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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叔果然厲害，他們絲毫不曾發覺！」

「這少年膽氣也足，只不知是少年人習性，還是他真不畏懼！」蕭志忠暗道。

「護衛」宋使的遼軍，立刻分出一支，向著逃命之人攔去。那逃命之人此時發覺不對，撥轉馬頭，想要向側跑，卻已經被遼軍截住了去路。

他們的手段雖然有些低劣笨拙，可是效果卻是有的，宋國使臣，以文官居多，文臣的地位也遠高於護送的軍卒。故此一時間，宋人氣勢大沮，而遼國前來迎接的伴使則是氣焰大增。

在他面前，馬大郎換了身衣裳，打扮成契丹人模樣，正與數人于街邊談笑。看到他時，那馬大郎面色微變，有意偏開臉，似乎是不想讓他認出。

「嘿嘿，這不算什麼，我在河湟，曾經混入西賊的鐵鷂子之中，那一次脫身才是萬幸！」狄江得意洋洋地道。

旁人不太清楚，鄭允中卻是神情一凜：「竟然是此人後裔！」

片刻之後，有一契丹人馳來，嘰哩咕嚕地說了一大堆，蕭志忠笑道：「原來如此，是誅奸賊張孝傑後人。」

宋國使臣們再看那些兇惡的契丹人，少了幾分畏懼，多了幾分不屑。

他是真心佩服，這一路上一個多月的行程，周銓跟著狄江學了不少本領，無論是騎術，還是相馬、養馬之術。他騎紫騮馬北來，雖然帶有備馬，可紫騮馬經過這麼長的跋涉，依然很強壯，幾乎沒有掉膘，就是狄江的功勞。

「我漢人，果然是大氣運在身！」

這和*圖*書些遼人一邊大聲用契丹語議論，一邊對著宋使指指點點，當真是無禮至極。

便是童貫，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應對。

周銓在周圍轉了幾圈，他不敢離得太遠，便又往回走，但眼見快到永寧館時，他「咦」了一聲。

此刻，遼人當著宋國使臣的面，將張孝傑家人斬殺梟首，絕對不是意外，而是故意安排好的一齣戲，分明就是要挫宋使銳氣。

無可奈何之下，耶律章奴只能哼一聲，然後撥馬快走。

這隊契丹士兵一邊追一邊叫罵，卻是不疾不緩，分明就是故意在玩逃跑之人。

伴使蕭志忠目光在童貫面上掃過，發覺這個太監倒是神情如常，只是略有些陰沉。

這裏居住的多是漢人，但也有大量的契丹、奚、女真等人。因為是遼國重城的緣故，還算是人口眾多，街頭巷尾，頗為熱鬧。

「哼！」

本來對周銓不太待見的鄭允中，此時也不禁向他挑了一下大拇指。宋使盡皆笑了起來，身在敵國的緊張感，為之一空。

使節隊伍行經二百二十里，抵達燕京，如同此前數次一般，他們被安排在燕京永平館。

我連侮辱你都不屑！

倒不是真怕遼宋發生戰爭，但若是應對不當，損害兩國關係，回國之後，少不得要受掛落。

周銓的神情讓蕭志忠愣了，原本以為這個少年郎，長得俊俏有如女子，見到這血腥一幕，定然是「花容失色」。

「哈哈哈哈，周小郎做得好！」

周www.hetubook.com.com銓這番話說出來之後，原本被對方當眾殺人弄得駭然的宋使隊伍，頓時氣勢一振。

耶律章奴厲聲道：「豎子嘴尖舌利，莫非想要在遼宋之間掀起戰事么？」

周銓在京中就以能言善辯著稱，或許讓這伶牙利齒的少年來應對，更能彰顯國威。

「說起張孝傑，鄭貴使，有一事我不太明了，願向大使請教。」就在這時，蕭志忠身旁一人開口了。

「南朝雖然無人，讓這太監領軍，但這太監倒有幾分膽氣。」蕭志忠心中暗暗記住這事。

耶律章奴被周銓這兩句噴得羞愧難當，他怒火上涌，手不自覺就摸到了刀上。

周銓本身就對官職沒有興趣，因此他陰陽怪氣地道：「喲嗬，原來大遼征伐之事，不是出自天子，而是出自陪臣！」

然後他又看向周銓，除了正副二使之外，周銓是他在宋國使臣中最關注者。

這分明就是用了詭辯術，預先將答案限定在兩個都折辱漢人的答案之內：張孝傑行不忠不義之事，要麼是你們漢人的文化不行，要麼是你們漢人不行。

但是現在不同，遼國國力日衰，主昏臣亂，雖然還可以仗著舊日威風喝斥幾句，但實際上要與大宋開戰，他們打不起。

「你這孺子，為何發笑？」耶律章奴見他神情，非常不悅。

此人也是契丹貴族，但說得一口極流利的漢話，鄭允中此時心中不高興，只是勉強笑道：「耶律貴人請講。」

他們怕，有人和-圖-書不怕。

他不過是一個接待外交使節的陪臣，哪裡有資格決定兩國間的戰和，而且當今遼主耶律延禧雖然荒唐，卻極忌諱臣子們僭越，周銓這頂大帽子扣過去，必然會讓他很狼狽。

鄭允中是個文官，看到這一幕，已經嚇得臉色慘白。

這些野蠻民族，雖然學得禮儀，算是開化，但若是禮儀不合心意，終究還是要動刀的。

只不過他這手段，周銓卻不畏懼，只是斜斜看著他。

周銓自己心中明白，若是換作幾十年前，他如此逞口舌之利，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目送使團遠去之後，馬大郎眼中閃動著奇異的光芒。

