待,何況是這樣一雙眼睛?
「你不想活了!快說!不然老子劈了你喂狗!」
見那店家看著他遲遲不把手抽出來,漸漸嘴邊帶了譏諷,賴三一怒之下,將新買的棉襖脫下來,向桌上一丟:「這件棉衣正好兩錢銀子買的,頂你的一隻雞!」
誰知這小姑娘剛剛餓得直撲食物,似乎什麼也顧不上,此刻麵條湊到嘴邊了, 卻不張口,只是征怔地看著賴三。她就那麼一眨不眨地看著,突然眼中泛起一點水光,那點水光快速彙集,轉瞬就成了一滴眼淚,順著臉頰一直滑下去,就這麼慢慢地哭了起來,而且越哭越慘,開始還是一滴滴下去另一滴才冒出來,現在卻是淚水一顆顆不停地湧出來,直如涓涓細流。
等她吃飽了,自己才裝了一碗熱湯,一口口咬那剩下的半個饅頭。
他哪裡知道這些是儀仗,兵器都不是真傢伙?一見這麼多人衝著他衝出來,千 軍萬馬殺他一個啊!只道這次死定定、死翹翹、死得結實牢靠!絕無幸理!他立馬扯著喉嚨叫起救命來。
「三哥。」小姑娘立即回答,這是一路上賴三教她說的。
過一會兒,外面刮過一陣旋風,伴隨著「偷人的王八蛋,有種別跑!」之類的叫罵聲漸漸遠去。賴三鬆了一口氣,身子往後一靠,卻靠在一個溫熱的東西上。賴三嚇得一跳好遠,摸起一根粗柴,壯著膽子叫道:「什麼人?你……你出來!你不出來我、我、我打你了啊!」
賴三不由自主地追著馬車跑起來,道:「你自己小心點,多穿點注意別凍著!你吃肉別吃太快,一口別吃太多!讓這個姐姐幫你切成小塊再吃,噎著了要喝水,覺得咽不下去就別吃了啊!」
「脫我的衣服。」小姑娘笑嘻嘻地道。
袁洪等幾個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真的去拉郡主。這個年輕男子是太史穆延陵的長子穆青峰,就是他披麻戴孝,將郡主和無數口大棺材從固原一直帶回涇州的。
「胡說!」一滴冷汗卻從他鬢角流了下來。
那軍官冷冷地看了賴三一眼,伸出手來,露出他手中那對鑲著小珠子樹葉形狀的銀耳環道:「說,你這耳環哪裡來的?」
他面前站著一個純白色的少女,她就像從雪花里變出來的一般,從頭到腳,從上到下,都是純粹的無可挑剔的白。
軍官看著他,冷笑起來。
小姑娘立即泫然欲泣道:「耳環……你說的……肉……」
「不想走。」小姑娘乾乾脆脆地搖搖頭,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小姑娘從賴三身後伸出腦袋,好奇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沒有家裡人。」小姑娘突然收斂了笑容,認真地搖頭。
「唉,你可是真傻啊,這麼問吧,你住哪裡?」
他揀了一首不太下流的,清清嗓子開口唱道:「月兒高,望不見我親親到,猛望見窗兒外,花枝影亂搖,低聲似指著我名兒叫。雙手推窗看……」
「來人。」軍官輕描淡寫地道,「先砍掉他的一隻手。」
一碗面前後吃了一個時辰,估計腸胃不會有問題了,賴三這才放心下來,見小姑娘剛剛那一番痛哭,把一臉黑灰哭成唱戲的花臉一般,伸出袖子想給她擦,想起這件棉襖已經是別人的了,便捲起袖子,用雪白的內衣將那張花貓小臉仔細擦了一遍,笑道:「你這是在哪裡蹭的喲,足有二兩煤灰!包公也沒你黑!要不是我這幾天從早到晚想的都是你,幾乎都沒認出來。」
見自己無論怎樣說,她的眼淚仍舊是捉對兒滾落。賴三急出了一身汗,忽道:
賴三一頭冷汗道:「你還是叫我三哥,不不不,你叫我賴三!千萬記住,叫賴三!」
直到少女吃第二口,賴三才解了定身法,趕緊一縮手:「哎哎哎……姑娘你……幹什麼?」
便在這時,賴三突然聽到身後一聲斷喝:「好小子!原來你藏在這兒!可叫爺爺逮住你了!」
賴三隻是發發牢騷,並沒有指望傻子能回答他的話,誰知那小姑娘立即堅定地說了一句:「肉。」
他強忍住心跳,小心地說:「你想吃包子?」
小姑娘從賴三身後探頭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然後接著玩稻草。看樣子很可能都不知道這些人是和自己說話呢。
雪花紛飛中,黑壓壓一地低垂的人頭,天地莊嚴寂靜、氣勢恢宏。
王七四周看看眾人的表情,心也就涼下來了。草民的情緒十分容易調動,不然流言是怎麼傳播的呢?
賴三隻覺一股雄壯之氣從腳底板直衝腦頂,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理直氣壯過。
元錦看著他的目光寫滿了鄙夷:「郡主便是尊稱,娘娘那是稱呼宮中貴人的,從來沒聽過什麼郡主娘娘,你這樣亂說,後果可輕可重。」
王屠戶追了一會兒,累得氣喘吁吁,他高大肥胖的身子遠不如賴三靈活,剛剛一頓急追已經十分吃力,眼看那小子如同泥鰍般滑溜,轉眼就跑出半條街去。他也不追了,幾步轉回柴垛,見剛剛和賴三說話的那個人沒走,便上前亮起刀,惡狠狠呵斥道:「跑了一個跑不了倆。說!那小子是不是和你一夥的?」
他帶著的那十幾個人中,一個文官打扮的中年男子躬身道:「公子,郡主不肯走,連元錦姑娘也勸不動,這才通報公子爺的。」
賴三無奈,只好跟著車一溜小跑,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隨口編著故事,幾步路走下來就已經灌了一肚子的西北風。
小姑娘驚魂剛定,被他一抓,又叫了起來。
說話間,馬車已經越走越快,賴三有些失魂落魄,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空落落的,他沒精打采地往回走了幾步,卻見穆青峰騎在白馬之上,沖他眯著眼睛冷笑道:「你還想回去?老老實實跟我走吧,我負責好好招待你。」
白影一閃,似乎完全沒有看見刀鋒,小傻子徑自走到賴三面前,癟著嘴一臉委屈:「三哥……」
那少女就在他獃獃的注視下,慢慢走過來,越走越近,這讓賴三如在夢境之中,這目光竟讓他四肢百骸都沒有一點力氣,比剛才跪了一個時辰的雪地還讓他無法動彈。
賴三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什麼是鹿脯?什麼是狸唇?他只知道小傻子拎著雞腿啃得挺香的,大肉包子幾口一個,哪有一點嫌腥臭的模樣?
好在前兩天他嫌錢燒手,棉衣一買好幾件,便又尋了件新的穿上,這才不打擺子一樣發抖了。
「沒有家裡人。」小姑娘認真地回答。
這一次父親讓他頂風冒雪,一路披麻戴孝接郡主回來,他本就十分不情願,誰知馬上就要到家,一個不小心,讓郡主跑了,害得他被父親狠狠責罵,心中一直有氣。連叫了幾聲,見郡主仍然一臉傻笑,只管興緻勃勃玩幾根稻草,心中煩躁至極,他上前拉住她手腕,道:「天色不早,郡主還是快快跟我回去吧!」
老常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賴三,狐疑地問:「我這包子兩個銅子一個,你有錢嗎?」
賴三不知道,在特別講宄禮數的世家,回靈頭七那七天,一日只有黃昏時分可以吃一餐稀粥,以表示自己心痛親人,無心飲食。這個小姑娘見他剛好在飯前,也就是說,她並不是三天沒吃飯,而是連著七日只吃一餐,加上整四天沒有吃過東西了。
那一瞬間瀰漫而出的煞氣讓賴三立即就明白死不了是什麼意思,他後腦勺一麻,頓時襠下熱流滾滾,一泡尿都尿在褲子里了。
店家捏起棉襖撇撇嘴又丟下,道:「這恐怕不夠,大冷天的,脫了你的衣服,凍出個好歹還說我作孽,客官還是找別家店吧。」
這要是真的拐帶了,那還不得連累上他們。「喂!王七,你還是快逃吧。」有個街坊忍不住扯了他一下,「你悄悄走,我們大夥都不說。別等事發了,連你也給抓進大牢里去。」
「小傻……哦不!郡主娘娘!要是有人問你,誰救了你啊,你回答誰?」說著熱切地指著自己給小姑娘提示。
「哎呀!你怎麼敢打她呢?」賴三顧不上叔叔,直衝到小姑娘面前,上下打量,「你怎麼樣?哪裡疼?有沒有傷到?」
王七輕輕嘆息,這麼漂亮的姑娘,沒毛病那得多少彩禮錢才能娶回來?看看那女孩睡著的嬌顏,又看看自己兒子一般的賴三,懷著對未來美好的幻想,也心滿意足地睡下了。
「呸!別提那個賠錢貨!」王七悻悻然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我叫她洗洗碗,誰知她嘿嘿一笑,就把碗給我扔出去打了!氣得老子抬手就是一巴掌……」賴三大急:「哎呀!我的親叔叔!你打她了?」
這一想頓時驚起一身冷汗,又撒腿跑回來,正看見王屠戶一手揪著小傻子,一手搶圓了一刀就要往下砍。賴三情急之下一聲怪叫,隨即地上隨手一抓,握了一個雪團狠狠打了過來。
賴三跪在地上,倆眼珠骨碌碌亂轉,見身邊跪著的眾人什麼裝束的都有,明白不是針對自己,心中稍安,好奇心頓起。他把臉巧妙地側了一點,眼睛斜斜向上翻,一個士兵踢他一下說:「不要亂看!」
賴三聽見王七正說自己的糗事,頗有些面紅耳赤,嗔道:「七叔!你和個傻子說這些幹什麼。」
「三哥哥!」小姑娘笑眯咪地抬起頭,用無比纏綿銷魂蝕骨的聲音道。
賴三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即便夢裡也沒有過這種場景,一個想象都想象不出的絕美少女,穿著潔白的衣裙,沿著素白的街道,走到他面前一竟然只是為了吃他的包子!
那黑影頭上吃了一雪球,愕然回頭,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一臉橫肉,相貌兇惡。地上倒著的女子也愣愣地看向賴三,那是個二十齣頭的婦人,眉細眼小,算不上漂亮,卻還帶著點風情。
屋子裡的袁洪、賴三等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此人和郡主說話居然如此不客氣。
「呃……」賴三臉色微微一紅,他哪裡懂這個,「我是說,我有辦法讓郡主跟你回去,你們說的賞賜什麼時候能給我?」
之前賴三聽過運河邊畫舫娘子千歲紅送客出來,叫了一聲「宋爺,您慢走啊」,嗓音百媚千嬌,難以形容。當時那一聲曾hetubook•com.com經把他聽得骨綿筋軟,站在地上半晌沒法挪動,不知幾年過去了,夢裡還在回味,幻想哪一天能有人也這樣叫自己一聲。如今按照想象中的教給小姑娘,誰知這小姑娘人長得遠比千歲紅漂亮,就連聲音也軟糯得蝕骨銷魂,竟然比那畫舫娘子還動人一千一萬倍。
「賞錢還沒拿到手呢,就抖起來了。」胡慶冷笑一聲,「你們還當他賴三真能拿到這一千兩黃金呢?哪有那種好事?要我說,他們叔侄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
「沒有家裡人。」
賴三活了二十歲,光在評書里聽過炮仗這種東西,哪裡知道三聲炮響,中門洞開,那是歡迎重要人物的禮節?他還當太史知道他得罪了自己兒子,要打死他給兒子出氣呢,並且是拿炮轟!
