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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國是論戰繼續下去，儒學各派的老頭兒們真有可能全部累死，畢竟實學可以提出來的問題太多，而儒學在千余載的應用中，也曝露出了太多的破綻。

提到備用計劃，眾人神情都是慘淡，所謂備用計劃，不過儒家傳諸海外，避免華夏本土的過度壓制罷了。但是入華夏則華夏，入夷狄則夷狄，他們到海外去后，如何適應當地情形，也需要眾儒生一代又一代的摸索。

「是，據說徹夜未眠，在寫什麼文章，然後到凌晨之時，又自己將稿子毀了，只有少部分還留下來，都是如何將實學與儒學合而為一的觀點。」

眾人商議之中，漸漸有了些眉目，此時座鐘上的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十二時，眾人當中許多都年長體衰精力不濟，因此紛紛散去睡覺。

在侯仲良去世、胡安國離開、朱震頹然之後，譙定成了洛學這邊的定海神針，他原本精研易理，對於禍福看得很淡，可現在卻也忍不住緊張起來，盯著眼前的于湯臣，想要弄明白他的葫蘆里賣什麼葯。

以實學，吞併儒學，這才是周銓的真正目的！

早晨與周宇一起喝粥的時候，周銓得到了這個消息，他對侯仲良這老頭兒還是有些好感的，他與他的徒子徒孫在穩固日本方面，出了不少力氣。

在無法抹去實學對社會進步作用的情形下，朱震只能拋出儒學為體、實學為用的說法。

他放下手中的湯勺，略一沉吟，對眼前的白先鋒道：「你替我去一趟表示弔唁和_圖_書，另外，和于老先生說，可以把那東西拿出來了。」

侯仲良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答話，又奮筆疾書起來。譙定湊上前去看了看，他年紀也不小，但視力還很好，外表看上去和三十余歲沒有什麼區別。這一看，才看了數十個字，他的心就突的跳了跳：「這……這……」

桌上剩餘紙稿，侯仲良也是將之揉成一團，扔進了硯池之中，任那墨汁將之浸染。

譙定也要離開，卻發覺侯仲良端坐冥思，遲遲未有反應。他還以為老人家倦極睡著，上前輕輕呼了聲，侯仲良睜開眼，向他擺了擺手，請他自己先去休息。

若說在座諸人中，誰最了解楊時，恐怕就是他了。

當然，周銓覺得，只是如今這種程度的敲打尚且不夠。

譙定渾身一顫：「你想明白了？」

他隨口一語，侯仲良聽者有心，原本催促眾人商議備用計劃的，此時眼前卻閃了閃。

哪裡比得上在華夏科舉制度之下，只要肯讀書，就有官做有地位來得好！

譙定手裡緊緊抓著三張燒了一半的殘紙，那上面還有侯仲良的血跡與文字。

「侯仲良也死了？」

想要將之徹底根除，既沒有這個必要，也沒有這個可能。完全屏棄了儒家的華夏文化，就未必還是華夏文化了。

每寫數十字，他都要咳嗽幾聲，那紙上便會沾染血跡。

華夏文化，此時高於世間任何異種文明，儒學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弊端，但毫無疑問，它是構成華和-圖-書夏文化的一個重要部分，甚至可以說，經過兩千年儒家學者們的鑽研推廣，它已經深入到華夏百姓的日常生活點點滴滴之中了。

胡安國父子回應天為楊時去辦喪事，但是這邊的論戰卻還在繼續。

「今日有一奇物，請諸位觀看。」老先生年紀同樣不小，不過比起儒家那邊要老人家親自上陣，他這幾天輕鬆得緊，大多數時間都在打瞌覺。如今他站起當先說話，讓原本懷著哀兵之心的洛學和兔死狐悲心態的儒家其餘派別都是心中凜然。

在他看來，拋出這種觀點，已經是儒家對實學的重大讓步，若能更進一步，將實學也納入儒家體系，那就更完美了。

看到侯仲良這模樣，他的弟子晚輩一個個熱淚盈眶，譙定也是肅然起敬。整個屋子裡，除了呼吸之聲，就是侯仲良時不時的咳嗽聲，或者是換紙時的刷刷聲。

見眾人如此情形，譙定皺眉道：「聽胡宏所言，楊公臨終之前，似乎想到了什麼，只恨楊公未來得及說出來，若能知道楊公臨終前所想，或許我斯文一脈還有生機。」

此後洛學諸子各自提出建議，有死守善道退隱田園的，有遠赴海外東渡日本的，也有贊同侯仲良的建議，參与到周銓準備的「燃燒遠征」者，倒是侯仲良自己，一直冥思苦想，未曾說什麼。

「不，不，他氣魄還大，以百家注實學，以實學注百家……我們不過是在他掌中作舞罷了！」侯仲良說到這裏，將身體一挺：https://m.hetubook.com.com「還是去海外……」

