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啊，這是新收來的雜貨，不值錢，如你喜歡就送給你吧。」蕭老頭見我有些愛不釋手，那隻獨眼眨了眨，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不覺得啊。」他臉頰紅了一下，囁嚅著。

「這不是雕像，這是真身！」他說道。

「老爹，讓我來吧。」我急忙上前接過來。

飯桌上除了青菜和豆乾外，照例還有一盤毛蛋，那是父親的摯愛。雞蛋的孵化期一般是21天，父親專門去養雞農戶挑來14天左右的毛蛋來，清水一煮，剝殼熏著鹽面來吃，再來上一壺燙熱的米酒。每當這時，我看見他那蒼老臉上的皺紋就一根根的舒展了開來，話語隨即也多了起來。

「這是什麼骨頭做的，看樣子又不像是象牙。」我猜測著說道，因為象牙應該是褐黃色。

我的家在縣城南隅，是建於民國初年的三間老宅子，陳舊的灰瓦頂，上面生長著一尺多長的蓬草，古老的青磚牆留下了歲月的侵蝕斑痕，鐫刻著年代之久遠。一個不大的和*圖*書小院落，卵石地，院牆邊上是一株虯結皮皺的李子樹，據說比老宅的年齡還要大些呢。

※※※

「嗯，這是個男孩，還有小雞雞，像真的一樣。」父親目不轉睛的盯著裸嬰。

冰涼的雨滴落在了脖頸里，我不禁打了個寒顫，雨真的下來了。

我的目光掃過地攤上的那些人工做舊的古鏡、長著銅綠的小佛像以及石質假玉手鐲等。突然，我的心裏一動，眼睛很自然的停留在了一個褐色的小雕像上……

我邊吃著美味的臭豆腐，邊穿過那些行色匆匆的遊人朝家裡走去。不經意間，瞥見了廟牆根下一賣古董的攤子，攤主又是那個獨眼蕭老頭，於是便走過去瞧瞧。

湘西古老的一座小縣城，沅水繞城汨汨的向南流去，北關的城隍廟前面是每月初一的廟會，至於源於何時，就連老人家們也記不清了。我從小就喜歡趕廟會，那時城隍廟前有著各式各樣的小吃，空氣中瀰漫著一m.hetubook.com.com股令人垂涎欲滴的油炸臭豆腐的氣息，那味道永久的留在了我童年的記憶中。

「小明，你回來啦，傻小子快進屋，淋濕了要生病的。」堂屋裡傳來父親那讓人心暖的吆喝聲。

父親的目光果然被雕像吸引了，臉上充滿了好奇與疑惑，他數著嬰兒右手的手指，口中自言自語的說道：「咦，這孩子也是六指？小明，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我是縣文物管理所的文物稽查員，怎麼能白拿人家的東西呢？我摸了摸口袋，只有二十元錢，於是掏出扔給了蕭老頭，手握著雕像轉身離去，背後依稀聽到蕭老頭冷冷的幾聲乾笑。

我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已經是下午近五點了，於是趕緊胡亂的收拾了一下辦公桌，溜出門直奔北關城隍廟而去。

今天又是初一，我抬頭望了下窗外，遠方天際處傳來了幾聲悶雷，風兒吹起了塵土，有股子雨腥氣，雲層越發昏暗，山雨欲來了。

「老爹，你看這hｔｔps://ｍ.ｈｅtｕbｏok•ｃｏｍ•ｃom是什麼？」我趕緊岔開話題，自懷中掏出了那個古董裸嬰雕像來。

我湊過去仔細觀察，果然那裸嬰的後背上有些凹凸不平，並且留有疤痕，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去的痕迹。

回家的路上，我輕輕的攤開右手掌，那雕像靜靜的卧在掌心裏，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嬰兒的右手上多了一個小手指，而我自己攤開來的手指也是六個……

父親三年前從文物所傳達室退休，由我頂替上班。

父親翻過來調過去的看著，然後手指著雕像說道：「你看這後背上的痕迹，應該還有一個才對，這是一尊連體雙胞胎。」

我從不吃毛蛋，看著父親熟練的敲碎蛋殼，尤其是那靈巧的第六指從裏面利落的勾出渾身絨毛的死雞崽兒，自得的塞入口中咀嚼時，我就一陣反胃。

「還真是的，老爹，什麼人雕一對連體六指雙胞胎幹什麼呢？」我不解的說道。

「就是這一個呀。」我說。

「喂，皇甫小明，有事先走一步啦m.hetubook.com.com。」頭髮已經有些斑白的老主任對我喊了一聲，夾起皮包便徑直地走出了縣文物所辦公室。

「廟會上，那個倒賣文物的獨眼蕭老頭。」我回答道。

這老頭猴精，鬼才相信呢。

「你娘是咱這縣城裡最俊的妹子……」老爹總是這一句，隨後肩膀一抖擻，這時候他的那雙眼睛也較平時明亮了許多。

「怎麼了？老爹。」我詫異的望著父親。

廟會還沒有全散，賣臭豆腐的老頭正準備收攤，油鍋里香氣繚繞，我咽了口吐沫，趕緊上前將已經炸好的最後幾串買了下來。

我生氣地扒拉些菜入碗，起身坐到了床上去吃。

「老爹，你又沒有刷牙，難聞死了。」我嗅到了父親呼出的口氣，皺著眉頭說道。

這個老傢伙我們處理過，他販賣的假古董里，有時會隱藏著一些真傢伙呢，我一向懷疑他與盜墓賊有關係。

父親右手也是六指，據說這是皇甫家的遺傳，已經好多代了。我從沒見過母親，她是下江人，名字很好聽，叫繆金娣，但和_圖_書父親卻從來都不願多提起她，大概是怕勾起傷心的往事吧。母親生我時難產死了，父親從此未再續弦，一個人辛辛苦苦將我帶大，嘗盡了人間冷暖。每年清明的時候，父親都會帶我去黑松林母親的墳墓前拜祭，獨自坐在那兒唉聲嘆氣一番，每當這時，我都會一連心酸上好幾天。

父親蒼老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痛苦與無奈，在這一刻，我的內心裡又有點內疚了。

我伸手拿了起來，這是一個長著綠苔的骨質裸嬰雕像，雕工精細，栩栩如生，尤其是嬰兒腦瓜頂上，還生有細細的一層茸毛。

父親沾了點吐沫，拿衣袖用力的蹭了蹭雕像，臉色微變。

我望著他那越來越佝僂的駝背，雙手顫顫巍巍的端著菜盆得蒼老模樣，心裏一熱。

「嘿，哪兒有什麼真東西啊，還不就是一點仿古小飾品嘛，不值個兩吊錢。」蕭老頭嘿嘿笑了兩聲，滿臉堆著笑。

「還有另外的一半呢？」父親疑問道。

「喂，蕭老頭，又搞到些什麼真玩意兒？」我邊吃著臭豆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