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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巴山端著一碗米酒一飲而盡，擦了擦嘴說：「苗俗崇鬼，整天與鬼打交道的女人，人家當然是又敬又怕了。唉，只怪當年夏某年輕氣盛，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罷。」

「知道了，婆婆。」

當夥計敲開房門，夏巴山看見面前站著的竟然是莫殘時，簡直又驚又喜。

這家客棧的掌柜叫王老倉，就是十余年前由漢地遷來的，此刻見到有兩個漢人來到，自是格外的熱情。

「我們去見尼哦。」夏巴山說道。

莫殘目光凝視著遠方天際，沒有作答。

「你怎麼出來的？是他們放你出來的嗎？怎麼回事兒？」夏先生接連問道。

「他叫莫殘，夏某的徒弟，是他有事相求。」夏巴山趕緊說道。

昨夜與文師叔辭別後，走到最近村莊的農戶人家，問明了五里集方向後一路尋來。

夏巴山一碗米酒落肚隨即讚不絕口，一定要讓莫殘也跟著喝上幾口，並說道：「湘西自古山高林密不但虎狼橫行，而且多瘴癘，苗人外出時必先飲酒，既壯膽又解毒，因此來到苗疆不可不飲。」

但見此山岩峰奇險，怪石嶙峋，山腰的懸崖石壁中有一道寬寬的裂縫，下連百丈深谷，縫隙處有橫石相接，宛如一道天然石樑。

「姑娘，夏某當年私下離開黑巫寮，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那時年輕氣盛，想要闖蕩江湖干一番事業，俗話說『男兒不為良相，則為良醫』，不想屈于這山中一輩子。這麼多年過去了，回頭想來那時多麼幼稚，還不如留在這山裡終老，與自己相愛的人度過一生，布衣粗茶淡飯就好，再也不擔心仇家天涯海角的追殺。」夏巴山悵然道。

夏巴山鬆了一口氣，https://www.hetubook.com.com又向前行了數步，已經快到茅屋門口了，只見他信誓旦旦的說道：「夏某對天發誓，此生今世再也不離開尼哦姑娘，而且也不許姑娘離開夏某。」

「原來她還在黑巫寮。」夏巴山若有所思。

莫殘驚訝的望著夏巴山，這麼肉麻的話竟然出自他口。

聽完莫殘講述了昨晚的經歷，夏巴山點頭說道：「馬上襄陽府也要發海捕告示緝拿你了，此地距襄陽城不過數里，不宜久留，雲南更不能回，我們還是先離開湖北再說吧。」

原來被穆先生殺死的白面書生竟是文師叔的孿生兄弟，看樣子他很可能會去蜀中巴郡尋找穆先生，莫殘知道，那是古地名，在今四川的渝州一帶。

「那裡便是黑巫寮了，唉，山水依舊，卻已人事全非啊。」夏巴山望著熟識的山川景緻，不由得心生感慨。

出來古丈坪壩子便是崎嶇山路，兩人沿著小徑艱難的攀登前行，一路上峰巒陡峭，荊密草深，不時見有蛇蝎出沒其間。一直走到黃昏時分，約莫已行了二十余里，最後來到了一座高山下，清冷的山風拂過，令人感到絲絲寒意。

莫殘跟隨著走進了茅屋，房內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罈罈罐罐，空氣中彌散著濃濃的草藥味兒，火塘旁的木製輪椅上坐著一個老態龍鍾的婆婆，面目異常醜陋，額頭凸起，滿臉的褶皺，唯有雙目卻炯炯有神，雙瞳比普通人大有一半還多，並且散發著一種幽幽的烏光。

「哦，是這樣，尼哦現居黑巫寮，從不下山到壩子里來，一般人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山民生了重病或是中蠱才去找她，據說尼哦性情不和-圖-書太好，一般苗人都怕她。」王掌柜望著夏巴山小心翼翼的說道。

