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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別丟下為夫

作者:媚媚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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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征戰沙場好兒郎

第十章 征戰沙場好兒郎

章末嘆道:「只不過學了半個月的射術,竟能轅門射彩,真是天縱之才!真是天縱之才!」這一刻他心中哪裡還有什麼長安郡公不學無術之想,只等回去之後,要好生向三皇子說說,這個人,必須抓住了!
看台上,所有的官員全部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樣的軍隊,他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想,也從未想過!
朝廷來的正使、禮部侍郎周瑾目瞪口呆,他眼看著剛剛鄙視的一群亂糟糟的雞鴨驟然變成了財狼猛虎。他甚至產生了一個錯覺,彷彿只要長安郡公一個命令,這雖然只是三千人而已,但他們有能力將一切東西撕成碎片,包括他引以為傲的朝廷,也無法阻擋。
「過獎過獎!哪裡哪裡!」賴三美滋滋地和他客氣,在賴三看來,自己這支軍隊很好,人數夠多就很好,何況這些人看著個個順眼,並且這些人看他也都順眼,這還有什麼不好的?
臘月刺骨的嚴寒在水中更顯難耐,幾乎是衣衫一濕,立刻就鑽進骨頭裡,但是三千個士兵,全部徑直向前,不但無人退縮,竟然連一個回頭看一眼閱台的人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他驚慌地回頭望去,卻見看台上,穆延陵沖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他己經不再做任何掩飾,就這麼明明白白告訴你,這件事,是我做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副使拐彎抹角,一定要在封爵之前見長安郡公。」
既然越天意都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在帶子上動手腳,那就說明,這一箭是必須射中的,不然她也壓不下場面,不然她也幫不了自己。
今日,便是賴三的大日子!他致果都尉的第一支嫡系部隊便要成軍了。
「我沒有能提前知道這件事,什麼也來不及做,不怪你!這個綵球你恐怕很難射中,這也不能怪你!」
「節外生枝總是麻煩,總不能讓一點小事壞了我的計劃,既然朝廷要見識長安郡公的勇武過人,精通兵法,那成軍之日,便請使者和百官一同觀看吧。」說完這句話,他的嘴邊還有笑意,只是那笑意已經換成了一點譏諷的冷笑。
「本來我想多帶些回來給大家嘗嘗看,他都說好了要送我一些的,可這人身體不好,和我聊了幾句就困了,閉著眼睛不睜開,答應給我的東西也不提了,不知是不是裝的!就這些還是我看見罐子開了就放在旁邊,自己伸手拿的呢!」
他凝視瞄準、開弓拉弦,甚至連手指的觸感都沒有反饋回大腦中,以前越天意教他射箭時給他讀過的射術要訣彷彿印在靈魂里,不需要回想便可順利地做到。
然後轉過頭,聲音立即變得很嚴肅,低聲道:「也好,就照我們剛才商量的,你明日起便陸續將城防里的人小心換班。陳大人,你一會兒坐我的車,讓許謹送你走,如今得十分注意』難保穆延陵不會對你下手。」
還好在小郡主的計劃中,需要他配合的地方,有許多也是需要跟著這些活動遇上的人一起安排,不然簡直忙不開了。
「咳。」屋子裡傳來一聲低咳,然後便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低聲道,「郡主,事情已經商量得差不多了,微臣就先告退。」
「啊?噢!」賴三隻是一愣,立即踏上看台,來到穆延陵身邊,深情地道,「穆大人,快別哭了!七情六慾傷身傷心啊!你前兩天還病得起不了炕,這才好一點,就這麼哭,這可不好。」
越天意走到賴三很近的地方才站住,微笑著看著他。
沒有任何人要求,他們半身在水中,露出水面的半身挺得筆直,如同松柏,目光銳利,如同刀鋒,沒有任何人發出哪怕一丁點聲音,沒有任何人動哪怕一點點。
怎麼辦?怎麼辦?
轅門射彩之後,沒有需要任何人催促,章末和周瑾就主動提出儘快給長安郡公封爵。由此可見,賴三那日出色的表現,讓這二人對他拉攏的心意更加迫切了。
誰知這一句大喝聲音實在太大了些,他手底下那三千士兵正在用熱烈的目光看著他,聽到這一句,足足有一半的人心癢難耐,竟有上百人同時應聲喝了一句:「至尊寶,通殺!」
隊伍只是停了一下,卻頓時像是爆發了什麼一樣,大步向前。幾步之下,最前面幾排已經走進江水裡面,深處已經到了齊腰,江水一衝,站立難穩,卻仍然毫不停步,堅持向前。
他在歡呼聲中越發搖頭晃腦,若不是有那麼多官員和使臣在城樓上看著,他就準備來一套賣藝的開場白了。真是有什麼樣的將,就有什麼樣的兵!
「三哥,你害怕嗎?」越天意看著他手腳一會兒擺在這邊、一會兒擺在那邊地拿姿勢,突然開口問道。
越天意回到看台上,從頭至尾,她的神色都很平靜,在坐到使臣為她讓出來的中位上,她柔聲道謝,讓那年紀尚不算大的禮部侍郎周瑾乾咳一聲才能移開目光。
老穆真乃梟雄,反正要做,那就做得徹底!這一刻他居然跪下了!這樣的虧都吃得起!換一個人估計都做不出。但是賴三根本沒一點心思在穆延陵身上了,他一步跨過穆延陵,就好像根本沒看見這位定西重臣,在老王爺面前等閑也不會行如此重禮的。股肱之臣就跪在他一個區區都尉面前一般,而是一步跨過他,沖遠處使勁招手。
穆延陵看在眼中,心中微微冷笑。這樣的軍隊,堅持到現在,已經出乎他意料,此刻終於要露出原形了嗎?
賴三瞠目結舌,這就是他要射的綵球嗎?別人和他說的不是這樣的啊!這不是 不按套路出牌嗎?十丈高的轅門上放一個紅棗,這是一般人能射中的嗎?便是軍中萬里挑一能百步穿楊的那些人,也不能保證每次都能射中吧?
又是城防!說來說去,她竟然如此堅持,無論如何不肯放棄城防一事。城防交給賴三和交給陳定雷,對她來說是一樣的。可是如此一來,穆延陵卻沒了對賴三那樣的借口。
便在這時,一個突兀的聲音遠遠傳來。
司禮衙門的官員乾咽了一口口水,卻也無法,命人吹響了軍號。
穆延陵這一刻的眼神是徹骨的冷,他甚至不去掩飾對賴三的敵意。用充滿敵視的目光,說出讚美的話,卻罕見顯得真誠!
這和一般小姑娘害羞時表現得差不多,有一些年紀老的官員,比如自小就見過她的成瑞昌,看著如同自己孫女一般年紀的郡主,不由得捻須微笑起來。
賴三也一樣十分繁忙,以往他過年頂多是手頭寬裕的時候吃一頓好的,之後跟著街坊鄰居串串門,湊湊熱鬧。
廣場上此刻已經沸騰成了一片,那些痞子兵興奮地大聲號叫,連景遲也激動不已,控制他們守紀律已經沒有必要了,榮譽感同樣是一支軍隊靈魂的表現。
賴三興奮至極,在馬上雙手抱拳,不斷地說:「列位!列位!我來了!」隨著他的回應,歡呼聲更加震耳欲聾起來。
紅心的正中他不是沒射中過,但那純屬是蒙的,給他一百支箭能有一次射那麼正的都算不錯了,他沒有一箭就能射中的水平啊!
他今天的穿著簡直能晃瞎人的眼睛,全身都鍍了銀,亮得大珍珠一樣的頭盔,每一片甲葉都反光的魚鱗鎧,裝飾著亮銀的戰靴,腰間直接就是光束般的腰帶,連馬背上掛著的箭囊,都用的是銀色的,連羽箭的箭桿,都刷了銀色的漆。
「穿上很精神!你皮膚有些黃,缺了點精神頭,穿這個挺好看,以後便服上不妨加些能發亮的小裝飾。不過今天這個場合卻有些不合適了。我見過致果將軍行軍的畫像,他穿著很破舊的盔甲,顏色是青黑色的,盔甲上面有很多處刀箭的傷痕,但那股威猛蒼茫之氣撲面而來,十分雄壯。我覺得比你這身亮銀甲更加好看些。」
河水裡出來的士兵,個個都姿勢挺拔地站立著,他們身上沾了水的地方此刻全部都在寒風中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殼,閃爍著晶瑩的光。可是卻沒有人動,在之前還竊竊私語動個不停的士兵們,此刻腳底已經和地面凍在一起,卻沒有人動上一下。
「致果都尉麾下,第一軍偏軍,成軍!」
幾天過去,章末氣色仍然不好,臉白氣短,圍著厚厚的皮裘,他仍舊覺得寒冷。清晨風又大,他覺得有些受不住了。
「啊?」賴三愣了愣,他真喝得人事不知了,還以為回營房了呢,誰知竟被人送進王府了。難道這裏……是天意的閨房?
