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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些人最會看風向，如今朱勔倒台是必然，誰還會和他客氣！

茅房邊上的屋子當然是自氣熏天的，朱勔呆在其中，此時天氣已經變冷，這間屋子裡沒有升爐子，凍得他真哆嗦，忙將自己行囊里所有的衣裳都穿上，這才好過了些。

朱勔在京師的宅邸乃是天子御賜，他自己又有錢，故此布置得美倫美煥，當初初成之時，還專門請過趙佶來此，趙佶也是讚不絕口，認為朱勔別具匠心。

當朱勔收拾了一個包裹，凄涼而留戀地回望了一眼這座宅院，依依不捨的神態，溢於顏表。

「我們確實是來相送的，朱勔，你這狗賊，平日里倚仗官家恩寵，飛揚跋扈，欺壓良善，你家的狗咬了我家孩兒，我只不過是拿棍棒嚇唬了一番，你竟然要我給狗下跪道歉！」

朱勔邁步入內，看得這間屋子外面是個會客廳，陳設還過得去，隔著堵牆是卧房。比起方才那茅房邊的屋子，這裏暖和得多，氣味也好得多了。

「你們是收了賄賂，你們想要害我……是周銓，周銓呢，周銓這狗賊呢，他為何不敢來……周銓！」

驛丞向他點頭哈腰，見此情形，朱勔心中酸楚：雖然他口中說真有返京之日，實際上他心底明白，自己再想返京很難。艮岳既已建成大半，沒有再需要繳納花石綱的地方，他對趙佶的用處少了大半。

梁紅玉盯住朱勔，這是她的殺父仇人，現在徹底落到了她的手中，她想要怎麼處置，便可以怎麼和圖書處置。

他是被勒令離京的，故此幾乎沒有什麼收拾的時間，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拾一點細軟盤纏。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所謂禍不及家人，無論是在蘇州，還是在京中，都未曾提到他家人的處置。

才出城不久，天色就晚了，那幾個官差嚷嚷著要尋地方歇腳，朱勔也存著一絲幻想，總覺得官家會後悔，會派人來將他追回去，因此，他也想要尋個地方歇腳。

說到這，他乾笑了幾聲，不再往下說了，朱勔聽得心情微微輕鬆了些：「家有賢妻，夫無橫禍，你那婆娘是一寶，小心照看好了……若我真能有返京之日，看在你婆娘面上，今日之事，便不與你計較！」

到得座鐘時間夜裡十點左右，朱勔仍未睡著，聽得外邊來了腳步聲，他心中一凜，忙縮在床角。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地從門縫往外看，看到確實只是驛丞，拎著個玻璃馬燈在外頭，這才放下心來，先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然後開門出來。

或許都不是什麼深仇大恨，只是一些小怨，可積累下來，卻也讓眾人心底生惱。

卻是驛丞的聲音，只不過這聲音與投宿時的冷嘲熱諷不同，帶著一股甜膩的奉承味兒。朱勔得意之時，對這種奉承味兒絕不陌生。

這話就是直打朱勔臉，朱勔卻也只能生生受了。

他們出來，自然有官府的驛站，以前朱勔到這些驛站中，總是最好的房子住著，最好的菜肴上來，這一次就不成了，聽聞是和-圖-書朱勔被驅出京，那驛丞哈哈大笑：「上回他住我們這兒，還抽了我一鞭子……喏喏，茅房邊上有間屋子，就給他這罪官住吧，朱老爺，對不住，我們這兒往來的達官貴人太多，好屋子得給他們留著，你老就在那屋子委屈一晚吧？」

到得門前時，他又忍不住回頭道：「記得，家裡的東西收拾好來，早些尋船回蘇州去，離開時各處大門都要落鎖……」

更何況朱勔人品不堪，眾人原本就看不起，此時有了機會，哪裡會放過他，少不得要來當面羞辱一番。

朱勔到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那些家僕管事，藉著自己的威風和名頭，在外頭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勾當。他無可奈何，以袖遮面，快步前行，還不時催促那些官差。

朱勔沉吟了會兒：「何故前倨而後恭？」

「帶路吧。」定了定神，他向驛丞吩咐道。

他直接問了出來，那驛丞略有些尷尬，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道：「朱老爺的事情，小人回去和婆娘說了，俺家婆娘是個有幾分見識的，她說朱老爺此次不過是逢聖人一時之怒，以後聖人還會記起朱老爺，沒準過幾天，老爺又是鮮衣怒馬從小人這裏返京……」

話還沒有交待完，便被一個差役伸手推了把：「快走快走，還真當只是出回門么，用不了幾日，這宅子朝廷就要收回了，你還關心這個！」

朱勔先是暴怒，然後是悲涼。

「還行……」朱勔說道。

話未說完，一個臭雞蛋heｔuｂｏｏk•ｃｏm•ｃｏm便砸在了他的腦袋上，他頓時呆了。

「還是按你原先的計劃，讓他被自殺吧，如此寶劍，沾上這等卑劣之賊的血，實在是浪費了。」握劍凝神了好一會兒，梁紅玉卻又收住劍，退到了周銓身邊：「但我要親眼看到他死！」