酒菜端上來后，莫殘大對胃口，尤其是酸魚湯既酸辣又鮮香，還有香茅草烤的鯉魚，那種獨特的味道令他想起了自己的家大理，勾起了思鄉之情。

「他不是來治病的。」

莫殘看見他似乎眼眶濕潤了，於是好奇的問道：「夏先生，你以前來過這裏？」

「不瞞姑娘說，夏某十年前就開始為仇家所追殺……」夏巴山從自己當年被巫山幫追殺，遠避滇西開醫舍收了莫殘做學徒開始講起，後來如何為少幫主治病被再次陷害關入地牢，以及一年前逃出巴東，莫殘到九宮山道觀學藝被官府緝拿並逃獄，其後輾轉來到湘西苗疆的經過詳盡敘述了一遍。

「那好吧。」

在真武道觀藏書閣翻閱典籍時，書中都說大小周天打通以後，體內真氣遊走經絡循環不息，可自己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有絲毫的氣息存在，「縮胎散氣功」跟傳統說法非但不一樣，甚至是截然相反。

尼哦聽了這番表白根本不為所動，依舊冷冰冰的說道：「本姑娘三十年前就已發過毒誓，再也不為中原漢人治病，這孩子也是一樣。」

夏巴山點點頭，也沒說什麼。

尼哦嘿嘿冷笑兩聲，露出口中幾顆黃褐色板牙：「你們還是走吧，漢人狡詐善變，這孩子也是一樣，本姑娘不會幫他的。」

夏巴山前行了兩步，說道：「姑娘，當年都是夏某的錯，不該偷偷的溜走，如今你我都已年邁，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不為治病，大老遠跑來苗疆幹嘛？」

夏巴山聞言表情竟然鬆弛下來，面露一絲笑容：「夏某既然千里迢www.hetubook.com.com迢來苗疆，要殺便殺好了，屍首也會長伴黑巫寮。這些年來，夏某一直未曾娶妻，現在想起來，就是心中放不下姑娘。」

「這位先生應該以前來過苗疆吧，知道我們這兒的特色菜。」王掌柜問道。

來到山腰站在石樑之上，往下望去深不可測，陰風習習，令人不寒而慄。走過橫石，轉過一面崖壁，前面出現了一個小山坳，幾間茅屋，竹籬笆圍著一小片葯圃，有炊煙裊裊升起。

「不許叫婆婆，以後只許稱姑娘。」尼哦厲聲說道。

一邊打聽著來到了惠民客棧的門前。

王掌柜聞言臉色遽變，連忙小聲問道：「客官，您打聽她做什麼？」

「能去哪兒呢？」莫殘問。

清晨，莫殘來到了五里集，這是漢水邊上的一個小鎮。

兩人匆匆的收拾好行裝，在街上吃了幾碗酸漿面，然後到碼頭搭乘一艘小船，沿漢水順江而下，取道荊州直奔湘西而去。

「莫殘被官府遍發海捕文書通緝，實在無處可逃了。」

「王掌柜，老夫想問你打聽個人。」夏先生面色微醺，招手喚掌柜來到身邊。

夏巴山似乎對此地並不陌生，沒等王掌柜介紹，張口便點了苗疆有名的酸湯魚、香茅草烤魚和古丈米酒。

許久，聽到茅屋內有一蒼老的女人說道：「你還回來做什麼？」聲音中充滿了蒼涼與悲切，並帶有一絲的怨毒。

「你被仇人追殺？」尼哦淡淡的看著他。

「進來吧。」那婦人幽幽道。

苗疆自古以來由當地土司管轄，直至雍正五年湘西「改土歸流」后，朝廷才在這裏派駐了官員，隨之漢人也漸漸的多了起來，主要是經營一些客棧以及商鋪之類的小本生意和圖書。

「你眼瞎了么，夏巴山，看到本姑娘這個樣子，為你剛才的話後悔了吧？」尼哦嘴角一撇不屑的說道。

感覺不到氣息的存在，這往後該如何接著往下修鍊呢？莫殘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腦袋裡暈乎乎的，看來今晚有點喝多了，不想了還是睡覺吧。他在躺下身子的同時，意念著一推手，屋子中間八仙桌上的那盞油燈「呼」的滅了，可此時他已轉身睡下並沒有看見。

