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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別丟下為夫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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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朝成了「美傺公」

第二章 一朝成了「美傺公」

接下來是極其煩瑣的各種程序,賴三詳細知道了什麼叫三媒六聘,他被人帶著在各種衙門陀螺一般來迴轉,不過真的按照這套完整程序走下來,時間需要一年多,既然宣稱郡主有孕,自然不可能等上一年時間,要越快越好才行。所以穆延陵看上去很著急,不知為什麼,賴三看上去更著急,不但接連幾個晚上都在屋子裡亂走,而且大冬天的,嘴角居然上火起了個大火泡。
「誰告訴你在我家成親?王府正在修繕中,很快就好!你自然是要在王府成親!」穆延陵大吼,「你給我滾出去!滾!」
「整整兩個大包子啊!全肉餡的啊,一咬一嘴油!」
近十年來,太史穆延陵是第一次被氣得一個倒仰!
「不錯!」賴三審視半晌,給予了肯定的評價。他哪裡知道好不好,只見每個墨字都像印在書上的一樣漂亮,一筆一畫都毫無瑕疵,加之老頭子把婚書內容抑揚頓挫讀下來,基本上是一個字也聽不懂,但想必是有很多學問在裏面的,所以也不會昧著良心說不好。
如今這個封號被穆延陵拿出來做懸賞用,跟著勇毅將軍那邊一起遞減,到了六品致果都尉。如果還是將軍的品秩沒有遞減,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賴三撿這個便宜,如今混子賴三不過是犧牲了兩個肉包子,便一步登天,蚊龍出海,呃,泥鰍出海,不但自己成了人上之人,便是他將來的兒子,也可以順襲為七品校尉。
賴三眉開眼笑:「我現在是六品大官!厲害吧?正的!我和你們說啊,正的和從的不一樣,就像正室夫人和小老婆,區別大了去了!咱縣太爺才是個從七品,我大他整整三級!六品,正的!厲害吧?」
因為這裏面涉及了不少不宜公開的事情,所以穆延陵親自過來和他敲定細節,說話方便些。
「太史大人!小的當真是救了郡主的!你是不知道,郡主走丟那天,那個天啊!冷得喲……我看到小郡主在街邊哆里哆嗦的,眼巴巴看著我手裡的包子。忘了告訴大人,當時我手裡抓著兩個大肉包子呢!雖然我也餓啊,可是一看她也想吃,我想都沒想,立刻把兩個肉包子都給她吃了!誰讓我是好人啊!」
「放屁,怎麼我連自己的媳婦都不能看,走遍天下也沒這個道理。你們再不讓開,我就不客氣了!」
司禮衙門掌印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未老先衰,已經有些雙眼昏花。然而郡主成婚乃是頭等大事,他聞言立即出來,親自寫這婚書來了。
「真的?你都幫我解決?」賴三問。
賴三抓著他脖子的手漸漸鬆了下來,就在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以為他被胡慶說動了,卻見他突然將臉一翻,手臂使勁,將胡慶一把推進自己住的屋子裡,回身對自己帶來的二十個人呵斥道:「給我把門口看好了,誰也不許放進來,今兒我非好好教訓他一下不可!」
這一聲大喝,散布的侍衛紛紛靠近,迅速形成一個圈子,穆延陵幾步退後進入圈子裡,彷彿頃刻間鑄起了一道銅牆鐵壁。
賴三聲音突然停頓了,他剛說出騙這個字,穆延陵的目光突然一寒,前面他一直溫溫和和,此刻眼神只是微微一變,竟然威勢驚人。
他幫閑的時候也做過蓋房子的下手,做起來還是很靠譜的。
「真乖啊,真聰明!」賴三又誇她,然後轉向穆延陵,又是一臉媚笑,「太史大人,這樣就行了,你不告訴她下一個稱呼之前,她一直都會叫穆叔叔。」
穆青峰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勃然大怒,呵斥道:「給我抓起來!」
如果不是那人急著收回手去,賴三也未必會把這點事放在心上,可是這一收,倒顯得有些突兀,他忍不住又去看一下子。
好了』賴三心中鬆了一口氣,聽得他說出威脅的話,注意力已經集中在自己的胡攪蠻纏上,知道這一關基本就過去了,但是收尾工作也不能不做。
穆延陵被他氣得青筋直跳,早將問他為何去找小郡主的事忘在腦後,呵斥道:「給我抓起來,明天一早送去司禮衙門,寫婚書!走正街!」
胡慶原本躲在眾人之後,見賴三眼睛瞪過來只得硬著頭皮上前,自己給了自己兩個耳光:「三爺,是小人有眼無珠,是小人亂嚼舌頭,請三爺看在以往鄉里鄉親的情分上,饒我一次!」
賴三立即反應過來,暗道自己怕是急糊塗了,怎麼笨成這樣。忙喜滋滋地接過木條,從灶坑裡掏出幾把灶灰鋪在地上,用那木條急急地畫了起來。
「我呸!好生晦氣!」賴三叫道,「誰說的老子被人殺頭?」
自己需要為越天意做一點事情,這個賴三已經有心理準備。七叔在她手中,她不可能不利用一下。可是自己原本就準備幫她的,原本就準備冒著生命危險幫她的。小傻子,你如果能明白該多好!
「我是照著紙條一筆一畫硬記下來的,寫得可能不太好看,但是肯定沒錯,你快幫我看看,這八個字寫的是什麼。」賴三緊張至極。
「三哥,你真是樂死我了!」她笑道,「三十多張珍品啊!都叫你撕碎了,那其中有一幅晴空白鶴圖,還是我爹親筆畫的呢!我真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你將他氣得晚飯都沒吃。」
「那……那好吧。」賴三過了許久,才做出委屈無比的樣子,道,「這個就算了,那你得保證以後不會出這種事,我的孩子就是我的,這綠帽子戴上一頂已經夠了,可不能再多。」
但實際上,他連棋子都算不上,只是自己手上一個沒有任何作用的擺設,就像書桌上的一件玩賞器皿,必須老老實實地待著!這是穆延陵對他的定位,也希望賴三自己能同樣定位自己!可是幾次接觸下來,他卻發現這個小癌子並不如想象中那般無用,膽子大、臉皮厚、心思也靈活。有時候惹人討厭,有時候卻比正人君子有用!穆延陵手下正人君子已經很多了,但這樣的人卻很少見,是不是值得籠絡一下呢?他似乎有能力成為自己的棋子。
眾人竊竊私語,什麼身份?穿得這般光鮮,神態這般欠揍,當然是發達了!
「你病了,我來開藥!」賴三衝著她詭異地一笑,回頭大聲道,「我這葯可是老神仙的方子,只需黃連一味!黃連半斤熬水,一天三次,每次三碗!喝了不但能治好頭疼,還能讓小姑娘越來越漂亮!天意,你信不信三哥?試試看如何?」越天意仍舊是一副頑童模樣,拍手笑道:「好啊好啊!」
「都尉大人!都尉大人!」顧子期斬釘截鐵地制止了他,道,「你別唱了,下官陪你進去!」
顧子期賠笑道:「那是自然,只不過這賊犯身份和公子更加天差地別,您再等一天,最多一天!這就和衙門裡的站籠是一個道理,屬下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能在站籠里挨過七天的。今天就是第七天了,我看也就今晚,最遲明天,他就沒命了。這樣和公子一點關係也沒有,在老爺面前,公子也可以說毫不知情。」
在穆延陵的府中,沒有他能放心的人,只有回到家裡,這才拿了出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用盡一切辦法,爭取這回家一趟的機會。七叔不見了確實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他是準備請王七偷著描下來找人看了再給他送進去的。似乎只有接觸王七才不會被人懷疑。但是事情有變,七叔不見了,正好這個讀過書認識字的胡慶落在自己手中,賴三當機立斷,將他推入屋中,將死記硬背下來的幾個字寫了下來。
這一刻,他本應感覺很是躊躇滿志或者心情激揚才是!娶媳婦了,人生第一大事!賴三曾無數次和七叔在天氣暖和、衣食不缺的時候幻想過娶媳婦的場景。可他們從沒幻想過能娶一個郡主做老婆,更沒幻想過有一群官人圍著他,恭敬施禮的場面。
「這是何故?」太史大人幾乎要發瘋了,指著大變樣的房子,手指忍不住微微。
「好像胖了點……」侍衛認真回想,然後肯定地點頭,「胖了!」
一般人可能受不了這樣的待遇,七天下來必定憔悴不堪。然而賴三二十年艱辛求存,飢一頓飽一頓是常態。此時因為饅頭都是好白面做的,比起他以前棒子麵那種伙食好了不知多少,賴三吃得好生香甜。
「顧隊長說什麼話啊!兩口子的事,哪有那麼嚴重,我不過就是要看看自己媳婦,有些話要和我媳婦說說,有什麼大不了的,弄這個架勢做什麼?既然你們不讓我進去』那我就在這裏說了。」
「好端端為何做成這樣,我看刺客就是你!」穆青峰呵斥道,嗆啷拔出劍來架在賴三脖子上,「你好大胆子!」
似乎是明白他心中所想,越天意臉上笑容不變,卻慢悠悠地道:「三哥,你記得,從今以後,我就是要一點點變強!寧願強得讓人害怕,再不弱得讓人可憐!」賴三離她很近,可以清楚看到她說出這句話時,眼睛里那一點寒光。
冤枉啊!賴三欲哭無淚,你說這要是叼一口好羊肉也就罷了,問題是口水已經淌了一地了,可他是千真萬確沒下嘴啊!
今天穆延陵坐著轎子回府,在門口就好生揉了揉眼睛,只見一個金光閃耀的大財神立在當中。他回家一看更是差點暈倒,書房裡的珍本書籍,牆上掛的名家書畫,盡皆不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花里胡哨、喜氣洋洋。連古董傢具也被刷了紅漆,通通變成紅色,奪目生輝。
「知道了。」賴三悶悶答應,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只是眼睛轉了轉,突然大聲問道:「天意,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又轉頭大聲叫下人過來,「郡主不舒服嗎?你們怎麼伺候的?都沒有人稟報嗎?」
「放開我啊!老子不幹了!老子要回家!」整個晚上,太史府都能聽見這樣的號叫聲。
更要命的是,嘈雜聲快速傳來,搜査刺客的侍衛在內宅尋不到,已經來到外宅,聽到炭房這邊傳來撲通撲通人往下掉的聲音,立馬朝這邊彙集過來。
「是。」穆延陵好容易才冷靜下來,打量著賴三說,「本想讓你和郡主成親之後再住回王府,不過我加緊些,讓你快些住進去可好?」
小姑娘一雙眼睛澄明清澈,黑白分明,流轉如同水銀瀉地,皓月當空,任誰也看不出有什麼腦筋不清楚的跡象,然而此刻她的表現,沒一個人會認為她是正常的。
「啊?我沒說啊!我是一心一意想遇上刺客,可是我還沒出門,你就進來了啊!」
「嗚……嗚嗚……」賴三如果能開口,一定是多少求饒的話也說出來了。現在卻只能極力讓自己的眼神看上去很無辜,眨巴著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對方,只差淚光盈盈。
賴三搓著手指頭,賠著笑:「大人,那個……呵呵……呵呵……雖然我不是為了什麼才幫郡主,不過畢竟是救了郡主,您告示上寫著那些……那些賞賜,太史大人,這是真的嗎?不會騙小的吧?」
「真的?」賴三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
「是。雖然我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七叔不在家,但也說不定他正好出去了,就隨你編去,總之是你沒可能去抓住他的!我無論如何也不信!」
「三爺三爺!」胡慶連連擺手,「三爺別急,小人也是一時糊塗。王七本鄉本土的,什麼都熟悉,他不會出事!三爺您現在這麼大權勢,您只要讓周圍幾個城縣留意一下,很快就能將他找回來啊!」
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最初的驚怒慢慢平息,可提起天佑,他還是惋惜異常。
「最好的方法,應該是殺人滅口。」越天意的眼睛漠然地在他脖子上轉了一下。
按著他的侍衛向司禮官使了個眼色,意思他不用和賴三說了,自己想個名字上去就是。
「進去吧,規矩點。」元錦打開門,自己先進去,才示意賴三可以進入。
她輕嘆:「三哥,這王七尖酸量小,視財如命,不過對你的的確確是真心真意,民告官也敢,難怪你舍不下他。」
「鬧鬼啊!就算凌霄寶殿我也不住!那個……你要不怕,你住王府好了,咱倆換換?」他瞬間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的神情,「不過,穆大人,你都說了,那是王府啊!意義什麼的都挺重大,說不定還有點寶藏之類你可以挖挖看,怎麼也比你這太史府值錢吧?咱倆那麼熟,你也不能看著我吃大虧,這麼著吧,房子換就換了,你補貼我點銀子……一口價!一千兩咋樣?」
「大人,小人在這裏住得十分好,簡直比家裡好上不止一萬倍,大人你對我太好了,要不是我爹過世的時候小人已經記事,小人簡直懷疑您才是我親爹啊!」穆延陵眉頭皺了一下,調整一下情緒,才道:「賴少兄,當日你說郡主有孕,我當真驚怒異常,所以才對你無禮,這幾天委屈你了。」
現在同樣是要幫你,可你用七叔來威脅我,我怎麼可能願意為你做事呢?賴三心中對她生起一股子恨意,穆延陵和她都不是好人!他這樣小小的人物,誰也抗拒不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但是和穆延陵不同,對越天意,賴三有一股子更加憋悶的恨意,心裏會覺得疼的恨意。
可是……小傻子,你到底想說什麼呢?