他這一生從來沒有這般專註過!
城樓上的官員面面相覷,這支隊伍真的能算成軍了嗎?這不和街頭召集起來一堆混混無賴一模一樣嗎?
他沖越天意微微一笑,然後望向賴三,又是微微一笑。越天意也同樣看看賴三,之後對他報以一笑。外人看起來,這兩人氣氛融洽,實際上穆延陵是要告訴她,你即便今日翻臉,我也不會立即事敗,別的不說,弄死這個人的時間是足夠了。越天意回他一笑,算是表示知道了。
好一個!轅門射彩!
這一聲「他」叫得十分溫柔,配合她花一般的容顏,男人的本能讓周瑾心裏驟然對長安郡公好生嫉妒。
大家圍過來,湊得近的就倒出茶葉拿在手裡看,擠不進去的就使勁聞茶葉的香味。極品雀舌的味道的確好,清幽的茶香把一屋子滿身臭汗的男人那股難聞的味道都沖淡了。
有些事情可以讓步,這件事卻沒得商量,他眼中寒意上涌,身子也拔直了,朗聲道:「城防無大事,卻又煩瑣,微臣恭居高位,自然要為主分憂,主憂臣辱,城防這種小事,怎麼能勞郡公費心?」
「致果都尉麾下第一軍偏軍,成軍!」
他在這裏順著杆子往上爬,預備將這件事敲定。反正能幫忙的時候幫一下越天意,已經是他的本能。
「長安郡主前來觀禮!」
見陳定雷弓身走了,他才訕訕道:「呵呵……天意,陳大人什麼時候來的?」
「都回來!太史大人說了!這樣的軍隊,必然是一支虎狼之師,我們再也不需要任何表演!」軍隊在歡呼聲中踏著波浪緩緩退回。
賴三射中綵球,喜不自勝地脫口說出「通殺!」之後,勉強等待各種儀式完成,兜馬便向看台衝過去,他還是小人物心理,幹了一件漂亮事,最想顯擺的人便是心愛的女人。
天寒地凍中,城樓上的所有人都表現得無比莊嚴,等待這套儀式的結束,沒有一個人心裏不正在罵娘,但沒有一個人表面不表示出嚴肅和神聖。
被使者端茶送客之後,賴三便回到營房,他脫去會客時穿著的繁複衣衫,卸掉身體從髮髻到腳下各處裝飾的玉飾,換上普通的棉布號衣,夾棉老布鞋,感覺十分舒服。士兵們也由剛看到他由許多人送回來時,高頭大馬衣著華貴帶來的震撼中恢復過來,慢慢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詢。
章末摸不著頭腦,忍不住問了一句,穆延陵挨得他近,只好詳細給他解釋,定西成軍儀式只是一個部分,要m•hetubook•com•com等之後第一仗得勝,給這支軍隊命了名,之後才能有軍旗和若干編製之類,若是沒打勝,這支軍隊便會就地解散,各個軍銜都沒了用處,軍旗當然也用不著了。
「老王爺啊!您老人家怎麼就不多留留,看看今兒,您的佳兒多讓人羡慕。你去了天上享福,留下郡主一個人,咱家一想起這事,可就……嗚嗚嗚。」章末判斷失誤,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只好越說越動情,越天意始終微笑看著他。穆延陵見章末沒辦法下台,心裏將越天意罵個狗血淋頭,卻也只能上前勸解,並且跟著章末拭淚嗚咽。
「郡公,聽說這是您日夜住在軍營練出的第一支親兵,果真威武啊。」太監章末忍不住諷刺了一句。對長安郡公籠絡的那點心思已經凍得沒了。
越天意向著章末微微一笑,如同致謝,表現得十分得體。同時也向身邊的穆延陵點頭示意,同樣很是真誠地笑了笑,似乎這個人還是她可以依仗的重臣和忠臣一般。
看熱鬧的百姓鴉雀無聲,他們沒看到隊列,沒看到射箭,卻看到了想都沒想過的東西。願為郡公效死!這句話由三千人一起吼出來,足以聲震寰宇,讓他們除了震撼,腦子裡再也沒有別的思考能力。
他沒有本事射中紅心,卻幾乎能很準確地判斷,自己這一支箭出手,會有什麼後果。這種感覺更加讓人絕望。
然後他把號角從嘴裏拔|出|來,聲撕力竭地大聲喝道:「轅門射彩,壯我軍魂!致果都尉麾下第一軍,癸酉年臘月二十六,涇州得勝門外,成軍!」
這個場面看上去如此和諧美好,彷彿定西上下一心,堅不可摧一般。但越天意的目的又不是讓步,她做出這等樣子,只是為了引出下文。
「老大,你看,兵衛今天看著人模狗樣的,好像順眼了點。」隊列里,士兵鎚子小聲和前面的廖天明說。
「別說話,那麼多人看著呢!」廖天明也小聲嘀咕。
那酒壺肚子大口小,一壺酒也有兩三斤,賴三看得大聲叫好,卻沒見景遲緊閉的雙目中已經有淚水慢慢流出。
那影衛上前一步,低聲道:「副使昨日與郡公相談,詢問我定西官員的情況,命人燒火龍。誰知郡公……」他低聲將事情重複一遍,竟是如同親見,「郡公走了之後,副使當真暈厥,抬到外面雪地里才救醒。」
冰水一激,有些人本能地往後一縮,隊伍立刻便亂了。景遲頭也沒回,緩緩道:「郡公是什麼樣的人,你們都應該了解,他平時會不會被人小看,你們也應當心中有數。願意讓郡公從此不被人小瞧的,願意讓郡公在那些大人老爺面前能堂堂正正做人的,就繼續跟我走!」
歡呼聲驟然響起,看熱鬧的百姓自發揮舞著雙手,為他們心目中的勇士吶喊,從一切安定之後,定西已經很久沒有注重武事。這是定西近些年來成立的第一支新軍,也是百年來第一支致果都尉名下的軍隊。雖然只是三千人規模的一支偏軍,那也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在馬上,他斜兜了一個大圈,路過看台不遠的地方,看台上眾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見,他十分流暢的側身搭箭動作。
不知睡了多長時間,夢中又覺得胃中翻騰不休,他醒來時低低的說話聲仍然在繼續,他抓著胸口發出難受的呻|吟。一隻微微帶著涼意的手伸過來,推著他肩頭將他扶起,他剛將頭伸出榻外,便有人端著痰盂湊過來給他吐。賴三迷迷糊糊又吐了幾口,滿頭大汗地倒回榻上。
賴三有些泄氣,卻也只好放開她的手,他翻來覆去地折騰,陳定雷居然一直都在,他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可就再也不好意思讓自己這副樣子給別人見到。
「我可以試試……」賴三掙扎著說出這句話。
「穆叔叔願意全力教他?」
陳定雷眉頭一動,目光灼灼地望向穆延陵,沒有立即介面,還在觀察他的反應。
陳定雷拱手道:「臣在。」
悲催的郡公雖然住進王府,但白天根本不著家,晚上回去,總是能看見自己媳婦跟別的官員徹夜商談,不是說得眉頭緊鎖,就是說得意氣飛揚。白天那些官員無法登門,也只能晚上談,別說小郡主了,便是以陳定雷為首的幾個官員,也根本不搭理他。
「自然!」穆延陵立即道,「說句僭越之言,這是臣分所應當之事,臣定然竭盡全力,輔佐郡公。」
這是綵球?不是說,綵球有西瓜那麼大嗎?這這……這,目測一下,這東西拿下來肯定連雞蛋那麼大也沒有,最多只有個紅棗那麼大!
越天意柔柔一笑:「稍等,我去和他說一句話。」
他深深吸氣,試圖平息自己的情緒,用越天意教會他的呼吸節奏深深吸氣,可是只一口氣吸進去,馬上就憋得難受,彷彿更加讓他慌亂難言。
是放下弓重新拉一次還是射出去算了?賴三將弓舉到最高,猛一用力,將弓拉到九分滿,弓箭已經只剩尖端兩寸露在弓外,除了對弓箭非常熟悉的人,大部分的人都以為這就是拉滿弓,下一刻,羽箭就會帶著破空的呼嘯射出來了。
他張嘴要喊,卻猛然發現自己剛剛咬著牙咬得太過於用力,竟然已經張不開嘴,說不出話來了,只能衝著河中拚命招手,讓他們回來。
但城防對她卻也十分重要,別看涇州有幾萬駐兵,但真正起事的時候,成敗就在一刻,士兵是不會去管這麼做為了什麼終極目的的,城防官往哪裡調兵,他們就往哪裡去,讓他們做什麼,他們就會做什麼。得到了城防調度之權,便是掌握了主動之權。
穆延陵再次暗嘆,越天意真會找時候!