「你還有勁說話!打輕了是不是!嗯!」王屠戶這時也看出小姑娘腦子不對勁了,估計從她嘴裏問不出什麼,於是重新回到賴三身邊,一腳踹在賴三肚子上,賴三高聲慘叫著滾到一邊,嘴邊也滲出血來。王屠戶怒氣難消,追上去接連拳打腳踢。正當他抬腳的那一刻,被賴三找到機會,從他胯|下鑽過的同時暴起一躍,正抓住他的命|根|子使勁捏了一把。
店家只得裝成沒看見他的樣子道:「客官要吃點什麼?葷菜小店有各色雞肉豬肉,素菜有茄子干豆角乾和冬白菜,客官如果想吃魚,我們也可以代買。」
小姑娘看著他氣勢洶洶地走過來,似乎有些害怕的樣子,卻也不躲不閃,只是傻傻地看著他靠近。
這句話大概複雜了,小姑娘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那軍官深吸了一口氣,沖他點點頭道:「犯人拒捕……」
那女孩只是眉頭微微一皺就展開了,又恢復成微笑的樣子,目光再不看耳環,卻也對他的解釋沒有其餘的反應了,好似剛剛只是錯覺。
於是新娘子霎時變成一身雪白的衣裙,夢裡周遭還是喜堂,四處都是紅色,獨這個女子一身煞氣凜然的純白,直直地看著他。
「喲嗬!」賴三眼睛一瞪,理直氣壯道,「你哪只耳朵聽見三爺是和你要飯了?爺買你的包子,你不賣?」
她的皮膚是如此晶瑩剔透,她的眉目是如此如描如畫,她的嘴唇潤嫩如水,顏色也是淺淺的粉白,和白雪幾乎要融為一體。她的風姿氣度已經不是美可以形容,直如清谷幽蓮,恍若冰宮仙子。賴三幾曾見過這麼美麗的姑娘?只當自己是在做夢。
賴三驚叫著醒過來,才知道是做了個夢,他拍了半天小心肝才不害怕了。王七見他沒事了,打了個哈欠又重新睡了。
小姑娘原本正笑眯眯地看著元錦,被她突然抓了腿,似乎吃了一驚,幾步退到賴三身後,叫:「三哥……三哥……」語氣帶著說不出的驚慌。
穆青峰抬手就要打那無賴,賴三也不是省油的燈,也開始還手,兩人就這麼廝打著。在場的齊齊色變,好些人是穆青峰帶出來的太史府邸侍衛,見到少主挨了打,表情都說不出的古怪。
「三子!三子!快醒醒,這是魘著了!七叔在這兒呢!」
這種衣料賴三在當鋪里見別人當過一次,雖然不記得是叫銀狐還是雪貂來著,但總歸是很值錢的玩意。尤其這姑娘穿在身上的這件皮貨沒半點雜色,也沒半根粗毛,一水銀亮色帶著韌性的細絨,比他在當鋪里見過的不知好看多少倍,想必更加值錢。而且她帽子底下露出許多首飾,竟然都是銀的!
正想著,門外傳來急急的腳步聲,房門被咣當一聲打開,賴三穿著一身內衣,哆哆嗦嗦地跑了進來。
元錦呆了一呆,顫聲道:「您怎麼連奴婢也不認識了,我從小就服侍您……郡主……我是元錦!」
門外元錦愣一愣便撲進來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郡主!奴婢終於見到你了!」他只好退後一步,跪拜于地,朗聲道:「千騎衛袁洪叩見郡主。」
「我把你舉得高高的,一扔下去,馬蹄子一踩,那聲音好聽極了,你不信就仔細聽著!」穆青峰滿眼都是殘忍的笑意,賴三一看就知道他不是開玩笑。
舉著刀的士兵臉色慘白,手抖得厲害,帶動那刀光也顫抖流轉不休。
雲姑姑點點頭,又囑咐了幾句,才轉身去別處了,田氏便站在門前恭敬等著,誰知這一站就是三個時辰,直到她眼冒金星也沒把郡主等來。田氏實在熬不住,吩咐一個小廝出去打聽。
哎呀呀,賴三眉目如花,笑得真賤!這小聲音叫的,賴三覺得自己都化成水了,南流北淌的。
田氏暗自吐舌頭:「親的守三個月,掛上名的就算只守十天八天,算上去這郡主這輩子也別想吃肉了。」
和他同住的中年乞丐王七並不是賴三親叔,卻是同鄉鄰居加共同逃難來此的交情。賴三父母死時將孩子託付給他,王七小時候命|根|子被騾子踩過,自己是沒可能有後代了,便將這個半大孩子當成親兒子來疼。多年來兩人一直相依為命,一人乞討一人混錢,彼此幫襯著活到今日,早就比一般的父子更親了。今兒天氣太冷,家裡還有些吃剩的乾糧,王七染了點風寒,賴三就讓他歇著,自己去想飯轍。
「三哥哥。」
賴三心中大力一跳:「莫不是那小傻子?」慌忙幾步沖了過去,可見在蒙蒙亮的天色下,巷子里一個高大的黑影正對另一個穿著破爛的瘦小身影拳打腳踢,越離得近那女子的哭聲越明顯,聽著十分像。
「肉!」少女眼睛死死盯著包子,眨也不眨。
果然馬蹄聲到了他們家門前就停下來,之後腳步聲重重響起,十幾個人簇擁著一個男子進了院子。
直到眾人跪得膝蓋酸痛無比,才有士兵招呼眾人起身。賴三勉強抬頭,見扶靈的隊伍已經看不見了,只剩下街邊店鋪招牌上的白布從他面前向兩邊延伸,不知走出去多遠。街上滿是人,白色的孝帽子連成一片,一望無際。北風吹過,地上的紙錢打著旋飛起來,幾乎遮天蔽日。
「我要去救三子!」王七的眼珠子也紅了,「就算要告御狀,我也要把三子救出來!」
那男子原地停了一會兒,想必是四下看著滿意了,不知做了個什麼手勢,於是便有幾個傳令兵駛出隊伍,在街道上來回賓士,大聲喊道:「都聽著,定西王為國捐軀,英魂不遠,郡主扶靈還鄉,城中所有人等,一律執子侄禮,跪迎王爺靈柩歸鄉,有妄動妄言者,立斬!」聲音一遍遍傳出去,他們反覆重複這幾句話。眾人這才明白,原來自己頭上的白帽子,是為定西王披麻戴孝來著。
賴三笑道:「你還認識我啊,也沒傻透嘛!我說,你家裡人沒來找你?」
老爺當場就變了臉色,吩咐多說一句就——他豎起手掌在自己脖子上比畫一下,吐了吐舌頭。
「叔,你先別說話,等我先問問她。」賴三說著湊過去,柔聲問道,「有沒有人打你?」
在那時,賴三見過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銀子了,他還不知道耳環下面圓形的珍珠比銀子更值錢,也不知道全用素白色銀子做飾品,那是大戶人家戴孝時候的規矩。
這是個細緻活,沒個把時辰做不完,賴三這一天激戰長跑,也早就累狠了。他半閉著眼靠在床邊,腦袋一點一點,手下卻沒停,一直慢悠悠揉著,聽著小姑娘均勻細小的呼吸聲,一直揉得那黃色的雞油都化開了,才將她的手輕輕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自己這才倒頭躺下,腦袋一挨枕頭,瞬間就睡熟了。
阿姆抱著他,阿姆親著他。
小姑娘點點頭:「不想走……外面很冷……三哥……」
發現了這個嚴重缺陷,這個雪白的姑娘終於不會讓他覺得美得窒息了,大概越是好東西越是和自己無關的緣故,賴三其實對好東西的免疫力比一般人要高。這才讓他能好好打量這個小姑娘。
賴三如同被打了一棒子的狗,嗷的一聲躥了過來,將稻草幾把扯開,將那小傻子從稻草堆里拔|出|來說:「我的娘啊,可找到你了!」話一出口他就覺得不對,聽 著怎麼像叫這個小傻子做娘一般?
「好!」小姑娘似乎完全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雙目凝視著他,十分認真地回答。看得賴三心中暖暖的,頗有些感動。
士兵愣了一下,卻轉瞬咬牙點頭,再回過頭看賴三的目光,就如同看一個死人二二一般了。
王七的眼睛立刻便落在那隻手上了,以至於那人進來很久他都沒有辦法移開眼睛,他無法想象人的手怎麼可以長成這麼白,這麼好看,也沒有什麼詞可以去形容這種好看。
「你幹什麼?你……你不是吧?這包子我……我已經碰過了……」
「是奴婢失禮!」元錦臉白了白,道,「不過穆公子,奴婢是下人,你一樣是郡主家的下人,郡主不願意上車,你這樣硬拉著郡主,豈不是更加失禮嗎?」
元錦眉頭微皺,道:「告示既然貼出去,自然不會食言,你有什麼辦法?」
「冷饅頭就冷饅頭,拿碗熱水,快些上!」
賴三嘿嘿一笑,道:「漂亮吧?我媳婦!」
開店的見這副流氓做派,就知道遇上個滾刀肉。攔住他道:「哎哎哎!這樣吧,這件棉祆買雞是不成的,我先給你們下兩碗雞蛋細面。爛爛地燉了,點上香油細蔥,也不比雞肉味道差,再給你沖點紅糖姜水,濃濃的,多放紅糖,下個雞蛋花進去。驅寒又補身子,正適合您兩位,棉襖你先穿著,出門再給我,您看如何?」
「這……其實我什麼酒也不吃,我戒酒了!」賴三在他手中,姿勢狼狽,眼珠子亂轉。
少女垂下眼帘,從身邊抓了一把稻草玩,不再理他。想到她全家慘死,賴三覺得自己有點不厚道,嘿嘿乾笑道:「嗯……這個……你也別傷心了,早死早托生。
穆青峰已經疾步上前,低聲道:「爹爹,郡主在車裡,這次……咳,肯定不是空車,我剛剛還看過。」
這些人先將賴三這樣在街上走路的人集中,隨即將街邊擺攤的人也抓過來,命他們跪在路邊,最後將民居中的人也拉出來,跪了滿滿一街,無論是誰,稍有反抗就是當頭一下。人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驚叫聲此起彼伏。
小姑娘聽到聲音坐起來,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展顏一笑。
「沒有家裡人!」
那小傻子毫不反抗,乖乖跟著一起跑,速度還不慢。可是大概跑出一炷香時間,賴三手臂一沉,回頭見那小姑娘忽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臉色慘白一片,頭上瞬間就大汗淋淋。
賴三叫屈:「大爺!我眼睛天生長得斜,沒辦法啊!」說罷將眼睛扯得更斜一點』那個士兵瞥了他一眼,也就不理會了。
接連幾場大雪讓街道變得異常乾淨,天地間是大片大片的白,他身上的破棉襖已經沒剩幾朵棉花,鼻涕眼淚凍得此起彼伏往外淌。賴三每走幾步就擤一下鼻子,之後順手往衣服上一擦,破棉襖一個冬天都遭受此等待遇,前襟上已經結了一層油亮的痂。
賴三看著王七臉色,笑起來:「七叔,我這次真是運氣,先是得了兩個包子,后碰上個小傻子,估計是什麼大戶人家跑出來的,非要吃我的包子,我拿了她的東西也沒白拿,原本想留一個給你呢,看在這些東西的分上,兩個大肉包子都叫她吃了!」
穆青峰一帶馬韁跟上馬車,馬蹄喟喟,車輪轆轆,一行人就這麼壓著冰雪走待得這一群人馬走遠了,住在棚戶區的貧民慢慢走出來,好奇地向遠處張望。一個車行把式感嘆,多少的馬車,這輩子都沒見過。又有幾人跟著附和了幾句,便聽見那個叫胡慶的酸溜溜地在那說:「賴三好本事,都能把郡主拐回家。」
這對耳環少女似乎有印象,見賴三把耳環抓在手中,她眉頭竟然微微一皺,好像有些不同意的神情。賴三笑道:「呵呵,一模一樣的東西很多,這個不是你的。」
賴三隻覺小腹脹痛,幾乎要尿了褲子,他叫道:「郡主剛剛還在……她、她出去走走……她悶得慌……別誤會!我對她很好,我不知道她是郡主,我給她吃肉!真的!不信等你們找到她問問,我頓頓都給她吃肉!我對她可好了!」
賴三趕快攔住,免得她燙著。一邊柔聲哄著她,一邊取過最完整的碗,手腳麻利地洗乾淨了,先盛了一大碗在一旁瞭著,又盛了小半碗乳白色的湯,一口口吹涼了小心餵給她喝。等這半碗喝完,晾在一旁的湯剛好涼熱適中,掰半個剩饅頭泡在湯中給她吃。
他屏著氣息,一動不動,只怕呼出一點熱氣,這個雪一般的姑娘就化了。
「沒有家裡人就對了!」賴三拍手笑道,「家裡人都死光的那個才是郡主娘娘!」
「店家,殺一隻雞。」賴三也被她累得一身大汗喊道,「熬點雞湯,下一把細麵條來!」
賴三一驚回頭,卻見巷子口一暗,一個黑黝黝的寬大身影,手持一尺長的雪亮殺豬刀,旋風般向他沖了過來。卻原來是王屠戶一路急追找不著人,只得認倒霉回家,誰知順著原路摸回來一看,卻發現那小白臉好生站在個柴火垛旁邊,正和另一個人說話。
賴三見認錯人了,乾笑兩聲:「呵呵……這個……老兄,大冷天的,好容易找到一個人,我們……我們不如玩雪球吧?」
他就這樣說著唱著,兩碗米湯喂進去,估摸著腸胃潤開了,不會有問題了,這才用筷子挑起麵條,吹得不燙了遞到她嘴邊。
王七和賴三嚇得連連後退,那軍官一擺手,身後兩個士兵拖進個幾乎不成人形的乾瘦男子,往地上一扔。
「你是說……我滿街找你,你就在屋子後門?你……你躲在柴垛里,這麼多人都沒發現你?」
「邏些國進貢的三彩夜明珠是你娘的陪嫁?倒是不敢問一聲這位公子,你娘是什麼身份啊?」
小姑娘接過,張口便十分專註地吃起來,這一次她果然不再反抗,由著他脫下破棉襖,換回華美的貂裘。
「好了,你……歇著吧,我出去一下……」賴三迎著那清澈的目光,逃也似的往外走。
這一個雪球正中鼻樑,啪的一聲然後雪片散開糊了滿臉,王屠戶身子一歪,當的一聲,殺豬刀斜揮向下,貼著小姑娘肩膀斬在巷子邊的磚牆上。
而一直惦記賴三的王七早就被侍衛擋在後面,他沒有能力衝上來,眼看著三子跟著車走了,不知道帶到什麼地方去了,只在後面急得跳著腳喊:「三子!三子!」眼淚橫流。
整個袖子都擦黑了,小姑娘的臉蛋才恢複本色,店家端了煮好的薑湯進來,見了她頓時一呆,竟是驚艷得愣住了。
她幾乎靠進賴三的懷裡,如此近的距離讓賴三有了新的發現,這少女沒穿棉衣,她頭上戴著一個白色毛茸茸的帽子,穿著白色毛茸茸的貂裘,整個看上去像個小獸。這樣的雪地,她一個女孩絲毫不見怕冷畏縮之態。
名字要起好啊!