「什麼?」賴三猛然躍起,一把揪住胡慶,呵斥道,「你這個王八蛋,你把七叔還我!」
「那你為什麼出那麼多汗?」穆青峰呵斥道。
「不用擔心,你只要說出當時的情況,本官必有重賞。」
周文臻大吃一驚道:「他?大人,這不妥吧!郡主這孩子就是將來的王爺,他的生父必將位高權重,怎可是這樣一個人?大人,這個位置十分重要,何不讓大公子……」
顧子期臉色黑得和賴三抹了炭的臉一樣,他仔細想來,太史府戒備森嚴至此,有外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九成是內外勾結才做得下這等事。且說顧子期在審問幾人,個個都叫冤枉,有刀的也只是年輕愛這些兵刃,有兩個錢買來玩的,而且也都和周文轅脖子上的傷痕不符合。夜晚沒有回屋子的是失眠,褲腿有水跡的說是自己尿的,沒洗衣服的互相大罵懶鬼,只有賴三一個說不出啥辯解自己這一臉黑灰的話,因為他千真萬確是想逃跑的。
「你剛剛不是還說你遇上刺客了嗎?」
穆延陵開口道:「那你脖子上的傷口是怎麼來的?」
「賴三,昔日你手緊,缺個鹽面,少了針線,我都借給你過,如今你發了財,也許我些好處!」
賴三將她一推,自己往前就走。元錦不承想他突然用起了蠻力,大怒:「站住!你好沒規矩!」有心叫人,可是院子里都是丫頭女眷,估計沒人能打得過他。於是道:「你再向前,我叫侍衛進來了!」
雖然真吃他未必有胃口,但是看著一屋子的現成裝備,卷上點引火紙,一把火點了天燈倒也現成。
苦不死你!賴三心裏想,黃連那麼清火,苦不死你也讓你拉稀!但他也只能這樣了,越天意的話還真的不敢不聽,於是他就開始了穆延陵出錢、越天意指路、他逛街的廢物人生。
不知是不是今天日頭大了,還是因為賴三,穆延陵直感到一陣頭暈。
「真沒什麼事!我這種人能有什麼事?就算我有,人家也不稀罕理我啊。」
所以當穆延陵說要在王府成親,他都有些忘記涇州城還有個定西王府。
屋子裡穆青峰已經劈手揪住賴三的領子,將他往後一摜,甩在柴垛上。已經被賴三掏空純裝飾用的柴垛轟然而倒。
賴三立刻將手裡價值五兩黃金的杯子往地上一摔,自己也往地上一躺,撒潑打滾地叫起來:「殺人啦!逼婚啦!王爺家的女兒嫁不出去啦,太史大人幫著逼婚啦,不答應就要殺人啊!哪裡有這種事啊,沒天理啦!」
「穆叔叔。」小姑娘立刻叫了一聲。
說完便扯著喉嚨唱道:「怎麼就不是標標致致的親親也?標標致致的親親……親親……還想聽什麼?十八摸還是四季調?我都拿手。還有個紫竹調也好聽得很,我最喜歡了。你聽啊,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給小妹你做……」
「那倒不是,大人您雖說下令,但你家公子怕我寂寞,今天過來和我好生玩了一陣。」
「穆叔叔。」小姑娘立刻回答。
「好事你怎麼不讓你兒子去?」賴三叫道,「老子才明白過來,肯定不是好事!原來是有貓膩在裏面呢!反正我不幹了!」
「沒什麼事。」賴三明顯精神萎靡,蔫巴巴地說道。
「哎,小郡主,三哥來看你來了!想不想我?」賴三走過來,大剌剌坐在她身邊,屋子裡兩個小丫頭都不禁皺起眉頭。
「穆大人,我、我……還有我呢!您把小人給忘了。」賴三賠著笑說。
賴三眼睛發亮,連聲道:「大人果然是火眼金睛!您老不是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里待過吧?簡直神了!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
賴三還未做出反應就被人帶走了,只覺得這大人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
「啊……啊……哈哈哈……哈……」賴三立馬蔫了,湊過來賠著笑,「別……別衝動,我也是為你好,你說我要對你懷恨在心,那不是更做不出什麼親密舉動了嗎?壞了你大事咋辦?」
「這八個字是一謹言慎行,闔家平安。」胡慶穩定下情緒,輕輕讀了出來。因為生怕筆畫的長短和間距也會影響正確,這幾個字寫得連筆畫長短都沒錯,筆畫和筆畫之間的間隔也十分好看,不會寫字的賴三能將字寫成這樣,可知下了多大的功夫。
「我給你買了包子啦!你最喜歡吃的包子啊!我很想餵給你吃,門口這些人不讓啊!我買了兩個,回頭我送進去一個,自己留一個,你吃的時候,就想著是三哥陪你一起吃啊!」
穆延陵轉過身,站住了看著他。
「放肆!」穆延陵呵斥道,「你是什麼身份,容得了你挑三揀四!」
穆延陵特別吩咐,關著賴三,但是沒和他說明白為什麼要留著賴三。那是當然,這種事怎麼會對他一個侍衛隊長說?然而這種態度讓顧子期對賴三的重視程度大大降低,以為這人如同嶁蟻,無關輕重,不然也不會為了討好穆青峰,便想出個站籠的損招。
穆延陵臉又黑了一分。
賴三立即滿口答應:「當然不會喊,你老就放心吧!」
「來來,都給你!這個戒指最好看,我幫你戴上。」賴三強忍著快從嘴裏跳出來的心跳,抓過小郡主的手,喉嚨發乾,嘴裏都是苦的。
那樣深沉的目光,他從來沒想過,會出現在這個冰雪般女孩的臉上,小傻子,你到底想說什麼呢?m.hetubook.com.com
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
「什麼告御狀?」賴三摸不著頭腦。
「是,小人理會得。可是郡主有孕的消息已經暗暗傳出,孩子的生父卻說是誰?」
「啊?」賴三嚇了一跳,「我我我……」
「大人這一招實在妙極!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周文臻道,「原本定西王斷了嗣,乃是撤藩的絕好借口!順理成章!可小郡主這個時候有孕,我們定西全部文武鼎力支持郡主子嗣繼承王位,朝廷現在騰不出手來,也只好將王位封于郡主之子。等過了兩年三年,郡主的孩子都兩歲了,即便朝廷北方戰事順利,又能休養生息,能騰出手來了,但他前面已經答應,卻也不好再拿血脈問題說事。沒了借口,實力又相當,他便不能再動撤藩念頭了。」
「我倒不是相信你的人品。」穆延陵似笑非笑,「如果你早有預謀,就不會把這對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只當三兩銀子。」
「發現了怎麼樣?」賴三直著脖子,滿臉怒氣。
「那沒事,我就在這裏唱吧!我這個人特別好說話!」
「可是大人!」周文臻急道,「我們策劃近八年,難道便宜了他?」
「住手!」元錦突然上前,一把扯開了他,「你如此無禮!郡主的手也是你能碰的嗎?」
且說炭房這邊,悲催的顧子期不知道自己翹班得好生不是時候,注意力還在穆青峰和賴三身上。
我待君心似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侍衛砸開冰面,將周文臻的屍體拖出,個個噤若寒蟬。堂堂太史府邸,竟然讓刺客混了進來,今日當值的侍衛個個逃不了干係。
「哼,醫官已經看過了!」穆青峰冷哼一聲,慢慢道,「恭喜你,郡主確實有孕!」
說實話,穆延陵是真的被他噁心著了,賴三又道:「至少算還可以吧?不然郡主怎麼能看上我呢?」
「既然如此,你跟我進來吧。」元錦皺起眉頭,但還是領著賴三穿過迴廊,進了院子里。
當過偷兒的人都會有未慮成、先慮敗的高遠目光,被關起來的第一天賴三就覺得這繩子用處不小,果然就用上了吧。他將繩子的一頭繫上巴掌大的黑炭,瞄準房梁努力了好幾次終於拋上去了。
路上侍衛奇怪剛剛來的時候話癆一般的人怎的封口了?問他,他勉強一笑,說自己有點害羞。侍衛雖然驚詫於他的臉皮也會害羞,不過這不關他的事,送賴三回去,他就去顧子期那邊報告事情的經過了。
「月兒高,望不見我親親到,猛望見窗兒外,花枝影亂搖,低聲似指著我名兒叫……」
留香閣是個單獨的院落,剛巧元錦在門口支使小丫頭去拿個什麼東西回來。賴三一看見她立刻滿臉堆笑地上前,道:「哎呀,真是好久沒看見你了,銀子?……不對,是元寶!元寶姐姐!郡主在不在?我可想你們了!」
審問別人的時候,大家都拚命求饒,像他這樣大叫大鬧的真不多,此處已經是內宅,他這樣殺豬似的叫,不一會兒就有一個家丁過來,道:「老爺說帶嫌疑人過去。」
「我不信!」許久他才能啞著嗓子開口,「我不管你要做什麼?但你話都不能隨便說,動也不能隨便動,你哪裡來的本事抓人?我知道你,你唬我呢,我才不信我七叔在你手上!」
這是很有用的招數,但動作複雜,需要時間。小偷被抓住之後,失主脾氣急,當場一頓胖揍直接送官府,那就沒辦法了。但如果時間允許,用將軍卸甲掙脫繩套,再偷偷上房揭瓦回家那可美得很。所以整個涇州城浮不出水面的那些人都練這兩招,賴三人其實機靈,手腳也靈活,練得還算不錯,在他被關進炭房的第一天,侍衛走了之後一個時辰,他就從柴火垛里出來,往乾草堆上一躺,拿引火紙當被子,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咦?人人稱羡,那就稱羡吧!這兩個字筆畫夠多!
穆延陵拂袖而去,賴三被人揪著領子丟了出去,嘴角卻全是笑意,他沒別的本事,但讓他一邊給人當槍使喚,一邊還要感激涕零,他做不到。
「我給你唱個屁!」賴三咬牙切齒,站起就走,走到門口又轉回。
「廢話!」穆延陵一甩袖子,「一千兩金子,在本官眼中什麼也不是!只要你老實聽話,自有你的好處!」
其實穆延陵並非很節儉,只是他奢華得內斂,明面上的東西很簡單,日常使用卻絲毫也不馬虎的,牆上掛的字畫都是名家真跡,賴三看著,覺得舊舊的傢具香爐 花瓶等物全是保存得極好的古董。在別人家珍藏擺著看的古物,在太史府卻正常使用,並不格外珍惜。
賴三神色灰暗,沉默不語。
「你!」賴三一口氣噎住了,臉漲得通紅。
「啊?」顧子期面色大變。
「我招惹你?你要不裝傻我活得不耐煩了我去招惹你?你明明是個傻子!你還吃我吃過的包子!你裝得真像啊!我真是一點也沒有看出來!」
「還有事?」
「太史大人,你不是想給九百兩吧?」賴三大驚失色,「不能一次還價這麼多,讓人很難接受的!」
「太史大人,我知道你每天要處理一萬隻雞什麼的,肯定沒空,所以我就自己找人做了。您甭擔心,我都安排得妥妥噹噹,就是你家太大了,折騰一天也才弄了這麼點地方,油漆匠我都請了,大人寫個手令吧,明兒讓他們來把內園子里的亭子全刷上紅漆,大人你可要相信我的眼光!保准好看!」
「大人上次吩咐的剛剛懷孕的婦人也找好了,她夫家相貌卻與老王爺有幾分相像』想必生出的孩子多少也會有幾分似郡主吧。」
賴三一聲冷笑,說:「你也讓我做出親密的樣子,穆延陵也讓我做出親密的樣子,你們倒是很一致。不過很抱歉,看見不順眼的人,老子做不出親密的樣子!咱們燉肘子欠了一把火——不熟!」
誰知一眼望去,那人似乎警覺起來,立即將手收了回去,隱於黑暗中,賴三隻來得及看見他尾指上一點淡淡的紅色,不知怎麼的,好似有點眼熟一般。
「不行!」越天意道,「你雖有熱腸,見識卻淺,無論別人用你或者你七叔的性命威脅,還是用大量金銀引誘,都難以保證你不會出賣我!我全家被害,此仇未報之前絕不能出事。一時心軟,已經後患無窮,我不能將安危寄托在別人的口頭承諾上!你就在我眼前吧!」
「你要看郡主,叫門口的人陪你去。給你一天時間考慮,明天本官等你答覆。」穆延陵沖他點點頭,準備走了。
賴三這一聲大叫,引來了七八個侍衛將他按在地上,不停地掙扎。所有人的眼神都朝著一個方向,那就是穆延陵,他皺眉看著賴三,不理他徑自走到了小車旁恭聲道:「恭迎郡主!」
「不熱。」
「刺客躲入炭房?」
「不是告訴你了嗎?別叫我三哥。」賴三笑得好不親密,湊近她,像是給她講笑話一般,「我是你八輩祖宗!」
賴三臉皮比較有厚度,但也覺得尷尬,跟著嘿嘿笑了幾聲。
賴三在心裏慘叫一聲,他都能感覺到那冰涼的刀鋒在自己咽喉處劃了一下,只是好生奇怪,力道卻是前重后輕,前面那一點已經劃破了皮,血都滲了出來。後面卻只是順勢掠過,只在脖子上卡了一條紅印。
「不麻煩!不麻煩!」顧子期擦了擦汗,「下官閑著也無事,我陪你進去。那個……包子你也自己拿進去吧!」
「都跟我走!」顧子期厲聲吩咐眾侍衛,他大急之下,一把抓過送信的人,施展輕功飛身向前,幾個起落就將穆青峰丟在身後。什麼禮數也顧不上了。
「我不會壞你的事。」賴三搖搖頭,「你也瞧不上我插手你的事,咱就一拍兩散算了,你和我本來一點關係也沒有,以前不應有,以後更是沒有,你放了我七叔,我馬上帶著他逃難去,走得遠遠的,行不行?」
「那個……你看,太史大人,好歹我是個男的,要哄女孩子開心,去看小郡主,那也不能空手啊,你能不能借我點首飾,金戒指金手鐲什麼的,讓我先送給她。您要不捨得,回頭從我賞金里扣!」
賴三一時語塞:「這……」
「你讓我去定西王府成親?」賴三又問了一遍。
他把手攏在嘴邊,用最大的聲音喊道:「天意!三哥回來啦!三哥可想你啦!「我想你想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啊!