等司禮衙門的人員恭敬地施禮走出,穆延陵才眼中寒光一閃:「貪得無厭!」他有些厭惡地開口。
他聽到有個嬌柔的聲音低低吩咐,讓人將痰盂換了去,然後便是那隻帶著微微涼意的素手,用一塊微濕的軟布替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擦完之後又給他放好枕頭,讓他躺了下來。
賴三見兩人都看著他微笑,也咧嘴笑起來,道:「那可累著穆大人了,怎麼好意思』我一定會好生用功,片刻不離穆大人身邊!城防這種麻煩事,就拜託陳大人您多受累,就算您老包給我的過年紅包,我肯定不另外跟您要錢了如何?」
只是章末不知道奏報上的家世身份之類已經是穆延陵將郡公美化了之後的結果,若是知道小三子的真實身份,估計會直接暈過去。
比如薛據五千兵進入的時候,將城中士兵調離,哪怕一個城東一個城西,到時候別說幾萬人,便是幾十萬也來不及救援穆延陵。反之也是一樣,若是調動之權還掌握在穆延陵手中,薛據五千兵馬,他只要說一聲這是叛亂,調兵一欄,那就等於羊入虎口。
他這個臨時抱佛腳學習射箭的人,要射的卻是以往任何一次成軍儀式上,將領都沒有射過的高難度。
賴三來到城樓下方,剛剛升起的朝陽將他一身華麗的盔甲照射得精光奪目,似乎連他不太高的身形都拉得修長了些。除此之外,一概看不清。
賴三的眼睛在廣場周圍一一掃過,望向景遲和那些士兵的時候,這些人因為離得有些遠,只能看清楚身形,看不清楚表情。但是水汽迅速模糊了他的眼睛。眼光掃過他們之後,賴三顫抖著手又一次舉起了弓。
越天意轉過來,望向他,過了一會兒,才微微一笑:「三哥,謝謝你!」
「致果都尉麾下第一軍,成軍!」司禮衙門的官員又是一聲大喝。「請致果都尉射綵球,開轅門!」
穆延陵慌忙起身,雙手抱拳躬身一直到地,道:「郡主何出此言,王爺對臣恩德深重,您是微臣少主,郡公同樣也是微臣少主!臣敢不盡心儘力?郡主為此事稱謝,豈不是折臣的福壽嗎?」
他已經忍不住了,馬上就要不顧一切喊停了,馬上就要不管還有沒有人不為所動了。好在穆延陵識相,在大庭廣眾之下,還得表現出和他一條心的樣子,還得表現出對定西的一切深愛的樣子。
他沒有別的能力,只能用自己一個人的鎮定壓制三千人的混亂,能做到什麼程度就做到什麼程度!
「那太好了。我一介女流,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能替我早逝的父王,謝謝穆大人。」說著她站起身,斂身一禮。
景遲已經全身濕透,可他此刻的身姿挺拔得就像一根能擎天不倒的柱子。他看了看四周歡呼著的百姓,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前行了三步,站定,又將這口已經吸進胸腔深處的氣息緩緩吐了出來。
但三子不習慣逃避,不知道是因為平生沒經歷過什麼大事,還是以前的經驗,真遇事其實逃也逃不掉,反正他沒有逃避的習慣。
看台上的官員,看熱鬧的百姓,還有站立不動的士兵,都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等待羽箭出手的那一瞬間。
「哦。」越天意笑容滿面,道,「穆大人過獎了,他原本不擅長射箭的,特意為了這件事,學了半個月才學會!倒也下了幾分功夫。」
隨著司禮衙門官員三聲喝過,這支軍隊便算組建成功了。
章末猛然站起,過度興奮讓他聲音都尖厲難聽了:「長安郡公!果然了得!長安郡公!果然了得!」
一個男人,對你再多奉承再多笑容都可能是裝的,但如果他為你流淚,那麼你在他心中,一定非常重要,非常非常地重要。很可能,比他自己更加重要!
誰知越天意竟高聲問了一句:「穆叔叔,你說什麼?」
校場上讓女人看,的確不合禮數,但這裡是定西,定西男女之間的壁壘沒有那麼森嚴,郡主要看,其他人都沒說什麼,哪裡輪到他外人多嘴?
無數看熱鬧來的百姓也同樣成千上萬,多虧得勝門是專門檢閱軍隊的,場地足夠大,看上去才不會顯得擁擠不堪。城頭是來看成軍儀式的各級官員,殺敵軍歌《滅胡》一遍遍地奏響,算是為場面添了一分莊嚴。
他轉過頭,望著掉在桌上已經翻得很破爛的筆記,那是祖父給他的,祖父知道他要練兵,高興得無以復加。
廣場上沸騰一片。以往的轅門射彩並沒有這般漂亮,綵球射中后也只是掉下來了事,哪有這樣半個天空籠罩無數金星的彩頭?
所以,這件事,是非得爭取不可的。如果當著大興使臣的面都爭不來,私底下更不用考慮了。
章末和周瑾仔細地看著,體會定西和大興不同的風俗。若是在大興,一軍成立閱兵之後,應該是給軍中內定好的各級軍官封官的儀式,除了主將外,尚有偏將、禆將、牙將、什長、伍長等各等級。
郡公,我這條命還給你似乎已經不夠了。以前,我覺得這條命有些價值,可如今,我覺得……它一錢不值!我再把它給你,我覺得不夠了!
「在哪裡?」賴三沉聲問。
賴三似乎為他的莊嚴驚了一下,不知www•hetubook•com•com該如何是好。
「好在郡公了結了成軍的事情,涇州城城防,可以交回給他管了。穆叔叔你可要好生歇歇,千萬保重身體。」越天意柔柔地說道。
「郡公,朝廷的使者長什麼樣?和我們定西人不一樣嗎?」
這些人忍著寒冷等了一個時辰,終於等到儀式結束,輪到景遲在看台上,指揮著士兵們進行一些軍事表演,展現一個軍的風采和長時間的訓練成果。
賴三已經沒那麼難受了,美女就在身邊,哪裡肯睡?艦著臉用力扯過那隻手,叫道:「哎喲喲好難受,不行不行我還要吐,好妹妹,快幫我揉揉胸口。」
司禮衙門的官員放開號角,大聲喝道,似乎也感染了定西武人千百年來積累下來的不滅之魂。
穆延陵抬頭迎向陳定雷的目光,笑容滿面道:「託付別人本官當真還有些不放心,看來這正月的城防,就得勞煩陳大人了!」
「就在那!轅門最中間,頂上。」那士兵指著上面很小很小一個紅點給賴三看。如果他不指出來,賴三根本沒發現那裡還有個紅點。
「我從來沒有認為,我有可能報得了大仇,但是我沒有退路!所以,我只能做到!沒有任何人會因為你的困難大得不可能而原諒你,不管有沒有這樣的能力,也只能做到!必須做到!說什麼都沒有用。所以,三哥,有多麼困難都別去想了,因為絕無退路!你只記得,你今天,必須要射中。」
越天意輕輕搖頭,柔聲道:「穆叔叔,我父王在世的時候,我就當您是長輩。這裏都是自己人,您也不用說客氣話,郡公畢竟年輕,他哪裡能做得了多大的事情?大事還是要靠穆叔叔幫忙,城防這等事瑣碎辛苦,只要肯下些功夫,倒還是能做得好的。又正好是都尉分內之事,不交給他做,卻讓他做什麼?」
停下來擦了一把從額頭流進眼睛里的汗水,那個小小的紅點才從兩個合成一個!那樣小那樣遙遠,似乎遙不可及。
一聲聲通報聲不斷傳來,跑過去七個人之後,郡主的雀羽金頂車緩緩而來。車子直接行至場中才停下,越天意從車裡踏出,徑直來到看台前。
景遲看著壓在一包肉食下面,迅速被油污了幾頁的筆記本,慘笑一聲,慢慢坐起,也不去拿開他原本珍如至寶的筆記本,任由它被當成了抹布。他拿起一壺酒,掀開壺蓋,仰起頭不斷倒進嘴裏。
「三哥,」越天意靠近他,微微一笑,「你今天的衣服穿得太顯眼了。」
「咱家等著看了,郡公下令吧。」章末翻了個白眼。
亂鬨哄的一群官員也隨意站立,面對這樣的軍隊,似乎他們也不覺得需要莊嚴,表情和看熱鬧的群眾一般都是給你面子了。
賴三頓時慌了,她沒有埋怨他,居然還說謝謝!「可是我不一定能射中,天意』你……」
「朝廷需要定西有一支親近他們的力量,原本選定了大人,只是王爺意外去世,朝中那些人怕大人大權獨掌,未必會和朝廷一心。猶豫中,不知朝中三皇子從哪裡聽說,請封的長安郡公勇武過人,精通兵法,於是便想讓副使過來看看,的確如此的話,估計便會培植郡公力量,與大人對抗了。」
等在旁邊已經很長時間的司禮衙門官員此刻在雄壯的「至尊寶,通殺!」大喝聲中,用力吹響了號角。
賴三眼前模糊一片,他在景遲踏進水中那一刻,才明白過來,景遲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是什麼意思。若有一個人不為之所動,也不要說停。
賴三莫名其妙,正要問問清楚,可景遲已經退後一步離開了他,同時向他雙手相交,躬身直到近地。
穆延陵轉向他,示意他說。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隨著她的腳步,場中一時絕無聲音。若是一般人,被這麼多人盯著看,這麼多人都等著她一個,多半會急了,至少會走得快一點。但她仍舊和閑庭信步一樣,步子邁得不大不小,不急不緩,彷彿每一步都踏在和心跳一個節奏上。朝廷來的兩位使臣,周瑾和章末眼光更是死死地盯著她的背影,看正面,他們已經覺得長安郡主美艷過人,看背影,卻更覺得她風華絕代!
