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自己原本恐見金道長時，萬一言語有所不和，打鬥起來傷及寒生，故讓他等候在外面，如今既已被道長發覺，只有先進屋再說了。

「好了，劉先生，酒也品嘗過了，該說說你深夜到訪的來意了吧？」金道長平靜的說道。

劉今墨嘿嘿一笑，音如金屬般的尖聲嘆了口氣道：「我的這位小兄弟寒生乃是曠世名醫，身懷起死回生之術，又有濟世好生之德。當然，若無需要，劉某這就告辭了，寒生，我們走。」

劉今墨心下暗自吃驚，來者音未落人已至，身法之快，又是內家高手。

「陽公現在何處？」劉今墨追問道。

一場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襲擊了京城，入夜，天空中飄下了雪花。

花園雲集山房的一間陋室里，牆角邊上矗立著一隻小煤爐，火正旺，鐵爐圈燒得已經發紅了，屋內溫暖如春。

門開了，一清癯白皙的老者走了進來，「咦，老道有客人啊，怎麼也不開燈？」說罷伸手撳動牆壁上的電門開關，屋頂的一隻燈泡亮了。

「果然你倆在這裏！快隨奴家去雍和宮，晚了就來不及了……咦，怎麼還有生人在此？」陰風起處，屋內赫然站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齊腮的流行短髮，蒼白的面孔，鷹鼻素口，柳眉杏眼，頜下一粒烏黑凸起的美人痣。

金道長嘆了口氣，道：「蜘蛛脫網賽天軍，粘住游蜂翅翎毛，幸有大風吹破網，脫離災難又逍遙。」說罷，張口向空中一吹，一道真氣破空而至，那張蛛網竟然應聲斷裂成無數小段，蜜蜂驟然掙脫了束縛，扇動著翅膀飛去了。

金道長點點頭，說道：「劉先生果然性情中人，不錯，此酒釀造于初夏，海淀一帶白蓮花盛開，以此日出時節帶露之白蓮花浸酒，自是生出脫俗如仙子般的清香，然而仲夏至秋後，荷葉凋零，則無法再有此等清純m.hetubook.com.com之氣了。」

金道長微微一笑：「劉先生只是道出了此酒的名稱與年份，可還品出些什麼味道？」

元初，丘處機（號長春子）自西域大雪山覲見成吉思汗，東歸燕京，賜居於太極宮。元太祖二十二年五月，成吉思汗敕改太極宮為「長春觀」，七月，邱處機仙逝于長春觀。次年，高徒尹志平在長春觀東側下院建處順堂藏邱祖仙蛻。明初，易名為「白雲觀」。

劉今墨頓了頓，接著說道：「請問道長，可認得關東黑巫陽公？」

劉今墨與寒生此刻驚訝的發現，這個柳一叟教授竟然是獨臂人，一隻衣袖裡面空蕩蕩的。

「嗯那，」金道長解釋道，「薩滿黑巫在關東農村裡流傳甚廣，鄉下俗稱『跳大神』，崇尚『胡黃、清風』，同貧道正宗玄門形同陌路，故極少與之來往。」

金道長盤腿打坐在一張蒲團上，爐子邊放著一個大茶缸，裏面燙著一壺酒，一張小地桌上撂著兩隻空瓷酒杯，濃烈的酒香氣散發在空氣中。

老道是瞎子，開不開燈原本是一個樣子的，寒生想。

「就是狐狸、黃鼠狼和翠花。」劉今墨在一旁說道。

※※※

紅衛兵小將們知道遇上了高人，悄悄的退去了，從此街巷坊間都曉得白雲觀的那個老瞎子道士是個世外高人，再也沒有人敢前去生事了。

教授靦腆的看了看寒生，低聲說道：「這是清朝詩人吳延祁在詠《劉伶孤冢》的詩中說的。」

觀主金道長雙目失明，常年隱居於花園內，深居簡出，一般人很難見到。據說當年曾有一隊紅衛兵意圖衝進白雲觀，那日天空中烏雲密布，瓢潑大雨，大殿前的石階上端坐著雙目緊閉的金道長，奇怪的是其兩米方圓之內，竟無一個雨滴落下，衣衫乾爽爽的，而四周圍的那些紅衛兵們卻個個如同ｈtｔｐs://ｗww.hｅｔuｂoｏk•coｍ•coｍ落湯雞般。