「王七叔去告御狀去了!」一個半大孩子脫口道。
司禮官鬆了一口氣,剩下的都是套路話,運筆如飛,很快寫完,吹乾了墨跡。按照慣例,寫完之後應大聲朗讀一遍,他先施了一禮,將男女雙方兩份婚書同賴三念了一遍,等到時候雙方互相交換一下,這姻緣便是定下來了。
司禮官伏案提筆寫起了通婚書,通婚書皆兩紙真書,往來並以函封。互相交換婚書,那就是走了律法程序。婚書抬頭上,自然是先寫今天是某月某日,然後應該是求聘人的姓名,寫到這裏,司禮官抬頭賠笑問賴三:「都尉,您的名諱是……」
「我七叔呢?」他跑出來,神色慌張道,「我七叔怎麼了?」
「好好好!多謝多謝!同喜同喜!本俊公有賞!」賴三已經恢復他嬉皮笑臉的表情,說著從懷裡摸出兩枚銅錢放在司禮官手中。
「峰兒,」穆延陵道,「你別說了,讓賴少兄繼續說。」
「什麼?」賴三從地上一躍而起,驚道,「真的?不可能吧!」他整張臉都是震驚之色,王爺家的千金也不老實?這可真是個大八卦!可是轉念一想,臉色就白了。
「疼!疼!你放開我!我要叫了!你以為我不敢?我真叫了?……哎哎哎……至少你輕點!」
穆延陵面色極為難看,尤其是看到周文臻頭上扣著的大氅風帽之後。那大氅將他大半包裹,風帽又極大,若不是在正面去看,根本分不出是什麼人。但大氅上繡的仙鶴卻是只有他這個太史能穿,剛才他怕周文臻天寒受風,便將自己的大氅風帽為他戴上。如今看來,刺客真正的目標,很有可能是自己,周文績這是映及池魚了。
「三哥,我知道你惱我抓了你七叔威脅你。不過,如今你若投靠穆延陵,幾乎想要什麼就有什麼,而我這邊,除了你七叔,我真不能保證有什麼是你想要他不能給的。所以,對不住了三哥,我還需要你配合一陣子,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笑起來!我們說的什麼話她們聽不到,但是你什麼樣子,她們是看得到的。你說什麼不打緊,神色動作要小心,就當為了你七叔平安吧。」說到這裏,她的聲音也陰冷了,表情卻是笑著的,還故意向賴三身邊湊了湊。
「這事成!不過就怕我記錯了三五個人名、兩三個官位什麼的,我做不了正事啊!我這個人腦子不好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可是你說的,郡主說的話那也是一字千金,你可不能怪到我頭上。」賴三懶怠地說,一副無賴相。
好好……賴三真的是心灰意冷至極。他握著那手輕輕揉的時候,心裏將她當成珍寶一般,那種多了一個親人的淡淡喜悅始終縈繞心間,卻原來,自己只是無意間闖入她計劃的一枚棋子。而現在,這枚棋子利用價值已經失去了,只要不妨礙她就好,現在自己已經沒用了。
「都尉,婚書寫完了,你看看滿意嗎?」司禮官小心翼翼地問。
很多人都皺起眉頭,心中厭惡他胡說八道,但是穆延陵卻只是笑笑,並不在意。「你先回去,等我安頓好郡主……」穆延陵這句話還沒說完,千騎衛袁洪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他原本微笑的神色頓時不見,猛然轉頭看著賴三,目光狠戾無比。
不過他也懶得和賴三說這些,只是溫和地提醒道:「賴少兄,公主的夫婿才是駙馬,天意是郡主。」
「你的脖子上有傷口。」穆延陵盯著他,神色溫和地道,「別怕,告訴本官,你在哪兒遇上那刺客的?」
「哦哈哈哈……」兩個人如同共同聽到一個笑話般,大笑起來,只不過有一個人的笑容離近了看,有點像哭。
「記得嗎。」小姑娘仍舊笑。
第二天一早,新任的致果都尉在十幾個侍衛的挾持下,被人拖進司禮衙門,寫求聘婚書。
可是這也已經萬分恐怖了。這可是喉嚨!要害!嚇死人的地方好不好!賴三隻覺一陣虛脫,全身上下毛孔一起打開,瞬間就是一身濕透的大汗。
「都尉大人,都尉!」顧子期汗往下流,不知道該怎麼去勸。
門鎖被他從裏面動了點手腳,開門有點費勁,時間足夠他回到柴堆里。今天二=送飯人來得早,他著急了動作快一點,出了點汗,這就是多日來運動最劇烈的一次,蘭了,整日吃飽就躺,不冷不餓,就這麼關下去,別說要整治他了,大概一個月之後,三爺就營養過剩了。
越天意也不在意,淡淡一笑,道:「你隨我進入太史府的當天,王七背著行囊去告御狀。不過他捨不得盤纏,也捨不得花錢請人寫狀子,於是在城外截住一個預備回城的官員上告。那官員乃是武職,不管民政,又聽他竟然告的是太史大人,當他失心瘋胡言亂語,叫人打了出去。他又去鄰縣衙門擊鼓鳴冤,又被拘捕入獄,和幾名蠻族家奴囚於一處。四日後這幾個蠻族人越獄,將他裹挾而去,如今尚不知所終,這件事情你可以調檔去查,騶縣文牘有記錄,我並未騙你。」
一行人雞飛狗跳地走了,賴三齜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頭腦還是暈乎乎的。
「你說什麼?」穆延陵問。
每天只有酉時會有侍衛進來給他送飯。沒有菜,只是幾個大饅頭隨便一丟。饅頭是冷的,好在分量很足,夠撐他個半死。可惜一天就這麼一頓,吃過之後就要一直餓到下一天了。
「你會寫,卻不認識?」胡慶不可理解地看著他。
「什麼?」賴三一聽就急了,「我要黃金!我要黃金!誰愛當這個水果都尉誰去當吧!我只認黃金。大人,你怎麼這麼沒有信用啊,你都答應我了給我黃金的!」穆延陵現在名義上跟他是一條戰線了,所以說話也沒那麼客氣:「你要娶郡主,沒有個身份怎麼成?六品武官的身份已經有些低了,難道你還想在婚書上方寫著白身,沒有一點品秩?」
顧子期叫了聲「保護公子!」帶人衝進去,臨走時沖門口使了個眼色,示意留在門口的侍衛,如果情況失控,趕緊去找人平息。
「呵呵……三哥,我當你心內光風霽月,沒這些小算計,卻原來也不傻。你多日沒有回家,想必很是挂念王七吧,要不要聽聽你七叔的近況?」
那天刺客手上那個印子,他很熟悉!不是胎記之類的,而是凍瘡!就快治愈了的那種凍瘡!現在已經是淺淺的一點緋紅,最多十天,就會完全沒有痕迹,和正常的皮膚一模一樣了。
怎麼樣?司禮官道:「人人都能看見婚書上的名諱。這個……叫蛤蟆,未免……不如換一個文雅些的。」
賴三以結實的泥炭堆為基礎,木柴打樁,一包包木炭搭上去,易碎易變形的多孔炭不要,專要質地細膩結實的黑炭和銀霜。幹得熱火朝天,很快就壘起來和他一樣的高度。
「你怎麼在這裏?」那人似乎微微吃驚,詢問道。聲音很低,帶著些怪異,手上的力道卻放緩了。
「我放開你,你別喊。」刺客低聲道。
「這個……」胡慶猶豫一下,還是開口,「賴三,這個看上去不是要你幫忙,好像是在威脅你。讓你別亂說話,才能保得親人平安。」
「若你都能看出破綻,那我怎能瞞過別人?」越天意淡淡一笑,「說到這裏,我還要謝謝你,我雖說找到機會走脫,卻不方便表現出警覺之情,也就不能走得太快,多虧你領著我穿街走巷,這才無意間將跟著我的人甩掉了,後面我才有機會聯繫秦隨雲!所以你雖然拿走我的財物,我當時心中卻還很感謝你!」
「幹嗎?」賴三有些莫名其妙,「你沒什麼正事讓我做?就是吃喝玩樂有什麼用?你還是趕緊給我點正事做,做完了快些放了我七叔,咱們一拍兩散,趕緊拉倒!」
「就算看見我生氣,這段時間,你也要做出和我親密的樣子,我有用處。」越天意低聲道。
「為什麼?」元錦不解地看著他。
富貴不還鄉如同錦衣夜行,沒有以前身邊人羡慕的目光,成功的喜悅將大打折扣,像賴三這樣輕骨頭的人哪受得了這個?自然是要回去露露臉的,由於賴三其實不會騎馬,所以一路上走得是很慢的,生怕他掉下來出醜。中午出發的,到了棚戶區已經快晚飯時候了。
周文績拱拱手:「大人不必多慮,朝廷大軍北派,一年半載是回不來的,我們這邊蠻族又有異動,剛剛害死他大興朝一個最有勢力的藩王,朝廷如果在這個節骨眼撤藩,誰能擊退蠻族,保證這定西三省平安?」
「三哥,你靠過來一些,認真聽著,你要為我做一點事情。」越天意語氣恢復冷漠,淡淡道,「你過一會兒就出府,多往人多的地方走走,多和人說話接觸,嗯……只管吃喝玩樂就好,隔一天再來找我。」
來到炭房門前,看守的下人剛想要手令,就被穆青峰一腳踢了個跟頭,搶過鑰匙就去開門。
「我不管!我現在要錢有錢,要官有官,憑什麼要被人指指點點?」
「冤枉啊。我可真是什麼圖謀都沒有啊!」
「穆、穆大人。」一個聲音期期艾艾地叫道。
「臉色有點紅。」
「這個,我……嘿嘿。」賴三扭捏起來,「大人你看,你突然這麼說,好歹也是終身大事,小人實在,實在……總也要兩相情願才好,郡主她沒啥意見嗎?」「自然是天意滿意,本官才來跟你開口。」穆延陵淡淡地道,「天意的情況你也知道,她在房中吵著要見你,已經好幾天了。」
賴三這麼一說,穆延陵倒是不疑心了,此人非得見郡主,大概是聽了周圍人說起郡主有孕之事,想得到證實。郡主有孕本就是他故意傳播出去的,雖說只限於王府官吏之間傳播,但是下面的人偶爾聽了幾句,怕是傳得更離奇,指不定還嘲諷了他兩句,他聽了一時氣不過也是有的。
「是是是!」顧子期招呼一個侍衛,「去送飯,看看犯人怎麼樣了。」
「是是是!」賴三鬆了老大的一口氣。
那叫聲很短促,彷彿從嗓子里剛剛發出一個音節,還未衝出喉嚨,就硬生生地被憋了回去,因此顯得異常怪異。
www.hetubook.com.com連他長期營養不良帶來的薑黃臉色也白了點,氣色立即好了不少,眉眼彷彿都俊了些似的。若是窩棚區的街坊見了,必定讚歎一聲:「太史府的水土真養人哪!」
「小郡主一定是命頭太硬,一般人壓不住,老子娘成串地死,我回去越想心裏越發毛,大人,還是算了吧!小人還是覺得性命要緊。」
「是!還是大人思慮周詳!」
「不會吧……」賴三強笑,「說的是闔家平安,不是親人平安,胡大哥……闔家是什麼意思?」
賴三這才想起,這位郡主是有點功夫在身上的,雖然不知道她功夫到底有多好』但收拾自己顯然不成問題。
「公子,快走!」顧子期叫道。
小郡主轉頭看著他,露出笑容,叫了聲:「三哥。」
「大師乃是王爺舊交,郡主乃王爺唯一骨血,才請得大師出面,你以為什麼人都能找他合八字嗎?」
賴三一下子就炸了,猛然躥出老遠,吼道:「幹嗎?」兩人一直都是低低談笑,貌似親密,他這一聲大吼立時顯得十分突兀,亭子外面所有的下人全都詫異地望向他。賴三也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了,他和小郡主可是連婚書都寫了,怎麼能被她碰一下還要跑呢,正常情況下,他應該裝作努力往上貼才對,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臉色心跳一起抽風。
「哦……想必都尉大人行三,請問大名是……」
越天意麵不改色,仍舊微笑道:「可以,錯一個字,打你七叔二十板子,不過怕他年紀大受不住,一天最多五十,可以慢慢累積。定西可能聯繫你的官員也不會超過百人,你可以儘管錯!」
「從來沒用過啊!」賴三叫道,「你爹遇刺的時候我正和你在炭房玩老鷹抓小雞,我要是刺客,你難道是見了大仙顯靈?」
「行了,今天這樣夠了!」越天意忍不住一把推開了他,可是他溫熱的氣息離開那一瞬間,卻還有點冷。有那麼一剎那,她略微有些失神,自從全家出事以來,她能感受到的所有溫暖,全都來自於這個流里流氣的男人。在她生命中,對她好的人很多,但不知道她是誰就對她好的,這人是唯一一個。
這件事十分古怪,一種以前沒有過的危機感襲上心頭。他迫切想知道自己為什麼被抓,也好有個應對的章程。他不停地在跟穆青峰喊一些讓他覺得丟臉的話,這樣做,實際上是一種小人物的狡猾,根據經常吵架得來的經驗,把人氣得頭昏,往往就會脫口說出一些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不會說的話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這也是人之常情。王爺是我尊主,他只剩郡主這點骨血,郡主失蹤,我五內俱焚!你救了郡主,便是本官大恩人,區區千兩黃金只能表示我的感激之心之萬一。我會叫人帶你去縣衙辦理,你放心便是!」
「不過就這兩年需要個樣子,待王位穩固,也就用不上他了!文臻,沉住氣!」周文臻心裏有點發涼,連忙低頭掩飾自己的情緒,說了聲:「是。」
「我只是隨口一說,完全是隨口說的!」賴三冷汗都下來了,心道這可不妙,極力解釋。
「唉。」那人突然輕嘆一聲。左手在賴三頸部捏了一下,力道並不大,可這裏卻是血脈彙集之處,這一捏讓血液無法上腦,人就會短時暈厥。
司禮官張大了嘴說:「這……都尉大人,成親之日,婚書是要貼在巡街牌上,四處行走的!」
賴三以前沒做過危險的事,趨利避害是他的本能,也是生存之道。他活得太不容易,所以他只想好好活著,並沒有想過逞能去做英雄什麼的。
「她……哈……她能有什麼不好?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買一送一,還帶著個小的!我還當大家子里的小姐有多規矩呢,誰知孩子都懷上了!都好幾個月了,怪不得那麼急著成親,別人不好惹,你便弄了頂新鮮熱辣的綠帽子,準備扣在我頭上,我就是個背黑鍋的不成?」
「絕不食言。現在你告訴我,你願不願意娶天意?」
「你說什麼!」穆延陵勃然大怒。
「賴少兄?賴少兄?」穆延陵微笑著叫他。
其實這種逃亡方法他已經思考了幾天了,整個流程頗為成熟,前些日子故意大聲罵人,在屋子裡折騰,也就是想著有機會逃命的時候,在裏面弄出聲音不會太引人注意。所以,他今天也一邊扔,一邊罵,叫罵的內容沒啥出彩之處,畢竟三爺此刻全部心神都放在逃跑上,間隔罵兩句只為掩飾聲音,所以很難罵出什麼精彩詞句。
「我是穆叔叔,郡主,你小時候最喜歡給我搗亂,王爺經常留我在書房做事,你總是來找我玩,我做事的時候你不是偷偷|拍我一下,就是偷偷把我毛筆藏起來,還有一次,你在我背後畫了一個大王八,你還記得嗎?」
應該說,這兩個人是互相都被對方嚇了一跳的。賴三本就心虛要逃走,突然看見連房上都有人,自然嚇一跳。而來人掀開房頂,本來想進炭房躲一躲,誰知剛開了個天窗,就看見一位造型詭異,和自己一樣一身純黑,甚至一臉也純黑的賴三,也是驟然一驚。
你還有什麼以後?穆延陵心中暗想,卻當然不會說出口,只道:「此事儘管放心。」
他淡淡地看過去,目光平和,看不出喜怒。但是人的威嚴並不是靠大叫大怒之類顯現出來的,他表情平和無波,但卻透出一種不容忽視的威嚴。
一到花廳中她就吩咐:「在這裏等著,我去看看郡主休息好了沒有。」
胡慶驚恐地看著賴三關上門,看到屋子裡確實沒人了,然後開始滿屋子亂看,神情焦急。
「是……」胡慶心裏已經把他親戚罵了一個遍,嘴上也只好應是。
穆延陵眼角微微一抬說:「不是有個現成的嗎!天衣無縫!」
六品致果都尉是個什麼官職?賴三心中一直沒有概念,只知道是大官,比縣太爺還威風的大官。
「哎呀我的祖宗!」賴三急得跺腳,「你別管那些,就說上面寫了什麼吧!我認得這是個言,這兩個字是平安。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灶王爺供桌上貼著呢。你快看看其餘的是什麼字,她要我做什麼才能保護她平安?唉,這都過去好幾天了,不知現在還來不來得及?」
想到這,司禮官用端正的簪花小楷寫下求聘人「賴稱羡」三字。
「聽說你今天執意要去見天意,有什麼事嗎?」穆延陵似是漫不經心地問。
這是凍傷之後,及時擦了生雞油的結果,凍瘡在賴三的生命中早已見慣,他身邊的人每個人都長了不少,可那是在他生活的棚戶區中,而在這太史府中,他卻只見過有一個人會長這種本應人人都有的玩意。這個尾指上凍瘡的形狀、位置,他都十分熟悉,他曾經每天晚上都拿著那隻手按摩小半個時辰,直到一塊雞油化去,所以才將養得這麼好,怎麼可能不熟悉?