當賴三正和士兵們閑談打趣,卻不知獨自待在自己營房的景遲是何種鬱悶。顧子期直入營中毫無阻攔,之後他那種輕蔑的眼神讓景遲心裏如受重創,一個軍人的驕傲不允許他帶出這樣一支軍隊,作為軍人世家出身,這比什麼都讓他覺得丟臉!
越天意微微抬頭,凝望高處的綵球,輕聲道:「穆延陵畢竟還有很多我難以企及的勢力,這一手真是出人意料,我知道了之後,也很是發愁。」
「好,本官知道了,你回去讓成大人派人好好照顧副使,封爵的日期等副使身體好些再商定。」
「郡公!快讓士兵們停下來吧!」此刻幾乎沒有人還能無動於衷了,章末平時說話還好,此刻已激動,叫喊聲幾乎像個老太太,十分尖厲。但這一刻沒有人理會他的聲音,因為更多的聲音融在一起,都是在說:「郡公!快讓他們停下來吧!」穆延陵上前一步,他的臉色比河水更加陰沉,他抱拳躬身,道:「大人虎威!令人萬分欽佩!還請大人下令,讓兒郎們停步吧!這樣的軍隊是我定西之魂,不應損傷!下官懇請致果都尉,為定西、為越氏,留此軍魂!」說罷,雙膝一曲,跪在雪地里,跪在賴三面前。
「盡心竭力,萬死不辭!」
賴三一句話就讓場面更加不夠威嚴,他興奮地揮著手,高叫:「景大哥,開始吧!」
看著他,連一向不聽話的鎚子,都有些心虛,不自覺地控制自己規矩了一些。
軍中甲胄在身,不必全禮,這是軍隊的規矩,便是面對皇帝,也沒有跪拜的禮節,他衝著賴三雙手抱拳,深深躬身,已經是很嚴肅的禮節了。
茶葉香不香也要看怎麼喝,一小罐子茶葉扔進幾口大缸里跟扔進一個水潭裡沒啥區別,什麼味兒也沒有。賴三護著最後一點不讓往水裡放,叫道:「給兵衛留一點!給兵衛留一點!臭小子們,你們也太不尊重長官了!」
這樣的軍隊,定西即便武事衰落,卻也百年未見!
弓弦嘎吱嘎吱地拉開了一半,這是不夠流暢的聲音,如果拉弓流暢,那出來的聲音應該是很順暢很圓潤的一聲。便是離得挺遠的人,都能看見亮銀色的箭尖正在突突亂顫。
「這個小混賬!」穆延陵嘴角上彎,笑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即將壞事,壞的還是一件大事。任何人都可以看著,但他實在不想讓越天意親眼看到,自己一箭射偏的那個場景。
「啊?噁心不噁心啊?」
「長安郡公!咱家看到了,不愧是一軍之魂!快讓兒郎們停下來吧!」章末雙眼放光,不顧自己身子尚虛弱,衝過來一把拉住賴三的手臂。
屏風后閃出一個黑影,便是那個穆延陵貼身的影衛。他低聲道:「大人,副使是真的病了,不是裝的。」
遠處的小北河城外這一截沒有城內那些畫舫,似乎更加波濤油涌了一些,看著滄桑而安靜,緩緩流淌著一起看這場猴戲般的閱兵儀式。
這個口是心非的美女,一邊說著他難看死了,一邊替他掖了掖被子,因為有事必須做,於是起身要走,但眼睛里全是濃濃的不舍。
穆延陵霍然抬頭,涇州城防!她居然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討要涇州城防的管理!涇州城防說起來官不大,職責卻是極重。不光因為涇州是定西的首府,還關係到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起事之時,這徑州的城防在誰手中,關鍵時刻,甚至能扭轉乾坤!
「兵事我不懂,讓天家使者見笑了!」越天意開口,聲音很是低柔,她的獨特氣質使得她越是像個正常女孩般地說話,越是顯得大氣高貴。
這一刻,他不知道多麼忌憚賴三這支新軍!他不知多麼想把讓他感覺如芒在背的東西扼殺在萌芽中!不知多麼想讓這些士兵淹死拉倒!
賴三這時才沖穆延陵笑笑,不過這笑意,怎麼樣都覺著讓人帶著冷風的寒意。
兩根細膩滑潤的手指突然按在他嘴唇上,越天意離他很近很近,道:「你必須要射中!因為你沒有退路了,三哥,別的話什麼也別說,只需要記住這一句,你沒有退路,必須要射中!
「願為郡公效死!」巨大的喊聲頓時響起,似乎這樣吼出來,便能和寒風對抗,便能和冰水搏擊。
「是。」陳定雷低聲答應,眼觀鼻、鼻觀口,絕不向榻上望一眼,彷彿根本沒聽見有人在那兒耍賴一般。
她穿著很正式的禮服,這套衣冠繁複華麗,讓她顯得比實際年齡稍大。章末在皇宮當差,別說郡主,便是幾個公主那也見過不知道多少次,身份上,長安郡主應該不如那些皇家骨肉的公主尊貴,但氣質上,卻遠勝不知多少倍!
他雖然聽不到遠處百姓在說什麼,但從人群中的說話聲漸漸加大,從看台上官員們表情漸漸起了變化,傻子也知道是拖延不得了。再拖延下去,可就要鬧笑話了。
「天晚了吧?你不用回王府嗎?」賴三忍不住問。
今天的事情太過於出乎他的意料,他精心安排的一切,竟然被這兩個人一一化解。尤其出乎意料的是,賴三竟然能射中這個今天在場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把握能射中的綵球!有如神助!難道真的有神靈相助嗎?
越天意道:「他遲早也要做些事,我覺得從城防開始倒也合適。」
穆延陵臉色陰晴不定,他已經感覺到越天意拿下城防的決心。他此刻不是說不出別的理由,但恐怕無論他說什麼,越天意都會反駁,最終還是要讓城防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是自然。」
景遲卻已經轉過身,用他能發出的最大的聲音,沉聲開口道:「致果都尉麾下第一軍,偏軍三千,成立於涇州城外。今天,我要說一些任何人都知道的事情,卻也是大家都忘記了的事情。
越天意臉上升起淡淡的紅暈,頭也微微低下:「我可沒想那麼多……我,我就是認識他了,我們……」
誰知到了看台,卻見看台最中央哭聲一片,看台兩側的官員也只能跟著做出一副悲戚的表情,整個看台上跟個靈堂一樣,只有最中間的越天意麵露微笑,看上去十分詭異。
越家這位獨苗郡主,理論上在定西是無敵的,沒有人可以限制她。
他心中冷笑,我特地選了個文不成武不行的東西,特地挑了個不學無術的無賴,你也只能接受,還當他是個救命稻草!小丫頭,你當你憑著個出身,就能翻了天嗎?
賴三不說話,看著越天意,笑得那是越發地賤得不得了。
景遲說完,下了閱台,走到隊伍面前敬了個軍禮,然後轉身,大步前行!
