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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調料和羊肉串包在一起，李素匆匆往河灘邊跑去。

李素無辜地看著他：「因為我懶啊……」

李素也只好作悲痛狀，前堂內一老一少同台共飆演技，悲痛過後互視一眼，分明察覺彼此露出一抹壞人惜壞人的目光，很知己。

「想吃新東西嗎？想吃就趕緊去幹活。」李素的回答很硬氣。

東陽先是皺著眉，接著眉頭舒展開來，眼中卻浮上幾許憂傷，隨著曲調的抑揚，憂傷愈發濃郁。

東陽笑了，燦如夏花。

李素笑道：「不，我懶得挖，我就用你的，把你公主府的冰全用光，用光還不給錢。」

這一口咬下，秀氣嬌小的嘴角流下油來，順著紅艷的唇角流到下巴，東陽這輩子都沒這麼失態過，頓時有些無措，睜著大眼焦急地看著李素。

「我想念的家，在前世。」

「好了，快，趁熱吃，涼了有股膻味，就不好吃了。」李素趕緊遞過幾串剛烤好的羊肉串。

饒是東陽見慣了錦衣玉食，此時也不停地抽動鼻子，清靈的眼裡難得一見地露出幾分饞色，想想又覺得太失儀，裝作不屑地扭過頭，只是玲瓏的瓊鼻仍不自覺地微微抽動。

「想不想知道我上次用泥捏的樂器吹起來是什麼聲音？」李素忽然問道。

悠揚而嗚咽的笛聲，仿如杜鵑啼血，聲聲幽怨，連靜靜流淌的河水之上彷彿也籠罩了一層濃濃的哀愁。

許敬宗目光閃動，斟酌了一下措辭，才緩緩地道：「李縣子，恕許某和_圖_書直言，這世上從來沒有懶散悠閑的人，農戶忙勞作，商販忙買賣，織工忙織綢，匠人忙蓋屋，文官忙政務，武將忙統兵，就連萬乘之尊的皇帝陛下，也要忙著平衡朝臣，興農勵工，威服萬邦……」

反倒是李素最近常常瞎忙，來得斷斷續續的，東陽從來也不責問他，李素來了大家便坐在一起說說笑笑，順便發一陣呆，一下午就過去，李素若沒來，東陽便獨自坐一下午，待到夕陽西沉時再回府。

「好，我回去叫他們挖一個更大的冰窖。」

侍衛腿腳很利索，沒過多久便取來了一隻兩三斤左右的銀壺，兩隻鏤空雕花銀杯，還有一個鐵皮盒子，盒子里裝滿了細碎的晶瑩的冰塊。

「別問那麼多，來，幫忙搬石塊，壘個小檯子出來，再尋一些能燒的乾柴……」李素喘著粗氣道。

許敬宗：「……」

東陽恨恨瞪著他，努力克制了半晌好奇心，終於宣告失敗，氣哼哼的搬石塊去了。

東陽只能無聲點頭。

「手裡抱著什麼？」東陽好奇看著李素的手道。

侍衛領命，匆忙跑遠。

「我就用你的。」——這句話令東陽忽然紅了臉，羞怯地垂下頭去，手指慌亂地使勁擰著衣角。

「嘖，真臟，明賠我件衣裳，算了，直接賠錢，十貫。」李素露出很嫌棄的模樣。

「什麼是冰箱？」東陽橫他一眼：「大戶人家都挖有冰窖的，每年冬天將乾淨的冰雪儲存起來，熱天就能和*圖*書用了，父皇批閱朝務的甘露殿，每年夏天都在殿內四處擺著冰塊，內侍用扇子一扇，風兒涼嗖嗖的，你如今也是縣子了，趁著冬天沒到，也要趕緊挖個冰窖，明年夏天就用得著了。」

「你的家……不是在這裏嗎？」

好累，李素想了又想，想得瞌睡了，當官果然很損耗腦子，這還只是跟官場中人說了幾句話就累得不行了，以後若真踏入官場，很有可能長睡不醒。

許敬宗盯著他，嘆道：「就連和尚道士，每日也要忙著誦念經文，侍奉道君佛祖，李縣子你看，世上哪有真正悠閑之人？李縣子尚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況且於國大有功勞，陛下待縣子以國士，正是皇恩聖眷正隆之時，何故竟生遲暮之心？」

東陽猶豫了一下，似乎在矜持和食慾之間掙扎，終於還是食慾戰勝了矜持，接過肉串便張嘴咬了一口。

青煙升騰，火勢漸旺，李素抓了一把羊肉串放在火上慢慢烤，不時細心地用三根手指拈一小撮鹽和小茴香慢慢灑在羊肉上，很快，一股摻雜著孜然味的肉香在空氣里飄蕩。

許敬宗走後，李素果真睡了個午覺，醒來時神清氣爽，而且心情很不錯。

「終於找到燒烤攤上吃烤串喝冰啤的感覺了……」李素悠然長嘆，眼中一絲懷念的霧氣緩緩升騰。

送走了許敬宗，李素的心全然放下，耳邊卻不停迴響著許敬宗臨走時說的最後一句話。

看，踏入官場多麻煩和-圖-書，多耗心神，別人隨便說一句話都得仔細琢磨，仔細推敲，任何一個同僚跟自己說的任何一句話都要思之再思，提防這句話是不是陷阱，自己該不該信這句話，如果信，能信幾成……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猜一定是答應的意思，就這麼說定了。」李素馬上轉移話題：「好吃嗎？」