「王七隻是恰好出門了,你覺得這隻是湊巧,我不過是詐你,卻剛好碰上了,對嗎?」越天意淡淡一笑。
「我不管你要幹什麼,這都和我和七叔沒有一點關係,你為什麼要在我家待那麼多天?為什麼要把我牽扯進去?」他心裏好生憤怒,「你的事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為什麼要戲弄我?」
「隊長!隊長!」門忽然被打開,一個侍衛跌跌撞撞跑進來,「隊長不好了,快些回去,大人遇剌!」
這輕輕的一句話卻如同泰山一般,直接將賴三神志砸了個粉碎,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彷彿整個人已經化成了虛空,化成了齏粉,升騰到整個寰宇之間,只剩胸膛里一顆心激烈跳動,如同巨鼓在天地間一聲聲迴響。
這貨居然能堅持七天,居然還能有力氣說話叫罵!
穆青峰一時語塞,一想的確如此,可是被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腦子沒用過,更加生氣,呵斥道:「不是剌客,你也大有嫌疑,不然何必心虛?」
「還有一件事……對我,也非常要緊。」
「終於發高熱了!」顧子期鬆了一口氣,「公子,你放心,發熱就是堅持不了多久了。」
賴三沖他一笑,他嗓子已經有點撕啞了,說:「我沒事,我還有好多首歌沒唱呢!我唱一天也不要緊!顧隊長,你說我媳婦會不會聽不見?不然我再大點聲吧!」
只可惜體力跟不上,手腳發軟一身透汗,手心濕淋淋的,抓住繩子剛爬了一尺多高就掉下來了,連爬幾次都是這樣。越著急,汗出得越多,越是爬不上去。
他在裏面這般折騰,外面卻一點聲音也沒有,賴三不知道是因為穆延陵遇刺,侍衛們都慌張迴轉,還以為是自己前幾天設下的埋伏有了用處。
「那刺客呢?」
賴三被人倒拖進去,關進了炭房裡。這一關就是七天,那些侍衛也不知是有意收拾他,還是做事認真,生怕他跑了,將他丟在內庫之後還層層疊疊,將許多木柴壓在他身上,只露一個腦袋。
穆青峰不情不願地退後一步,賴三接著道:「是,大人,我接著說。我說到哪兒了?對,我在炭房裡聽到外面的聲音,那真是急不可耐啊!如果我找到刺客,小人一定和他大戰三百回合,再使一招回馬槍——將那刺客剌于馬下!可是小人出不去,但是小人保護大人的決心很堅定啊,於是我就想辦法出去……這個,後來,我就想著,不如從房頂出去吧!高瞻遠矚,說不定更容易看到剌客。於是我就……嘿嘿……這個……」
「隊長,你別停下,邊走邊說吧!趕緊的!出大事了!」
「我真的又能有官職,又能有金子?」
「呵呵……」越天意掩著嘴笑起來。
「就是你拿了郡主的夜明珠去當鋪當了三兩銀子?」穆延陵盯著他問,「涇州縣懷疑你蓄謀劫持郡主,圖謀不軌!」
越天意卻不在意,淡笑道:「你不該看了我生氣,應該看了我就害怕才對。」賴三心裏覺得痛了一下,認識她的時候,她明明是個需要保護、惹人憐惜的小雪花,他曾多麼想用心將她呵護在手中,怎的現在成了這個樣子呢?
「和尚還管牽線拉媒不成。」
一劍封喉!
「我管不了那麼多,無論她有沒有都差不多,只要成了親,黃泥巴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除非大人你親口和人說去,小郡主清清白白的,不是二手貨!不然我太沒面子!」
「不承想遇上了講道理的,十分講宄先來後到。見三爺已經佔了這個窩,就另找地方去了,謹守江湖道義,不錯不錯,和我有些相像。」賴三這樣嘀咕著爬起來。其實這番話說出已經是給自己壯膽用的,沒啥意義,剛從鬼門關轉回來,脖子上還有紅印呢,他其實嚇得已經有些神經混亂。不說兩句俏皮話,腿軟得都爬不起來。
「來人!把他扔出去!滾——」
他恢復得越好,看守他的侍衛就越難過,因為這小子叫罵的聲音越來越大,聽得越來越清楚了。
「七叔……」賴三心下難過,逞什麼能?自己就該好好活著,給七叔養老送終。那些大事,讓胸懷大志的人去做吧!
「賴少兄,人生苦短,要是什麼都在意了,那恐怕連現有的也保不住。有得就有失,你還是想開一些吧。」穆延陵淡淡地說。
「大人,弄清楚了就好。」賴三羞答答地說,「其實我不是那麼隨便的人。」穆延陵又是倒吸了一口氣,不想和他廢話了,微笑道:「賴少兄,事情的經過我已經弄清楚了,兩情相悅,倒也是人之常情。你們也算患難與共,天定的姻緣了,天意沒有長輩,我做主,將她許配給你如何?」
賴三身後侍衛也整齊地躬身施禮,齊聲道:「恭喜郡公!」
越天意心中暗暗皺眉,她打算從今天才開始裝病,底下人怎麼會知道?如果從昨晚就「病」了,今天她怎麼出來在花園裡和賴三閑聊?這時候卻也只能回答:「嗯,三哥,我不舒服,頭疼!頭疼!」
「都尉大人。」侍衛硬著頭皮勸他,「這個……男女婚前不見面,你也不用急在一時。」
是不是你,馬上就知道了!不知為什麼他覺得小郡主今天看他的目光也深沉了很多,到底是不是你呢?他在心裏吶喊著,手也有些抖了,他抓著小郡主的右手,拿著戒指往中指上套,眼睛卻向著小手指的側面看去。
他這一鬧,門口的侍衛立刻進來,看著穆延陵,不知如何是好。
後面的侍衛自動停下,不管怎樣,郡主現在名義上是個閨閣少女,他們這些男子不好隨著進去。
「哦?當時的情況怎麼樣?你是如何逃脫的?」
「我戴上就走!」賴三急道,「就戴這一個!」
「那……娶郡主的叫什麼馬?」
「這……多謝了!」穆延陵嘴角有些抽搐。
「三哥這次可得著好東西了!你看看,漂亮不?」賴三說著掏出首飾,一件件擺在桌子上給她看。
「賴三,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見了天意之後,為何東拉西扯,執意要悔婚?不要告訴我你只是顧忌八字!你說的是不是實話,我還能分辨得出。如果你老實告訴我,自有我來做主。」穆延陵捺著性子問,「怎麼?今天見到天意,她對你不好?」
「賴三叔!」一個男孩子流著口水開口道,「一千兩黃金能買多少頭豬?我家整年沒吃過肉了,你送我兩斤肥肉成不?」
「你來幹什麼?」留香閣門前,元錦看著賴三眉頭緊皺,一臉厭惡道,「太史大人沒交代你可以過來!郡主剛從外面遊玩回來,需要休息,你退下吧。」
「還是關於孩子的,別人都笑話我。」
「我沒心虛啊!」賴三道。
「去看看周先生怎樣!」穆延陵一指遠處冰面。
棚戶區內一片歡聲笑語,比過年還熱鬧。
二人在書房談論許久之後,一前一後走出書房,行至迴廊處,周文臻先一步踏上小池冰面上。如果是夏天,這裡是一處引橋,乃是老藤編成的,上面插著些嫩葉,小小三步便可跨越,取其野趣。因為冬天池水已經凍住,可以承接人的重量了,所以這橋便收回庫房,等明年水化了再架上。
「字面上的意思,沒要你做什麼,就讓你小心說話。」
「那多不好意思。」賴三道,「耽擱你正事,多麻煩你!其實我嗓子很好的,我再大點聲也能行!不用擔心我!我能唱一天的。」
賴三一聽不樂意了,說:「穆大人,你這可就不對了,剛剛還說有什麼事都幫我解決呢,轉眼你就不認賬了!你看你看,原本就人人懷疑,現在連孩子都不能跟我的姓了,那還不笑掉別人的大牙去?」
賴三心中更是大急,停下來將手心在衣服上毛手毛腳地擦了擦,在心裏給自己好好壯壯膽,然後嘿了一聲,雙手抓住繩子。
果然,穆青峰囂張慣了,原本就不是什麼深思熟慮的人,立即叫道:「你還想挨板子了事?等著千刀萬剮吧!」
「我現在就看夠了!」賴三低聲嘟囔。
司禮官大大鬆了一口氣,站起來躬身一禮,幾乎彎到地上,道:「恭喜郡公!」
賴三嘴上松泛了些,可以說出話來,忙解釋道:「我不是和這家人一夥的!好漢千萬別誤會!」賴三可不傻,雖然不知道這人是誰,但如果心懷好意,那肯定不能打扮成這樣。於是急欲和穆延陵撇清關係,道:「好漢若不信,可以看看門,鎖得結結實實,一看就知道我是被姓穆的抓來的,真的!已經關了好多天了,一直關著不放,也不知道他要劫財還是劫色!」
「是。」那侍衛答應一聲,接過手令轉身出去廚房拿上幾個饅頭,去外宅給賴三送飯去了。因賴三算是個重要犯人,雖然關在外宅,但是看守送飯的工作都由身手好的侍衛負責。
「穆大人接你來了。」郡主笑嘻嘻地重複一次。
侍衛納悶,圍著他好好轉了幾圈也沒發現什麼端倪。賴三雙手還是綁在背後,他是重要人犯,閑雜人等不能接近,喂完飯之後侍衛就趕緊出去了,炭房的大門依舊關上,落鎖,將賴三一個人關在裏面。
此刻賴三躺在高高的稻草床上,蹺著二郎腿哼著小曲,百無聊賴地等待時間過去。
炭房畢竟不是牢房,誰家也不會在炭房防守上多下功夫,因為也沒啥好偷的,更別說幾乎沒有遭竊可能的太史府了,所以這扇門其實比較脆弱,看守嚴格那主要靠四周守衛的人。穆青峰有點功夫在身,一腳猛踹過去,賴三在裏面沾的那些焦油受不住,立馬就開了。
賴三嚇得魂飛天外,他玩命兒地掙扎,可是也知道掙扎是來不及的了。只是一瞬間,刀鋒便割上了他的脖子。
不要以為七品是瞧不上眼的小官,開玩笑,有幾個官位還帶管兒子的?別的不說,便是太史穆延陵自己的親兒子穆青峰那個車騎都尉,也是朝廷特旨親封的,他也不能傳給兒子啊!而且王府兵權,名義上一直在致果、勇毅二將手中掌管,別人是碰也不能碰的!雖然大部分兵權已經被穆延陵實際控制好幾年了,但名義尚在。致果都尉有權有背景,又能傳襲,這個職位的含金量著實很高。
「既然如此,給賴少兄準備一間客房,帶他去休息吧。」穆延陵道。
「你……你就這樣走回來的?」穆延陵指著他,嘴唇有些哆嗦。
「天意,跟穆叔叔進去好嗎?從今以後,我一定會保護你!再也不讓你擔驚受怕!」穆延陵聲音很柔和,眼神也很柔和,慢慢伸手去扶。大概是因為他的動作也很慢,看上去並不危險,所以郡主表情只是好奇,沒有反抗,被他一拉就走出車來。
侍衛們答應一聲,上去將賴三從煤堆上拖下來,捆了胳膊,推搡著向外走去。
「啊?這……還能吃下東西嗎?」顧子期問。
「暫時不要做。」穆延陵道,「有孕要十個月時間不間斷請脈,需要掩飾的地方還多,小郡主現在又不會配合,由他一個負責倒還少些麻煩。」
「啊。」賴三身子一晃,就從繩子上跌下去了。
「可以,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送來。」穆延陵對這個問題並沒有足夠重視,只覺得麻煩,這點小事其實不必對他說的,不過賴三隻要肯配合就是好事。他想討好小郡主,聯絡感情,對自己日後的計劃只有益處沒有壞處。
「是嗎?」賴三喜道,「說真的,我也蠻想她,那太好了,大人,我能去看看她嗎?這個,好歹,聯絡一下感情什麼的,日後也好相處不是?」
賴三撲了過去,哭訴:「大人!這是穆公子割傷的啊!剛才他懷疑我的忠心,一和_圖_書直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小人自然是寧死不屈的了,可是您看他,您看他現在的樣子,他總是這樣全身哆嗦,他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也這樣哆嗦,小人好在躲得快,被他劃了這樣一刀,卻沒傷了性命!不過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的誠意,如果再有剌客』小人也一定衝鋒在前,保護大人!」
「公子!公子!」顧子期趕緊攔住他說,「大人吩咐好生看管,不能讓任何人接近,違者立斬!沒有大人的手令,屬下不敢讓公子進去啊!」
「對了,大人!」賴三想了想,道,「娶了郡主,我是不是就是駙馬了?可不是只有狀元才能做駙馬嗎?這個,大人,這個,我……我恐怕考不上狀元。」
「別那麼激動,五百兩!五百兩好了!我很好說話的……」
致果將軍與勇毅將軍兩個稱呼,乃是開國之初定西王爺領兵征戰的時候,麾下最為勇猛的兩位領兵將軍的封號,他們二人跟隨第一代定西王爺,征戰半生,不知殺了多少蠻族,立下赫赫戰功。大興太祖皇帝親封這二人可承襲的一品將軍!子孫每代遞減一品,勇毅將軍一脈相傳,如今已經傳了五代,降為六品都尉,是為勇毅都尉。而致果將軍卻比較悲催,他倒在黎明前,最後一戰的時候死在戰場上,並沒有留下後人,光剩下一個空的名號了。
不一會兒待賴三洗浴更衣一番之後,便在侍衛的帶領下來到了小郡主的住處。饒是他住的客房是外宅,要到小郡主住的內宅著實挺遠,一路上防範十分緊密,每過一道門,就要查看一次手令。加上賴三又好奇,從進到第二進就開始向四周賊眉鼠眼地打量,更加引得人人側目,每個關卡都要將他好好查上一查才放行,更是麻煩,引得帶路侍衛不耐煩至極。而且他嘴上也不閑著,問個不停,頗讓侍衛煩躁不堪,頻頻皺眉。
侍衛也知道他現在身份不同,有些不大敢對他無禮,可是他們的職責是守衛內門,沒有穆延陵的手令,放一個陌生男子進入內宅,出了事誰擔得起責任?