「他一直都在。」越天意又瞪了他一眼,但那眼神讓人看了沒一點害怕,倒有點蠢蠢欲動。
「哦?」穆延陵瞟了他一和*圖*書眼。
一匹駿馬疾馳而來,馬上騎士拿著一面旗幟揮舞,口中大聲呼喊,繞場一周,然後又跑了出去。
難道她覺得無法取勝,所以索性一拍兩散?
「諸位大人,下去吧。閱兵開始了。」穆延陵在看台上輕輕一笑,當先站起,請使臣先行,自己隨後,帶著城頭上的官員順著城樓台階下來,緩緩步入廣場,踏上專門為他們準備的閱兵台。
越天意見他這個表情,臉色一紅,卻沒有走開,賴三膽子一大,伸手就將她的手握住了。越天意微微掙扎了一下,反抗根本不激烈,抽不出來也就算了。只是紅著臉坐在他身邊,低聲道:「三哥,我還有事呢……要不我還叫人進來說?」
「啊……這,呵呵……我……」
賴三想想道:「外邊看著一個樣,裏面嘛,我想看來著,可沒看著!」他當時脫衣服的時候,心裏想著章末要是豁出去和他一起脫就好了,他是真的好奇,太想看看了。不過章末沒他那麼不要臉,最終也沒能如願。
穆延陵只得站起,拱手回答:「勞主上關心,微臣無礙。」
封爵的過程實際上只是接聖旨的過程,如同領了一個什麼證件,謝恩接旨之後,接過印信文牒,他就是大興朝一個二等的公爵了。接完聖旨之後是定西自己舉辦的儀式和宴會了,又封郡公又成功地成軍,賴三這一天可謂出盡了風頭,各種儀式一個跟著一個,當然大家還留著分寸,結束之後的慶功宴會上,可就放開了,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人人都要敬他幾杯。賴三沒啥借口推託,加之他發達時間不長,酒量還沒練出來,很快就被灌了個大醉,怎麼回去的壓根就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個晚上吐了又睡,睡了又吐,折騰得死去活來,耳邊又不時響起有人低聲說話的聲音,嘰嘰喳喳,好生煩躁。
一切都在賴三自以為良好,實際上卻有很大的隱患中進行著。
「我們不做任何一種表演,我們不需要任何一種表演。現在,跟著我,全軍向左轉,向前走!沒有聽到致果都尉的命令,一直向前!」
「是,大人。」
若不是練兵的乃是定西郡公,一個偏軍的成軍儀式,斷然吸引不了這麼多人圍觀。
「睡你的覺吧!」越天意輕輕推了他一把。
落下的時間完全一致,以至於四個人敲出的聲音只有一聲。這一聲如同一個悶雷般,從鼓面生成,然後便脫離了軍鼓,彷彿化成了實質,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車輪,由近至遠緩緩滾過,直至天幕,成了轟轟雷鳴!
賴三不知道屋子裡還有別人,聞聲立即嚇得睜開眼睛,只見越天意一張素顏就在他頭上不遠,先是斜了他一眼。
「不是真的從鳥嘴裏吐出來,只是說茶葉的樣子像鳥的舌頭,還說這茶葉的名字就叫雀舌!」賴三轉身從包里掏出一個罐子道,「我把喝剩下的帶回來了,給大家嘗嘗看!老廖,叫人去燒水!」
或許是有心靈感應,此刻看台上的越天意也正在默念這篇射術要訣。
「隨時都能教嗎?便是休沐時間,也不會打擾到穆叔叔嗎?」
美是一個女人的資本,她走得再慢也沒有人著急,他們耐心無比地等著看著,用無數羡慕的目光將這女人送到了賴三面前。這一刻,成瑞昌給賴三隨手起的名字名副其實,果真是人人稱羡。
穆延陵心中冷笑,口中卻道:「那是自然,郡公乃是萬里挑一的人傑!若是稍加鍛煉,將來必成大器。郡主當真慧眼識人。」
有人在耳邊低低笑了一聲,很嬌媚地說:「不是,你已經被人賣了,明天一早就殺了吃肉!」
此刻,他心中那個天縱之才射出這支箭之後才睜開雙眼,一見漫天金星,還當自己頭昏了呢。片刻才從歡呼聲中知道自己瞎貓蒙中了死耗子,他押上了那麼多,如今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發出霹靂般的一聲大喝:「至尊寶,通殺!」
「太好了,既然這樣,請穆叔叔從過了年便開始教給他吧。您也知道,我越家這種情況,他是越早能撐起場面越好。」
但他成了郡公之後,竟是每一天都有各種儀式活動需要他出席或者主持,需要祭拜的就有天地、山川、神靈、祖先、功臣、文武聖人、歷代英魂……
她坐在看台中央,對於看熱鬧的百姓,此刻賴三是焦點,但對於一眾官員來說,她卻是焦點。這樣大聲一問,穆延陵一怔,恨得牙齒痒痒,他其實什麼話也沒說,卻也只能躬身站起,道:「臣是說,長安郡公威武過人,當真是出人意料,微臣欽佩萬分。」
這一刻,彷彿當真有魂隨箭去,成千上萬人的廣場上,突然靜得如同死寂,連呼吸聲都聞不見一點。只見一點銀光過去,那轅門上小小的紅色砰然而碎!
「太史大人,來了嗎?」副使章末問身邊的穆延陵,他和正使禮部侍郎周瑾被安排在看台最中間位置。周瑾也明白自己這個正使實際上遠不如副使太監章末地位高,所以始終不大開口。
「郡主過謙。」他微微一笑,「人的出身各有不同,能力也各有不同。但是微臣所見之人,機智的人通常做事不認真,勇武的人通常做事不縝密,有些身份的人肯吃苦的,那更是少之又少!認真做事能短時間拿出成效,卻又能深受部下愛戴的,更是一個也沒見過。郡公機智、勇武、認真、執著一個也不缺,且又深受愛戴,這樣的人將來必成大器!他目前年輕,正是學本領的時候,豈能在城防這種瑣碎事務中,將他難得的銳氣消磨了?」
穆延陵搖頭道:「郡主此言差矣,郡公在綺蘭圍場便帶領軍隊圍剿強敵,雖然年少,但定西上下,誰人不知郡公勇武?今日成軍,郡主也看見了,郡公深受軍隊愛戴,郡公年輕,但他絲毫也不浮華,做事踏實、肯吃苦……」
賴三羞得滿面通紅,他雖然一直聽到越天意和人說話的聲音,但是當時正難受,神志有些模糊,根本沒想到半夜三更出現在卧室說話的人竟然是陳定雷。要是知道,他真不能做出這麼厚臉皮的舉動來。
賴三一聲長笑,騎上戰馬,端起銀弓,繞了一個弧形直奔轅門,放眼望去,沉聲道:「我準備好了,將綵球掛上吧!」
景遲今天的樣子讓這些士兵也有些震驚,平時這位兵衛給他們的感覺是嚴格而有些不近人情的,因為事必躬親,又總有焦急的樣子,並不感覺他很威嚴。但此刻,他站在點將台上。眸子像天穹深處的星辰一樣,遙遠、寒冷、堅定不移。因為是暫代,旗上的「景」字是白色的,如同北地寒冷的朔風,直撲進人的眼帘。
穆延陵慨然應允,毫不推託,口中又將忠心表了一番。畢竟是定西人,還沒像大興朝中一般習慣了這種翻來覆去的客套,他對越天意這等做作,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天意』你們在說什麼?這是怎麼了?」賴三奇怪地問。
穆延陵臉色鐵青,看著越天意,有些拿不准她是不是打算在這裏就發難與自己翻臉。越天意現在翻臉,他十成把握能弄死她,但之後想掌權便是困難重重。別的不說,明擺著變成了逆臣,定西這邊官員能服的可不多。更何況此刻翻臉就得將兩個使臣一起殺了,那麼朝廷派兵來剿也是順理成章之事,他沒了大義名分,士兵們願意為他一個人的慾望拚命嗎?
「馬上就來。」穆延陵陪在右側,溫和道,「致果都尉還要先準備一番才能過水。
她越說,賴三臉色越是發白,身體都似乎搖搖欲墜起來。剛剛離開身體的恐懼感呼嘯而來,猛然衝進他身體里,佔據了他整個人。
這使臣一來他就送了二十萬兩銀子的迎儀,便是沒有時間和他們糾纏,預備了一下子給夠。原本預定好了三天後封爵,把事情趕在過年前一天辦好。但看這意思,副使還打算要拿一下喬。
越天意用和穆延陵說話一樣的低柔聲音道:「城防一事,又多又瑣碎。管理這一件事也就不用做別的了。穆叔叔教郡公理政,您幫忙管理一段時間,好嗎?」陳定雷沉默片刻,抬頭望向穆延陵,穆延陵聞言霍然抬頭,一雙眼睛帶著幾乎掩飾不住的寒芒看著越天意。
越天意當然知道他現在是暴怒中的,這兩人彼此之間已經無須掩飾,他們的目的都是讓對方去死,這個基本點無法改變,其他的什麼都是小節。所以穆延陵低低地冷笑了一聲,望向越天意的目光已經帶著刀鋒一樣的寒意。
那麼多求人的官員,誰也沒有他有誠意,誰也沒有他姿態做得足!