有吃食下肚,這一天又算活過去了!賴三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張開嘴,牙齒輕輕碰上包子皮,就像對待情人一樣溫柔。正當他要咬下去的時候,偏偏自己好死不死抬了一下頭,只那一眼,他就徹底呆住了。
「三子!你閑著沒事幹了?」王七一臉陰沉地走進來,將手中扁擔一扔,「有哄傻子的工夫,出去買點米面!多出一張嘴來,你知道一天得吃多少?眼看著咱家今天就開不了火了!大冬天的,一個個封口餓死不成?」說罷狠狠瞪了小姑娘一眼。自從那晚上,賴三將他叫出來說清楚,不打算把這姑娘當媳婦。王七抱孫子的希望落空,再看她就怎麼都不順眼了。賴三賠笑著答應,從稻草堆里刨出裝首飾的小包,選了個小件的耳環準備出去當掉。
「對!對對!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得對!」賴三心情大好,手舞足蹈地湊過來道,「郡主娘娘,你好啊。你……你是郡主娘娘,你知道不?」
天氣很冷,他穿得也不算多,卻沒有一點畏寒的樣子。此人正是定西王府的太史,手握大權多年的太史穆延陵。
王七躺了半日,感覺好多了,聞言精神更是一振,忙道:「小三子,莫不是找到個好活計?要做幾天?有十個錢打賞沒有?」
這個樣子賴三見得多了,一看就是太長時間沒吃飯,餓的!他立即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從自己和她分手到現在三天時間,估計這姑娘什麼也沒吃過。賴三半抱著她,略一猶豫便拿定主意,還是救人要緊,他又低頭看了眼懷中的人,心裏卻有個聲音道,即便王屠戶追來了,還是救人要緊。抬眼見面前正是個小飯館,急忙上前大力敲門。
「肉!」少女簡單地說了一個字,又沖賴三的手伸過頭去。
引出您正看這個故事的賴三來了!雖然剛剛入冬,但今年的冬天格外冷!這個故事里的賴三頂著刺骨寒風,正縮手縮腳地沿著一條大街走過來,兩隻眼睛骨碌碌亂轉,仔細打量著兩邊店鋪。
賴三身子一轉,讓她跌進自己懷中。小姑娘一伸脖子,又在他手中的包子上咬了一大口下去,笑眯咪地咀嚼。賴三終於明白這姑娘原來是腦子有些問題,心裏惋惜地嘆了一口氣。
「郡主現在在哪裡?」
賴三褲子都尿了,此刻倒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沒了任何顧忌,他一把推開那持刀的士兵,呵斥道:「怕了吧?來啊!來啊!繼續嚇唬我啊!不打聽清楚三爺是什麼人,你家郡主已經和我花前月下,私訂終身!我們……我們已經海枯石爛,山長水遠,死纏爛打,難分難捨……你得罪了我可就是大大得罪了她!」神態大義凜然,只是聲調還難免有些顫抖。
「對對!記住這句!別說脫衣服!」
說罷喜滋滋將少女拉起來,見她在稻草堆睡了幾日,已經有點蓬頭垢面,他和王七的生活質量還沒上升到需要洗澡的地步,也就根本沒有浴桶等物,賴三用洗碗的破布蘸水把小姑娘的臉好好擦了擦。她頭上那個複雜的髮型不敢拆,拆了他沒本事梳回去,又覺得太亂,便用鍋里的浮油將她不平整的頭髮都抹了回去,看著油光鋥亮,倒也精神。隨後又將那些素白的銀首飾重新給她戴回去。此時金銀的兌換率為一比二十,一千兩黃金便是實打實的兩萬兩白銀!和這樣一筆巨款相比,這點輕飄飄的銀首飾已經入不了三爺法眼了。
甭管官府出了多大的事,也不需要小混子操心。且說賴三興沖沖回到自己棲身的偏僻窩棚,還沒進門,就大聲叫起來:「七叔!七叔!快看看,這次我可得著了好東西!」
「乖,這樣說……三哥哥。」
「不要,我要聽你老母那個!」小郡主搖頭,「你剛才講的,殺你老母的那個!快點講吧!」
「哎!」賴三大大地答應一聲,眉開眼笑。
那少女不置可否,賴三將包子在她嘴邊試探一下,她立即咬住,精力都放在吃上,賴三小心地摘下她的耳環,放在嘴裏咬了一下——老天』真的是銀子!
元錦怔怔地看著她,嘴唇哆嗦起來,道:「郡主……我是元錦!您曾將我當作姐妹一般看待……你說你才不要丫頭都叫什麼珍珠鴛鴦那些小氣名字,特地給我起了名字叫元錦……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認出奴婢了嗎?我是元錦……」說罷放聲痛哭。
「我……我,我活不了了……」賴三哭喪著臉說。
便在這時,郡主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這一聲突如其來,又利又尖,讓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隨即她驚叫不停,直往賴三身後躲閃。
「賴三。」
「知道笑?」賴三狐疑地看了一眼小姑娘,卻見她對著自己身後空無一物的地方,正笑得無比開心。
窩棚門外雪花紛飛,賴三像踩了風火輪般飛快衝進,臉上的笑容讓王七都嚇得後退一步。
十幾天養下來,賴三臉上的傷基本好了,只有一側眼眶還殘留著少許烏青,閑來無事,便學著茶館里的說書先生講起故事來。
「哇!這是……這些都是銀子!真是銀子!哇哈哈!發財了!三子,你這是……你偷人家東西了?沒人看見嗎?」王七驚喜之下又有些害怕。
「這……我也不知道。」
「少爺,這……」一個幕僚阻攔,穆青峰將他一推,指揮那些家將:「都站著幹什麼?給我殺了他!」
足足過了兩個時辰,賴三才背著一堆不知從誰家柴草垛里偷來的柴火回到家中。還沒進門,王七的聲音便從屋子裡傳出來:「他為人其實不壞,就是有點嘴上花。有一次看見個標緻的小媳婦街邊站著,他故意打小媳婦身邊過,嘴裏唱著些不三不四的小調兒,誰知那小媳婦竟是個潑貨!二話不說,拔出鞋底子就是一頓猛抽!回頭我問他那嘴怎麼腫了,他說和女人親嘴親的!你說好笑不?」
賴三從沒遇到過這些冷血的軍人,但是人的本能已經讓他從那士兵的目光中看 出不妙,他嚇得後退一步,叫道:「你、你想幹什麼……別過來!我我我,我是你家郡主的丈夫,那也是大大的貴人,你得罪了我,沒你的好下場……」
小姑娘遲疑地看著她半天,還是搖搖頭,拉著賴三不放,叫:「三哥。」
他對賴三冷笑一聲:「你好!你很好。」
他心裏痒痒得簡直能要命,伸開手臂走過去,賤笑道:「來,讓三哥哥抱抱你 哦呵呵呵」
賴三大喜,脖子還在別人手裡提著,他極力掙扎著,嘴上卻笑著道:「好說,好說,三哥肚子里別的沒有,故事那是現成,咱從盤古開天地說起,那個盤古啊……這也太遠了,你讓我上車,我慢慢說給你聽。」
看著天色將晚,賴三又忙忙碌碌,支起破鍋,將鴨子骨頭熬了一鍋湯,香味剛剛飄出來,小姑娘就轉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鍋子,傻子是不會掩飾心中慾望的,她站起來徑直走過去,衝著鍋邊伸出手去。
穆青峰眉頭皺了一下,此刻已經在街上了,追到郡主車前給他一劍?看見的人太多,郡主要是沒啥反應還好,要是被嚇著了,他和他爹真沒法交代。
只見她表情仍然愣愣的,賴三用手在她眼前晃晃:「喂!你認得我不?」
一個中年男子在幾個侍衛的陪同下疾步而來,他一身青色棉袍,腰系布帶,腳穿布靴,頗為簡樸,然而異常整潔,周身唯一的裝飾,只有頭上一根烏木發簪。
王七愣愣地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叫道:「早點回來!這女娃我幫你照顧!」見賴三一會兒就沒影了,嘴邊含笑道,「這小子!還害羞起來了。」
賴三嚇得連連後退,面無人色,可是他家巴掌大的屋子,屁股大的院子,又能退到哪裡去?再者說他那兩下子也就是個掐架的料,要他真的和手持刀劍的士兵戰鬥,不用一時三刻,便是個亂刃分屍的下場。
「我說了當了耳環給你買肉吃……可是……出了點事,三哥忘了買……哎哎哎,你別哭啊,你回家,你跟著這個叫元錦的姐姐回家,你放心,保准有肉吃!」小姑娘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元錦,賴三沖元錦拚命使眼色,元錦柔聲道:「是,回家就有肉吃,很多很多……」邊說眼淚邊落了下來。
「你家郡主已經有了我的骨肉,你你你……你這一刀下去,就是謀殺了她的親夫,她會將你千刀萬剮!肯定饒不了你!」
「你說救就救了?哪個能證明?指不定還是你拐走的呢!一千兩金子,太史大人還能不查證了再給錢?」
「肉!」小姑娘眼睛明顯亮了。
他說一句小姑娘就搖一下頭,仍舊認真地說:「沒有家裡人。」
剛才碗大的包子兩口就吃了,那完全是吞下去的,並沒有嘗出肉的味道,這種吃法怎麼對得起肉包子?賴三選了個朝陽的街道,陶醉地閉上眼睛,將包子貼在臉上使勁聞那肉香,實在受不住肚子里的饞蟲勾引,這才慢動作張大嘴,就待一口咬落……
穆青峰不耐煩道:「你一個小丫頭,竟敢對我大呼小叫!這便是你的體統嗎?」
「比撿錢還好,我還撿著個官老爺!」賴三忍不住大笑起來,見他大笑,小姑娘也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
賴三也知道這次恐怕不太好過去,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叫聲,心裏十分難受,回頭強笑喊道:「七叔,放心,穆公子帶我回去領賞呢!叔,你等著我拿大金元寶回來接你!」
「再說一遍,乖,再叫一聲。」