金道長的耳朵動了動。

「到底還是做學問的，喝酒也有這麼好聽的詩。」寒生小聲的欽佩道。

「翠花是什麼？」寒生更加迷惑了。

金道長轉臉對劉今墨說道：「劉先生，對不起了，你要找的人我不知道在哪兒，此間有事，施主自便。」

「九二，惕號，莫夜有戎，勿恤。嗯，今日深夜有小人來犯，會是什麼人呢？」金道長自語道。

「青田劉今墨，嗯，聽聞是隱於京城的邪派高手呢，請坐。」金道長手指著另一張蒲團道。

劉今墨回味片刻，說道：「似乎有一種淡淡的清香直上兩側左右頭維，令人頓生脫俗之感。」

「既如此，我等速去。」柳一叟說道。

劉今墨面色略顯尷尬，說道：「道長明察，劉某慚愧。」說罷站起身來，推門來到檐下，瞥見大雪中哆哆嗦嗦隱身在戒台下的寒生，忙喊道：「寒生，道長請你也進來。」

那婦人道：「丹巴病情惡化，今夜必死，現渾身經脈已散，面目猙獰，神智半醒，要我們三個人到齊，他有極重要的事情託付。」

「道長博學，劉某今日又長了見識。」劉今墨心悅誠服道。

門外寒風刺骨，飛雪漫天，劉今墨拉著寒生，朝院牆那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去……

「哦，大隱隱於市，聽聞紫禁城大內第一高手梅一影的徒弟喚作青田劉今墨，幸會。」老者拱拱手道。

一陣「嗡嗡」聲由西而來，那是一隻冬日的蜜蜂，也許是藉著黃昏時的最後一點溫暖陽光出來覓食。

此刻正值黃昏，冬日里的一抹夕陽淡淡的灑在了花園內，金道長盤腿在一塊大青石上打坐，四下里寂寥一片。

「原來是教授來了，快請進。」道長微笑著答道。

金道長想了想，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高聲喊道：「兩位慢走。和*圖*書」

「道長，打攪了。」寒生有禮貌的打著招呼。

金道長點點頭，說道：「聽聲音，還是個孩子嘛，叫什麼名字，要不要喝口熱酒？」

※※※

「就是女鬼。」金道長微笑道。

「哈哈，賈屍冥老道，又在偷偷飲好酒了吧？柳一叟前來嘮叨兩杯。」緊接著，門外已經傳來了彬彬有禮的叩門聲。

「金道長，我倆此次突兀造訪，冒昧打擾道長，煩請您告知在下陽公的下落，我們就不多耽擱道長的清修了。」劉今墨語氣雖然誠懇有加，但流露出內里的強人之意。

「貧道賈屍冥，出家道號金一。」金道長淡淡說道。

柳一叟放下酒杯，忙道：「丹巴怎麼了？」

難道是外應么？金道長感到有些奇怪，心念一動，遂以梅花易數之年月日時起卦，掐指一算，兌上乾下，是為「夬卦」，九二爻動。

「教授，我來引見一下這兩位不速之客，這孩子叫寒生，那一位可是有名頭呢，青田劉今墨。」道長介紹道。

金道長微微一笑，說道：「劉先生好眼力，貧道這酒乃是民國初年由紫禁城裡流散出來的，先師珍藏至今，算下來已近百年矣，找遍京城，恐怕也是難覓的。」

金道長笑了笑道：「貧道身為白雲觀的主持，雖然文革以後，釋道儒日漸式微，但也無需淪落與跳大神的為伍。」

柳一叟教授用那隻獨臂矜持的輕輕端起了酒杯……

柳一叟鼻子嗅嗅，開口說道：「『自古才人千載恨，至今甘醴二鍋頭』啊。」

此刻房門突然大開，一陣寒氣襲來，寒生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請。」金道長率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白雲觀，位於京城西便門外，始建於唐朝，名天長觀，是道教全真道派十方大叢林制宮觀之一，金世宗時，是當時北方道教的最大叢林。

