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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是你曾祖父的墓。」父親說著放下了扛著的鋤頭，那墓碑也是歪倒著的。

婺源是古徽州一府六縣之一，也是南宋著名理學家朱熹的故里，放眼望去，松竹連綿不斷，掩映著白牆灰瓦、飛檐翹角的徽派明清古建築，炊煙裊裊，靜得像是一幅田園山水畫。

竹林里已經見到零零落落的墳墓了，有些墓碑東倒西歪的，那是地底下到處橫行的竹鞭拱翻的，朱家的祖墳還在前面，就在靈古洞口不遠的地方。

時值1975年暮秋，江西婺源南山腳下，一株高大的老槐樹下，圍攏著一群村民，大家都仰著臉瞧著粘貼在樹榦上的一張布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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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村裡的赤腳醫生，醫術一般，但醫德很好，周圍十里八村的老表都找他來瞧，一般的病都不去鎮衛生院。

父子兩人照原路返回，等趕回村東家門口時，渾身衣裳都已經濕透了。

屋內光線暗淡，父親坐在椅子上手握石杵在葯缸中搗葯，四下里散發出一股植物根莖的土氣。

前面是一片碧綠的毛竹林，從竹林中穿過，就是有名的靈古洞了。這一帶的山體都是石灰岩，江南雨水又多，侵蝕出許多的溶洞，靈古洞是其中最大的。據說從未有人進到底過，單ｗｗｗ•hetｕｂoｏk•cｏm•ｃｏｍ單站在洞口，就會感到有一股陰風襲來，小孩子們更是不敢接近，傳說那黑黑的洞口會把人吸進去的。

寒生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是父親一個人辛辛苦苦的將他拉扯大，靠著一點祖傳的醫術，勉強度日。舊時的中醫，多少都涉及點風水術，以前父親也給別人相過陰宅，後來在文革中遭到了批判，說是封建迷信，打那時起，父親就再也沒有提過這檔子事了。

父親繼續清理著浮土，用力撬開棺材蓋后，隨即跳了上來，張著嘴大口的喘息著。

「先人的骨殖見不得太陽光的，寒生，屍氣已經散盡，你下去替曾祖斂骨吧。」父親鼓勵寒生道。

此刻辰時中，一縷陽光斜斜的射下來，照進了土坑裡。

寒生聽罷，心中一陣懼意。

父親跳了起來，抓起雨傘站在土堆上，把雨傘撐開遮住了陽光。

「寒生，你要記住，刨開棺材板時要屏住呼吸，密封好的棺材里有屍氣，吸進去會生病的。」父親舉起了鋤頭。

吃完飯，他和父親扛著鋤頭鐵鍬雨傘和兩條布袋子出發了。

寒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匆匆向家裡跑去。

「噢。」屋內應聲道。

※※※

竹林里霧氣沼沼，一httｐs://m.ｈｅtｕｂｏoｋ•ｃｏm.ｃｏｍ團團的伊蚊煽動著翅膀，虎視眈眈的盯著這兩個熱血的人類，寒生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這種蚊子咬人無聲無息，叮的包不大，但是奇癢，你恨不能把那塊肉都摳出去。

翻上一座山頭，回眸眺望西南方向，當年朱熹回鄉掃墓時親手栽植的古巨杉24棵（寓24孝之意），至今已逾800餘年，依然默默的矗立在文公山上。

「當然，你還沒學過堪與觀氣之法，自然看不見了。」父親回答道。

「另擇吉日吧。」父親拉住寒生的手，拖他上來。

布告上寫道：根據縣革命委員會指示，凡位於通往靈古洞的墳墓須於十五日內自行搬遷，屆時仍未搬遷的墳墓將視為無主墳，由鎮革委會組織基幹民兵統一剷平，希廣大革命群眾踴躍配合。落款是婺源縣南山鎮革命委員會，下面蓋有鮮紅的大印。

寒生回頭望去，只見父親身體搖晃了幾下，一隻手從懷裡摸出了個藥丸塞入了口中，原來父親早有準備。

「有，但是一般人看不到的。」

父親坐到了一邊，抽起了煙，香煙味兒彌散開來，蚊子群退回到了竹林里。

寒生大喊一聲，轟走了那兩隻黑兮兮的烏鴉。

「那其他的墓怎hetubook.com.com麼辦？」寒生問。

寒生拿起一條布袋，壯著膽子跳下了坑。

寒生皺了皺眉頭，目光掃視了下棺內，也沒有發現任何的隨葬物品，棺材底部有一些極細的塵土，掩埋了部分骨殖。他嘟囔了聲，蹲下開始斂骨，平生第一次鑽進了棺材里，心裏慌慌的，忐忑不安。