「什麼水果?都喂?喂誰?」王七問。
自己也覺得有點無賴,又補充:「我養你好幾天了,多少也應該付點錢,對不對?這玩意白不眺咧的,一點也不好看,咱們不要它,三哥買肉給你吃!」
「不要那些!」賴三道,「有什麼現成吃的,快拿些來。」
「哎哎……三子!」王七愣了一下追出去,「三子!你怎麼回事?這姑娘傻是傻了點,不過人家長得多漂亮啊!再說傻子不要彩禮錢!怎麼看都合算!將來生出二來兒子都是一樣的,我老王家還缺一個傳后的呢,你跑什麼啊?」
和勇毅都尉品級相同的致果都尉,乃是王府將軍的別稱,到了賴三這裏成了水果都尉了。當賴三和王七在屋裡正合計著怎麼辦,便瞧見一個穿著盔甲的軍官衝進來,呵斥道:「誰是賴三?」
田氏也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合十不止。
「這正是『桃園結義薄雲天,偃月青龍刀刃寒。一騎絕塵走千里,五關斬將震坤乾!』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那一瞬間的恐懼衝破心理極限,熱血上沖,他猛然號叫一聲:「且慢!」
那衙役明白意思,沖賴三笑道:「最近上頭有嚴令,排查得可緊啊,我們這一整天累的,爺們有個小活都沒空做……」
「救命啊——!」賴三扯著脖子大喊,「殺人啦!救命啊!不給錢還用炮打啊!至於嗎?」
他這邊被人牢牢制住,一群士兵很熟練地排成了整齊的儀仗,所有馬上之人全下了馬,牽著馬在一旁恭敬站立,將中間郡主的車駕讓了出來。
賴三長出一口氣,和傻子說話就這一點好,不需要解釋,叫她說啥說啥,她從來不問為什麼。
賴三發現這姑娘眼神執著無比,動作一往無前,和村口破廟裡那個痴獃乞丐十分類似。
「小人代勞!」賴三趕緊介面,「小人天天也沒事做,正想舒活舒活筋骨呢。」衙役黑道都是幫閑的剋星,如果看誰不順眼,四處找茬,那這個幫閑肯定就得餓死,所以賴三雖然心中大罵,嘴上卻一點也不敢遲疑,立馬將這活計攬過來了。
賴三疼得慘叫一聲,他是什麼人?平常挨上幾腳那真是家常便飯,若不是真的踢疼了,根本不會在乎。可見這位穆公子下手夠狠。
田氏也跟著唏墟一聲,小聲道:「姑姑,老爺對郡主這麼好,這次特地讓大公子披麻戴孝,將郡主一路從固原城接回來,會不會有意讓咱們大公子……」
街邊老常家包子鋪的熱包子出鍋了,蒸汽和香氣頓時爆出一團能把人遮起來的白霧,老常拖長聲音在霧中吆喝:「哎一新鮮出鍋,全肉餡大包子!一咬一嘴油!」
「啊一!」賴三嚇得放聲大叫,只覺得頭皮發麻,認了半天才認出是當鋪的掌柜。
他試著伸腳絆了一下,那姑娘毫無避讓的意思,人已是洋得失去了重心,身子卻依舊直奔他手中的包子。
賴三揉了揉眼睛,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是真實的。他摸摸小姑娘衣服的白毛,迷迷糊糊地問:「你這是從哪兒鑽出來的?」
賴三怔怔地站著,突覺羞愧難當,自己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心道自己竟然欺負一個不懂事的傻子!簡直禽獸不如。
「怎麼怎麼,你又撿著錢了?」
賴三雖說在夢中,卻也明白兩個人並不相配,帶著點害羞問她:「你家裡人同意嗎?」
「沒事!」賴三興奮地道,「我一路跑回來的,周身都是熱氣!七叔你快看,這回咱可發了!」說罷四下瞧了瞧,先用心擦乾淨屋裡那唯一的瘸腿方桌,然後才將毛茸茸的包衹鋪在上面打開,頓時一層淡淡的光在方桌上升了起來。
一口棺材走過去,賴三剛想抬頭,誰知又是一口漆黑的棺材緊跟著過來,後面同樣跟著幾十人撒紙錢,這個過去仍然還有,一會兒工夫棺材已經過去了十幾個,扶靈的隊伍竟然還遠遠望不到頭!似這等漆黑色的大棺材也還不知道有多少個!
「我我我……我家祖、祖傳傳……的,我娘的陪嫁。」賴三硬著頭皮道。
「我看你是活膩了!」穆青峰抬手就狠狠給了賴三一個耳光,隨即暴起一腳,將他踢得就地滾了好幾圈。然後拉著小姑娘,呵斥道:「郡主起駕,馬車過來!」小姑娘手腕傳來的聲音好生可怕,彷彿骨頭都要斷裂一般,她轉過頭,似乎是無意間掙扎,卻在低頭抬頭的瞬間,極快地看了賴三一眼,那眼神里並沒有什麼喜怒,也沒有什麼遺憾,平靜得毫無波瀾,只如同淡淡輕煙,升起來,馬上也就散去了,毫無痕迹可尋。
賴三挨了這一下,整隻左眼都青了,眼角裂開,鮮血直流。可隨即王屠戶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身子彎了下去,原來是賴三拼盡全力,一腳狠狠跺在王屠戶腳趾頭上。
「肉!」少女看都沒看他一眼。
看打扮他就和書館里的教書先生,或者沒有幾個小錢的生意人相差無幾,但在這裡是絕對沒有人會認為他是個教書先生或者生意人。因為他這種從容的氣質,龍行虎步的身姿,和周圍侍衛恭敬的態度,無一不透露出他的身份必然不凡。
賴三屋子房門大開,屋子裡的情況一目了然,那男子看了一眼,皺眉道:「郡主既然找到了,卻為什麼還不走?擠在這牲口棚子里啰唆什麼?」語氣十分不耐煩。
他一邊盡量控制自己笑得別太貪婪,以免把飛來橫財嚇跑,一邊用自己能做出來的最誘惑的聲音說:「呵呵呵呵……乖,跟哥哥回家,我家還有很多肉給你吃!好不好?」
雲姑姑也搖搖頭,嘆道:「蠻族這次突然攻破固原,越家的人除了郡主,可是一個不剩全殺了,要不是咱們老爺趕去救援,連這最後一點骨血也保不住!唉,可惜留下的是個女娃。定西王祖輩不知道殺了多少蠻族,屍山血海才換來這永世承襲的王位,這才傳了六七輩子,香火就斷了。」
「郡主!小傻子,快讓我上車!」賴三叫道。
「十個錢?哈哈!」賴三的聲音異常興奮,「我的親叔叔哎,你就睜眼看吧!」
他看著王七跪在地上似是拚命求饒,被軍官一腳踢得連翻了好幾個跟頭,看著自己的手被兩個士兵狠狠握住,將他衣袖捲起牢牢按在桌上,看著雪亮的刀鋒揚起,刀刃上還帶著清洗不掉的刺鼻腥氣……
「沒有!」少女笑眯咪地看著他,乾脆地回答。
賴三沒命地慘叫,直到被王七在臉上使勁拍。
「三……哥哥……」小姑娘模仿他的語調,卻有些不得要領。
那少女獰笑道:「我家裡人沒有找到我,我現在凍死了!沒有人給我肉吃,把你的肉給我吃了吧!」
「那你說怎麼辦?」
城東,定西王手下文臣之首,王府太史穆延陵府邸中忙碌異常,三進院子里的正廳正房全部騰了出來,布置得很是華麗,顯然是有穆大人十分看重的貴客將要上門。
他獃獃地看著那女孩兒靠近,一直靠近身前,看著她毫無顧忌地輕輕貼上自己的身子。
一屋子人全都束手無策,這時候,門外傳來馬蹄疾響。平素這貧民乞丐居住的窩棚區里連只雞都沒有,什https://m.hetubook•com.com麼時候來過馬匹?可是卻也聽不見有人好奇上來觀看,想必這一帶早已經被官兵封鎖了。騎著馬的來這窩棚區,目的也只能是他們家。
軍官心直往下沉,這兩個人關係必然很好,這小子剛剛說的很可能是真的。且這小姑娘一切特徵都和郡主十分類似,八成沒錯了。如果郡主還明白,她定然不會聲張,可她現在哪裡懂得遮掩?和賴三好,那還有什麼不聽他的?自己此番可真是糟糕了。
他一放開手,小姑娘卻又對她自己掉在地上的白帽子發生興趣,蹲下來一根根玩那白毛。她也不進屋也不出門,就這麼堵在門口,好似周圍只有她一個人似的,安安靜靜地玩起來。屋子裡裡外外的喧囂全不入耳。
一句話就讓大家眼光齊齊聚在王七身上,一堆人齊齊沖他吸冷氣,眼睛羡慕得又紅又亮。
賴三答應著過來,王七道:「三子,你打算咋安置她?」
「沒有!」小姑娘立即介面。
「三子救了郡主,沒他那小郡主指不定就凍死了!」王七不服氣地說,「郡主娘娘一條命』還不值一千兩金子嗎?」
同樣的稱呼用不同語氣說出來,頓時旖旎全無。
且說賴三一口氣跑出兩條街,拍著胸口慶幸又一次在戰鬥中順利逃脫,卻覺得這一次有點不對,好像忘了什麼東西。四周找找,頓時想起,平時他都是一個人戰鬥,這次卻是兩個,原來將小傻子忘在巷子里了。
「誰問你有沒有家裡人,我問老子家的銀子,是不是叫你們騙走了!」
「你是說……因為上一次,我給你吃肉,就可以脫你的衣服了?」
「賴三。」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只見自己身後草料堆里冒出一個沾滿稻草的腦袋,對著賴三露出他這兩天朝思暮想的臉。可那臉上已經滿是黑灰,看著他一會兒,嘴角一彎,給了他一個傻傻的笑臉。
那衙役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從褡褳里掏出一摞告示和糨糊等物,讓他四處張貼。大冷天的要走遍全城大街小巷,肯定是個苦差事,所以抓他代勞。
既然是閑了才幹這些,那平時他都忙什麼?答案很簡單,那就是他都忙著找這些活計。
就在這一片肅靜中,突兀傳來一聲大叫:「姓穆的!你祖宗的!」
說起仙女,王七看著這個仙女般的姑娘,嘆道:「這姑娘要是腦子沒有毛病,可就好了。」
他看了一會兒,街上一雙雙白色的腿腳來來往往,似乎無窮無盡,賴三看得眼花,只好低頭不看。
賴三在街轉角嘿嘿一笑,破棉襖里熱乎乎的,兩個大肉包子燙得他心頭妥帖舒服。他掏出一個捧在面前仔細看,深情無限地嗅了一口那香氣——多久沒吃過肉了?三爺今兒也開開葷!
穿戴整齊之後,賴三用欣喜的目光打量這個煥然一新的寶貝!可不是寶貝嗎,值一千兩黃金啊!