觀內後院為一個清幽雅靜的花園，名雲集園，又和-圖-書稱小蓬萊，它是由3個庭院連接而成，游廊迂迴，假山環繞，花木蔥鬱，綠樹成蔭。花園的中心為戒台和雲集山房。戒台為道教全真派傳授「三壇大戒」（初真戒、中極戒和天仙戒）的壇場，雲集山房為全真道律師向受戒弟子講經說法之所。

那塊蛛網悄無聲息的從小蜜蜂的上面罩下，蛛絲粘住了蜜蜂的翅膀，驚恐萬狀的小蜜蜂拚命的扭動著身軀，無奈卻越裹越緊……

此刻，劉今墨的耳朵稍稍翕動了一下，他聽到有夜行人來到了。

「道長，據我所知，民國后，關東愛新覺羅氏大都改姓金，道長是滿人么？」劉今墨望著金道長的臉孔說道。

金道長雖然雙目失明，但卻極準確伸手自茶缸中取出酒壺，凌空傾倒于兩隻小瓷杯內，竟未有絲毫濺出，拿捏度之精確，令人嘆服。

「什麼是『胡黃、清風』？」寒生不解的問道。

「跳大神？」寒生嚇了一跳。

「晚輩寒生，不會喝酒，謝謝道長。」寒生恭敬的說道。

※※※

北京燒刀子，又稱二鍋頭，是中國清香型白酒的典型代表之一，入口綿軟爽口，酒香清冽，回味悠長，以其無色透明，氣味芳香醇厚而聞名。鑒別酒的好壞，香味非常重要，我國的白酒分為清香、濃香、醬香、果香、醇香等不同的味道，這是由於在發酵過程中含量極微的香味微生物所起的作用。香味微生物與酒中的主要成份乙醇搭配得協調，酒的味道就醇正，否則酒的味道就差。在釀製技藝上，「同泉涌」燒刀子使用老五甑法發酵、混蒸混燒、看花接酒等的工藝都是歷代釀酒技|師的神秘絕技，而割頭、去尾、取中段的接酒方式更是京城的釀酒技|師首創。清康熙十九年（1680年），京城趙氏釀酒傳承九代，生生不息，至今在京城內仍保留著三條明清時期留下的以「燒酒」命名m.ｈｅｔuｂｏｏｋ•cｏm.ｃom的衚衕。

金道長伸手抓起酒壺，凌空斟滿了一小瓷杯，酒香四溢。

金道長望著劉今墨的那對白眼球微微動了動，然後緩緩說道：「十年前，陽公自關東南下，途徑白雲觀，緣過一面而已。」

「既然已經來了，門亦未關，何不進來飲杯熱酒？」金道長突然開口說道。

「見笑，」劉今墨說罷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了蒲團上，接著鼻子嗅了嗅，道，「好酒，老北京趙氏『同泉涌』燒刀子，怕是珍藏有百年了吧？」

1957年成立的中國道教協會會址就設在白雲觀內，為文革中京城內很少沒被破壞的寺廟之一。

劉今墨心下大驚，此婦無聲無息如鬼魅般的現身，自己絲毫未有覺察出來，看來其功力極深，平生僅見，今晚夜訪白雲觀，竟接連遇到三名絕世高手，京師真是藏龍卧虎之地啊。

寒生入內，火爐處一股暖流迎面而來，凍麻的雙腳在地面上跺了幾下，搓了搓冰冷的手，感到一下子舒服多了，沒想到京城的冬天竟會這麼冷。

「他是我的酒友，北京大學的歷史學教授柳一叟先生。」道長指著老者說道。

這時，一陣清風徐徐吹來，屋檐下的一塊蛛網隨風而起，晃晃悠悠如同天網一般的在空中漂蕩著，而那隻小蜜蜂卻渾然不知危險即將降臨。

道長微微一笑，道：「外面地凍天寒，劉先生的同伴何不一同進屋來緩和暖和，尋常人的身體禦寒怎比我們練武之人？」

沉寂了片刻，聽到門前一聲嘆息：「道長果然好聽力，青田劉今墨來訪。」門開了，寒風裹著雪花吹了進來，一高瘦之人出現在面前。

金道長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深陷在眼窩中是兩隻灰白色的眼球，彷彿披著素色的白衣，一動不動的直視著劉今墨。

劉今墨早已垂涎欲滴，緊接著忙不迭的一口喝乾，喉頭處頓時火辣辣的，暖流直衝頂門，煞是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