士兵們這一刻鴉雀無聲,跟著景遲向前走,儘管隊列不齊,儘管身姿不正,但個個都走得很堅決。
好在司禮衙門的那官員還能行動,他大聲喊道:「致果都尉有令,停止前進!
「哦……是嗎……」賴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也不知道為什麼越天意要在這個時候和他聊起天來。
此刻,整個廣場都沉浸在轅門射彩之後的熱烈氣氛中,歡呼聲不絕於耳,哪怕看台上,官員們喝彩的也著實不少,章末便在他們兩個耳邊用尖厲的聲音大聲叫著「長安郡公,果然了得!」穆延陵和越天意挨在一起,沒什麼動作,只不過冷笑了一聲而已,而且聲音又低,不會被人發現。
越天意卻彷彿根本不知道這些一樣,柔聲道:「陳大人。」
「沒事,黑壓壓這麼多人,誰能看清咱們?」鎚子不在乎地說了句,和他一樣想法的人很多,隊伍里低低的聲音隨處傳來,雖然聽不清,但如同蚊子一樣鬧心。
「涇州是定西的首府,是定西之魂,是兵家必爭之地。這裏曾經是蠻族的領地,蠻族嗜殺成性,視我漢民如同豬狗。我們的祖先不甘於此,我們的祖先不屈於此,所以,他們戰鬥了!我們腳下這塊土地,曾經發生過不下一千次的戰鬥,我們腳下每一寸土地,都浸透過鮮血,我們祖先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才從蠻族手中拿到了這塊土地,奠定了我定西的基業,今天我們在這裏,祖先的英魂在看著我們,你們感覺到了嗎?」
穆延陵看了他好久,才沉聲道:「不必了!這樣的軍隊,必然是一支虎狼之師,再也不需要其他任何表演!」
「是、是啊……」賴三喃喃道。
「湊合。」賴三道,「架子倒也不算大,就是說起話來太啰唆,而且習慣也奇怪了點,喝茶要喝從鳥嘴裏吐出來的。我們這兒沒有這種茶,他還特地從京城帶來一大堆。」
可是現在看來,那本應橫看是一條線,豎看也是一條線,斜看仍然是一條線的隊列,如今呈現麻花形狀,各個隊列都是彎彎扭扭糾纏在一起的,這還是士兵們知道馬上就要表演了,自動找齊一下之後的結果。
停止前進!」喊完這一句,他把號角塞進嘴裏拚命地吹,吹完又喊,喊完又吹,似乎不這樣,就不能表達此刻他心中的震撼,完全忘了一個主和圖書持儀式的司禮官員應有的程序。
然後她輕輕靠過去,口中溫熱的氣息撲在賴三的耳朵上,又說了一次:「三哥,謝謝你!」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卻直接傳到了賴三的心裏。
賴三心思完全封閉了,他根本沒有聽到廣場傳來的喝彩聲,搭箭之後,隨著馬匹腳步,行雲流水般來到轅門腳下。
可越是如此,越能證明長安郡公有無法一看就知道的過人之處!長安郡公的身份在穆延陵的奏報中寫得很詳細,區區六品的武官,家事普通,毫不顯赫,不富也不貴。配長安郡主那是太過於高攀了!要知道和這位越家碩果僅存的長安郡主成親,代表的可不僅僅是娶個金貴老婆很有面子那麼簡單,章末已經知道,日後的定西王爵位,十成里有九成要由長安郡主和郡公的後代繼承,便是直接讓郡公承爵,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穆延陵的目光驟然縮緊,臉色陰沉得簡直可以擰出水來。
「是。」越天意點點頭,「我家儀賓別的尚可,這射術確實涉獵得晚了些,這件事穆大人是知道的,還是他幫著儀賓安排去校場學了學,此事還要多謝穆叔叔幫他操持。」
景遲暫代兵衛之職,幾天之內,他便迅速消瘦下來。原本他未滿三十歲,在將領里太過年輕,但他眉眼間彷彿凝固了般的眼神和絲毫不帶半點激動的表情,絕非常人所能比擬,倒是為他平添了大將軍該有的氣勢,讓人覺得便是泰山在他面前崩塌,也不會有一絲慌亂。
章末周瑾頓時都吃驚地望向穆延陵,穆延陵只得點頭稱是。
隨著「致果都尉有令,停止前進!」這句話,士兵隊伍戛然而止,走在最前面的景遲己經肩頭都浸入水中,跟在他後面的人,也有半身浸在江水裡。
景遲沉重的聲音響起:「我們是致果都尉麾下的第一支軍隊,也是定西二十年來,第一支新軍!那些英勇的戰魂在看著我們,致果都尉在看著我們!我們只需回應他們一句,我們是軍隊,是軍人!赴湯蹈火,保家衛國!萬死不辭!」
「啊?」坐在越天意右手邊的禮部侍郎周瑾大吃一驚,脫口問道,「長安郡公這等神射,是半個月學會的?」
那影衛沒有任何表情,無論說到什麼他的聲音都是平穩的,沒有變化。等穆延陵笑過之後,他才又道:「大人,事情打聽清楚了。」
不遠處,就是小北河,雖然沒有結冰,但河水在冬日里,也是徹骨寒冷。景遲毫不猶豫,帶著隊伍一直向河中走去,隊伍的腳步停了一下,但因為景遲的一句話,身後的廖天明一步跟上。
話音剛落,底下隊列的士兵驟然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無數人再也不理會景遲,衝著遠處來的一隊華麗的儀仗大聲歡呼起來,還有很多人離開隊列向前湊攏,高叫著:「郡公!郡公!」原來是賴三騎著漂亮至極的玉花聰,腰懸寶劍,背挎長弓,踏著戰歌而來。
越天意笑容滿面,柔聲道:「真的嗎?穆叔叔,他……有那麼好?」
這還不是最最讓他怨怒之事,他更怒的是,越天意公開出來了!她再也不做任何掩飾,公開出來和他作對了!並且是當著朝廷使者的面,公開出來讓所有的人看到,她腦子沒有任何毛病!
準備了那麼長時間,真正用得著他的其實就是這一刻!無數的夜晚在他心中回蕩,那單臂被吊在樹上,全身掙扎的慘叫聲似乎又在心裏響起。其他的事情都是這支軍隊為他做的,只有這件事,是他為這支軍隊做的!射下綵球,打開轅門,取得一個好彩頭。
越天意微笑著聽著,說的是她父親,但她卻並沒有和章末預想的那樣,和他一起落淚。真正的悲哀他見過嗎?
越天意見此事穆延陵毫不讓步,哪怕是當著使臣的面,他也不肯讓步,知道城防一事觸及他的底線了。
轅門上的紅點這時候看過去已經成了兩個!賴三太緊張了,他已經開始眼花。
不管結果如何,至少他得試一次!總不能一次都不試便放棄,總不能讓弟兄們的努力無聲無息地白白浪費!
「哦……呵呵,是嗎?」賴三覺得嗓子又苦又干。
過年的時候該做什麼,各地的風俗不盡相同。就是在同一個地方,上層官員富豪人家和普通的老百姓也不完全一樣。
「郡公!快下令讓隊伍停下吧!」無數官員站起來,忍不住大聲喊道。
陳定雷頓時啞口無言。司禮衙門的官員看不下去了,攔住他道:「郡公,時辰到了,快些開始吧!」賴三這才在禮部官員的引領下,翻身下馬,開始了成軍那一套繁複的儀式。
在這樣的場合,他堂堂的長安郡公,應該稱呼景遲的官職,他應該很嚴肅地說:「代兵衛!」而不是這樣揮著手叫「景大哥!」景遲就算真是他親大哥,也不能在這裏說,何況景遲只是個遠遠比不上他郡公身份的兵衛。
一身爍爍發光的郡公已經在上面等著了,他從主持完儀式之後就沒了事情,己經站了一會兒了,此刻熱情地歡迎每一個登上檯子的官員,尤其是兩個使臣,更是熱情得很。人人被他晃得眼花續亂,卻也不好意思說什麼。
朝廷那邊想看到長安郡公勇武過人、精通兵法,那你就睜大眼睛看吧。我還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呢!