「是啊，年代太久遠，我們也只能管到你曾祖父那一輩兒了，讓我看看，明天是庚戌日，適宜破土遷墳，我們就明日辰時去吧。」父親手指掐算著說道。

「老爹，為什麼要把靈古洞前面的墳墓都搬走呢？」寒生問父親。

江南的晚秋，天氣變化無常，剛才還有陽光照下來，此刻卻是烏雲蔽日，嘩嘩的下起雨來了。

「老墓里要是能有點什麼就好了。」寒生自語道。

村東頭的三間茅草房是他的家，門前種著些党參柴胡等中草藥，大黃狗懶洋洋的伏在門檻上。

清晨，院子里的雀兒嘰喳個不停。寒生早早的生火，煮了些紅薯稀飯，日子艱辛，他還是多抓了把米放進鍋里，今天不同於往常。

「都是什麼顏色？」寒生饒有興趣的追問。

「有黑氣，躲開！」身後一聲暴喝，父親凌空躍下，一手扯住寒生將他推了上去。

「咱家子窮，墓里除了一把骨頭還和*圖*書能有什麼？別胡思亂想了，對祖宗不敬。」父親瞪了他一眼。

「這味葯雖說只是有麻醉的功效，但結合了屍體分解時的腐敗物質，便會產生劇毒的黑色屍氣了。」

「等等屍氣散了再下去。」父親又點起了一支煙。

一副散落的黃褐色骨架，靜靜地躺在棺材里，鼻子里聞到股潮濕的土壤以及植物根莖氣息。

「蟾蜍曼陀粉？這東西能產生有毒的屍氣么？」寒生問道。

「跟上，快要七點了，別誤了時辰。」父親在前面催促道。

寒生躲在圈外，仔細瞧著坑內，自己卻是什麼也看不見。

「老爹，鎮上來人貼了告示要限期搬祖墳啦。」寒生還未及進院就先喊了起來。

寒生踮起腳，向土坑內看。

當晚，寒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挖老墳是個稀奇事，想到此，他就興奮不已。

寒生用力的刨著，四周已經堆起了高高的土丘，就在這時，突然手下感覺有異，「咚」的一聲，鋤頭一沉，手腕翻轉用力，竟硬生生的扯出一塊黑褐色的木板來。

寒生戀戀不捨的轉身跟上，難怪有人說，婺源是中國最美的鄉村，這是斷然不假的。

父親嘆了口氣，說道：「你曾祖也是個郎中，大概是怕有人盜墓，裏面放了蟾蜍曼陀粉吧。」

朱寒生今年二十歲了，hｔtｐs://ｍ•ｈｅｔｕboｏk.cｏm•ｃom平日里在家中跟著當赤腳醫生的父親學徒，做些上山採藥、搗臼配伍等瑣事，雖然性格內向但人卻老實忠厚，村裡的老人們都很喜歡他。

「我們朱家祖墳葬在靈古洞那兒有好多代了吧？」

「嗯，一般是淡灰色，也有黑色的，像濃煙一樣，很邪門，最可怕的是紅色的屍氣，沾上就沒救了。」父親解釋說。

「那麼最厲害的紅屍氣呢，是怎麼出來的？」寒生頭一回聽到這種稀奇事，感到越來越刺|激。

「嘎嘎。」兩隻烏鴉站在荒草萋萋的墳頭上望著這邊。

骨殖一根根的裝進了布口袋，骨骼之間的筋膜早已消失，所以連接處都是分離的，揀起來很容易，最後捧起骷髏頭，小心翼翼的塞進口袋裡。

「屍氣有顏色么？」寒生問。

「老爹，我看不到黑氣呀。」寒生攙扶住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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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生，辰時已過，我們回去。」父親抬頭望了望鉛灰色的天空，搖頭說道。

「老爹，揀完了。」寒生喊道。

父親搖了搖頭。

「老爹一輩子還沒有遇見過。」父親說道。

父親一鋤鋤的掘著土，額頭上冒出汗珠，寒生遞過毛巾，順手搶過鋤頭幹了起來，畢竟是年輕人，體力壯，速度明顯快了許多。

「老爹，曾祖的棺材里怎麼會冒黑氣呢？」寒生不解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