只見賴三反身正準備往柴垛里鑽,手上拿著綁手的那捆繩子還沒纏上呢。
「我就不信,我進去了,他還會殺了我不成?」穆青峰怒道。
「什麼意思?」賴三先是一口氣吹亂了灶灰,讓那幾個字消失不見,然後才問,「謹言慎行是什麼意思?她要我做什麼?」
那個可憐的、弱小的、冰雪一般晶瑩的小傻子……那個每天聽著他胡說八道才能入睡的小傻子……那個離開他就不知道能不能過得好的小傻子……你到底想說什麼呢……
賴三眼睛一瞪,叫道:「什麼?這是廢話?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孝?你的父親!我們定西的太史大人遇刺啊!這是多麼惡劣的一件事!難道你不想保護大人?
「呵呵呵……放心,聽不見的,她們只能看見我笑,我笑什麼可就不知道了。」越天意微笑道,「若有人問起,你就說你給我講了笑話,若是不想和她們說也無所謂,你這人這麼滑稽,看到你就想笑,也是有的。」
穆延陵皺著眉頭,慢慢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一句話不說,可是四周的空氣卻一點點沉了下來,那目光十分銳利,十分冷。賴三想乾笑一聲,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嗓子幹得緊,竟然無法開口,眼睛也鎖在穆延陵的目光中,難以移動,他都能聽見自己的心撲通撲通的跳動聲越來越響。
她穿了一件珠光白色織錦長裙,卻披了一條玄色皮領,那皮領用料上好,根根細毛全是長槍般筆直挺立,水浸不入,手壓不倒,稱為旗槍絨。白色衣裙上的繡花是繁複厚重的圖騰紋飾,頗為厚重古樸,玄色皮毛卻根根向上,黑白兩色本應黑重白輕,在她身上卻有顛倒的效果,黑色如同黑色的雙翼,白色卻像沉甸甸的雲朵,奇異非常。漆黑的頭髮沒有一點裝飾,隨意散在肩上,與獸皮連成一體,耳環還是那對異常明亮的夜明珠,越發襯得這一圈黑色中間的臉頰白如堆雪,眸子深邃黑賴三嘴裏一陣發苦,真不知道自己在痴心妄想些什麼,這樣的差距,這樣的遙不可及!
「那我不管,你愛寫啥寫啥,反正我也不認識。」賴三臉紅脖子粗地說,「沒有黃金,今天我就說啥不能答應,好端端八百兩黃金,換什麼水果都尉,你當我是傻子嗎?你們官府也不能這麼欺負人!老子……老子不洞房了!」
「好了,大家猜一猜,我現在是什麼身份?」賴三喜氣洋洋地問。
「那就好。」賴三道,「他們說,娶郡主那是入贅,將來孩子要跟她姓越的,那怎麼行?好歹我賴三也是個爺們兒,我們家還等著我傳宗接代呢!穆大人,這件事你一定要幫我解決了!我爺爺姓賴,我爹姓賴,我將來的孩子也得姓賴!」
「呵呵,那你倒挺隨和!」
「隊長!」那侍衛哭喪著臉,「不是我編的,大人是真的遇刺了啊!」
「太史大人……等等。」賴三叫道。
這賞也未免太重了!
寫字?賴三?胡慶一時沒法把這兩個完全不相干的詞聯繫起來,只愣在那裡。
司禮官拿著兩文錢,驚愕莫名。
「你遇上刺客了!」穆延陵突然開口。
賴三哪裡知道越天意在想什麼,他被一把推開,便用很哀怨的語氣說:「真是難伺候,親近不親近都你說了算。成,我認栽,什麼都聽你的,只是你能不能別為難我七叔,下次不夠的時候,只管和我說!三哥豁出去了!」
「你別聽人胡說!」穆延陵皺起眉頭,「沒有的事!」
賴三好生苦澀,她說的他又來找她,正是他良心發現,擔心凍死了這個小姑娘的時候。想自己在寒風中四處尋找,那是何等焦急,想到為了她不會逃走,只能和王屠戶拚命,被打得險些喪命,原來她身具武功,卻只在一旁看著他不斷被打,鮮血飛濺,卻連小手指也沒有動一下。
穆延陵瞪了他一眼,放在哪裡都是有人看守的,這和關起來有多大區別,何必說破?自己這個兒子,半點城府都沒!
「發生了一件事,使得我被穆延陵懷疑,他一直派人監視我的,我不能冒險。當時的情況,你帶著我我會走,別人帶著我我也會走!」
「是,一點消息也沒有。」胡慶猶豫一下,還是說道,「告御狀是不可能的,早就該讓人駁回,你七叔……不應該現在還沒回來。三子,你是不是不小心,惹了什麼禍事了?」
賴三覺得捂住他嘴上的那隻手停頓了片刻,並不像準備掐死他的樣子,但那隻手實在是冷,冰寒得像個死人似的,感覺實在難受。於是他顛三倒四地低聲道:「你就是那位刺客老爺吧?千萬別殺我!你是小人的偶像!真的!千真萬確,其實我也對姓穆的懷恨在心!我就是沒有您這樣的本事,不然我非得將他手起刀落——讓他做了公公!誰叫他看我的眼光總是不清不楚的,一副春心蕩漾的樣子!」果然不出所料,身後的人身子微微顫抖,應該是笑了,手上的力道更加輕了。賴三心中舒了一口氣,刺客肯定都是亡命之徒,最怕他二話不說先一刀將自己砍了。如今逗得他笑了,至少最直接最危險的時刻算是勉強過去了。
他突然露出害羞的神情:「後面的事情,公子都看見了。」
「別出來,外面冷,小心凍著!來來來,跟我進屋!三哥有體己話說給你 聽。」賴三一把抓住她的手,看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心裏恨得咬牙切齒,手上也就力道不小。
「喂喂,吃飯了!」侍衛走過來,拿著饅頭餵給他吃,他狼吞虎咽,吃得兇狠堅決,幾個饅頭又是瞬間消失,絲毫沒有胃口不好的樣子。
穆青峰怒道:「三天前你就和本公子這麼說,現在還是這麼說,他能忍,我可忍不了了!你那招數到底有用沒有,不如我來換個痛快的。」
穆延陵聞言淡淡看了兒子一眼,穆青峰趕緊低下頭。
「胡家大叔說的。」那孩子怯生生地道,「他說你一準有去無回!」
「沒做?沒做你怎麼會知道郡主有孕?」穆青峰只是冷笑。
賴三沒有說話,他臉上的血色一分分褪去,漸漸變得比雪還蒼白……
「這……郡主,你該說請起。」
「我的七叔……始終沒回來?」過了很久,賴三才能開口,失魂落魄地問了一句:
周文臻剛在冰面上邁出一步,穆延陵便聽見周文臻叫了一聲,再轉頭他已經不見了。他腳下的池面卻裂開一處黑洞,邊緣處一片水跡。
「哎哎……穆大人!」賴三叫了起來。
車裡沒任何反應,穆延陵來迎接的時候,元錦不敢和郡主一起受禮,早就下車了,車裡就只剩郡主一人。見車內毫無反應,元錦只得上前將車帘子打開,提醒道:「郡主,穆大人來了。」
「嗯……咳咳……總之還是讓他進去的好。」
賴三這次始終在盯著他,見了稱羡二字,反覆打量,道:「是蛤模兩字沒錯!大人你字寫得不錯,到時候記得喝我的喜酒啊!」
門鎖的聲音一響,賴三打了個飽嗝,手臂一抖,便從繩套里出來了。涇州城裡小偷小摸都會這一招,名字還很威風,叫將軍卸甲!還有縮著身子從房頂掀開屋瓦出去的招式,叫狀元摘星。
定西的百姓都知道這涇州城有個定西王府,但也知道咱們王爺好風雅,專門在氣候宜人的固原又修了一個行宮。而且自從行宮修建好之後,王爺多半是住在行宮,少有在經州的王府里。
「什麼?」穆青峰嚇了一大跳,「我爹怎樣?」他舍了賴三衝過來抓住那侍衛脖子,著急地叫道,「我爹沒事吧?」
「什麼事?」
世界一下子安靜下來,連呼吸都慢慢停頓,彷彿屋子裡沒有活物。
「好吧。」穆青峰猶豫一下,還是答應了。穆延陵對他這個唯一的兒子雖然頗為縱容,但嚴厲起來卻也挺嚇人的,能不找罵還是不找罵的好。
「不是老爺說的?」那管事瞪大了眼睛,「顧大人親自將都尉送出門來,說讓都尉快些去,顧大人說老爺您吩咐他儘快準備喜事,不要拖延!」
賴三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哪裡不對勁了,但還是儘可能地賠笑:「呵呵……呵呵……」
「不用客氣,當時我也沒安什麼好心。」賴三垂頭喪氣地道。
「像不像並不要緊,小孩子看不出什麼。你暗中注意,多鎖定幾個,免得生出來的不是男孩。此事務必要隱秘!」
元錦始終像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般,行動坐卧都拿捏著氣質風度,如今賴三這般撒丫子一跑,她提著裙子跟著,卻怎麼也追不上,真是又氣又惱。
「這地方風水不好,三爺還是告辭吧!回頭有了錢,請個和尚幫你們超度一下!」賴三手腳並用地爬上煤堆,哆哆嗦嗦上了炭箱,鉤住繩子往上爬。
「我要看我媳婦,你們憑什麼不讓我進去?」賴三眼睛有些發紅,和守衛內宅的侍衛對峙著說,「難道你們自己不去看自家媳婦嗎?」
「有筆沒有?有筆沒有?我要寫字!」賴三團團轉,焦急地道。
「穆大人。」元錦艱難地嘆氣,「郡主有點……穆大人請起吧。」
「郡主!麻煩你以後別叫我三哥。」賴三一字一字道,「我是你八輩祖宗!」他踹開內室的門,大步走出。越天意容色不變,只輕輕道:「可我還是想叫你三哥,好像我還有親人一般。」
賴三準備了一大牛車的話完全沒有機會出口,他連聲音也沒發出一點,頭一昏就倒在地上。
「別裝了。」穆青峰長長冷笑,「你自己做了什麼自己清楚,你這種低賤之人,竟然冒犯郡主,郡主有孕,你這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
他們公子爺是個火暴脾氣,半點虧也吃不得的,現在只能隨機應變,跟著他走一步看一步了。
等有人把文札連同一方四寸金印送來,給他詳細講解之後,他才知道這個致果都尉在定西王治下官員體系中意味著什麼。
「那小子怎麼樣?」「犯人如何?」這侍衛一回來,穆青峰和顧子期同時出聲問道。
說罷,咚的一聲關上房門,眾人沒想到平日相處,賴三挺大方和氣的人,有了權勢之後竟然如此睚眥必報,有心勸解,但二十個人個個孔武有力,他們這些貧民哪裡敢惹?只聽門內傳來胡慶一聲短促的驚呼,隨即就沒了聲音。
「恭喜郡公!」司禮官覺得自己有點腦充血了,低頭幅度太大,時間太長,賴公蛤蟆還是沒有反應』只好再次提醒。
「太史大人!你回來得正好,幫我看看少了什麼。我可完全按照您吩咐的,下力氣準備了,半點沒拖延!」
越天意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輕輕一笑:「我想,穆延陵相信我真的傻了,和此事也有關。」
「什麼?」賴三強忍著心裏的恐懼說。
「蛤蟆?」司禮官愣了愣,不免再問一遍求證。
是,如今連情緒也要控制了。
他脖子上那一刀剛結了痂,不由得想起冰冷的刀鋒在咽喉上擦過的感覺,頭皮頓時發麻。
問題是賴三家裡怎麼會有筆?賴三轉了一圈沒找著,實在急了,將手指頭放在嘴裏狠命一咬——
這個話提起來,賴三不由得怒氣上揚,心裏有些恨她,誰被人拿父親的生命威脅,都會有恨意的。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的一聲差點碰扁了她的鼻子。緊接著就是插門的聲音,然後腳步聲漸行漸遠,想來是那不要臉的帶著郡主進入內間去了,氣得元錦撞在門上直拍。
「官吏任免是本官的本職。」穆延陵給他默認了,「錢財更是過眼雲煙,得失都很平常。」
「天意!小傻子!快點來,三哥給你帶包子回來了!」賴三邊跑邊叫。
賴三喘過這口氣來,神態徹底放鬆,連日來繃緊的神經鬆懈下來,讓他大冬天出了一身透汗:「我當時為了活命,胡說的,順口就那麼一說!真是的,你們還當真了,弄這麼大陣仗。」
「熱是有點熱,可是……不算高。」侍衛艱難地說,「好像還沒我手心熱呢。」
他轉向小姑娘,指著穆延陵道:「這是穆叔叔。」
他說要去看郡主,穆延陵眼中光芒一跳,凝神看了他一會兒,賴三羞答答地低下頭,小聲道:「大人,我是不是長得很英俊?」
這是為什麼?對方明明是要殺死他,動作做得那叫一個順溜,可是事到臨頭為何卻留手了?看他的樣子,難道……突發疾病?手腳無力?