譙定心中好奇，緩步進來道：「侯兄，莫非你一夜不曾入睡？」

火苗瞬間升了上來，將數張紙都吞沒了，譙定慌忙來搶，卻只搶到了幾張半殘的紙。

他打開馬燈的玻璃罩，將自己嘔心瀝血寫出來的東西塞了進去！

他這莫名其妙的話，聽得譙定耳中，卻如黃鐘大呂一般，讓譙定整個人呆了。

「將儒學與實學合而為一？」周銓揚了揚眉：「看來他們總算明白我的意思了。」

只不過，他們還是習慣性思維了。

譙定見他神情肅然，應該是有大事，也不敢打攪，當下先回房去睡了。侯仲良自有門人子弟服侍，也用不著他太過擔憂。

「諸位若能解釋得通此物，那麼我們實學甘拜下風，若是解釋不通，那麼還請諸位從此奉實學為正統。」于湯臣兩句話就圖窮匕現，表明這將是此次論戰的最終決戰！

但當數個小時之後，他起夜尿時，發覺眾人議事的大客廳仍然亮著燈光，他披衣而來，就見侯仲良仍然在此，不過已經趴在案幾之上奮筆疾書。

「侯兄，侯兄！」譙定慌忙扶住他，侯仲良搖了搖頭，呵的笑了一聲。

「到這個時候，也該結束，勝負已分，何必要將那些老頭兒全部逼死？」周銓笑道。

華夏學者，從來不缺乏聰明人，只要點醒他們，他們自然就會去學習去鑽研去探索，用不了太長時間，就會形成一套即使離開了周銓的先知先覺，仍然能夠運轉順hetubook.com.com暢的體系。

提出儒學為體、實學為用的朱震，此時已經失魂落魄，整個人的精氣神彷彿都被抽空。

「侯兄，你這是做什麼？」譙定叫道。

但一聲座鐘的報時鳴聲，打破了大廳中的寂靜，這鐘聲一響，侯仲良手中的筆叭的一下落在了紙上，他獃獃看著自己寫的東西，然後一口鮮血又吐了出來。

當夜儒家諸派又湊在了一起，開始商討對策。

「咳咳咳……」他才要繼續問去，卻聽到侯仲良開始咳嗽，隨著這咳嗽，一滴殷紅的血跡，出現在白紙之上。

他的呼聲驚動了侯仲良的弟子晚輩們，原本在旁侍立不敢打攪的，也紛紛湊上來，可是侯仲良擺了擺手，將眾人趕開，繼續開始寫了起來。

侯仲良不答，又提筆書寫，彷彿是害怕多浪費一秒時間。他越寫越快，最初時還是行楷，可寫到後來，變成了狂草，譙定跟在身後識辨，也只能結合前後句，認出其中十之六七。

雖然這與楊時、侯仲良都已年邁有關，但是，這也是他們為了此次論戰殫精竭慮透支過度的結果。

換言之，實學完全可以不帶儒學玩，就算要玩，也應當是實學為體、儒學為用，將儒學只限制在倫理道德領域，連政治領域都不允許儒學掌控。

不僅是他，儒學其餘諸子也是如此。

見此情形，侯仲良長嘆了一聲：「事到如今，只有啟用備用計劃了。」

在他們看來神聖至尊的儒家，在實學看來，卻不過如此。當他們提出儒學為體、實學為用后m.hetubook.com.com，對方立刻反擊，既然實學可以解決的問題，儒學解決不了，而儒學能夠解決的問題，實學也可以解決，那憑什麼人家還把學術的正統位置讓出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來濟王想做的是這個，好大的野心，好大的抱負！」侯仲良慨然一嘆，然後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震驚的舉動。

「我在做無用功……濟王做這國是論戰……以儒學注實學，以實學注儒學，儒實何有彼此？」

因為侯仲良的去世，這一日的論戰推遲了一個小時，等到諸家盡皆到場之後，以往向來后發制人的實學這邊，于湯臣站了起來。

白先鋒笑了笑：「若真拿出來，這論戰可就結束了！」

短短數日之間，儒學兩位大家殞命！

故此論戰的目的，從來不是消滅儒家，而是要將那些所謂的儒學大師們從故步自封中打醒，讓他們意識到，時代不同了，不要指望著靠聖人之言就能治理天下。

外邊年輕人們爭論得熱鬧，這裏邊卻是一片死寂。

最初時譙定還要在旁勸說，侯仲良好不容易停筆，抬頭含糊地說了句：「個人事小，道統事大，楊公遺恨，侯某補之。」

譙定心中大急：「侯兄，侯兄！」

甚至對整個儒學諸派來說，這都是致命一擊：對方完全可以撇開儒學單幹！

說到這，他又劇烈咳嗽起來，而且與方才不同，他咳得不停，越來越多的血從口中湧出，周圍眾人七手八腳將他扶平放下，還要再問時，卻發現他也已經死了。

對朱震來說，這是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