「史記與晏子春秋載，晏子曾使楚國，楚王以齊人在楚為盜非難之，晏子以桔生淮南為桔、生淮北為橘應對。貴人慾學楚王，自取其辱，我實在憐憫貴人生於愚昧之地，不忍學晏子啊……」

周銓雖然有點人臉識別困難，可兩天前才見的人，他倒不會忘掉，更何況與馬大郎說話的，正是永寧館中的遼國官吏。

這是一種文化絕對優勢所帶來的優越感，在其之後，乃是四千載傳承延續之積淀！

周銓剛剛過來，還不知道前因後果，因此莫名其妙。等聽那耶律章奴重複了一遍之後，他也不禁笑了。

逃跑之人騎在一匹黑馬之上，一邊哭喊求饒，一邊拼了命地奔逃，眼見著就要撞入宋使的儀仗之中。

禮樂征伐之權，當然應屬於天子，周銓一句話，便讓剛才還怒髮衝冠的耶律章奴啞了。

溜出來的wwｗ•ｈｅtuｂooｋ.com.ｃｏm還有充作隨從的狄江、武陽二人，周銓遠遠回望了一眼會館，向狄江挑了挑大拇指。

「蕭貴使，這是……怎麼回事？」緩過勁的鄭允中想到自己的職責，板著臉向蕭志忠問道。

那耶律貴人名為章奴，向來喜好漢族文化，頗有辯才，在契丹貴族當中，僅遜於耶律術者。他眯著眼睛，嘿然一笑：「我契丹雖是北國，頗慕中原文華，故此孔孟忠義之學，於我大遼盛行於世，張孝傑身為漢人，素習孔孟之學，卻行不忠不義之事，我不知此為孔孟之故，還是漢人之故？」

燕京的街道，比起汴京要差得多，甚至就連大名府都比不上。

可周銓卻是在馬鐙上站起，一臉好奇地望著拎著頭顱的遼人軍士，同樣也看不到半點恐懼之色。

當著宋使的面，一個遼軍悍卒拔出刀，直接砍下了那人的腦袋，還將沾著血的頭顱拎起，向著宋使這邊晃了晃。

那耶律章奴倒是看過史記，心中想來想去，卻不知道史記與今日之問有何關係。

「倒是我太小看了南國人物，鄭正使、童副使先不說，這個看起來輕佻的少年郎，竟然也是個腹內錦繡的！果然，我的決斷是對的，這燕雲之地，終究是漢家之土！」

「我遣人問一下。」蕭志忠裝作完全不知的模樣。

此語一喝，宋人使臣露出擔憂之色，而鄭允中則是覺得喉嚨里有些痒痒的，忍不住咳嗽起來。

這是專為招待宋國使臣而設的館驛，偶爾當遼帝來燕京時，也充當貴族大臣們的會https://m.hetubook.com.com館。原本此處應是防備森嚴，但是因為宋遼兩國長時間和平，而且現在的遼帝又比較荒唐，政務廢馳，所以周銓在住下之後，還尋了個機會，溜出了永寧館。

方才他們的對話，卻都被路邊的馬大郎聽到了耳內。

宋遼兩國使者往來頻繁，互動之時，往往會為爭國威而辯，或者炫耀才學，或者展示智計。此前包拯、王安石、蘇轍等，皆有舊例。鄭允中被選來為正使，為人博學多才，剛剛被遼國挫了銳氣，此時聞得那耶律貴人說話，知道對方要挑釁，他有意扳回一局，因此也就順水推舟。

但這種問題，怎麼能難得住鄭允中，分明是鄭允中有意藉著自己之口，好生折辱氣焰囂張的遼人。

張孝傑原本是漢人，參加遼國科舉，極受賞識。其人與遼國權相耶律乙辛勾結，害死當今遼國皇帝耶律延禧之父母，耶律延禧也數度處於性命危亡之中。後來耶律延禧繼位，自然瘋狂報復，不但將已死了的張孝傑又扒出來剖棺戮屍，還將其家人都分賜給寵臣為奴。

因此鄭允中徐徐說道：「此問易耳，我大宋十余歲的少年孺子，便可以為耶律貴人解惑……周小郎，你且回應遼使。」

馬大郎沉吟片刻，便跟著使節隊伍之後。

「耶律貴人只怕讀書讀得少了，我在大宋，市井之民，猶且知曉《史記》與《晏子春秋》，若是耶律貴人讀過這書，便不會問此問題。」

鄭允中聽得這裏，不覺啞然一笑，他正要答，看到周銓正騎馬回來，心中猛然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