願為郡公效死!這可不是一句空話,再走下去,就會有人真的淹死!可是便在這樣的情況下,仍舊沒有一個人退縮!從隊伍最前面的景遲,到隊伍最後面的士兵,沒有一個人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畏懼的神色。
隊列勉強維持著不圓不方的陣形,士兵們根本不理會上面沒有發出讓他們改變隊形的命令,大部分人都上前了幾步,歡呼著迎接他們心中接受的上司到來。那聲音震耳欲聾,將一直演奏的音樂聲淹沒得一點也不剩。
「願為郡公效死!」景遲低低吼了一聲。這個時候,他沒有提朝廷,沒有提定西,沒有提一切冠晃堂皇的借口,因為他知道,這不是這支軍隊的信仰,他提的,只是那個大字不識的小無賴!只是那個出身卑微的小混混。
「還……行吧。」賴三勉強道。他想說不怕,但在越天意麵前,裝不出樣子來,現在他確實還行,至少比剛才好了不少。這女人一來,似乎給他注入了一種能量般,雖然只是漫無目的地閑聊了幾句,但心裏緊張的感覺真是好了不少。
只有骰子開盅后看到三個紅彤彤的六點才和他此刻心情相符,所以他根本沒有第二句能表達心情的話語了。
好生奇怪,剛剛在乾爽的平地上,這些士兵個個嫌冷,哈手跺腳什麼也不顧,如今在刺骨的冷風中,酷寒的江水中,士兵們竟然爆發出只有最精銳的精兵才有的莊嚴肅穆。
「請致果都尉射綵球,開轅門!」司禮衙門的官員又一次開口。
場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
「是,太史大人,預定好的日子只能拖后了。」
賴三在馬上,下盤極穩,頭煩仰起,如射月之勢。
穆延陵一樣目瞪口呆,這個結果完全出乎他的想象。他把使臣弄過來看這個,是想讓他們看看,朝中傳言的長安郡公勇武過人精通兵法之說是多麼可笑!可現在看看,真正稱得上勇武過人精通兵法的人有多少?可哪一個精通兵法勇武過人的人能做到這個地步?
他早就應該站起來了,但郡公一步跨過他,無數官員眼睛都望著河中,基本沒有人去看他,他只能自己站起來,不然這個臉就丟得一點也不剩了。多奇怪的事情,同樣是為郡公好才跪下,若是郡公扶起他,那他會受人人敬仰,不理他,他就沒法下台。
穆延陵道:「馬上就是正月,城防卻比以往更加煩瑣,郡公實在不必此時接手,做這一件事便佔據了全部精力,其他什麼也做不成了,郡公若是要做事,不妨做些大事。」
賴三一躍上馬,他根本沒有察覺依照他的騎術,這次上馬動作乾淨利落十分出彩,此刻,他腦子裡當真什麼也不想了。
使者周瑾和太監章末早就站了起來,他們一來就想見長安郡主,卻被告知郡主身體欠安,需要安心靜養,只能見到長安郡公。可是如今看來,長安郡主氣色看不出有什麼毛病的樣子。
「諸位大人,你們還想看什麼表演?」賴三歪著脖子看著身邊一群人,心中的自豪無法形容。
因為要讓這些大人物看清楚轅門射彩的結果,所以看台就在轅門正對面,距離並不遠,越天意也並沒有乘車,只是在兩個侍衛的陪同下,緩步向賴三走了過去。
「副使身體欠佳?」穆延陵聽司禮衙門派來的人向他回稟,微微皺起眉頭。
司禮官員又是一聲呼喝。隨著這一聲,早就準備好的四名強壯士卒手臂劃了一個儘可能大的弧線,手中的鼓槌同時落在那面需要五人合抱才能包圍的巨大軍鼓上。
賴三眼睛沒有睜開,心裏卻好像被幾隻小手撓過一般,立即咧嘴笑了:「天意!」
「開弓之勢,頭必撐起,股莫離鞍。右肋與腰脊用力前推……」
「我……我……」他很想說點什麼,可是嗓子似乎黏住了一般,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穆叔叔事務繁雜,病也是累病的。」越天意聲音低柔地說,「原本事情該是郡公管理,就是為了這個成軍,將好些事都推給了穆叔叔,害他生了病,天意真是有些難以心安呢。」
成軍這套儀式其實一點意思也沒有,耗時又很長,圍觀的老百姓並不愛看,這麼多人圍過來準備看的,其實是下一步,儀式之後的閱兵展示。
賴三的雙手不自覺開始顫抖起來,他把長弓端起來,試著想去瞄準一下,但是不行,手抖得厲害,這種情況,別說射中綵球,大概連射中轅門都有困難!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他若不是始終表現出對越家的忠心耿耿,也不能積累如今這樣龐大的勢力。同時,他若明面違背越家家臣的規矩,這麼多年努力積攢的根基便岌岌可危!無論多少人察覺,這件事也不能擺在明面上來,這就是穆延陵的死穴。
前些天剛剛下了一場大雪,這兩天見了晴,天氣卻異常寒冷。便是站在空地,就算有暖陽籠罩,一樣冷得嚇人。
「那麼……穆叔叔,你可以好生教教他理政嗎?」
周瑾奇道:「穆大人前兩日身體有恙嗎?卻是沒看出來。」前兩天穆延陵設宴宴請他們二人,沒什麼有病的樣子。
「三哥,你先睡吧,現在我有事,酒醒了我再和你細說啊。」越天意又推了推他,用哄小孩的語氣說話。
他在看台上轉身,衝著三皇子讓他觀察后預備拉攏的目標,臉上早已經堆滿了笑容:「長安郡主,咱家一向傾慕定西越家,只是無緣得見老王爺一面,而今見了長安郡公如此英武,咱家就好像看到了老王爺昔日風采。這老天也是,怎麼就那麼等不得,急著將老王爺招到天宮去享福了呢。」說到這裏,和圖書這太監做戲做慣了的,眼淚撲撲就下來了。
賴三腦子這一刻都是僵硬的,越天意向著他緩緩而來,他卻有想逃走的衝動。
景遲仍舊如同青松般,他向前一步,躬身抱拳,沉穩而響亮地應了一聲:「是!」然後他用很低的聲音道,「一會兒,只要有一個人不為所動,你也不要喊停!」
他話沒說完,越天意卻幽幽嘆了一聲:「那也就是一介武夫,管不了政事。他是有些勇武,還肯吃些辛苦,所以我才說,他管理城防必能勝任,其他的大事卻還是要靠穆叔叔提點。」
「誰給致果都尉準備的這身盔甲?」看台上陳定雷在一片歡呼聲中,忍不住問道。他扯著嗓子才能讓旁邊的穆延陵聽到。
第一排的士兵已經走進江水中,他們腳上老棉布的棉鞋沾到江水,立即便濕透了,刺骨的涼意立時便從腳底躥到心中最深處。
景遲是在無比正統的軍人家族中培養出來的,他此刻也沒有一點信心眼前這支軍隊是例外,但他願意試一試。為了那個救過他性命把他當兄長,卻渾然不覺自己身份的郡公,以前他願意送出的是自己的命,現在他願意送出的,是自己根深蒂固的信仰。
賴三不由得心花怒放,美得嘿嘿一笑,感覺十分得意。那笑容里就帶著點賤樣「你這人也不知怎麼長的!」越天意嬌嗔地推了他一下,「平時還好些,一笑起來難看死了!」
陳定雷雖然歲數不小了,但畢竟是個男子,半夜三更要密談,這事情不是很緊急便是很機密。天意倒好,一邊談著這樣的要事,一邊竟然還能端水擦汗地照顧他。
穆延陵看越天意,越天意也靜靜地看著他,兩人四目相對,越天意一雙眼睛幽深如同深潭,絲毫看不出任何波動。穆延陵卻因各種猜測衡量而導致目光閃爍不定,竟覺得她的目光彷彿能吸掉人心神一般,只能微微垂目,無法和她對視了。
這支軍隊日後的名稱在定西所有的軍中都顯得很特別,和此軍成軍后第一戰很特別有關,和這個只有在賭場才能聽到的軍隊口號也有關。
「轅門射彩的是我夫婿,我來看看,請使者別怪我邊野之民,不懂禮數。」「哪裡哪裡!」周瑾趕緊道,「久聞越王爺家一門龍鳳,郡主能文能武,下官欽羡不已。郡主請上座。」說著他把自己坐著的最中間的位置讓出來,請越天意落座。
越天意知道他要說什麼,帶著歉意說:「我也沒想到大方向定了,敲定細節的時候還需要那麼多事情,不覺中就談了這麼久。如今這府中,我能信得過的人也不多,你又醉成那個樣子……我有點不放心。」
「長安郡主前來觀禮!」
放下他之後,那隻手要離開,賴三閉著眼睛抓著不放,哼哼著問:「天意,是你吧?」其實他聽出這人聲音已經半天了,只是一直貪戀這份溫柔,硬是裝神志不清而已。
他硬撐著自己腳下一動也沒有動,但是他全身上下卻都在細細地顫抖著,那一身無處不反光的亮銀魚鱗甲,隨著他的動作流光溢彩,在他全身每一個角落一點一點地閃著光芒。
教賴三學習政事對他來說毫無壓力,也不打算隱瞞什麼訣竅,難道懂得如何處理政事,便有政事可以給他處理嗎?越天意這個小丫頭,不能接手城防便退而求其次,想讓這個小無賴學政事?她都分不清輕重緩急,此時此刻,什麼才是重要的!當然是城防!政事……哼哼!學了你有機會用嗎?