呃……賴三心道,怎麼好像被傻子罵了?可這時候也顧不上這麼多了,他使勁從穆青峰手裡掙紮下來,一溜煙跑到郡主車前,企圖上車。無數侍衛嚓的一聲拔出刀劍,瞪著他。
「打聽出來了。」賴三有氣無力地道,「七叔,你再找個人給你養老送終吧,三子今兒八成活不了了。」
他這樣突然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小姑娘仍然靜靜地看著他,目光一如既往地純凈,只是瞳孔不易察覺地微微收縮了一下。那一絲本來隱藏得很好的譏諷變成淡淡的驚訝。
賴三連連搖頭:「不不,我不行,我真不行……七叔,我得冷靜一下!七叔你先幫我照顧……我得出去冷靜一下!」說罷轉身就跑了出去。
賴三一聽連自己這種面色都被叫作小白臉了,恐怕王屠戶已經氣得神志不清,更加奪命狂奔,頭也不敢回,跑出好幾條街,瞄到一家車馬行後巷的大草料堆,立即矮身拱了進去,緊緊藏好,大氣也不敢出。
破廟裡傳來賴三高亢的聲音,「!」他拍了一下大腿,代替說書的醒木,這一段三國說完,模仿得惟妙惟肖。
「肉!」小姑娘斬釘截鐵地道。
「住口!」雲姑姑一瞪眼,嚇得田氏趕緊閉嘴,她見四下沒人,才壓低聲音對侄女道,「給你提個醒,一會兒郡主來了你可別亂說亂看的。蠻族破城的時候郡主和最小的幼弟剛好在城外遊獵歸來,倆孩子就這麼眼看著家人的腦袋一個個掉在面前,驚嚇過度,全都大病一場,小王子沒挺過來,就這麼去了,只剩下郡主。不過她高燒太久,救回來之後腦子就有點不清醒了。這些事不用你管,你該怎麼伺候就怎麼伺候,咱老爺對這小主人,可比對老王爺還盡心,要讓他知道下人怠慢了郡主,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店小二見他難得闊氣,自是消遣了兩句,卻引得旁邊桌坐著的衙役的注意,賴三也是個識趣的人,從包里掏出銀子交給了衙役。那衙役見他上道,笑眯眯地接了,正要放他回去,一旁差役頭目指指包裉,沖賴三一努嘴。
「看什麼看?」那男子眼睛一翻,指著賴三和袁洪,「你!還有你!把郡主拉,蘭出來。」
賴三嗷嗷叫著衝上去抱住王屠戶的腰,試圖將他摔倒,然而王屠戶身子粗壯,體重抵得上他兩個還要多。幾番纏鬥之下,賴三身上掛了彩,衣服又被撕破了,他躲到一旁。王屠戶喘了半天粗氣才有力氣湊過來,他對著賴三狠狠踹了一腳,賴三慘叫一聲,被他踢得翻了個滾,鼻血一滴滴流下來。王屠戶又踢了幾下實在太累,便停下來轉向小姑娘那邊。
「再說一遍!」
「真的?」賴三眼睛一亮,「我這棉褲筒子是新買的,一回水也沒下過,買的時候花了足足……呸!算了算了,老子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裡好撐船,就不和你計較了。」他本能地拿出碰瓷那一套,想勒索幾個錢,突然想到送回郡主賞金千兩,幾兩銀子還有個屁用?再看袁洪老老實實跪在地上,剛剛的威風早就不復存在,心中大喜,想著饒了他算了。
第二日賴三選了一對銀鐲子,穿著王七的破棉襖,尋了家當鋪進去典當。
「好好好……就這麼說!」賴三眉開眼笑,「還有呢?」
「三哥哥。」
娃娃快睡吧!
街上人人自危,他也不敢隨便溜達了,轉到街角一個經常聽書的小茶館,摸出一錢碎銀子,要了一壺好茶並一些花生蠶豆等物磨牙。
老常撥開雲霧正待招呼,看清楚賴三一身破爛衣褲,臉上笑容頓時換成怒容:「去去去!叫花子,上別的地方要飯去!」
話出口頓時就後悔了,他倒是的確會唱不少小曲子,不過在古代好人家的女人不唱曲,賴三會的小曲都是下層妓寨娼寮里聽來的,哪有什麼好話?
穆青峰只得狠狠咽下一口氣,抓起郡主,咬牙道:「這裏不是好所在,請郡主速速跟我回去吧!」
「大、大人……」一個士兵哆嗦著道,「怎麼辦?」
「喂!你放開她!」
「後門……柴垛……很冷,不想走……」小姑娘指了指身後道。
坐卧不寧了好一會兒挨到天亮,想和七叔打個招呼,卻見王七呼嚕聲驚天動地,顯然一時半刻不會醒來,於是自己悄悄走出去,回到自己將那少女丟下的小巷附近轉悠。
隨著聲音,一輛小車來到門前,車門上的氈子簾打開,一個眉目甚美的女子下了車。她似乎想進屋,可是王七這間破屋實在太小,幾個人已經擠得滿滿的,屋內的氣味想必也讓她不大習慣,於是皺皺眉頭便在院子里站定了,吩咐道:「門就開著吧,我在門外說話。」。
然而就算皇上駕崩,也不會強迫全國人為他披麻戴孝,士兵拿著亮晃晃的武器守著,當然也沒人敢說個不字。但人群中自以為有些見識的不免暗自腹誹定西王囂張,這番舉動恐怕為子孫後代惹下禍患。
老闆賠著笑臉打開蒸籠,賴三眼疾手快拿了兩個,咬了一口,黑黑的手落在大白包子上,頭也不回地跑開了,老闆起身去追,卻為時已晚。
賴三心情大好,得意揚揚地道:「小傻子,跟三哥回家!」
賴三有氣無力地叫道:「小傻子!快跑!你快跑!他也沒力氣了,他追不上你!你快點跑啊!」
幫閑也講檔次的,像他這樣的,要臉面的都不願意找他,找他的都給不了幾個錢,賴三常年處於忙多閑少的狀態。
「嗯!」小姑娘點頭,「賴三給我肉吃……」
定西王是世襲了六七代的王爵,前一位定西王是個風雅人物,生前並不喜歡理政,政務軍務多半都推給王府太史穆延陵了。穆家在定西王的藩地上權力極大,這穆青峰又是太史大人唯一的兒子,自小給人巴結長大的,從沒有吃過一點苦頭。
「講故事!講故事!」郡主催促起來,卻並沒有要他上車的意思。
許久那小廝才回來,低聲道:「田大娘,你在內宅不知道,出大事了!郡主的車駕兩個半時辰之前就進了府,咱夫人和少爺小姐們上前見禮,那排場大的……嘖嘖!誰知頭磕下去半天也沒動靜,後來老爺實在等不得,自己上前把車簾掀開——你猜怎麼著?」
一看過去,另一個發現卻令他心口撲通撲通亂跳,那少女一低頭,耳環隨之搖晃,看那耳環的顏色,很可能是銀子!
「哎呀!小老爺……小老爺……你先息怒!這不行……您老鬆鬆手……讓小人先試試。」賴三上前賠笑,身子卻還疼得直不起來。
田氏乃是雲姑姑的內侄女,不那麼拘束,道:「說是三年孝期,不過現在都是拿著一個月算一年,能守孝三個月就沒人說了,這老王爺已經升天大半年了,郡主還在守孝?」
穆青峰眼睛一瞪,卻被身邊中年文士拉了一下,他放開手,氣呼呼地問元錦:
賴三叫出第一聲的時候,侍衛就想上前制住他,但是他人就在郡主車駕旁,這些侍衛到了車駕旁有些膽怯,不敢撲上去,就這麼略一鋳蹲,第二聲炮響,他就又叫起來了。
他回到家中,王七聽說一副鐲子叫他當了十兩銀子,正想高興,又得知十兩銀子被他花了個乾淨,心疼得臉頰直跳,道:「三子!你手腳這麼散,就是萬貫家財也擋不住你糟蹋!」
「要是問你怎麼個好法……嗯,你不懂什麼叫好法,就是如果有人問,賴三對你好,他都怎麼對你的啊,你說什麼?」
賴三懶怠一笑:「可沒偷,我用兩個包子換的。」
身邊的文官知道自家少爺的脾氣,怕他又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忙道:「太史穆大人恭請郡主回府。」
他說得亂七八糟,可屋子裡聽的四個人頓時臉色大變,那軍官厲聲呵斥道:
賴三又端起店家送上來的米湯,餵了她一碗米湯。但是四天粒米未進,差不多已經是飢餓的極限,米湯喝進去,只能更加讓她清晰地感受難耐的飢餓,她嗚咽著看著饅頭,吃力地喘著氣。
王七急得直跺腳說:「啥叫你不行啊,這是個男人就行!你別跑啊。」
最近生意尤其不好,自打入了冬,大雪一下,整個城市都似乎被雪凍住了,一切節奏都緩慢下來。沒有人修房子,沒有人收糧食,沒有人挖井,沒有能輪到他拿抽頭的羊牯賭錢,沒有冤大頭中仙人跳,甚至整條街一個月來也沒有人死。所以賴三己經忙了快一個月了也沒能閑下來。
穆青峰一愣,心道父親來了,那恐怕要挨罵!他一轉頭,並沒見到父親身影,再回頭只見賴三手腳並用,已經奪路狂奔。
這樣也算公道了,賴三的棉襖其實是一錢七分銀子買的,何況一場大戰下來也破得不輕,若是送去當鋪,也就給十幾二十個銅錢,的確吃不成雞。
元錦好生難過,眼睛又紅了,忽覺袖子動了動,轉頭看時,見那個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小流氓賴三正拉著她袖子討好地笑:「你別難過,郡主娘娘現在其實好說話得很,小人的賞賜什麼時候能……」
她毫無保留地向世間展示出雪花才有的美麗和聖潔,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脆弱得如同雪花,一點點熱度就會化為烏有。
好不容易等這些人布置完成,馬蹄聲聲,就看見一匹白馬在許多士兵的簇擁下賓士而來。
按照賴三自己的說法,他的職業是幫閑,就是自己有空閑的時候順便幫人干點小活計的意思。
穆府最得力的內宅管事雲姑姑,一間間房來回巡視,仔仔細細查了又查,見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才指著桌案上的幾個小巧食盒問:「備的是什麼點心?新鮮嗎?」僕婦田氏回答:「四甜四咸,甜的是青萍、豌豆合歡、冰糖糰子、芙蓉玉果,鹹的是過千峰、佛前酥、利口酥和花蓋龍眼。都是小廚房剛剛準備好的,半個時辰一換。」
那少女卻露齒一笑,道:「我要吃人肉!」說罷對著他的臉咬了下去!