尼哦聽了半晌未作聲，最後默默的掉轉輪椅，不再說話了，但也沒有趕夏巴山離開黑巫寮。

江邊碼頭上已經有船在裝載貨物，街邊賣熱乾麵和炒薄刀的小販正在生火切面，有家店鋪門口支著口大鍋，酸漿面獨特的酸香味兒隨風飄來，引得莫殘直咽口水，可惜包袱里沒了銀子，不然定會吃上幾碗。

數日後的黃昏，湘西永順府古丈坪的一家小客棧里來了兩個風塵僕僕的漢人，夏巴山和莫殘輾轉終於來到了武陵山區。

「是，婆……姑娘，我這就去打掃。」莫殘找了把掃帚去了對面的茅屋，心裏想這老太婆真怪，處處透著詭異。

「你走吧，別再讓本姑娘看見你，不然會殺了你。」那聲音聽起來惡狠狠的。

「姑娘，你這是怎麼了？」夏巴山目光落在了尼哦癱瘓的雙腿上。

聽聲音應該是位婆婆才對，夏先生怎麼稱呼對方姑娘呢，莫殘大惑不解。

夏巴山停住了腳步，高聲喊道：「尼哦姑娘，故人來訪，請予一見。」

莫殘嘗了嘗，果然酸甜可口，於是便陪著夏巴山對飲起來。

「夏先生，好像這兒的人都不太喜歡這個尼哦。」莫殘說道。

「客官請說，古丈坪沒有我不知道的人。」王掌柜自信的和-圖-書說道。

夏巴山輕輕的搖了搖頭，眼中似有淚光閃動：「姑娘錯了，夏巴山年輕時雖有過失，但現已年逾花甲，又還能苟活多少年呢？如今姑娘一人孤苦伶仃，腿腳又不便，夏某豈能置之於不顧。」

夏巴山點了點頭：「那還是年輕時候的事兒，一晃都三十多年了。莫殘，我們若是隱匿在此處，官府便永遠都找不到了。」

「花言巧語，騙得了誰？」那婦人道。

「不過是舊相識而已。」夏巴山輕描淡寫的回答說。

屋內傳來嘆息之聲：「你是有求于本姑娘么，外面的孩子是誰？」

王掌柜回到櫃檯后，不叫他便不再出來了。

莫殘苦笑著：「夏先生，這回可是真的逃獄了。」

「你可知道尼哦。」

「這樣吧，先沿著漢水南下荊州，然後渡江入湘到武陵山去，那裡是苗疆一向不買官府的帳，相對要安全得多。」夏巴山說道。

次日清晨，吃過早飯後收拾行裝，夏巴山仍是一身走方郎中的打扮。天氣涼了，莫殘從包袱里取出皮坎肩套在身上，兩人與王掌柜打了招呼後走出了客棧。

尼哦仔細的打量著莫殘：「你不是漢人，嗯，既然是中原漢人官府要抓你，本姑娘倒可以考慮讓你躲上一陣子，到旁邊的茅屋去吧，房間要自己打掃，平時不允許來本姑娘房裡，知道了么？」

晚上，夏巴山兩人吃了點隨身攜帶的乾糧，早早躺在了旁邊茅屋的床上。夏巴山看出了莫殘眼中的諸多疑問，於是便講述了自己年輕時的一段往事。

「我不是漢人，是雲南大理白族人。」莫殘說道。

當晚，夏巴山喝了兩三罈子米酒，最後醉倒了，莫殘扶他上樓歇息，自己洗漱完畢後繼續在床上打坐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