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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廠辦見過老領導的書，韓博反應過來：「有錢便買，沒錢就賣，下雨收好，晴天再曬。」

「看完放好，恢複原樣。」

傳奇人物看上去三十六七歲的樣子，膚色白皙，五官端正，輪廓清晰。穿著一件深色夾克衫，襯得他膚色更白。文質彬彬，說話慢條斯理，跟男友介紹的一樣像個大學教授。

前晚在絲綢賓館吃飯，三位老總說過，絲綢集團上交的利稅不算多，但能幫縣裡乃至市裡完成創匯任務，能幫縣裡數以萬計農民增加收入。

侯廠和老盧是完全不同的領導幹部，不是同一代人，但同樣會變通。

自己考大學不容易，老領導考大學更不容易。

許多幹部進進出出，下來問好不太合適。

改革開放的弄潮兒，連續兩屆全國人大代表，十大傑出青年，把一個小廠經營成年產值上億、婉拒幾十萬年薪的企業家。

「你知道？」

韓博笑了笑，繼續說：「1977年8月，小平同志在北京主持召開科學與教育工作座談會，當場拍板，改變文革時期靠推薦上大學的高校招生辦法。江省高考時間確定為12月11號和12號，恢復高考的消息到10月21日才登報，離考試只剩一個多月。要迎考的知識青年，有一些基礎比較好，更多的基礎比較差，大多人沒有念過高中，許多人連初中都沒念完，而且荒廢那麼多年。考試要做準備，要複習資料，可是當時中學教科書就兩本，一本叫《工基》，一本叫《農基》，跟高考完全兩個路子。」

「笑什麼hｔｔｐs://ｍ•heｔｕｂｏｏｋ.cｏm.ｃom？」韓博好奇地問。

「知道了。」

「有錢便買，沒錢就賣，下雨收好，晴天再曬。」再念這句順口溜，李曉蕾不再想笑，感覺很有意義，很感慨，很感動。

韓博同樣感覺有些好笑，扶著方向盤說：「收廢品要資金，物資公司沒給他多少本錢，經常周轉不過來，人把廢品送過去沒錢收，所以有錢便買，沒錢就賣；廢鐵廢銅和塑料這些當時不多，主要是各種玻璃瓶、廢舊報紙和書刊，紙不能泡水，所以下雨收好，晴天再曬。」

韓博瞄了一眼後視鏡，笑道：「曉蕾，亂翻人東西不好。」

媒體宣傳的全光輝歷史，哪裡會報導這些。

李曉蕾感覺很有意思，滿是期待問：「再後來呢？」

「後來呢？」李曉蕾急切地問。

韓博示意她繫上安全帶，解釋道：「侯廠沒上過高中，只念過初中，原來跟我一樣是農民。由於家離縣城比較近，在物資公司找到一份臨時工作，被安排在廢品收購站收廢品。」

誰能想到曾經赫赫有名的企業家，現在的南州市常務副市長以前是收破爛的，太搞笑太不可思議了，李曉蕾笑得花枝亂顫。

主人愛看書，也愛惜書，每本目錄頁或每卷第一頁空白處加蓋有藏書印。

分量卻不輕，捧在手上沉甸甸，箱蓋沒封，裏面全是書。

「收廢品，他原來是收廢品的！」

韓博回頭看了看，笑道：「畢業之後，他被分配到縣委。當時大學生少，很吃香。坐辦公室，整天寫材和-圖-書料，他感覺沒意思。絲織廠效益不好，產品銷售不出去，工人拿不到工資，他主動請纓去絲織廠工作，縣裡任命他為副廠長。絲綢主要靠出口，當時出口主要靠外貿公司，企業是沒資格參加廣交會的。他不服氣，帶樣品一個人去。結果進會場要有門票，門票要持縣級以上單位介紹信購買，他出發時沒開介紹信，買不到，進不去。涉外酒店住得全外賓，跟友誼商店一樣閑人免進。他沒辦法，只能到處瞎鑽，結果被公安當成盲流遣返回來了。」

一個沒什麼基礎的初中生，用40天時間自學，成功考上大學，太不容易了。

印章的字刻得很漂亮，內容更個性，不是「某某某藏書」或「書山有路勤為徑，書海無涯苦作舟」之類的詩句，竟是一句順口溜，第一本是，第二也是，一連翻十幾本全是，李曉蕾啞然失笑。

想到這些，對即將見面的男友老領導，李曉蕾又多出幾分尊敬。

韓博沒下車，李曉蕾很有默契地爬到後排，老領導跟一個進門的幹部打了個招呼，拉開門直接上車。

「騙你幹什麼，那個廢品收購站到現在都沒關門。」

「副市長。」

老領導的這段經歷很搞笑也很勵志。

「去過一次，知道怎麼回事，回來開始拚命複習英語。整天自言自語，走路說，做夢都在說。古總和錢總以為他精神有問題，以為是不是跟遣返有關係，許多職工真以為他受到刺|激，變成了一個書獃子。第二年春天，他又要去。廠里堅決不同意，一是沒錢，二擔心他精m.hetubook.com.com神病發作，萬一走丟沒法跟親屬交代。他做過那麼多準備當然不會放棄，廠里不給錢自己想辦法，帶上樣品偷偷去了。」