雲姑姑臉色立時一變:「你作死!利口酥是混了葷油的,郡主還在熱孝期,怎麼能動葷?」
賴三點頭答應,也實在是冷,便將棉衣套回去,趁著店家煮麵的工夫,又喂小姑娘一碗米湯,然後東拉西扯地和她說話,哄孩子一般小聲哄著她,甚至連哄孩子睡覺的兒歌也唱出來了,使盡渾身解數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讓她將精神全部集中在 食物上。
沒錯,這個賴三比別的故事里的賴三還不如,別人是有飯吃的壞人,他是沒飯吃的壞人。
熱熱的、軟軟的人體靠在身前,那觸感是如此真實,淡淡的幽香飄過,賴三知道這是真的,世界上不會有如此活色生香的夢境。這一刻,只覺得就算這是個狐狸精,他也認了。
那一刀看似來勢洶洶,實際上只是嚇人,並不是真對著小姑娘身子砍過去的。王屠戶雖然兇悍,但隨便殺人還是不敢的。其實有沒有這個雪球這一刀都會砍偏,但是賴三並不知道,看著雪亮亮的刀鋒還是下去了,他不由得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吼叫。不知哪裡來的一股熱血從丹田直衝腦頂撲了過來,對著王屠戶的臉狠狠抓了一把。
「他說謊。」元錦抬起頭,道,「我從小伺候郡主,她吃肉只吃鹿脯和狸唇,雞肉和豬肉怎麼做郡主也不會碰,嫌臭氣。」
半夜爺倆兒躺在鋪上,賴三沒了棉襖,頭上斜插一朵珠花,摟著那件貂裘就睡了,半夜裡幾次夢見屋子裡起了火,他偏生逃不出去,那火苗就圍著他一個燒。眼看就要將他燒成一團枯骨,賴三拼力掙扎醒了過來,覺得被窩裡著火一般滾燙,那件貂裘居然就像個火爐子般,熱得他汗流滾滾,把棉褥子都沁透了。
「簡單得很!」賴三轉過去對小姑娘道,「郡主,你想不想吃肉啊?」
「看什麼看!」賴三惡聲惡氣地道,「爺沒看路掉坑裡了!你管得著嗎?」
越忙他就越飢腸轆轆,越忙他就越蓬頭垢面,半個冬天忙下來,如今摸摸身上的肋骨,自己都覺得硌手,只怕和街邊那條垂死的老狗沒啥區別了。
說罷賴三便急匆匆地推了小姑娘出門,王七在一旁一頭霧水,上前問道:「三子!你這是怎麼說話?打聽出她是誰家的了?」
「三哥哥。」
小姑娘笑眯眯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王屠戶倒地抽搐,賴三搖搖晃晃起來,他一隻眼睛腫得只剩一條縫,嘴唇腫得扯著整張臉都歪向一邊,滿臉都是烏青紫紅,鼻血一滴滴地流,那模樣要多凄慘有多凄慘。但是他心情卻十分好,來到小姑娘身邊,嘿嘿笑道:「你這個小傻子,怎麼連跑都不會?你說三哥要是打輸了,誰護著你?來,跟我一起跑,咱找個地方躲一下。」
他離近了看,雖然此人一臉烏黑,一身破爛,卻能從頭髮上看出是個年輕的姑娘。白雪的反光下,那姑娘直直地看著他手中雪亮的鋼刀,毫無畏懼之色。王屠戶愣了一愣,呵斥道:「老子家二和_圖_書十兩銀子,是不是叫你們偷了去?」
賴三摸出兩個銅板,遞一下又收回來,笑嘻嘻地道:「別人家包子一個子倆,你敢賣倆子一個?買賣可沒這麼做的。」
「別哭啦,三哥這兒有個好曲子,唱給你聽,保管你聽了高興……」
「我……我……我做不了,我不行……」賴三支吾後退。
天剛亮,那小飯店還沒開門,開店的被賴三粗暴地敲開門,睡眼惺忪還有些迷糊,可一看賴三爺此刻的形象頓時就清醒了,這得叫多少人圍住胖揍一頓才能成這樣。
「肉?」
元錦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郡主車駕快到太史府邸門前,太史府邸兩扇幾達一丈高的黑漆大門向兩邊打開,隨後就是炮響。說書的嗓音再好,也模擬不出真炮的聲音來,三聲響過,賴三腿也軟了,眼看大門內密密麻麻無數兵士快步奔出。這些人個個生得寬肩細腰、相貌不俗,看著精神得很,而且也不像普通士兵腰裡挎著一把單刀就算了,這些人手拿著的可是十分巨大的斧鉞、金瓜等兵器,俱是金黃色,耀眼生輝。
如果兩個包子能換來這些東西,通街的人都會去開包子鋪了。
「我碰過了,有我口水……哎哎哎……姑娘你……你不會吧?這樣也吃?」賴三伸長手把包子送到她夠不著的地方,另一隻手攔著不讓少女過去。
「小郡主!小傻子!你可不能翻臉不認人啊!救命啊!你吃了我的包子,全肉餡的,一咬一嘴油啊!」
賴三嘿嘿一笑:「那是!要是誰家姑娘有眼光看上咱,咱肯定一輩子當仙女伺候著!讓她明白,什麼樣的人才叫真的好!」
他清清嗓子,想想這叫什麼事啊,自己成哄孩子的奶媽了。對上少女如水的雙目,卻還是搜腸刮肚,找出一首當地人哄小孩睡覺時經常唱的兒歌。
「得了吧。」賴三嗤笑,「她腦子沒毛病,能和咱爺兒倆坐一塊吃飯?」
城裡找不到人,賴三想去鄰近村子里轉轉。誰知城門處竟然明晃晃守著一隊盔甲鮮明的士兵,他們個個目光如鷹隼般銳利,身板如長槍般挺直,和平時衙門那些作威作福的衙役捕快完全不是一個氣質。城門緊閉,不許任何人等出入。城門上掛著十幾顆人頭,有幾個賴三在海捕圖形上見過畫像,竟是定西三省在逃的匪徒和出名的山賊,不知怎麼接連失風,集中在這幾天被抓起來了。賴三見不是路數,遠遠地就溜了。
賴三見穆青峰嘴上雖然還算恭敬,可手中明顯用了真力氣,小姑娘細白的手腕上被他瞬間就捏紅了一圈,心裏咯噔一下,不由得出聲道:「這位……這位小老爺!你輕點兒!郡主腦筋不清楚,年紀也小,你得哄著點,這樣可不行。」
那少女點頭道:「他們都同意我嫁給你,因為你給我吃肉!」
賴三用眼角餘光瞥見又來了一些人,將大匹大匹的白色綢緞掛在街邊店鋪招牌上,動作極為有素,片刻工夫便將他視線範圍內的招牌都用白布蓋住了,什麼金字招牌紅漆招牌通通成了一片素白。賴三暗自嘀咕:難不成是哪家布行的老爺舍布?怎的大冬天舍的都是麻布,還一味都是白色,難怪賣不出去!他心中也知道不是,城東布莊的王老闆就跪在他斜前方,頭上也給扣了一頂麻布帽子,臉已經嚇得和帽子一樣慘白。
眾人在雪地上跪了許久,扶靈的儀仗隊才在肅穆的樂器聲中緩緩走來,別人低頭不敢看,賴三卻不願意錯過這熱鬧。他斜著眼睛看去,只見領頭的是一輛純白色旅檀車,想必就是郡主乘坐的了。車子後面跟著一個漆黑的巨大棺材,這口棺材由幾十個全身縞素的健壯士兵抬著,後面跟著幾十個人撒紙錢。
賴三頓時出了一身透汗:「祖宗!你別盯著脫衣服的事行不?我後來不是又給你穿回去了嗎?」
「不能這樣,你要說沒有。」賴三試探著引導。
小姑娘難描難畫的精緻面容配上賴三以前那件破爛不堪的骯髒棉襖,讓人有給她穿這種衣服簡直是犯罪的感覺。賴三從被窩裡掏出那件雪白的貂裘,道:「喏,你還是穿這件衣服吧』這個暖和。」
賴三走到她身邊道:「來,把這件破衣服脫了,穿這個,這個暖和,聽話。」小姑娘依然毫無反應,也不知道聽不聽得懂他說話。
他一手抓著棉被比畫,將經過好生說了一遍,說起定西王靈柩回鄉的排場,不免又嘖嘖稱奇。
穆青峰額頭青筋直跳,呵斥道:「給我掐死他!」
衙役笑道:「不是收租,這可是放錢了!看清楚這位貴人,是定西王家的郡主!前些日子走失了,王府太史穆大人下的令,誰能找到郡主送回去,賞黃金千兩,或官封正六品致果都尉!我的乖乖,咱家縣老爺才是個從七品!」
最前面跑出來的儀仗兵已經隱約聽清他說的話了,忍不住面面相覷,後頭穆青峰帶來的侍衛們個個驚出一身冷汗,再也不能讓他胡說八道,紛紛衝上前去,將他圍在中間。
「給我殺了他,拖出去喂狗!」穆青峰屁股上還帶著兩個腳印,惡狠狠地叫起來,他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虧,丟過這樣的臉?
賴三醉倒睡下,夢中果然吹吹打打,好似有個大紅花轎抬進來,他上前掀開轎簾,扶了個扭扭捏捏的新娘子下來。然後恍惚間就是拜完天地揭開蓋頭,賴三心中難免期盼,仔細想看清新娘子的面貌。
我這就送你回去,吃香的喝辣的,享受榮華富貴!」
王七嚇了一跳,聲音都變了:「三子,你別嚇唬七叔!這到底是怎麼了?你可要好好的,七叔可全指望你呢!」
「三子回來了!」王七呵呵笑著,「說點你的笑話,也算培養一下感情。這丫頭雖然不機靈,倒也還知道笑。」
「七叔!你先別著急啊!等我進來和你慢慢說!凍死了,你也快進來吧!」最後一句話卻是對著門外說的,賴三回手伸向外面,拉了一隻手進來。
「我沒聽清楚是什麼水果,反正是正經六品的大官啊!六品啊!縣太爺才是什麼從七品!水果都尉是什麼正六品啊!我的天啊!」
整個西北三省都是定西王的封地,土地上的人都是定西王的子民,定西王在西北三省,可以像皇帝一樣徵稅徵兵,委任官吏,實際上已經無異於國中之國。
賴三喜出望外,他掂量著一對手鐲沒有二兩重,不承想竟然能當出十兩銀子!上街給自己和王七買了棉襖長衫,之後又買了各式吃食,賴三這輩子沒花錢這麼痛快過,不知怎麼的,有銀子在手裡,心裏憋得直跳,難受得抓心撓肝。
穆青峰臉色青黑,身邊文士輕輕勸道:「公子,不要和這種人一般見識,有損身份,我們把郡主接回去要緊,咱自有機會給公子出氣。」
「哎呀!」賴三急了,「又沒說不給你吃,你哭什麼?這不是麵條嗎?趕快吃啊!你再哭我生氣了啊!」說到最後不耐煩起來,聲音漸漸加大。然而對著傻子有啥道理好講?她自然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了。
小姑娘就坐在他面前,笑眯眯地聽著,一雙雪亮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想來這麼複雜的故事是聽不懂的。但是賴三很享受有人專註看著他的樣子,說起來他活這麼大,除了七叔,也就這個小傻子還正眼看過他。
阿姆種南瓜,南瓜開黃花,花兒開過了,結個大南瓜,阿姆打開看,裏面是個瓜娃娃!