「呵呵呵,大人英明!有大人這句話,就不枉我為大人出生入死。」賴三笑道,「玩了什麼就不說了,具體過程大人可以問公子。且說公子走了之後,我得知大人遇刺的消息,當真急得不得了,恨不得能插翅飛出,捨生忘死保護大人安全……」
「哈哈哈!太好了!」賴三覺得從今天開始,他做夢都能笑出聲來。一千兩金子啊金子啊金子啊!
「怎麼我說啥你也聽不清啊,我聲音很小嗎?」賴三叫道,「直說了,這事你找別人吧。我不入地獄,誰愛下誰下!」他倒看著比穆延陵還怒氣沖沖。
他一臉黑灰,被汗水沖得深一道淺一道,全身也布滿黑灰,倒像是泥炭做成的人融化了一般,要不是知道這屋子裡就關著賴三,穆青峰幾乎沒認出他來。
越天意也不反對,跟著他進了屋,元錦剛剛追上來,門就在她面前關上了,砰。
「你說什麼?」穆延陵雙目一瞪。
他此生第一次,知道了極度緊張是什麼感覺。
「如果有事,我可以幫你安排。」
賴三突然閉上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惶急的眼神,他用很緊張的聲音問:「那個……太史大人,你不是拿不出一千兩金子,用她抵賬吧?那實在太貴了,小人還是想要金子,實在拿不出一千兩,打個折,九百五十兩如何?太史大人,太史大人您別不說話啊,我知道您日子也不富裕,咱可以一點點討價還價,九百五不行的話,您看九百二十兩如何?」
天意?賴三心裏嘀咕,聽太史大人的意思,郡主是叫這個名字了。有點奇怪啊!越天意?他覺得這個名字有點凜冽,就像漫天刮的寒風似的。小郡主那樣雪花似的小美人,應該叫……秀啊、靈啊、鳳啊、香啊之類的名字才合適。越秀兒?越香香?多好聽啊!賴三暗自點頭,越想越覺得自己比定西王會起名。
賴三臉如死灰,他知道閻王爺肯定是相信他的,問題是他不想去見閻王爺。任他怎樣喊叫,也都是徒勞。
「賴三哥。」一個膽子大些的半大孩子開口,「你不是被太史府的人抓去殺頭了嗎?怎麼還能回來?」
七天下來,三爺不但絲毫不見憔悴,相反白胖了少許,叫起來也越發中氣十足。
「認得我。」郡主笑眯咪地看著他。
「宣揚不宣揚算啥?悔婚再嫁的有的是,你再去找別人吧,總之我不想娶她。
所以,賴三爺決定不奉陪了,他開始勤勞地給太史府整理炭房了。
「不熟嗎?」越天意先是皺了皺眉頭,又放鬆下來,她的聲音帶著點淡淡的調侃,突然伸手輕輕抵在他胸口上畫了一個圈,「你這裏——有一個小疤……這裏,也有。」手指又往右邊挪了兩寸,輕輕點了點。「你把衣服脫給我穿那天,我都看見了。」她的聲音輕輕地說,「想必從小到大,挨過很多打吧?怎麼不長記性?」雖然隔著衣服,但是她的手指碰到的地方彷彿全部燃起火焰,賴三隻覺得起了滿身的雞皮療瘩。一個帶著軟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低聲道:「你是想我叫你……三哥哥?」
正準備爬,門被轟然揸開,二十來個侍衛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穆青峰。
為了這一點點疑惑,為了這一點點可能,為了這一點點讓他明明覺得根本不可能的可能性,他曾冒著生命危險去掩飾!從小到大,他曾飽受惡意,所以也能感受到太史大人眼中的殺機。
「這樣關來關去,好歹告訴我為什麼啊!」
很快賴三丟了木條跳過來,一把抓著胡慶的胳膊就拉,口裡壓低聲音道:「胡大哥,你快幫我看看,這幾個字念什麼?她說了什麼?」
「可是天熱嗎?」
「哈!」賴三笑出聲來,卻發現好幾道目光都衝著他怒目而視,知道自己做了件比較二的事,短促地笑了一聲又趕緊憋回去了。
且說賴三在客房裡轉悠,太史家的客房並沒有想象中豪華,他曾經給涇州城一等客棧搬過東西,見識過人家那天字型大小上房的裝飾,想象和圖書中太史府怎麼也要比客棧強吧?但也不過是普通擺設,並無他想象的那般奢華。折騰了一陣,他試著躺在床上,唔,感覺倒是很不錯,被褥都是上好的。今夜已經很累很累了,可是他此刻一點睡意也沒有,就那麼瞪大眼睛看著頂棚,左手無意地撫弄自己的右手尾指,就是看見刺客手指一點淡紅印子的那一處。他就那麼摸著自己的手指,盯著屋頂一整夜都沒睡,誰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吃得很香,一口能咬下小半個饅頭來。」
「哈哈哈哈……」越天意眼角抽了一下,卻仍舊笑容滿面。湊近他道,「我會捎信,讓人今晚打你七叔二十板子。」
「大小姐,我錯了,我就愛胡說八道,你大人不計小人過,讓我做什麼就儘管說。」賴三道,「別打我七叔,我勉強點,你想親密就親密好了。」說著艦著臉湊了上去,低頭在她脖子附近聞味道。
「胡說!我幾時說過讓他準備?」
再看刺客,彷彿也不比他輕鬆,扼著他嘴巴的手劇烈顫抖著,粗重的喘息聲在耳邊像急速拉風箱似的。
穆青峰不耐至極,呵斥道:「少說廢話!」
「厲害厲害!」眾人驚得直吸氣。
「是你救了郡主,對吧?」穆延陵終於展開了一個笑顏。
「變化……好像有點……」
賴三嘲諷了一句,心中羞愧憤恨,想到回家之後,自己曾對她動念,她也依然毫不拒絕。自己在她眼中,只怕和癩豬土狗無異。可這也未見她動容,為了抵消懷疑,她倒是真豁得出去啊!
賴三下馬便吆五喝六地喊了起來,隨著他熟悉的喊叫,見到衙役士兵前來,本能躲入房中的人們慢慢走出門來,見了穿官服的賴三,一個個眼睛發直,都不敢認了。
「哎呀我的媽!」太疼了,受不了!血還沒出來,眼淚先出來了,看來咬破手指頭寫字這種事實施起來很是困難。
「三子……那你是當了官,沒要黃金是吧?」王大娘遲疑地問。
「我叫元錦!」元錦臉一沉,皺眉不悅,卻也無可奈何,賴三要來是太史派人交代下來的,她無權干涉,何況聽到他要來,郡主高高興興在屋子裡等著,就她一個不歡迎有什麼用。
不過,棚戶區的人對他沒半點鄙夷,都是極度羡慕的。
那孩子有些害怕,躲在人後一指胡慶:「他說你肯定要被殺頭,七叔聽了當天就走了,說要去告御狀救你!後面一直就沒回來。」
然後賴三便聲嘶力竭地唱了起來,聲音儘可能放大,接近號叫——
「這個便宜老子誰愛當誰當!」賴三拚命搖頭,「反正我是什麼都沒做,我可以對天發誓!」
他不知道,定西王連生了四個兒子之後,覺得未免單調,在側妃分娩之前說了句:「要是個女孩就好了。」誰知話音剛落便傳來嬰兒哭聲,醫官出來報喜,正是個千金,王爺大喜,連連稱道:「天遂我意!」所以給郡主取名天意。
穆延陵怒氣沖沖道:「住口!你這個無知的……」他停了一下才抑制住怒氣,「你即刻給我去領致果都尉的官職,一千兩黃金,本官私人給你!」
「命官兄!你講點道理好不好。」賴三放聲大叫,「刀在我脖子上架著啊!我沒尿褲子已經算臨危不懼了,出點汗那是正常反應啊!不信咱倆換過來試試?」
太史府內宅,機要書房內,這裡是太史府最核心的機要重地,連看門的守衛都二二要離開五十步之外,偷聽太史大人談話是絕對的死罪,當年連穆延陵一個受寵的妾侍都因此喪命。
「滾!立刻滾出去!」元錦怒極,將他推到一邊。賴三猛然回頭,怒瞪著她,雙目泛紅,好似一隻憤怒的野獸,準備撲上去將她撕成碎片一般。元錦竟被這股不要命的氣勢嚇了一跳,倒退一步,隨即大怒,呵斥道,「你想怎麼樣?」
好在精神頭十足,還帶著點生機勃勃的模樣,就是這表情略有不好,倒像是要找人打架的架勢,奉上茶水也不喝,坐在椅子上還要幾個人按著才坐得住,難道是太緊張了?
茶是上好的白茶,香味濃郁,一滴入口便是滿口生香。
越天意並沒有什麼厲色,只是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他卻不知袁洪在穆延陵耳邊只輕輕說了一句:「郡主有孕。」這是他編的瞎話,只想救自己一命,誰知成了催命的了。
「嗯,希望如此。朝廷的實力與西三省論起來,勝出不多,如果給朝廷三年兩年,緩過氣來,這個藩倒還敢試著動一動,現在嘛,只要皇上不是太剛愎自用,這個藩還是安全的。」
「三哥,這件事怨不得我,是你一腳蹚進這攤渾水裡的!」越天意冷冷地看著他,「我多少大事在身,哪裡有戲弄人的心思?你心懷不軌,見財起意,是你招惹的我!」
「闔家就是全家,家裡所有的親人的意思。」胡慶有些憐憫地看著自己這個相處了十幾年的鄰居,「紙條上說,你只有小心不要亂說話,才能保住親人。」
賴三道:「穆大人不是說封爵的文書要三兩個月才能下達嗎?」
他想要一個平凡的女人,一個真正屬於他的女人,只要有這麼個人,他一定對她像仙女一樣好!一定視她如珠如寶!可是老天直接省了中間環節,送給他一個仙女……賴三明確地知道,這婚書上的女人,名義上是即將成為他媳婦的人,她是省卻了他呵護珍愛的過程直接就綻放光彩的女人。
「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別人寒窗十載,求之不得。你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得到!」穆延陵鄙夷地瞟了他一眼,「你滿意了嗎?」「哦呵呵呵,滿意滿意。」賴三笑得眼睛咪成一條細縫,「穆大人,你真的不是我親爹嗎?」
穆延陵緩緩站起,神情很是悲傷,他走到車前,輕輕叫了聲道:「郡主,我是穆叔叔啊。你認得我嗎?」他的聲音很輕,像是生怕驚嚇了她。
「嗯……那個,都尉想念郡主……人之常情……這個……雖然有些不合禮數,但無關大礙,稍微隱瞞一下也就……元錦姑娘還是行個方便吧。」
想來想去這黑鍋他也背定了,經過上次差點被人砍掉一隻手的事情,他就知道戲文里那些有情人終成眷屬純粹扯淡!如果和郡主那啥啥了就能當駙馬,剛才那六品命官兄已經認定自己已經那啥啥了,不但開花,而且還結果,比那啥啥更進一步,他應該納頭就拜,而不是準備把自己烤了吃!
早知如此,還不如吃一口呢!賴三心想,這也未免太倒霉了!到底是哪個王八蛋佔了天大的便宜,卻讓自己背這個地大的黑鍋!
「尚可吧。」穆延陵點點頭,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真沒想到,這小子城府居然不錯,始終裝傻充愣,並無破綻。
「當然不是啦!」賴三笑道,「我還請了一個雜耍班子,一路敲鑼打鼓翻跟頭舞獅子回來的!保准咱涇州人人都知道,太史府有了大喜事!」
一連串的事情在他眼前跟走馬燈似的轉圈,這次連他也知道怕是真的不妙了。郡主懷孕了,看剛才穆青峰的樣子,八成還真不是他乾的。那麼唯一有時間、有動機、有條件的人……似乎就只有自己了。
「賴三!」
穆延陵目光直入利劍,咬著牙,一字一字道:「帶走!關進牢里。」
「是是是,小人就是賴三。太史大人竟能知道小人的名字,小人真是三生……那個萬幸!」
「再告訴你一件事,替我活動此事的是原固原守備秦英之子秦隨雲,固原城破,秦英因失職下獄待斬,我許秦隨雲若我成功,便放了秦英,這是他救他父親的唯一機會,他便是冒死也會幫我。想必你現在恨我入骨,告訴你這件事只是讓你知道,你無論是在別人面前告發了我,或者自己想出什麼辦法壞我大事,他也必定先完成我的命令才會去死!」
「哼哼!」賴三得意揚揚地一抬頭,「胡慶,以後說話可要注意些,三爺大人大量,這次就放過你了,以後別總像個諸葛亮似的,就數你能!你不就是比別人多讀了幾天書嗎,比別人多認了幾個字嗎?那有什麼?你要厲害,你怎麼不去弄個幾品官噹噹?」
「賴少兄,這件事我知道了,會給你一個交代,你接著說吧。」
「成!成!都成!」賴三眉開眼笑。
穆青峰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雙拳握緊,抬腳就走。顧子期本想攔他,一看他臉色立即乖乖住手,帶上十幾個人跟著穆青峰向炭房走去。
「怎麼了?」賴三愣住了,回看眾人,見大家都不說話,心裏生起一點寒氣,也不顧擺譜了,飛身衝進家中,大叫,「七叔!七叔!」
「好端端的好事,說什麼下地獄?」穆延陵呵斥道。
「蛤蟆。」賴三略想想,冷著臉回答。他名字就是賴三,哪裡來的大名?
