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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掌燈時，寒生自己胡亂扒拉兩口飯，看看時鐘已經七點，戌時到了。他來到西屋壁龕前，取下布口袋，開始遵照父親的囑咐在油燈下清點骨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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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淡的月光下，緊隨著紅色屍氣的是數十條白色的細絲從自孔隙中爬了出來，纏繞到寒生的臉上，那些細如菌絲的東西從他的鼻孔中徑直鑽了進去。

古墓的棺蓋是一塊整板，呈青赭色，紋理細膩，透出一股淡淡的香氣，寒生識得這氣味兒，這是香樟木，內含的樟腦油可驅蟲防蛀，如此棺蓋，這棵老樟樹也必是有千年以上的樹齡。

自古以來，選擇陰宅尤為忌諱棺下壓墓，此乃萬分的不吉利，按迷信的說法，被壓之墓怨氣上升成煞，不但毀去了風水，而且會遷怒上面墓主的後人，甚至帶來血光之災。

可是曾祖父，一位窮江湖郎中，居然棺內也有口金井，那裡面能有什麼呢？

他輕輕地捏住掌骨的一頭拽出整個指骨，微弱的光線下，一個拳頭大小的洞口露了出來……

寒生怔怔的望著那個黑漆漆的洞口，一股陰涼的氣味兒自洞內透出，他想，那可能就是地氣了。

總算走出了竹林，白天挖開的墓穴還在那兒，土堆曾被雨水沖刷過，留有幾道小水溝。寒生躡手躡腳的走近土坑，ｈetubｏｏｋ•ｃｏm•ｃoｍ月亮此時又隱入了厚厚的雲層里，天地間驟然暗淡了下來。

自幼跟著父親行醫，十多年的耳聞目染，寒生對人體並不陌生，他知道人體大大小小有204塊骨頭，但是聽說外國洋人有206塊，他們的第五腳趾骨比我們多一塊，不過父親也沒見過。

※※※

曾祖的骨架安靜的躺在了西屋的地上，唯獨缺少了一支右手掌……

墓棺埋在土裡每年都會有一定的沉降，有的下降毫釐，有的寸許，隨土壤結構而有所不同。此地處於山間，土質極密實，若是自然下沉至兩三米的深度，豈非需時上千年？如此說來，曾祖擇穴之時根本就沒有發現其下有墓，鑿金井也只不過是吸地氣之用。看來，此處定是風水寶地，事隔千年竟有人點中同一穴|口，實在是機緣巧合啊。

世上事，凡毒物者數丈內必有解毒之葯存在，正所謂相生相剋是也。這劇毒的紅色屍氣的剋星，正是那白色的菌絲，名為「白陀須」，一種寄生在腐屍身上的真菌。此物生長極為奇特，須在密封和恆溫的環境下緩慢發育並處於休眠狀態，但見空氣則迅速生長。

竟然是棺下墓，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寒生清除乾淨覆土與石灰膏，最後設法開和圖書啟棺蓋。他先合掌對古墓三鞠躬，行了大禮，然後將鐵杴用力鏟下。

手電筒的光線很微弱，電池已經用了很久，為了省錢，父親總是把用舊的電池擱在火塘邊上烘烤，儘可能的延長其使用時間，今晚可千萬別熄滅啊。

寒生望了望窗外，雨已經停了，雲縫中可見寥寥星辰，月光散射，山間一片朦朧。

棺蓋儘管木質優良，但是畢竟年代久遠，多少有些腐朽，在鐵杴的撞擊下，驟然撕開了一道縫隙，淡淡的紅色屍氣自裂口處逸出……寒生根本看不見屍氣，只覺得鼻子嗅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然後身體慢慢的軟倒在了棺材板上，臉部恰巧俯在棺蓋的裂隙處。

古時候風水師替人遷墳移墓最怕的就是屍氣，一旦不慎吸入輕則生病，重則喪命，人們大都誤解為鬼魂附身，實因普通人肉眼看不見屍氣之故，當然有些半吊子風水師自己本身也是瞧不見的。屍氣中最邪門的當屬紅色屍氣，但極為罕見，此氣沾上即斃命，根本無法醫治。