烏油油的黑髮,襯著素白的面容,唇邊油脂染出的一點光亮如同珍珠上的輝光。賴三心中熱氣翻騰,雙眼都微微發紅了,他放低聲音問道:「我叫什麼名字?」
那日賴三出門,先去當鋪將耳環當了三兩銀子,這才揣著銀子滿街溜達起來,他想尋個相熟的街頭二流子廝混,好從他們口中偷偷打聽哪個財主家丟了女眷,誰知這些平日最愛走街串巷、無所事事的二流子卻突然都沒了影。街道上倒是經常能看見明顯是身懷武功的人,神色匆匆而過。涇州城被一股說不出的緊張氣氛籠罩,竟然有些壓抑得窒息起來。
「我說的是真的!我真的對郡主很好,一點也沒欺負她,一見面就給她大肉包子吃了……我……我真的……不信你們去問你家郡主……」
這些草民還是很敬畏官府的,聽說官府的人都承認了賴三救了郡主,那還能有假嗎?聞言都是驚嘆連連。
「現成的只有昨夜的冷饅頭……」
「上次你和我說,我只當你要養她三五天,這都半個月過去了,還要養多少時日?」王七白了他一眼說,「這些首飾能值多少錢?你還養她一輩子嗎?也不知是哪個大戶出來的,張嘴就要吃肉!我讓她洗洗涮涮干點活計,她碰也不碰,就裝作聽不懂……」
「三子……這姑娘是……是仙女吧?」王七目瞪口呆,半晌才能說出話來,卻又忍不住揉揉眼睛。
「當然啦!不然他能屁顛兒屁顛兒跟著我?叔,你放心吧!」賴三揮手向王七一擺,就緊追幾步,跟著車跑了。
說話間房門掛著的破棉被帘子一掀,一股冷風擁著賴三就進來了,只見他光著上身,下身也只一條破爛單褲,右臂卻抱著一個毛茸茸的白色大包衹。
好在面前是個傻子,只要他唱出旋律來也就行了,唱的什麼傻子是不在乎的。
「肉……」小姑娘終於開口,還輕輕點了點頭。
「三哥哥。」
他聲音驚懼中帶著點興奮:「車裡空空蕩蕩,根本就沒有人,大夥都說,莫不是老王爺成了神,惦記女兒一個人在世上孤單,把她叫去了吧?」
「好,我閉嘴!橫豎我說得也不好,不過我前院就是說書的,我打算仔細編一段,咱一天三次,一次三回,幫你好好說說!」
「肉!」少女聲音無比堅定,仍然只是這一個字。
「敢情你是專門消遣老子來了!」王屠戶勃然大怒,一把抓住她的衣領道,「不給你點厲害,看來你是嘴硬到底了!」
且說王七一覺睡到天光大亮,身邊不見了賴三,以為他又出去要飯打短工去了。心裏暗道:這小子花錢雖然大手大腳,人倒也勤謹,家裡放著這麼多錢,還不忘了出去找吃食。
賴三在夢中放下心來,豪爽地拍拍荷包說:「我有錢了,天天讓你吃肉!」卻也不管那錢是哪裡來的,只管艦著臉湊過去笑道,「美人!你要吃雞肉還是要吃豬肉?」
賴三後腦一陣冷颼颼的寒意,暗叫不好,怎麼把他給忘了?他腦里轉圈,突然指著後面驚叫道:「你爹來了!」
「三哥……哥?」
「穆公子!快快收了刀劍!」元錦叫道,「郡主曾受過驚嚇,見不得兵刃!」
「不想走……」小姑娘從賴三身後露出頭來,「很冷……不想走。」
一切的動作到小姑娘面前的時候戛然而止,她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如冰雪般清澈,神態如幽蘭般高貴,似乎不懂他要做什麼,卻又像天地萬物什麼都瞞不過她,但她卻毫不在乎。
穆青峰踢開賴三,用力一扯小姑娘:「郡主!上車吧!」說著就往外拖她。他是會些功夫的,此刻暗運內勁,這一拉之力實際上十分大,小姑娘的手腕已經傳來咯咯的聲音。
舊衣服脫下來,少女特有的芬芳升騰,賴三不由自主去嗔她身上的氣息,突然間覺得呼吸急促起來。
「快讓他住口!」穆青峰臉色赤紅,簡直怒不可遏。
「肉!」小姑娘加重語氣,點點頭。
他哭道:「這可叫我怎麼捨得啊,一千兩黃金啊!六品的水果都尉啊!」
賴三放聲驚叫,拚命掙扎,他自己的尖叫聲淹沒了所有的聲音,之後發生的一切都只有畫面,沒有聲音了。
元錦見郡主並不和自己親近,反而躲在個一看就是小流氓的男子身邊不走,心中好生難過,眼淚不停落下,勉強忍住傷心,道:「郡主,請和元錦回去吧,太史穆大人已經準備了別院。」
「三哥哥……」賴三一遍遍教她。
賴三微微一愣:「叔,她也吃不了多少,再說……」他晃晃手中的耳環,「咱吃的還是人家的呢。上次不是說好了,先養些時日。」
八歲以後王屠戶就沒得到過這樣的邀請,著實愣了愣,這才怒道:「有病!你找死!」
王七見這盛夏里的裝束嚇了一跳,急道:「三子,你怎麼不|穿棉襖,豈不是要活活凍死啊!」說著忙將自己一條破棉被裹在他身上,又在火上熱了一口湯給他喝。
王屠戶怒道:「老子管你有沒有家裡人,我問你那二十兩銀子!」
賴三沒有這樣的見識,也就沒有去為定西王的後代操心,不過穿著單薄褲子跪在冰涼的雪地上,倒沒少在心裏問候定西王的祖宗。
賴三拉著那個姑娘進來了,說了聲:「自己找地方坐!」便一頭扎進被窩裡,好好哆嗦了一陣才緩過來。
賴三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心中驚慌,想要抬頭看,脖子剛一直,頭上就挨了狠狠的一下:「跪好!」
「是!」家將們齊齊答應,嗆啷啷響聲中,手持十幾把雪亮的腰刀向賴三圍了過去。
幾個侍衛衝上前來,七手八腳將他牢牢按住,一個親衛在他肩頭一按,呵斥道:「住口,別衝撞了貴人!」
身後傳來王屠戶的怒吼:「敢追到家門口了!那小娼婦騙俺說丟了二十兩銀子,是不是給你這個小白臉了?奶奶的,你別跑!你等著!老子的殺豬刀呢?」過會兒,遠遠就聽到腳步聲急切響起,想是王屠戶找到刀追上來了。
「她是傻的!勸有什麼用?我勸了這麼長時間,你沒看見嗎?」他氣呼呼地喘著氣。
「三子,你說真的嗎?真的?」王七愣愣地問。
他後面所有人都跟著跪下來,穆青峰自然不能老子跪著他站著,也連忙屈膝跪下。轉眼間,就安安靜靜地跪了一地人。
夜半,巷子里哪還有什麼人,只見他一個人在巷子里「小傻子!小傻子」地亂賴三哆嗦著走,一路上凍死的屍體倒是遇上了兩具,都是穿著破爛的老年乞丐,一直找到天快亮了,哪有那個雪花一般潔白的小姑娘?
「錯!」那軍官靠過來,似笑非笑慢慢說道,「你死不了了。」
那個小傻子還穿著他的破棉襖,從稻草里一出來立刻開始哆嗦。賴三趕緊帶著她後退一步,到避風的地方,問:「你這麼還在這兒?沒回家去?」
袁洪心道:「那是你膽子太小,我有什麼辦法?」嘴上當然不敢這麼說,只得低頭道,「卑職但憑發落。」
小姑娘看著他笑一笑,又低下頭自顧自玩起來。
賴三倒吸一口冷氣,心道:「格老子的!這郡主有幾個爹?要用這麼多棺材,莫不是全家死光光了?」
穆青峰一聲獰笑,縱馬追去,賴三跑得腳后雪片紛飛,跑的姿勢極其難看,但是他又怎麼能比得上馬匹速度?片刻間就給穆青峰追上了。此刻馬車還沒走太遠,賴三扯著脖子大喊:「郡主!郡主!」車內並沒什麼動靜。
「可不敢胡說!郡主是我家三子救回來的!可不是拐回來的!」王七聽他這樣一說,老大不樂意,擦一把眼淚鼻涕,爭辯道,「我家三子心善,見她孤身一人在外面,怕吃不住凍,給她吃喝,還把她領到家裡,這不就好心有好報了?」
而且她又不哭出聲,只是咬著牙,任由淚水紛紛滑落。那是一種深沉的、壓抑的悲痛,遠比號啕大哭更加讓人看了難受。
賴三肚子咕嚕叫,眼睛骨碌一轉,便笑嘻嘻地走了過去:「老闆,來個包子!」
「再叫一次!」
呼——賴三長出一口氣:「我就知道這傻子說不出來,那有沒有人罵你?」
衙役剛要發作,只見賴三「嗷」的一聲怪叫,用不是人動靜的聲音號道:「黃金!黃金!哈哈哈哈……六品六品!哇哈哈哈哈……」蹦著高就走了。只留下幾個衙役面面相覷,這麼聽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錢財?略一刺|激就瘋了?
她便那麼靜靜地看著他,不躲閃,也不動容。如同不請世事的孩童,又如飽經滄桑的老人。
「可是我沒有……」
末了賴三加了一句:「這個小傻子八成也是叫靈車給衝散了,一時找不到家人,就自己滿街混走,卻叫我撿了個大便宜!」說著將那包裉一拍,滿臉都是得意。
「七叔,那小姑娘呢?」
「小傻子,你快跑!」賴三隻來得及將小姑娘一推,頭髮便被怒吼著衝上來的王屠戶扯住,隨手一個嘴巴就將他打得原地轉了幾個圈。
眾人一聽,都竊竊私語起來,這話說得有理,人們看王七的眼神就不自在了,有些膽小的就想立刻回家,生怕被他沾了,也要陪著坐牢一般。
穆延陵微微瞪了他一眼,然後一撩衣擺,就在雪地上跪了下來,沉聲道:「下臣恭迎郡主!下臣照顧不周,讓郡主受驚,請治臣罪。」
「不是有沒有的事,我這是告訴你呢,你是郡主娘娘!」賴三比畫著,「郡主!王爺的千金!你們家裡人都是大官!你明白不?」
「沒有家裡人……」翻來覆去,就只有這一句話。
賴三頭被打得劇痛,眼淚都淌了出來,只得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只見街上無數雙腿和腳都穿著一模一樣的褲子和鞋子,顯然是一個整齊的隊伍,山賊可沒有這樣整齊的裝備,必然是軍隊。
屋子裡卻沒有人理他,元錦磕了幾個頭便膝行上前,哭道:「郡主,奴婢是元錦啊!我是從小伺候您的元錦啊!你認得我嗎?」說著便伸手去攀她的雙腿。
「我的祖宗!」賴三臉色大變,「這句不能說!你就說賴三給你吃肉!」「賴三自己不吃肉,給我吃……」
賴三不耐煩起來,伸手去拉她的破棉襖,誰知那小姑娘卻突然叫起來:「不脫衣服!不脫衣服!壞人!」
小姑娘露出神往之色,終於點了點頭。一屋子人齊齊鬆了一口氣,元錦喜氣洋洋地吩咐在馬車邊準備腳踏。再看向賴三,神色就緩和很多了,她向賴三微微點了點頭,轉身也上了馬車。
「你現在又知道不能脫衣服了,那當初我脫你這件皮貨的時候你怎麼不吭聲啊?老子幹壞事的時候你看我不像壞人,怎麼這會兒想做好事你倒覺得老子是壞人了?這個傻子!」
賴三頓時急了,遠遠地就大喝一聲:「住手!」伸手在地上胡亂抄起一把雪,握了個雪球衝著黑影狠狠丟過去,人也猛跑到近前。
他喊郡主的時候沒有任何反應,但「小傻子!」三個字一出口,車窗一動,郡主探出頭來,咯咯笑道:「三哥!你講的什麼故事?我要聽!我要聽!」她只管笑得開心,似乎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境況。
「呵呵……」賴三曖昧地笑起來,「別人叫我三哥,你嘛,你叫我……三哥哥……」語氣中說不出的旖旎。
王屠戶鼻窪眼角還殘留著雪,又被賴三狠狠抓了一下,血頓時就下來了,紅的血混著白的雪,在他臉上開了個大醬鋪,王屠戶直氣得七竅生煙,嗷的一聲一拳打在賴三頭上。
「元錦是坐著暖車來的,不冷,郡主跟我回去吧。一點也不冷的。」元錦輕聲哄著這個智商已經退回幼兒時期的主子,眼淚噼里啪啦地掉。
兩人許久沒這麼痛快地吃喝,二兩黃湯下肚,也有些犯暈,不知什麼時候胡亂躺在地上稻草堆里睡了過去。
元錦已經搶先衝上前去,一個勁問郡主怎麼了。
一個半大孩子突然叫道:「我在路上聽說找到郡主的賞一千兩黃金!那……賴三哥算不算找到郡主?他、他是不是要得一千兩黃金了?」
東西往賴三手中一放,誰知他的手臂比棉花還軟,只聽「嗵」的一聲,糨糊瓶子跌得粉碎,告示雪片般撒了一地。
「刀!刀!殺了……殺了。刀啊!啊!父王,父王,刀啊——!」小郡主使勁搖頭,狀若癲狂,她叫聲越來越凄厲,人也越來越向賴三身後躲去。
忽聽遠處巷子口有人怒斥:「路倒屍!小娼婦,老子今天定要打死你!」然後是拳頭著肉的悶響,夾著一個細小的嗚咽聲,似乎是女子的聲音。
「然後脫我的衣服。」
「老子的刀哪去了?還有你!不把銀子交出來,老子把你們倆一鍋燉了!」
(本書王府官職仿照東漢郡國例子,王府中最高的官職為傅、相各一人,為了日後行文方便,此處改為太傅、太史。穆延陵便是相當於相位的太史。)
店家誠心誠意地點頭:「漂亮!真是太漂亮了!」
「郡主!等等我,三哥和你一起走!等等三哥!等……」他幾步努力往前衝去,卻被穆青峰趕上,抓住脖領子,一把提了起來。
男子不耐煩地跺跺腳,道:「啰唆什麼,快把那傻子拉出來就得了。大冷天的,還要我等多久?」
小姑娘一把拉住門框,搖頭叫道:「不想走!不想走!」叫聲逐漸凄厲,她目光急轉,似乎向屋子裡尋找著什麼,帽子被她兩下就甩在地上,被賴三抹了豬油的頭髮在寒風中凝成一片白。
穆青峰更是煩躁,道:「恭請郡主回府!」說著,用力拉起她就往外面拽。小姑娘臉上顯出痛苦之色,卻也說不出別的話。
賴三打了個噴嚏,道:「就是那個小傻子,真是奇怪了,這都三天了,她家裡人真的沒找她!我說她家裡人也真是,放個傻子在外面,他們就放心?」
「沒有。」小姑娘毫不猶豫地說。
活計的範圍很廣泛,出力的比如給人搬搬抬抬;動腦的比如給人當托騙錢;賣臉的比如給死人冒充孝子賢孫哭靈送喪;耍機靈的比如誘騙外鄉人到賭場妓院拿抽頭,啥活計他都干過。
隨後一整天,城中四門戒嚴,每一個出城的人都遭受了嚴格的盤查,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比天色更加陰沉。
爺是郡主她三哥!爺是郡主的三哥!
