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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獄

作者:秦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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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秋夢如煙 第八十四章 戲中戲

下卷 秋夢如煙

第八十四章 戲中戲

修流來到衙堂后,正碰到馬元殷下得場來。馬元殷見到他,乍然一驚道:「周公子,你如何到了這裏?」
路上也有些清兵軍馬匆匆馳過。他們見到修流披頭散髮的,背著一張大弓,挎著一柄長劍,以為是個癲子,隨便吆喝幾聲,都避開走了。
修流拿過弓來,猛吸了一口氣,一下便將那弓拉滿了,隨後用勁一綳,只聽得浜地一響,弓弦斷了。座中所有的滿洲軍官都呆住了,相顧失色。修流將弓放在桌上,道:「煩請諸位跟洪承疇說一聲,這弓物歸原主了!」
夥計打量了他一下道:「別提了,你要是來找她,那麼估計是沒戲了。前些天她遇到個年輕人,想來是她從前的相好,兩人一齊私奔了。把那朝奉氣得躺了兩天的床。他起來后一口氣吃了十個包子,說道,這回老子豁出去了,她能逃,老子一兩聘金都沒收到,不吃白不吃!」
她看著馬元殷,馬元殷忙道:「姑奶奶,我絕對沒有動過你的箱子,況且我又從來不喜耍槍弄劍的,要那物什做什麼?!」
修流背上的那張弓,當時在揚州城,曾讓多少滿洲將士談弓色變。修流摘下弓來,置於桌上,道:「誰能拉得滿這張大弓,這弓便歸誰!」簡文宅用滿語跟那些滿洲將軍說了一下,眾人摩拳擦掌,都上來試過了,卻沒有一人能拉得開的。
這時,簡文宅端著一杯酒站起來,高聲說道:「諸位,今日欣逢盛會,我大清國運方興未艾,大家一起舉杯,祝我皇萬歲,萬萬歲!祝親王殿下千歲!」
修流道:「那把劍現在哪裡?」
修流笑道:「方才我是因為見簡先生一直在盯著他的腰間看,因此便留心了。」
同桌的杭州知府尹尚拿著戲單子,恭恭敬敬地先請阿德赫點戲。阿德赫哪裡看得懂,隨便指了一齣戲,那尹尚看了,卻是湯顯祖「臨川四夢」的《南柯夢》中的一段,心下有些好笑,卻不好明說出來,便掉頭別處了。
簡文宅用滿洲話跟他說了幾句,阿德赫點了點頭。簡文宅接著笑道:「諸位,今日咱們老朋友相會,只看戲喝酒,不談它事,不談它事!大家請入座。」
簡文宅見了,心下隱約生出些許不祥之感。他跟李漁道:「李班主,都統大人點的是『滿床笏』,你們就先唱這個吧。」
修流冷冷道:和_圖_書「在下可沒有這份閑心思。」
李漁忙笑道:「公子且慢。今日李某在清點物件時,似乎看到過一把古劍,因見不是道具,後來又想討知府大人喜歡,便順手給了他。公子如若好劍,得空時李某便讓會稽的冶鐵匠王八指,鑄上兩柄上好的劍送與公子便了。」
簡文宅聽了,心下蹊蹺,便朝阿德赫使了個眼色。阿德赫會意,跟兩個滿洲軍官說了幾句滿語,那兩個軍官便將尹尚提拉起來,搜索了一下他的身子,果然搜出了一柄兩尺多長的古劍來。
說著,便離開了杭州府衙。
座中數百人都站立起來,山呼既畢。只有修流一人安然坐著不動。簡文宅有些尷尬,於是放下酒杯,重重拍了幾下巴掌,道:「接下來請大家看戲。」
修流笑了笑,離開了珠寶店。他散漫地走著,不覺到了杭州府前。只見府外肅然站著幾十個彪悍的清兵,執著耀眼的刀槍。他正要折身走過去,卻見遠處一乘轎子,由四個人抬著,顫悠著抬了過來,一邊是十來個清兵護著。
修流拿起劍便插|進腰間。阿德赫道:「周將軍,我能否看看你身上的這張弓?這張弓可是揚州城下第一張弓!」
修流聽了這話,豪氣登時涌了上來,心道:「我在萬人軍中,覷滿洲人如同無物。此時便進去,看他們能如何擺布我!」於是說道:「我要心怯了,不是好漢!只怕到時我要是多喝了兩碗酒,鬧將起來,你面子上須不太好看!」
修流跟阿德赫都坐下了。座中儘是滿洲人跟城中那些新剃了頭的新貴富紳,修流篷亂的頭髮雜在其中,便顯得很搶眼。
簡文宅問道:「賢弟為何發笑?」修流笑道:「真是人生便如一場戲。這舞台上哪裡能演得出來?我想到戲台後面去看看。」
望湖道:「把他氣死或是噎死才好呢!跟他在一起,一點情趣都沒有。修流哥,你上次說要找我叔叔,是不是為了一把破劍呀?」