起床后在家裡搜羅了一圈，從廚房裡找到昨天提前用鹽和高度酒腌好的一大塊生羊肉，李素用柴刀細心劈了幾十根細竹籤，然後將羊肉切細后串在竹籤上，又尋了一些細鹽，蒜子，小茴香，也就是孜然，長安東市的胡商攤子上大把大把的賣。

最後李素打破了沉寂，揚了揚手上的樂器，強笑道：「它叫陶笛，剛才吹的曲子，名叫『故鄉的原風景』……很怪的名字。」

東陽見李素今日來得興沖沖的，稍稍驚訝一下后，杏眼笑成了彎月。

「嗚嗚嗚……」

許敬宗趴在桌上肩膀一聳一聳的，實在看不出他在哭還是在笑，李素冷眼欣賞他的演技，忽然理解為什麼許敬宗會被御史參得死去活來了，現在這副樣子，真的很可恨。

好了，大家都是同一類人，再演沒必要，於是同時收功。

許敬宗趴在桌上哭（笑？）了很久才抬起頭，悲痛狀仰天嘆了口氣，眼角確實有淚花，只不知是哭出來的還是笑出來的，李素在考慮要不要去舉報他，讓李世民大怒之下把這混賬一擼到底，永世不得翻身。

「讓李縣子見笑了ｈｅｔuboｏk.ｃoｍ.cｏm，下官乃性情之人，文德皇后在世時賢良無雙，朝野讚頌，臣民皆沐感慈恩，真真是無愧古今第一賢后，如今皇后崩逝一年余，朝臣們思之猶自落淚啼泣不已。」

「嗯，每年都用，今年冬天時你叫府里人多存一些。」

良久，一曲終畢，李素和東陽陷入久久的沉寂之中。

東陽看著他，靜如歲月。

東陽終於咽下了嘴裏的肉，見李素今日心情好，她也莫名高興起來，站起身揚手招過遠處觀望的一名侍衛，吩咐道：「快去府里取父皇賜的葡萄釀，還有冰塊。」

東陽氣鼓鼓地瞪眼，然後……氣鼓鼓地點頭。

……

李素有些驚訝：「大熱天的有冰塊？你家有冰箱？」

李素笑容斂去，垂下頭緩緩地道：「我想家了。」

東陽瞪他一眼：「你倒指使起大唐公主來了，自己為何不去？」

這句話許敬宗說得很認真，李素也想得很認真，首先他在懷疑許敬宗勸自己當官的目的，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在坑他，還是對他自己有什麼好處，其次才是思考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東陽靜靜地看著他，眼中第一次露出迷惑不解的光芒，她不清楚為何此刻的他，眼中竟有如此蕭瑟和思念交織的目光。

李素從懷裡掏出燒制好的一隻形狀奇怪的物事，湊近嘴邊開始吹奏。

李素搖頭：「陛下封我縣子之爵已是錯愛，我這人懶散慣了，且胸無大志，況且我年紀尚幼，難以服眾，火和圖書器局監正一職恐難為任。」

「你……每年都用我府上的冰嗎？」東陽聲若蚊訥問道。

「今心情好，羊肉就不收你錢了，免費請的，若是有兩瓶冰啤，不對，一壇冰鎮的美酒，哎呀，美滴很美滴很……」

她真的是一個很安靜的女子，像幽蓮一般，從來不適宜長在喧鬧的俗世中。

東陽果然坐在河灘邊，自從認識李素后，這個習慣幾乎風雨無阻，如果河灘邊有個打卡機的話，東陽已拿了小半年全勤獎了。

「李縣子，若陛下設火器局，下官只任少監即可，監正還得由李縣子親掌，大唐從無設火器局先例，而且震天雷這東西，亦是李縣子親手所創，由李縣子掌火器局，正是相得益彰，火器局定能陛下開疆闢土再立新功，李縣子將來封公列侯指日可期，那時下官也好跟著李縣子沾點光彩……」

東陽氣得杏眼一瞪，俏臉一紅，想罵幾句，奈何嘴裏塞滿了肉。

將銀壺放入冰塊中，等了一陣后倒入銀杯，李素仰頭一口喝盡，酸酸涼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入腹中，涼絲絲的全身舒坦。

涇陽許家的麻煩解決了，多交到一個壞朋友，而且……似乎很久沒見到東陽了。

李素也垂著頭忙活，在他的指使下，東陽壘好了一個小石台，推開好心上前幫忙的侍衛，親自動手揀了一些乾柴堆在石台邊。

李素猶豫片刻，終於還是不情不願地起身，努力克制著潔癖，用自己的衣袖將她的嘴擦乾淨。

這個理由……真的很欠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