「有能喘氣的沒有?過來一個!告訴一下你三爺,為什麼抓我啊!」
可是,小傻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我……」賴三慌張地退後了一步,腦子裡的念頭閃電一樣旋轉。
書房內,穆延陵揉著眉心,一個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文士坐在他對面。
顧子期落後一步,對那侍衛低聲道:「我讓你見勢不妙就找個借口哄公子出去,你說什麼不好,竟敢說大人遇刺!你這時候騙走了他,一會兒怎麼交代?」
元錦遲疑地看著他:「太史大人吩咐的?」
「大人放心,小郡主診出喜脈的消息我已經讓肖一針假裝醉酒傳出去了,他有把柄在我手中,不敢亂說!如果大人擔心不夠穩妥,也可以讓他不小心……」
「哼,這話你對閻王爺說去吧,看他信不信!」
顧子期原本想帶走他又不敢動粗,只能指望都尉大人自己顧全點體面了。問題是賴三什麼都要,就是不要體面,他嬉皮笑臉地對顧子期道:「我知道,你們都是盡忠職守的好漢,小弟十分欽佩!十分欽佩!絕不給你們添麻煩!我就在這兒說!我有好多話想說,不過你放心,哪怕就是站在這兒說一天,我也會守規矩的!絕不讓顧大哥你為難!」
此刻賴三正和她在一個小亭子里酌酒,喝了兩杯甜味淡酒,越天意臉頰泛紅,興緻很高。事情已經過了幾天,她還拿賴三將掛在牆上的水墨畫換成年畫一事取。
「郡主,穆大人接你來了。」雲錦小聲說。
「再說這賞金之事也無須你擔心,自然會是給你,而且這跟天意沒有什麼關聯。」賴三眼睛一亮:「真的給?」
賴三大喜,試了試繩子強度,還好能禁得住自己,往手心啐了一口口水,就開始爬。
「賴少兄。」穆延陵道,「找回郡主的封賞事宜,我已經給你選了六品致果都尉的官職。」
「小人不知,出了事便立即趕來找隊長了,刺客還沒有找到!」
穆延陵輕輕嘆息一聲,神色黯然,隨即抬頭,對小郡主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其實她也沒做什麼,她只是雙手捂著臉,卻偏偏手指縫大開,露出一對點漆黑目,瞪得大大的,好奇地打量眾人。好像這樣,別人就看不見她,只有她能看見別人一般。
這門鎖有點滑,剛剛轉到應該開的位置,不知怎麼就卡了一下,一旁下人賠笑:
「公子,門鎖有些銹了,許是這兩天雪大,進了潮氣,你慢著點左右轉轉……」穆青峰一把將他推開,他壓根不耐煩慢慢等,抬腳咚的一聲,直接就把門踹開了。
「唉!」穆延陵嘆了一口氣,「若是天佑無事,王位非他莫屬,何必這樣節外生枝?」
賴三看看自己腳下搖搖晃晃的炭包,看看頭上從房樑上垂下來的繩子,哭喪著臉道:「這個……如果我說我想上弔,你能信不?」
話音剛落,嘴上那隻冰寒的手離開了,賴三好生喘了一口氣,覺得下巴腮幫子都被冰得麻了。忍不住偷眼去望那人的手,是人是鬼?哪有活人手這麼涼的?
這還用恐怕嗎?你要考上了才可怕!再者說,你在哪裡看的只有狀元才能做駙馬?看戲看的吧?穆延陵心裏簡直想甩他一臉狗屎,能考上狀元的年齡普遍三十歲往上,家裡孩子都幾個了。在戲里看的那種沒到二十歲就中狀元的,古往今來能有幾個?
「這是誰乾的?你們不會懷疑我吧?可千萬不能,絕對不是我!絕對不是啊!我一直清清白白的,守身如玉,我什麼也沒做!」
「賴少兄,你要知道。」穆延陵慢慢地道,「娶了郡主,自有你的潑天富貴!那不是區區千兩黃金可以衡量的。
這點寒光讓他看了很不舒服,他轉過頭去,故意道:「害怕倒是不害怕,就是越看越生氣,還是別看了。」
「時間這麼長,你最好做點什麼,不然說不過去,你說要進來給我唱歌的,還是快點唱吧。嗯,唱阿姆種南瓜那首,小時候奶娘哄我睡覺,總是唱這支歌,可惜奶娘當日也死於固原。我要裝瘋賣傻,連她屍體也不能帶回,我很喜歡聽這首歌,三哥,你再給我唱一遍吧!」
「你叫人去看看他什麼樣了,看看大概什麼時候死。告訴我一聲,死前我要見見他,讓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場!」
司禮官也發現氣氛不對,這位都尉怎麼看都不像是個高興的樣子,倒像找茬的架勢。這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人人稱羡的好事,不過多年的人生經驗告訴他,這件事不能摻和!
「此事不行!」穆延陵立即道。開玩笑,主要就是為了這個孩子,不然要你何用?姓賴?就算他的兒子娶了郡主,他也沒指望孩子會姓穆。
「別對我懷恨,你可以去恨我八輩祖宗……」越天意笑著道。
賴三嚇了一跳,從這語氣中感覺不到一點溫度,他覺得越天意應該是開玩笑,可那神情卻真不像是開玩笑。
要不說炭房其實不適合關人呢,裏面東西太多了。只見成堆的泥炭(就是煤)、各種木炭、各種長度的木柴、聚熱用的小片刨花、乾草、引火紙、淬火油等擺得整整齊齊,光是木炭就分黑炭、白炭、銀霜、荷香、多孔等等。一包包都寫著標籤按順序壘得像一座座小山。
於是他語氣溫和地說:「怎麼?很高興嗎?」他用帶著點溫和慈祥的笑容看著賴三,就像面對自己的晚輩那樣,「你很快就是郡主儀賓了,文書已經遞去朝廷,很快封號就能下來,到時你就是郡公,目前定西以你為尊!在我這太史府里成親那可不襯你的身份了!雖然說天意現在不大懂得,但你作為男人,也不能委屈了她才是。這件事你放心,一切有我,我會將王府修繕得漂漂亮亮,讓你接天意回去!」「大人,你太過分了!」賴三一點沒露出穆延陵期待的感激涕零,反而帶著一臉的震驚表情叫道,「王府鬧鬼啊!誰都知道王府鬧鬼啊!大人你又不成親,還住這麼喜慶的屋子,把鬧鬼的房子給我做新房?太過分了!」
這人命硬,我肯定壓不住!真的,大人別不信,從定下親事之後我真是霉得不能再霉了!把把牌九都抓蹩十!」賴三隻管搖頭。
什麼人不畏權勢?一種是權力比別人更大的人,一種是什麼也沒有的人。無論你是有一點點財產,還是有一點點野心,甚至有一定的自尊,都不可能不畏權勢。但是賴三既沒有財產,也沒有野心,臉皮也和正常人差別不小。他對於權勢稱不上全無畏懼,但也比正常標準低了很多。穆延陵的位置意味著什麼已經超出他的理解能力,在他眼裡太史大人和縣令里正差別不大。加之穆延陵衣著樸素,態度始終溫和,比之總是吆五喝六的里正大人和藹可親得多,這皮條小子也就不覺得他可怕。
穆延陵微微轉頭,看見賴三一臉討好地看著他,正笑得諂媚無比。
「你的意思……這些東西你還能要回去?」賴三假裝驚怒非常。
「文臻,你看朝廷會不會就勢撤藩?」儘管周圍沒有人,穆延陵還是壓低聲音問他的心腹幕僚周文臻。
幾個侍衛快步上前,向冰面破口處張望,並沒有見到人影,另一個侍衛卻突然驚叫一聲。原來他站在離破口處約十步遠的冰面上,無意間低頭一看,卻見隔著透明的冰層,周文矮雙目大睜,面容扭曲,他頸部一道極細的血線,一縷鮮紅從他頸部牽出,微微搖曳,在冰水中凍而不散。
同時目光示意周圍侍衛,如果這人要打人的話,躲開就是,不能還手。他自己也做好準備,如果事態失去控制,自己可以借勸阻之名抓住他再說,只要語氣上客氣些,得罪了他也不會怎樣。
那人縱身躍下,一把捂住他的嘴。此人的手直如冰一樣涼,激得賴三一個哆嗦。那人帶著賴三落在炭包上,扳過賴三的臉看了看,雪光順著窗子照進來,賴三被泥炭塗得直掉渣的黑臉上,一雙恐懼的眼睛正滴溜溜亂轉。
「醫官那邊沒有紕漏吧?」
「哦,好好。」穆青峰也慌了,哪裡還顧得上賴三,慌忙出門就走。他心急之下反而走在顧子期前面了。
賴三得意地仰天大笑,越發像渾身藏了跳蚤般,上下亂抖。他現在這個樣子可以用一句成語準確描述——沐猴而冠。
「賴……蛤蟆?」
這都哪跟哪?我讓他去寫婚書,沒讓他給我抄家!正說著,賴三由隔壁鑽出來,只見他一身簇新的衣裳,脖子上一掛多寶串,紅綠相間,當中一個白玉的獅子滾繡球,本是放在案子上賞玩的東西,偏生叫他掛在脖子上,沉甸甸的,好生有分量。頭上又有一朵碗口大的金花,隨著走動上下亂顫。
司禮官落筆之前偷偷看了一眼賴三,心道我給你起個什麼名字好呢?看這小子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個子不算高,眉目也就是勉勉強強算個中上的長相,人也如此粗鄙不文,居然連字都不認識,家世更別提了,怎麼偏生有這樣的好命?娶郡主,做儀賓,封郡公。誰說天上不會掉餡餅?如此人人稱羡的好事……
賴三看看周圍人戒備的架勢,前一刻還怒氣沖沖,下一刻卻嘻嘻一笑,道:
「給我攔住他!攔住他!你們這群沒眼色的東西!」元錦氣惱地叫路上小丫頭。
「王府?」賴三瞪大了眼睛,「大人讓我去王府成親?不在你家?」
「公子!公子!」顧子期急忙叫道,「不可。大人嚴令,任何人不得私自傷他,要等事情弄清楚之後……」
「三哥,你老實些吧!」越天意鬆開手,隨意坐在椅子上,淡淡地道,「你我都知道,你不敢叫的!」
「天意!天意!小傻子!三哥來看你了!」賴三一邊叫著一邊向裏面走去,完全不和_圖_書理會元錦的警告,徑直奔向小郡主居住的暖閣,來過一次了,沒人帶路也能找。
「來人!」
「你在幹什麼?」穆青峰喝問。
顧子期垂下頭,道:「人的體質有些差別,看著身體不算好、實際很好的人也是有的,或許此人底子好,能忍的時間長些。」
事情有點出乎元錦的意料,以上的話是賴三說出來的。他原本氣急了,狠狠握著越天意的手,想給她個疼的。誰知手上一使劫,反被她握住了,逐漸發力,頗為疼痛。
「幹嗎……」他的聲音軟了,期期艾艾又坐了回去,「想喝酒我幫你倒,天氣冷,仔細冰了手。」說著拿起酒壺,倒了一杯捧了過去。
「對不起,職責所在,請都尉大人不要為難兄弟們了!」顧子期已經聽到侍衛們稟報,急急趕了過來,見到他也有些頭大,卻也只能上前勸阻。
眼見威脅無效,元錦無奈,只得追著他前去。倒不是她不想叫侍衛進來拿人,只不過現在這裏已經是男子禁地,穆延陵第一天就嚴令不許侍衛進入留香閣,就是叫了顧子期他也不敢進來,只好自己去追賴三去了。
「小人生得滑稽,所以你看見我就想笑,那我看見你就生氣,是什麼原因呢?」賴三板著臉問道。
「三哥,外面在砸門,你這種表情難免引人懷疑,我想,為了你七叔,你要控制一下情緒。」
「大人,你是說讓我回王府成親?涇州的定西王府?」賴三追問,一臉的震驚。
凍瘡的印子還在,又過了六天了,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出什麼來,只有那麼一點 點的淺紅了,馬上就要好了。
「他晚飯沒吃關我什麼事?我又不是廚子。」賴三嘴巴歪了歪,眼光瞟向離亭子遠遠站著的侍衛丫頭們,道,「叫小人出來幹嗎?這麼多眼線看著,郡主你這麼深謀遠慮、陰險超群的人,怎麼今天說話這麼隨便,不打算裝了嗎?就不怕有人聽見壞了你的大事?」他的語氣酸溜溜的。
「那你為什麼還要在我家裡?」賴三咬著牙,心裏很是悲涼,原來她都已經籌劃好了,原來有沒有自己毫無區別,可笑自己曾準備為她出生入死,可笑啊!
「天意啊!你不是喜歡聽歌嗎?三哥給你唱上次那個歌兒啊!就是你喜歡聽的那首,只要你高興,我天天給你唱!你聽好了啊!」
那刺客反應極快地一隻手緊緊捂著他的嘴讓他不能出聲,另一隻手已經拿著個短而小的匕首攔在他咽喉上,只要順勢一抹,賴三很快就會變成一具屍體,整個過程他連叫都叫不出來,最多抽搐幾下。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並沒有人能聽見。當晚,留香閣里傳出一夜的歌聲,仔細聽,唱的是定西這邊哄小寶寶睡眠最常哼唱的一首兒歌。
「真好!」賴三誇獎她一句,然後又問,「這是誰?」
「爹!為什麼不關起來?」
「她是誰?」胡慶臉色微變,問道。
其實侍衛們是很有些整治人的經驗,他們得了穆青峰的吩咐,要關照一下賴三,但是又怕有傷餓飯等太明顯,穆延陵問起不好交代。於是把賴三夾在柴垛里,這其實就是一種酷刑,柴垛支著脖子,只能維持站立姿勢,不能躺下睡覺。別說七天,三天能堅持下來的,都算得上鐵骨錚錚了。
難道你遇上刺客,打算躲在大人身後,讓他保護嗎?」
「那又如何?」
一般做了壞事被抓現行,他這招多少總有些用,至少挨打會輕些,這也是賴三始終覺得自己長相還不錯的原因。他這樣一直眨巴著眼睛楚楚可憐地看著對方,眼睛己經開始酸痛難當,再等會兒估計眼淚真就掉出來了,想必效果更好。
「我……小人沒別的意思。」賴三被他看得低下頭,不敢和他對視,退後一步才又鼓起勇氣巴結道,「穆大人,你別難過,你這麼和她說她不懂,你想讓她叫你穆叔叔,就直接說。郡主娘娘其實記性好得很,說一遍就記住了!」
「你該說請起。」小姑娘點頭。
他怕死,也怕惹下自己承擔不了的麻煩!
「對!蛤蟆!」
越天意淡淡一笑:「我昨天晚上就開始裝作睡不好,今天過一會兒就說頭疼,裝病一段時間,你就方便經常過來看我了,你要賣點力知道嗎?」
穆延陵氣得笑了,他的錢,他的官,都是哪裡來的?如果不是為了他這般湊巧,機緣時間都對,可以對外說明,這錢這官位能輪到他嗎?