朱勔被連推帶搡地推出了門，才到門口，他就一愣，因為門口竟然聚攏了許多人。放眼望去，不少人平時他都認識，是這邊的左鄰右舍，他心中感動，拱手團揖道：「有勞諸位相送……」

「朱勔，你扒別人家時，可不容別人家這般千叮嚀成囑咐！」那官差冷笑著卻不許。

「誰耐煩陪你跑海南那麼遠的地方，朱老爺，識相點，自己把自己掛上去，休要老爺我們動手，免得到了閻羅那邊難看。」一個差役厲聲道。

梁紅玉握緊劍，一步一步向朱勔走了過去，片刻之後，劍尖抵在朱勔的咽喉，只要她稍一用力，朱勔就要被刺穿喉嚨。

那幾個差役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將朱勔死死摁住，朱勔高聲叫罵，然後哀求。周銓仍然是沒有理他，而是將自己的佩劍拔了出來，交到了梁紅玉的手中。

只是他養尊處優慣了的，這一行來，才是數里，就覺得雙腳沉重邁不出步子。他見情形不對，向著押送的官差哀求道：「且容我雇車，我能方便，幾位也一樣能方便。」

「上差，容我再叮嚀幾句。」朱勔以前哪裡將這等差役放在眼中，此時卻連連拱手，滿臉堆笑地道。

朱ｈｔｔｐs://m.ｈeｔubｏoｋ.coｍ.cｏm勔得意之時囂張跋扈，得罪的人不知凡幾，雖然這些都是左鄰右舍，原本該相互親近，可是朱勔卻將他們盡數得罪。

這個時候，官差倒不催促他了，只是笑嘻嘻地看著周圍的人羞辱嘲罵朱勔，先只是一些官宦人家，然後隔得遠一些曾經被朱家的僕人欺凌過的普通市民也膽子大了，高聲叫罵起來。

而且皇帝自古皆是無情之輩，他湊在身邊，自然聖恩不衰，一旦遠離之後，皇帝身邊之人，絕不會容他再回過頭來分寵。

「朱老爺，朱老爺？」

望著這些錢，朱勔悲從心來。

「小人是這驛站的驛丞，剛剛有位貴官連夜離開了，他的屋子空了出來，小人琢磨著，朱老爺正好可以在這住，這就來通知朱老爺了。那邊屋子裡有熱炕和暖爐，味道兒也好聞，朱老爺，還請移步。」

「摁住他吧。」周銓道。

「上回你用黃布纏著手，我只不過不小心碰著了，你就說你那手是官家拍過的，我碰著便是對官家不敬……」

卧室里別的都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在於樑上。

「你們……你們這是何意？」朱勔問道。

他緩緩回過頭來，便看到押送自己的官差們都已經進了客廳。這些傢伙，滿臉都是不懷好意，獰笑著望著他。

能與他為鄰的，當然也是朝中的官宦，此時他已經失了聖眷，不忍也得忍。

他厲聲大叫，然後就看到那些差役分開，周銓與梁紅玉走了過來。

在卧室的大樑之上，一根綾綢和*圖*書掛著，下方打了個結。

他一邊說，一邊向卧室內走去，口中還吩咐：「讓人給我打點熱水來，我要泡個腳……」

而朱勔已經嚇得屎尿俱下，大小便失禁了。

所以他自己離開之後，家人暫時還可以在這宅中安置，但朱勔知道這必不長久，因此已有交待。

「你我兩家奴僕爭道，這等小事，你也跑到官家那兒去告上一狀，害得我落職！」

而驛丞則半彎著腰，無聲無息地向後退去，消失在屋外的黑暗中。

進得卧室的門，他的雙足一頓，整個人都站停了。

他收住心中的驚慌，裝作剛剛睡醒的模樣：「誰啊？」

那官差聽得自己也能跟著乘車，倒不阻攔，只是他們在車市裡轉了一圈，聽聞要租車給朱勔，一個個都是不同意，最後好不容易才搭上一輛往城中運煤的大車，朱勔蹲在上面，默默向城外行去。

叭！

驛丞掌著燈，帶著他穿過院子，到了驛站中最高大的一幢屋子前。那屋子的門是虛掩著的，驛丞推開之後，做了個請的手勢：「朱老爺請進，看看是否還滿意？」

他行囊倒是頗豐，此來帶了銀圓五百枚，足夠他路上開銷，另外，還衣服里還暗縫著幾張會鈔飛錢，可以兌換兩萬枚銀圓——說來有些諷刺，這些都是東海商會發行的。有了這些，他到了海南，也不至於貧困。

「紅玉姑娘，你真要自己動手么？」周銓沒有理睬朱勔那要吃人的目光，向著梁紅玉問道。

朱勔先是暴怒，然後大驚，再然後，就是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