「中。」越天意平靜地默念出這個字。
好多人在跺腳取暖,好多人低頭哈手,也有幾個表現得毫不在乎,在寒風中梗著脖子弔兒郎當站著不動,沒特意解開幾顆扣子顯擺自己不怕冷,已經算是很給兵衛面子了。
越天意公開出現,豈能不讓他怒火中燒?
「這裏就是王府!你這傻子!以為你在哪兒呢?」越天意道,「你都已經受封了,還住軍營豈不是讓使者看了奇怪?自然是跟我回來了!」
越天意只是衝著兩位使臣嘴角微微彎曲,算是笑了笑。兩位使臣卻一起施禮,稱道:「見過長安郡主!」
「他自己選的。」穆延陵嘴邊露出一絲微笑,也同樣大聲回應。
看到她之後,目光要凝結在她眉目間很久,才能移開去看看她整體的樣子。長安郡主很美,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情,這樣程度的美人一生之中你也不會見過幾個,便是在美女如雲的皇宮,她也一定毫不困難便可脫穎而出。章末見過長安郡公,再見長安郡主,便無法把這兩個人聯繫在一起,太過不和諧了!長安郡公別說氣質長相,便是身高,感覺兩人站在一起也不夠般配。
「景大哥!」他樂呵呵道,「我就知道沒有廚子不偷的,他們藏起來的都叫我給找著了!還有兩壺酒,哈哈。快起來吃點吧!」
「長安郡主前來觀禮!」
他幾乎立即便使勁嗔了嗅空氣,但也不知道是被他吐過了的緣故,還是越天意並沒有什麼在屋子裡熏香的習慣,反正沒有想象中那種女孩兒房間的溫暖柔香。
剛才聽賴三將副使章末熱昏過去了,穆延陵只是一笑,如今聽到長安郡公勇武過人,精通兵法,他驟然大笑起來。
但這樣寒冷的日子里,涇州東門得勝門外的空曠地面上熱鬧非凡,三千將士在寬大的廣場上排列著,放眼望去,無數的戰旗飛揚,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和馬,倒也有些氣勢。只是那隊列排得七扭八歪,還有無數人在下面小聲嘀咕著,除了他們都是年輕男子,都穿著一樣的衣服,並且勉強維持著算是隊列的東西站在中間以外,簡直和周圍看熱鬧的老百姓區別不大。
下面的士兵們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兵衛,忘了竊竊私語,忘了哈手跺腳,定西男 兒血脈中那種彪悍和榮譽感,似乎莫名其妙地升了起來。今天的兵衛似乎和平時不同了,卻又說不出,有什麼不同。
「你回來得正好,穆叔叔最聽你的話,來幫我勸勸他,他病得那麼重,可不能這麼傷心的。」越天意用有些焦急的聲音對賴三說,就彷彿真的很關心穆延陵一般。
似乎在穆延陵的計劃中,賴三隻是個棋子。在越天意這裏,他也一樣只是個棋子,用完了就毫不可惜地捨棄。
越天意不是沒想過要在綵球系帶上動動手腳,卻被他拒絕了,他明確地說了,自己能射中,請她相信自己!小傻子相信了他,給了他男人的尊嚴,可是如今,他這邊卻出了問題。
可是如今看這個意思,自己不答應城防換人,越天意就要撕破臉,將一切攤開來說了。
事情到了最緊急的關頭,越天意越是繁忙無比,現在基本已經揭開牌面了,好些事情也不用小心翼翼地瞞著。有陳定雷和沒有陳定雷真是區別很大,他多年來掌握的人脈就算比不上穆延陵,卻也差不了太多,若是沒有他全力相助,光靠小郡主和賴三,那真是差得遠了。
如果定西曆次成軍用的綵球都是這麼大的,那麼至少有一多半的軍隊會解散!
哇哈哈哈……大夥都笑了起來,在他們看來,郡公這人實在可愛,行事習慣和他們都相同不說,關鍵是他們心裏想不敢做的,這位也敢做,真是聽聽也覺得痛不一會兒水燒好了,直接注入平時這些軍人喝水用的幾口大缸里,然後將茶葉丟進去,大家拿著大碗喝。
「呵呵呵……」穆延陵也笑起來,「天意所屬,豈能尋常?自然是做大事的人了!」他這是用越天意的名字「天意」開了個玩笑,指代老天的意思。在場之人自然會意,個個都露出善意的微笑。小郡主臉紅成一片,羞意動人。
「既是如此,穆叔叔的事情可就要靠大家分憂了。」越天意笑著對其他一眾官員說道,「不知眾位大人,願不願意今年辛苦一些呢?」
再退後一步的時候,賴三覺得自己眼睛里全是熱淚。他不是那麼愛哭的人,他畢竟是個男人,而且從小到大的經歷,如果愛哭,早就哭死多少次了。他基本永遠是笑著的,可是越天意,卻好幾次讓他有落淚的衝動,就像這一次,他又一次控制不住,流下了眼淚。
看熱鬧的百姓先是愣了一愣,然後好些人忍不住爆出轟然叫好的聲音!你要說什麼「揚我國威,振我士氣」之類,官員是記得住了,但要士兵和百姓們掛在嘴邊那就不大可能,但這一句當真喜聞樂見,朗朗上口,片刻就傳遍整個廣場。
「郡公不值得你們踏入這江水中嗎?」
他腦子裡急速地轉著念頭,然而人力有時窮,這一刻,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一個能過去這一關的辦法來。
若是往常,該是隊列、射藝、騎術、刺殺幾個部分。這些百姓都愛看,所以大家興緻勃勃地等著。他們應該看到新軍穿著整齊的衣裳,一聲不吭地肅然而立,等待看台上兵衛的命令傳達下來,便喊著號子執行才對。
「我害怕。」越天意淡淡道,「你若射不中,便不能成軍,若沒有你這支軍隊做呼應,薛據未必如同他答應的那樣行事。而且沒有你這三千人牽制,他那五千人我也不敢在關鍵的地方使用。那麼這一切都有可能土崩瓦解,我大仇難報,你死無葬身之地!」
「略——」
站在轅門下的士兵愣一愣,才道:「郡公,綵球昨晚上就掛上了!」
就算郡公心中有點什麼想法,那也沒有機會啊。
「至尊寶,通殺!」很長一段時間,成了涇州百姓為自己鼓勁很愛說的話,也成了這支偏軍戰場上的軍令。
「……開弓不可太早,早則身手搖動。亦不可太遲,遲則心眼俱慌。不遲不早,酌大步遠,恰恰合式。」念到這裏的時候,賴三剛好來到轅門下,身形不動不搖,恰恰合式。
「我覺得挺好看的,不過不太適合今天這個場合。」
看台上的一眾官員有些已經發現了不對,竊竊私語的聲音慢慢響了起來,這些人一開始竊竊私語,周圍看熱鬧的百姓更加沒有規矩,互相之間小聲問,看笑話的成分更多。
賴三咬著牙,弓開到八分滿,卻不知道是不是使岔了力氣,竟然沒有力氣將弓拉到滿了!這樣的距離,若沒有拉滿,箭到不了轅門就會無力地落下去。
這紅色小球是精製的霹靂焰火,箭尖射中撞擊迸發的火星立即將它點燃,裏面的火藥迅速膨脹,炸開了一朵籠罩整個轅門的巨大金花,然後那金花化成無數細密的金星,在細雨打荷葉般密集的聲音中四下散開,緩緩消失。
沒過多久,賴三端著一堆東西,進了他的營帳,然後將東西放在桌上,見那本筆記礙事,用一包吃的將本子推到一邊。
「那……朝廷來的使臣,是不是架子很大?」
對上穆延陵目光那一瞬間,賴三彷彿全身的毛孔被強行打開般,汗水嘩啦嘩啦就淌下來了,全是冰涼冰涼的冷汗!
司禮衙門的官員看著景遲,目光很是為難。景遲沖他點點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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