他咽下饅頭,收拾了碗筷,小姑娘躺在賴三給她收拾好的鋪蓋上,呼吸均勻,已經睡著了。賴三藉著灶火的光,將小姑娘一隻手輕輕拿出來,用了點生雞油在她尾指上揉搓。從他把小姑娘衣服騙走之後,小姑娘穿著他的破棉襖待了三天,雖然她及時躲進草垛沒被凍死,但手腳指尖還是長了兩三處凍瘡,回到室內被熱氣一激就開始癢起來。
對凍瘡賴三是有足夠的經驗的,別看現在看著不明顯,如果不處理,這塊皮膚很快就會發紅變腫,撓壞了還會流水潰膿,凍瘡嚴重到手指必須切掉的他也見過。
「那要是有人問你,賴三對你好不好,你怎麼說?」
王七多年來攢下的幾個錢在懷裡,東西都捆好了,因一向吝嗇慣了,在這生死未卜的情況下,依然啥也捨不得丟掉,鍋碗瓢盆破衣服爛褥子,三四個巨大的包袱,此刻通通抓起來背在背上,在眾人有些敬畏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走去。
然而要夢一個沒見過的人哪能看清楚長相?只能隨他想象罷了,賴三畢竟是男人,便是做夢也想要個標緻的媳婦,夢中人的面貌就向著他見過的最美麗的樣子慢慢靠過去,直至變成那雪一般的玲瓏少女。
賴三愣住了,臉上先是漲紅,慢慢變白,想了良久,終於嘆了一口氣,道:「七叔說得是,我今兒就出去訪訪,打聽是誰家把她丟了,就給人送回去。」
「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閉嘴!」
「然後幫我穿上衣服。」
「怎麼會沒有家裡人?估計這麼說你聽不懂……」賴三比畫著道,「你的親人,爹?娘?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叔叔大爺三舅?」
賴三不知怎麼的,自己的眼圈也快紅了,只能柔聲道:「別哭了,小傻子,給你吃,這些都給你吃!這些都給你吃!別哭了,好不好?」
穆青峰這輩子沒遇上過這樣懶怠的糟貨,一怒又要抽劍。賴三已經扯著脖子叫了起來:「大家快來看啊!太史公子要賴賬啦!大家快來聽啊!紛紛柳絮吹,哩里二=蓮花落!說一段,太史公子仗勢欺人真不好!」
「她哪是裝的啊!」賴三打斷王七,「她是個傻子,除了吃啥也不懂。你看她兩隻小手又白又嫩,肯定是個大小姐,哪裡會幹什麼活計?叔你這不是為難她嗎?」「你說得可是輕巧!她是大小姐!但你瞅瞅咱爺兒倆這樣子,能養得了個大小姐嗎?」王七冷哼一聲,「也不是七叔不厚道,這女娃子安安靜靜、老老實實,長得又這般水靈,七叔看了也好生喜歡。若是村子里哪家人養不起不要的傻子,她再樂意干點活,咱養著她也罷了,可你又不要她,日後你娶妻生子,怕是媳婦也容不下她。就這麼干養個人,可實在負擔不起,拖來拖去,要是知道的人多了,女娃子名聲就壞了,倒不如趁現在送回去,倒還有個安穩。」
不知大家發現了沒有,凡是小說里出現姓賴行三的人,基本就不會是好人,但多半也做不出什麼大壞事,不是個仗勢欺人的狗腿子,就是個背叛了主角的小叛徒。並且會在做了壞事的兩章之內惡有惡報,後面的情節用不著他了,他只是個引出故事的小人物而已。
那人全身上下到處都是血,各種傷痕奇奇怪怪,都分不清是什麼打的。他用那已經稱不上手的上肢指著賴三慘叫道:「軍爺,就是他!那耳環和手鐲都是他拿來當的,不關小人的事啊!三爺!三爺!你快說這是你拿來當的。是我欺負你不懂行,只給你三兩銀子,是小人的錯,你要多少錢小人都給你,你快救救我吧!」說著撲上來抱著賴三的腿倒在地上,鮮紅的血印便印在賴三褲子上。
「穆公子!請你放開郡主!這成何體統?」元錦上前,臉漲得紅紅的。
他嘬著牙花子把一摞告示往賴三手中遞,見他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雙目直勾勾盯著畫像,兩手不停哆嗦,竟是呆了。笑道:「你小子別異想天開了,好幾個冒認的,現在腦袋都在城門上掛著呢,別怪爺沒提醒你,你還是給我拿穩了……」
每一個人都不禁咋舌驚訝,好大手筆,整個涇州城竟然被活脫脫布置成了大靈賴三許是跪久的緣故,腿腳發麻得讓他無法站起來,只得匍匐著身子爬到街邊,周圍的人見他這個模樣,自是大笑了一番。他丟了臉,便不願意迎著那些飢諷的目光站在當街了,特地轉彎抹角走了很遠,找了個小巷子鑽進去,先在拐角處躲著,看看四周沒人了,才從懷裡掏出只剩些微溫度的包子。
話音未落,咚!又是一聲炮響!賴三嚇得腳一軟矮了半截,隨即跳起來,又放聲尖叫起來。
穆青峰也知道刀劍讓郡主受了刺|激,他有心先殺了賴三再說,但見小郡主聲音凄厲得就像見了鬼一樣,這也實在太難看。萬一一劍下去,鮮血飛濺,她再嚇出個好歹,在自己老子那裡又要吃掛落,只好招呼眾人收了刀劍。
賴三的反應極快,就勢摔倒,嗤的一聲從王屠戶胯|下鑽過,這一拳便落空了。
王七微笑著看著他:「三子,別說,你要是真有個媳婦,你肯定對她好得不得了!」
他拿著耳環剛要出門,王七沖他招招手:「三子,你等一下。」
小姑娘卻對原本屬於自己的衣服毫無感覺,只管笑咪眯地看著牆角潮濕暈開的印子,好像那幾個不規則圖案有多麼好玩一般。
賴三乾笑:「不想玩算了……下次再找你……再見啊……」話音未落,人往後轉,飛快地跑了。
賴三雖性命無憂,但魂魄還在天空上飛著呢,聽他稱讚自己很好,語氣陰冷,竟隨口道:「怎麼的?你看上我了?」
王屠戶打量一下,另一個人身形比賴三還瘦小,又緊握了下手中新磨的殺豬刀,心中底氣十足,一聲斷喝之後衝過來就是一拳砸下。
「和個傻子有什麼好說的,帶走就是!」
賴三哭笑不得,那一日買的醬肉鹵鴨還有剩下的,大冬天也不壞,他便撕了一大塊鴨肉,剛要往小姑娘手裡遞,又想起她腸胃怕她受不了,便小小地撕下一條,在火堆上小心烤熱了,這才遞給小姑娘。
「不過你剛剛打她了,這可是麻煩,弄不好喜事變成禍事,這我得想想……估 計她說不出來,等我問問她。」他這般語無倫次地說著。王七莫名其妙,道:「三子,到底怎麼回事?」
田氏趕緊答應:「姑姑,我省得了。」
「天打雷劈的貨!爺爺認栽!這次騙了你爺爺,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投胎還做你爺爺!」賴三見眾人來勢洶洶,郡主又對他不管不顧,估摸著大限到了,嘴裏越發沒了遮攔。
冷饅頭剛剛端上來,那小姑娘立即一手抓了一個,飛快地往口中塞去,嚼也不嚼,便伸著脖子使勁往下咽,前一口還在嘴裏,后一口已經又狠狠咬下,另一隻手也不由自主向嘴邊湊過去。只看她吃了兩口,賴三就知道不好,一把狠狠抱住她,另一隻手拼勁,將饅頭從她手上奪下來。
那姑娘卻沒有半分遲疑,一低頭,湊近他的胸前,然後一口咬在他手中的包子上。
王屠戶急忙轉身,賴三已經一個懶驢打滾躲過他身前半丈的危險地帶,隨即躥起來撒腿就跑。這一系列對抗挨打的動作都是做熟了的,完全不用思考。
「沒有家裡人。」小姑娘搖搖頭,「爹沒有,娘沒有,叔叔伯伯,哥哥弟弟,都是沒有,沒有家裡人!」
「自然要好言相勸……」
賴三這才發現,屋外已經站了許多甲胄鮮明的士兵,將他這小小窩棚團團圍住。先前那軍官拱手一禮,喚了聲:「元錦姑娘,請看這是不是郡主之物?」那叫元錦的女子接過來耳環籠在手心裏,只留一條細縫,黑暗中,耳環上一對珠子開始發出朦朧的幽光,流轉出淡淡的紅黃紫三色,光線越來越強。片刻之後,竟比亮處看著還亮,元錦認真檢查完畢,張開手,珠子接觸到日光,又重新變回白色。她點點頭:「不會錯,這對夜明珠獨一無二,再也不可能假冒的來,正是郡主之物。」那軍官冷笑一聲:「郡主在哪裡?你要不說,我保證過一會兒,你比他還慘!」說著用腳尖踢了一下那個當鋪朝奉,地上那一團血肉頓時慘叫一聲。
當然小姑娘剛凍了兩三天,這是很輕微的,便是不處理也不會到那麼嚴重,不過又疼又癢也是難受。她自己不懂得,賴三卻不忍心,要替她處理一下。
賴三伸頭去看,見他身上穿著一身沒有花紋的白色長袍,麻布氈底的便鞋,頭髮用一根白色綢帶束起,並未用簪,身上也沒有任何裝飾,這是熱孝的裝束。可他臉上卻不見半點悲傷,五官倒是十分俊美,算得上十分出眾的美男子,只是眼眶發青、目有紅絲,透出些酒色過度的樣子。
「你給郡主吃什麼肉?」元錦看著他,平靜地問。
小姑娘定定地看著他,看著他帶著一臉赤紅紫青的傷,腫著眼睛歪著嘴,難看得像個豬頭!卻連說帶唱,用儘力氣要哄著她吃東西的樣子。不知是不是這個樣子讓她感到心安,還是傻子另有主意,總之她的眼淚慢慢收了回去,張開嘴,將那筷子麵條含進嘴裏咀嚼起來。
他這才曉得自己破棉花伺候慣了的身板受不了貂皮的熱度,只得掀開半邊通風透氣。摸著貂裘雪白的軟毛道:「穿這玩意兒有什麼好,熱得老子一身臭汗,我道那起穿皮毛的少爺小姐為啥不讓人走近,原來個個都是臭的!」說得有趣,自己笑起來。
賴三一時間哪裡解釋得清楚,他順著門出溜到地上坐著,想著長翅膀飛了的榮華富貴,不禁心疼地哭了起來:
王七嚇了一跳,慌忙站起來:「三子!你的新棉衣呢?」轉眼往他臉上一看,更是大驚失色,「天啊!這是哪個天殺的把你打成這個樣子!三子!你沒事吧!三子!你還好吧?」
「賴三自己不吃肉,給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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