當他奮力鏟碎石灰封面再瞧，下面赫然又是一口棺材……

寒生想著想著竟自興奮起來。

得抓緊時間了，寒生不容多想的跳入了坑內的棺材里。

「朱醫生，我家婆娘就要生產了，麻煩您趕緊跑一趟。」那為和圖書首的中年男子焦急地說道。

金井內大都有墓主人平生喜愛之物，如珠寶玉石之類的東西投入進去，據說當年慈禧太后寢殿棺槨的腦後位置就有一口金井，內里珠寶無數。

草屋前的大香樟樹下，站著幾個人，正焦急的四處張望著，一見寒生父子，緊忙迎上前來。

寒生蹲下身來，用手拂去浮土，月光下，見到一層白森森的物質，鏟下一塊在掌心裏細瞧，原來是白色的石灰膏，厚約兩寸。

記得父親說過，以前有錢人家花重金聘請風水師尋找一塊好的陰宅地，但大多數也只是擇塊吉地葬下去了事，只有極高明的風水師才懂得金井術，就是在棺材底板墓主人後腦殼的位置上，向下打一個垂直的小洞汲取地氣，稱之為「金井」，也叫「穴之魂」。

缺失了哪些呢？一共少了27塊，他想了想，乾脆擺起來看。說干就干，寒生將所有的骨頭按人體的順序擺了起來，戌時尾，當鐘聲敲打九點鐘時，人體骨骼拼接完成了。

村裡的人家都已拴上了門，由於這裏還未通電，為了節省燈油，老表們一般的都是吃罷了晚飯，早早的上床休息去了。

「知道啦。」寒生應聲答道，走進西屋放下布口袋。他知道，接生不同於看病，有時產婦折騰一兩天還生不下和圖書來，父親就得在那裡隨時看護著，看來今晚又得自己獨自吃飯了。

山間小路崎嶇不平，月光時隱時現，竹林中時不時地傳出「咔咔」的響動，那是毛竹夜間拔節的聲音。學醫的人雖說是不信鬼神什麼的，但是獨自一人行走在黑漆漆的竹林中，心裡頭還是有點發怵。電筒光柱晃動著，不經意間看見好多烏鴉蹲在竹枝上，瞪著紅色的小眼睛正盯著他。

此刻，月光透過雲層灑落下來，坑內清晰可見。

寒生精神大振，下面一定有東西。

「好，我收拾一下就去。」父親進屋去取藥箱。

當寒生徐徐醒來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剛才已經是九死一生，我怎麼打了個盹？他自言自語道。

沿著金井裡的竹竿向下挖掘了近一個多時辰，土坑越來越深，可是金井裡卻依然什麼都沒有發現。就在這時，手裡鐵杴好像觸碰到了什麼堅硬的物體，發出了空洞的聲響。

「175，176，177……」寒生口中念叨著，咦，怎麼沒啦？他倒過袋子，裏面空空如也，一根也沒有了。

寒生此刻已經斷然不疑，這是一座千年古墓。

手電筒光越來越微弱了，照不到那洞里究竟有多深，於是寒生從坑裡爬上來，去折了根一人多長的竹竿，然後試探著慢慢插入金井內，就在wwｗ.hｅtｕｂｏｏk•cｏｍ•com竹竿將要到頭時止住了，看來洞深也就在一人左右。

「寒生，今天不一定趕得回來，你在戌時把遺骨清點一下，然後用白布條紮緊放在西屋壁龕上，記住點上三炷香。」父親匆匆背起藥箱，叮囑寒生道。

可是曾祖的墓地既然設置了金井，定是仔細探查過的，又如何會建在別人的墓穴上面呢？

好奇心佔了上風，說干就干，寒生關掉手電筒，抄起了鐵杴，藉著月光挖掘了起來，寂靜的山林里，只聽得見他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想到這兒，他站起身來，取出手電筒和布袋子，扛著鐵鍬出門。

缺失的手骨一定還在棺底的塵土之中，只怪自己當時粗心大意，曾祖啊，不是我對先人有意不敬，而是……不行，我要去把它們取回來。

寒生吸入紅色屍氣，本應無救，碰巧「白陀須」遇空氣則從裂隙處向外瘋長，正好迎上寒生的臉部，從其鼻孔中鑽進反而解去了屍氣，這也算是機緣巧合了。

夜已深，烏鴉們大概已經睡去了，竹林里寂寥無聲，偶爾看得見一兩處到處遊盪的綠芒，那是鬼火，墓穴中屍體腐爛時分解出來的磷在空氣中自燃。

雨水與塵土攪合成了粘稠的泥漿，他小心翼翼的撥開稀泥，在棺材一頭的底板上露出掌骨的端頭，總算找到了，心中頓時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