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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放下茶具，叫那丫頭走開，道：「原來節公已經來到南京了。老夫葉中和。不知節公現下下榻何處？」劉不取道：「節公因為年事已高，又兼前月偶染病恙，故不能來京商議國是。」葉中和嘆口氣道：「節公門生故交甚多，本想他能到京來，登高一呼，英才齊集。可惜，可惜呀！」

李香君道：「相公，這是個奇人，引莊子言語，意在嘲諷。」侯方域便朝劉不取抱拳道：「閣下何人，敢請上船一敘？」

那人頭也不回地說道：「餘姚朱舜水。」

葉中和看過信后道：「原來尊駕是劉心水的公子，真是少年英才，老夫明日便上朝參奏福王監國，必當委以重任。快快請坐。」劉不取笑問道：「不知嘉定『明泉』茶莊的葉思任先生，與葉公如何稱呼？」

小二瞪大眼睛道：「相公居然連這兩人都沒見識過？那男的是河南來的侯方域，是大戶人家的公子，與冒辟疆，陳定生，方密之並稱『復社四公子』，南京城裡，無人不曉。那女的如果你也不認得，那相公你就別在這裏裝斯文呆看了。」

劉不取站立窗前，冷冷說道：「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和圖書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去？奚樂奚惡？」

傍晚時分，劉不取又來到葉府。這回他先到府門對面的一家酒店，給了店小二兩錢銀子，問道：「葉府的葉老爺回來沒有？」小二捏著銀子笑道：「客官算是問對人了。不瞞客官，葉老爺早回來了。」

劉不取道：「我委實不知。」小二道：「叫你長點見識。她便是『秦淮八艷』之一的李香君。」劉不取呆了一下，嘆道：「難怪侯朝宗終日沉溺於酒色之中。」便拿起一根箸子，朝侯方域的酒杯擊射下去。

劉不取道：「節公托晚輩帶來書信一封，晚輩昨日已交與管家遞呈，不知葉公收到否？」葉中和登時喝斥管家道：「奴才，險些壞我大事。」管家慌忙從懷裡拿出書信，交給葉中和。

那人將漁竿在湖面上一點，舟子便如箭一般向湖心滑出去數丈。劉不取心下一驚，大聲問道：「先生請留名，在下該日再來拜會。」

劉不取不再理會他，竟自朝府里走去。管家忙叫了幾個門衛過來阻擋，卻哪裡攔得住？劉不取一路來到廳堂上，見一個瘦高的老頭正在那裡指點丫頭和圖書燒茶，茶香撲鼻。老頭見了他，愕然道：「閣下何人，膽敢騷擾老夫？！」

突然間，他想到了一件事，這事他本來應該早已想到的。葉思任跟他現在正要去找的葉中和其實是父子關係！他跟葉思任暢敘良久，卻疏忽了一點，那就是沒想到周葉兩家的姻親關係中，葉中和正是葉思任的父親。周太公也沒跟他談起過這事。嘉定葉家，葉中和。看來，周太公似乎對他至今仍然還是不放心。

劉不取經過喧鬧的街市，冷笑了一下，便找了家便宜的客棧住下了。他摸摸行囊，發現盤纏已經不多，於是便讓店小二牽馬到市上賣了，得錢三十金。

劉不取想到了葉思任。他覺得葉思任真是個吃不透的人。他分明是進士出身，又是一身的好功夫，卻去販賣茶葉，賺幾個閑錢，風華雪月，真是埋沒了人材。江南四處都是才子，只可惜這些才子們似乎都有一種天生的閑逸之氣，茶酒琴棋，文章書畫，美妾孌童，精舍山水，卻個個眼高手低，無真正的經國濟世方略。這也許正是晚明覆亡的悲劇。