「胡說!」穆青峰呵斥道,「那是我爹,我當然……」
「胡大哥!快點告訴我,她要說什麼?」
「你不是看見我正準備往外爬嗎?」賴三羞答答地說。
「你愛說就說,我可沒捂著你的嘴攔著你。」賴三冷哼一聲,但是耳朵卻豎起來了,他當然想知道,而且是非常想知道。
此刻太史府已經燈火通明,穆延陵吩咐將所有的燈燭都點燃起來,沒有燈燭的地方,也要點著火把。硬生生要把黑夜轉為白晝,看刺客還往什麼地方躲藏!也就是剛才關著賴三的炭房按照慣例禁絕明火,所以還黑著,其餘的地方房間里點著蠟燭,屋檐下掛著燈籠,便是路上都每隔五步一對火把,整個太史府明晃晃亮堂堂。賴三這一出來,晃得幾乎睜不開眼睛。
「郡主,你還記得穆叔叔嗎?你小時候很喜歡和我玩的,你還記得嗎?」穆延陵聲音好溫柔,也好沉痛。
「好了,都別說了,我七叔呢?」賴三抬腿往自己住的小窩棚走過去,「我七叔怎麼還不出來?不是生病了吧?七叔!七叔!」他走了兩步,已經開始喊了。誰知一提王七,眾人突然都安靜下來,一個個面面相覷,噤口不言。
「這是雲南今年的新茶,當天摘下,八百里加急快馬供來,如今還不超過三天,你試試味道如何?」穆延陵拿著手上一個青瓷做成的小杯子品了一口茶水,又二=將另一杯茶水遞給賴三。
這個晚上自然是失眠的,要心多大的人才能在這種情況下睡著?賴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中波濤潔湃。
「穆公子!恭喜你!你的腦子一定是全新的!」賴三道。
穆延陵神情不勝悲涼,兩行眼淚已經流了下來,身軀竟有些搖搖欲墜。
賴三一見穆延陵,即刻撲上去,欣喜無比:「大人,看到你活生生在這裏,小人太高興了!老王爺保佑,大人長命百歲!長命千歲!唔……那個最好能活好幾千歲!」
「那是我犯賤!可你為什麼還跟我回家?你不是聯絡好了秦什麼的嗎?我在你這兒不是沒用處了嗎?你跟著我回那窩棚做什麼?你也犯賤?」
越天意坐在花廳里,兩手托腮,看著桌上一瓶白色梅花,不知在想什麼。
「那又怎麼樣?」賴三問。
「都尉!都尉!你別……」顧子期臉色漲紅,這也未免太丟臉了,這些話在自己屋子裡說就算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體面何存?
「混賬!」穆延陵聞言眉毛一挑,「此事已經宣揚出去,哪裡還容你反悔!」
「郡主有孕?」賴三先是大大愣了一下,隨即長長鬆了一口氣,腿都軟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著胸口說,「這是誤會!天大的誤會!」
穆延陵耐心耗盡,呵斥道:「此事已定,不容反悔!最多三兩個月,封爵的旨意就能下來,現在你要反悔,那是殺頭的罪名!連本官都要受到牽連!我告訴你,你願意與否無關緊要,便是死了,屍體也得給我拜堂!」
小姑娘好奇地看著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臉上淌下來的淚水,卻又有點不敢,手指一伸馬上又收了回去。
「來不及了。」越天意淡淡地道,「現在你要出事,我會被懷疑,所以只能用差一些的方法了。」差一些的方法?用親人威脅嗎?
「真沒想到,倒是你第一個發現了我。」越天意突然輕輕地嘆了口氣。
賴三吸吸鼻子,道:「大人!當時的情況可真是萬分危急,千鈞一髮!那真是增一分太長,減一分太短,小人原本不是在炭房裡暫住嗎?說時遲那時快,突然進入一人!」
「自然!
「你是不是想說逃獄那事是你攛弄的,我七叔呢?」他擦了一把眼淚,問道。「幾個蠻族家奴,和我有什麼關係?」越天意道,「我只是叫我的人使錢買通獄卒,趁亂將他放出,你七叔這樣的小人物,所犯的也不是大罪,幾兩銀子便可通融,也沒人太過注意他。我沒有餘力關注他太多,不會拿他威脅你,但他會不會突然暴斃,那就要看你所作所為是不是在我底線之內了。
他這邊胡思亂想,卻見郡主被穆延陵牽著手上了一個暖轎,幾個人抬著向內宅走去。穆青峰跟在後面,也進去了。
開始的時候,他還表現正常,口裡叫的都是求情的話,見到人就求他幫忙問問為什麼抓了自己,可是到後來,這人感覺有點豁出去了。
「我哪裡會寫啊?我照著描的,哎呀!別管那些,你快點看啊!」賴三急得要命,「她到底要說什麼,這上面寫的是什麼字?」他指著自己剛剛在灶火灰上畫出的痕迹問。
第二天,穆延陵來問他意見的時候,他說他非常願意!穆延陵對這個意料中的結果很滿意,發現他雙眼通紅,熬了一夜未眠,又好生勉勵安慰了一番。
「我倒是想,然而青峰那孩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做不來的!莫要給他惹禍!」穆延陵皺起眉頭,「找個我們自己人固然更好,但時機、遭遇都對不上!小郡主如今在我府上,我要給她找個地位稍低之人,別人會怎麼說我?地位高的,各有勢力,怎會和我一心?這個人卻不然,他出現的時機剛剛好,不干我事!而且此人沒有根基,容易控制,正是很合適的人選。」
「你……難道不想像個男人那樣堂堂正正迎娶天意?」穆延陵艱難地咬著牙再努力一下,「王府意義重大,那可是王府!」
賴三眼淚汪汪地看著只流出一滴血的手指頭,用很悲壯的表情,試圖再來一口,衣襟突然被人扯了扯。他回頭看胡慶拿著一根燒了一截的木柴遞給他,往灶火那邊指了指。
就在馬上要爬上房梁的時候,屋瓦突然被掀開,一個黑影輕煙一樣閃了進來。此人身形瘦小,全身套在一件黑色順滑的緊身衣中,就連整個頭也包裹在同樣的黑色料子中,連頭髮長短也看不見,包裹得十分隱秘,只有一雙眼睛處開了圓孔。
「我看見什麼了?」穆青峰怒道,「我爹在問你,刺客呢?」
「殺人啦!太史公子殺人啦!」賴三扯著脖子叫了起來,同時滿屋子跑。他連續七天都在炭房裡遛彎,對這處地形十分熟悉,穆青峰一時還追不上他。
賴三失魂落魄地給她套上戒指,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又勉強坐了一會兒,就告辭回去。
「郡主的夫婿稱為儀賓,不過定西王是一等王爵,按照慣例,定西王府的儀賓都會加封二等公的爵位,一等為國公,二等為郡公,所以,我們通常用郡公來稱呼。」
穆延陵這邊臉色鐵青地等著,侍衛們散開了四下尋找,池面空曠,更加寒冷,人人都凍得腦漿子疼。眾侍衛在冰面全力搜尋,透明水晶一般的池面下,若是哪裡似乎有一團黑色,眾侍衛便合力砸開這一處的冰面,可惜水下的不是石頭就是花根,甚至偶然有一條體型較大的冬眠的魚兒,都會被抱著萬分之一希望的侍衛打開看看,卻一無所獲。
賴三道:「大人,有件事我想和你說,對不住啊,我改主意了,我不想和她成親了。」
「什麼?」兩個人一起來了精神。
第二天,難得的冬日暖陽,風也不大,路邊耀眼的積雪似乎也不那麼凜冽了。剛剛上任一天的致果都尉,帶著衙門裡的十個兵丁,太史府的十個侍衛,騎著一匹玉花驄高頭大馬,穿著裡外全新的官服,披著狐狸皮的大氅,搖頭晃腦、得意揚揚地回他的棚戶區炫耀去了。
「我要!」越天意突然開口,「好看!我要!」她自己將手伸到賴三面前,定 定地看著賴三,還故意側一下,將小指這邊衝著他,這一下,終於看清楚了。
直到第六天中午的時候,穆延陵才來到他的房中,態度十分溫和,問了他一些吃得好不好、住得習慣不習慣之類的話,彷彿賴三是來他家小住的後輩子侄一般。
太史公子穆青峰臉色陰沉來到炭房,對一個帶著品階的侍衛頭領呵斥道:「顧子期!你不是說他肯定堅持不了三天嗎?這都七天了,為什麼他還是原來那樣?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
「我說話挺小心啊!」賴三不由得愣住了,怔征地道,「可是怎麼才能保她平安,我還是不知道啊!她到底讓我做什麼呢?」
越天意搖搖頭道:「只是沒想到,過了兩天,你居然又來找我了。三哥,你這件事做得讓我真有點吃驚。我見識過許多自詡溫文爾雅的正人君子,還沒有一個有你這樣的心腸。」
「三哥,你也無須擔心,我不需你做什麼,我和王七也無仇怨。我的底線便是你將眼前應付過去,不要壞我的事,我也會保你平安。」
賴三心裏一陣陣難受,原本從想都不敢想到想得不得了的事,現在是真的不想了。反正越天意只是要求他留在身邊就行,他此刻覺得錢也不想要了,官也不想要了,一切都像一個笑話,只要七叔平安,他寧願回去當他的混子幫閑。
「刺客……我也沒看見。」
見穆青峰躥進來,知道被他發現,賴三尷尬地撓撓頭,指著那個夾住他的柴垛:「這個……裏面其實不錯,挺擋風的,你要不要試一下?」
他說的紙條,正是當日他給小郡主戴上戒指之後,小郡主塞在他手裡的。很不幸,賴三不認識上面的字!這就是他幾天就急出一嘴大泡的原因,賴三便硬生生將筆畫記下來。對一個不認識字的人來說,硬生生背下所有筆畫,艱難得超乎你想象。確定無誤之後,他便將原來的紙條吞下肚子,只等尋找機會。
「這件事你可以放心,以後不會有人笑話你,只會羡慕你!」穆延陵道,「只要你聽話,今後只管享受你的榮華富貴,有麻煩事和我說就好,我幫你解決。」
「滾!」穆延陵一聲斷喝,臉頰上青筋直蹦。當情緒瞬間突破承受極限,佛也會斬妖除魔。現在的穆延陵徹底炸了。
「什麼意思?」
穆延陵眉頭微微一皺,道:「既然如此,那以後別去看她了,惹人閑話。你若想看,成親后盡可看個夠。」
「這不可能!」顧子期驚得幾乎跳了起來。「這麼多天,他就一點變化都沒有嗎?」顧子期的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
他的腦子裡,全是越天意將手主動伸到他面前,然後定定地看著他的那眼神。
他先偷眼打量了一下最近在同僚中傳得沸沸揚揚的神奇人物——倒也不像別人私下猜測的那般,或許是穆延陵的私生子。至少他們長得一點也不像,而且好像也沒有別人說的那樣貌比潘安,也就是個普通長相罷了。
「顧子期!你自己看看!」穆青峰大怒。
司禮官直起身,笑眯咪地道:「此事斷無差錯,提前恭喜也是應當!」
顫抖。
「你是賴三?」穆延陵神情已經恢復正常,問道。
「我也想和你趕緊一拍兩散!可惜正事你做不了!」越天意毫不留情地說,「你就大搖大擺地出去走,打著你郡公的旗號。我在這太史府中無法自由行動,你便出去代替我拋頭露面,這個定西還不是穆延陵的天下,有這想法的人多的是,你便到處走,自然有人會去找你的!不過你記住,任何找你的人你都不能答應他什麼,卻也不能斷了關係,只需敷衍著,名字記下來告訴我,下一步我會告訴你怎麼做!」
聽到的人都輕輕嘆息,一個晚上唱兒歌,大概也只有傻子才會做這種事吧。阿姆種南瓜,南瓜開黃花,花兒開過了,結個大南瓜,阿姆打開看,裏面是個瓜娃娃!
穆延陵打量著他,這人臉上那一瞬間的震驚可是瞞不住人的,穆延陵對這個適逢其會的小痞子本來並未重視,但決定了利用他做這個儀賓開始,這人就成了一個說輕不輕說重不重的角色。對外來說,這人將會是越家的代表,是朝廷親封的二等公,與越天意這個有封號的郡主等同。王爺已經死了,在定西沒有人比他更大!
「老爺回來了!」外宅管事喜氣洋洋地迎了上來,「都尉大人寫了婚書回來,說咱們家即將有大喜事,老爺讓他馬上準備起來!要下人一起幫忙!」
可惜,連她都應付不了這種突變,這些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更沒主意。看到一個男子撒丫子跑過來,個個驚叫著躲開,別說攔住了,上前都不敢。
從來到太史府,半輩子的驚嚇都在這幾天受完了。賴三此刻可是一點不想停留,只想趕緊扯呼。
外面這般熱鬧,越天意早已經驚動了,她迎出來似笑非笑地看著賴三,叫:「三哥!」
腦部供血停滯時間長就不得了了,所以捏住頸部血脈讓人暈厥也不能長久,賴三很快就悠悠轉醒,那人已經不見了。屋頂的瓦片又蓋了回去,想必是原路返回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我行動不得自由,應該耳目閉塞才對,我怎麼會連你七叔這種小民在不在家都知道呢?」越天意淡淡地問道。
「俊公?」賴三欣喜之下又有些害羞,偷眼望向穆延陵道,「真有那麼俊嗎?」穆延陵的臉色瞬間發紅,那紅色過了會兒才隨著他長出一口氣褪去。
賴三將眼睛一翻道:「可不就是癩給螺,不然能吃上天鵝肉?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癩蛤蟆!」
「哎哎,元錦姑娘,你還是陪著都尉大人進去一下吧!」顧子期尷尬地道,「這個……十分有必要!」
見到屋子裡已經大變樣,房子正中堆起一個高高的檯子,上面繩子直通房梁,賴三站在台上,衝著下面尷尬地笑。
「別信那些莫須有的,這婚事可是請自緣大師親算算出來的,豈是那些無知村人能說得了的。」
「拿穩點拿穩點!」賴三盯著刀鋒叫了起來,「要不你先拿下去,哆嗦夠了我還讓你放上來行不?我看你這有點不靠譜啊!」
眼前全是越天意手伸過來之後,定定地看著他的目光,幾天前他並沒有看錯,那目光確實很深沉。
若是一般人見此場景,必然急欲上前查看,然而穆延陵卻不進反退,大聲道:
賴三眼珠子一動,笑道:「我要了黃金,一千兩黃金已經拿到手了!不過太史大人賞識我人才難得,硬是封了我這個官職,唉,很難推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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