越野車開進市區，街道兩側正在搞拆遷，建築工地隨處可見。「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之類的標語一條接著一條。

思崗農村有一小半是小洋樓，南崗多一些，放眼望去南州幾乎全是。

不光在江省有名，在全國也有一定知名度，中央電視台進行過專訪，曾上過一本雜誌封面。要見這麼一位傳奇人物，李曉蕾激動、興奮、緊張，同時又很好奇，忍不住爬到後排想知道傳奇人物看得是些什麼書。

「廠里人全知道，其實不光廠里人，縣裡很多人知道。這是有典故的，在我們思崗是一個笑談也是一個美談。」

進入江省有一個很明星的特徵，越往南走經濟越好。短短的六十多公里，能夠非常明顯的感受到思崗不如南崗，南崗不如南州。

「曉蕾同學，辛苦了，歡迎你來我們南港，來我們南州。」

侯秀峰糾正了一下，鬆開她手，側身笑道：「小韓，曉蕾，錢總沒誇大其詞，你倆果然是天作之合，果然郎才女貌。走，前面左拐，你嫂子剛安頓下來，今天正好開伙，給你們接風。家宴，不去飯店。」

「要準備什麼，你認為我會缺什麼？小韓，你能帶曉蕾來我很高興，要是帶東西我反而不高興。不說這些了，說說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什麼典故。」李曉蕾爬回副駕駛，滿臉好奇。

老領導要稍帶的東西是不多，只和*圖*書有兩紙箱。

「侯市長好，不辛苦。」李曉蕾緩過神，急忙伸出小手。

上次執行解救任務來過，雖然是夜裡，印象比較深刻，韓博輕車熟路開到市政府，在大門口打電話，不一會，老領導從裏面微笑著走出來。

韓博打轉向燈超過一輛慢吞吞的大貨車，接著道：「到了廣州，他沒再瞎鑽，蹲在涉外賓館門口等外商，跟廣州的大學生一樣毛遂自薦給人當翻譯。他本來就是大學生，又頭懸樑錐刺股大半年，口語非常溜，收費又低，很快找到一份臨時的翻譯工作。有外商帶，哪兒都能去，白天在會場留意哪些外商有意採購絲綢，晚上帶樣品去賓館推銷，邀請外商來思崗實地考察。功夫不負有心人，交易會進行到一半他就幫廠里拿到600多美元訂單。繞過外貿公司，直接面對客戶，利潤比之前高，並且有了穩定的客戶。從那之後一發不可收，600萬，800萬，1000萬……不光創匯，不光搞活一廠，還帶動全縣搞蠶桑生產，多少老百姓跟著收益。」

「侯市長是不是特幽默，是不是經常跟人開玩笑？」

他在思崗只享受副處級政治待遇，不是縣領導，但他為思崗作出的貢獻卻不下於任何一個縣領導，難怪能直接調到另一個市當常務副市長呢。

新中國歷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冬季高考，570多萬人參加考試，由於當時辦學條件有限，結果只錄取不到30萬人，真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韓博感嘆道：「絲織總廠，就是現在的絲綢集團，那麼多幹部和大學生，侯廠https://m.hetubook.com.com之所以對我另眼相待，跟學習經歷有很大關係。他用40天時間複習，考上大學。我用40多天複習，考到律師資格。直到現在，他還經常提醒我不要忘記學習。」

「上面又沒貼封條，錢總幫收拾的，應該不算隱私，我就是隨便看看，不亂翻。」李曉蕾拿起一本書，對著鏡子做一鬼臉。

「是挺幽默的，但他只跟職工開玩笑，極少跟幹部開玩笑，你怎麼想起問這個問題。」

「藏書章很搞笑，從來沒見過這麼搞笑的。」

「侯廠，我，我一點準備沒有，初次登門，怎麼能兩手空空。」

「學會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修正主義路線的產物。文革時期認為學數理化違背上山下鄉的方向，要斬草除根銷毀，許多教科書淪為廢品。侯廠當時思想比較活躍，認為國家總歸需要科學家，需要工程師。他把收購站里原來的和之後收到一些教科書悄悄藏起來，沒當成廢品賣掉。國家恢復高考，機會來了，人家沒複習資料，他有，有一整套60年代前期出版發行的《數理化自學叢書》。當時這套書在全國很搶手，出版社來不及印，只能印《代數》，印其中的一冊。大城市誰家沒知青，為了在農村的兄弟姐妹，好多人全家上陣，在新華書店門口排隊，就為搶購一本《代數》。」

書的種類很雜，企業管理、國際貿易、紡織技術、廣告傳媒、計算機應用、國際法……有中文的，有港版的，有英文的，甚至有幾本西班牙語、德語和法語自學教程。顯然不是買來填書櫃裝樣子的，每本都有閱讀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