侯方域的手中酒杯砰地一聲掉落河裡。李香君的簫聲也和-圖-書嘎然而斷。侯方域起身喊道：「是誰人耍弄于侯某？！」

劉不取道：「在下燕山劉不取，受葉公故人相托，數次求見，都被這管家阻撓。」管家道：「這廝委實無理，竟然擅闖入府中。」老頭道：「哪位故人？」劉不取道：「閩中周子恭老先生。」

青山秀水稻魚肥，卻養就了一批廢物。劉不取心下冷笑不已。

南京繁華如舊，歌吹沸天，廛汗撲地，絲毫沒有亡國之悲憤，戰亂即將到臨之象。

此時那雨下的大了，劉不取全身濕透，那小舟也開始蕩漾起來，雨點打擊著水面，漣漪流散。忽然間浮標上下急促竄跳了一下，劉不取道：「先生快快收桿！」那人道：「慌什麼，這是小魚。」說著，唰地一下拔起釣鉤，換上一條新的蚯蚓，拋擲出去。

劉不取便來到葉府門外，對門衛說要拜謁葉中和。門衛去叫了管家出來，管家道：「老爺還沒回來呢。」劉不取冷冷說道：「我知道葉公此刻正在府上。你幾次阻我見葉公，無非是想讓我給你銀子。我偏是不給！」

劉不取冷笑道：「話不投機半句多！」說著顧自坐下喝酒。侯方域悵惘移舟而去。

和_圖_書那人盯著湖面道：「你以為在下有那份閑心嗎？在下這是在附庸風雅，故意裝做象姜太公，嚴子陵等名士的樣子，以便沽名釣譽，一朝聳動江湖，留名千古。哪象先生，黑水閩中江南，說來就來，說去就去，瀟洒得很吶！」

第二天，劉不取找到葉府門下，將周太公的書信交給管家，讓他轉交給葉中和。管家打量了一下劉不取道：「葉學士今天上朝去了，你改日再來吧。這信我先收著，得便時就替你遞呈上去。」

這天晚上，劉不取在夫子廟的貢院旁邊的一家酒樓，要了一壺熱酒，四碟小菜，慢慢坐喝。秦淮河對面的伎館酒樓上，華燈初上，竹肉併發。他想，江南的文士商人，真是一堆行屍走肉。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

葉中和道：「正是犬子。」

這時他看到秦淮河上，一隻輕舟緩緩流過。船頭上坐著一個年輕人，容貌清俊，一手把扇，一手執杯。他的身邊坐著一位女子，正把著洞簫吹著，看倆人神態，十分狎昵。劉不取叫過小二問道：「這船上二人是誰？」

劉不取心下一喜，便在湖邊水草間坐下了，看他垂釣。看了半個多時辰，也不和*圖*書見有魚上鉤。劉不取忍不住問道：「先生是在直鉤垂釣嗎？」

劉不取快馬加鞭，不日便來到南京。

劉不取心下煩悶，便去了玄武湖散心。其時正是暮春，湖上遊人如織，白鶩低掠，輕柳如煙。劉不取沿著城牆根走著，忽然，這時下起了朦朦細雨。遊人四處躲避。劉不取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一隻小舟橫著，舟上一人，棕衣箬笠，危坐不動，手裡把持著一根黑漁桿，那浮標正被雨水點擊地上下晃蕩。

劉不取聽了，心下一驚，慌忙問道：「先生何人？」那人道：「說了你也不知道，何必過問。待我釣得一隻鰻鱺，再作理會。」

管家怒道：「誰要你的臭銀子。你一個窮酸書生，還是省兩個錢買套象樣的行頭穿吧。」

那人道：「先生此行，便如在下垂釣，用心良苦呵！」劉不取冷笑道：「可惜江南已無鰻鱺。」說話間，那浮標突然往下一沒，那人將竹竿迅急往上一拽，但見一條尺余的鰻鱺，已懸挂于雨空中。那人道：「誰說江南已無鰻鱺？不過小魚倒是不少。」

次日劉不取一大早便到葉府門前候著。管家見了他道：「學士五更時便上朝議事了，你明天再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