那尹尚大呼冤枉。阿德赫給修流倒了碗酒,自己端起一碗酒,仰脖而盡,道:「周將軍,多謝了!這漢人中小人真是太多了!」
他心想,自己本來心中只有他自己一人,無憂無慮。但一年多來,卻突然冒出了這麼多的人跟事體的變故要他去分憂,既然如此,自己何不便回閩中去,與橋兒m.hetubook•com.com隱居在青山綠水中,結廬而居,無憂無慮地過上一生?想到遠方的斷橋,他的心裏終於踏實了些。
修流站了起來,端起酒碗,道:「諸位將軍,我喝三碗,大家一起幹了。」說著,一口氣就喝下了三碗酒。
那些軍官也都幹了。阿德赫看了喝彩道:「痛快!」
簡文宅便帶著修流進了杭州府門。只見府衙中上上下下擺了幾十桌酒席,坐了幾百人,堂上搭了個戲檯子,戲還沒有開演,鑼鼓之聲正喧囂著。簡文宅帶著修流來到阿德赫的桌上,阿德赫見到修流,嚇了一跳,站了起來,道:「你不是那揚州城裡的周小將軍嗎?如何到了這裏?」
修流擱下酒碗,對尹尚道:「尹知府,能否借你今日新得的一把劍一觀?」
修流一聽愣住了,他知道鼎家的那把劍就在趙及身上,望湖說的破劍,可能正是那一把。他問道:「你叔叔在你家嗎?你怎麼知道那把劍?」
簡文宅道:「賢弟請自便。」
李漁大驚失色道:「既如此,李某現下便去向尹知府討回,就說是公子想要。」
馬元殷嘆道:「他挾著太後到了杭州后,聽說滿洲人來了,便把太后扔了。他本想投滿洲人的,但滿洲人又沒許他高位,於是他便帶著一幫貴州兵,向閩中方向去了。那阮大鋮已投了滿洲人。這人是有奶便是娘。今天這台戲便是鬍子他撮合的。這人是個老幫閑,我爹的餿主意,其實有一半是他出的。」
修流已從劉不取處得知這個消息,因此也不覺得意外。那簡文宅又道:「修涵兄在南京時,曾面囑在下,要我對你多加照顧。今日阿德赫將軍在杭州府中大擺慶功宴,還請了本城李漁李笠翁的戲班子來助興。賢弟何不隨我一起進去湊湊熱鬧?結識幾個人,也是好的。」
修流也將酒幹了,道:「阿將軍,這知府也許並無惡意,還望將軍手下留情!」
修流笑道:「罷了罷了,你爹呢?」
她打開放著自己衣裳的大箱子,翻了半天,也沒找到那把劍。望湖呆了一會道:「真是奇怪,我明明是將劍藏在這箱子底下的,怎地會不見了呢?!」
望湖想想也對。這時那李漁走了過來,跟望湖道:「丫頭,該你上場倒茶去了,你還磨蹭什麼?」
馬元殷笑道:「我想公子也不是和圖書那種人。我也是不想剃頭,才跟著望湖到這戲班子來的。我要班主跟滿洲人說,剃了頭今後如何演戲?因此矇混過來了。」
阿德赫冷笑道:「沒想到這知府卻是個刺客。把他拖出去斬了!再滿門抄斬。」
修流細眼看了,那人卻是阿德赫手下的謀士簡文宅。他跟簡文宅在揚州城下只見過兩次面,但卻印象深刻。覺得此人精打細算,心裏陰暗,是只老狐狸。
修流道:「李班主,看來你這腦袋真是不想要了!」
修流問道:「那趙家的望湖小姐呢?她還在趙府上嗎?」
尹尚笑道:「周將軍開玩笑了。本官手無縛雞之力,身上豈敢藏劍?」
修流凄凄切切地離了蘇州,往杭州而去。一路上,他都在回想著近來發生的諸多事,他覺得自己是越來越糊塗了。實際上,當劉不取告訴他周修涵還活著的時候,他的反應先是驚喜,隨後便是一股沁入骨肉的深切悲哀。周修涵的活著,讓他想逃避家族中的那段孽緣糾纏的機會也失去了。他為他的名份上的爹爹周獻的一生悲哀,也為他血緣上的爹爹修涵悲哀。只有弄出這段孽緣的于松岩,如今倒是瀟洒的很,成了世外高人。而尚在人世中折騰著的當事者,卻似乎命中注定還要穿越過漫漫的苦難歷程。
他不理簡文宅,竟自往前走著。簡文宅笑道:「周公子只怕不知,你大哥周修涵還在世上,此時正在金山寺燒香念佛呢!」
他看了眼修流,認得是方才在阿德赫桌上的,知道他定然有些來歷,便陪笑道:「先生到後台來,莫非看上了演郭家二小姐的那位姑娘?」
修流道:「你沒看到我的頭髮嗎?」
修流心下冷笑,那「滿床笏」演的是唐朝中興名將郭子儀全家富貴的事,與滿洲人開國是兩碼事。看來這些人當真是樂昏了頭了。戲開唱的時候,修流突然覺得,台上跑龍套的一男一女兩個人有點臉熟,他費勁想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一對男女不是望湖和馬元殷卻是誰?
修流回到桌上,坐了下來。這時十幾個滿洲軍官都端了酒碗來到他這一桌上,圍住了修流。修流冷冷地看著他們。那些滿洲軍官跟簡文宅用滿洲話說了幾句,簡文宅皺了下眉頭,隨即對修流笑道:「賢弟,這些將軍當初都跟你交過手,他們要我跟你說,他和_圖_書們對你表示欽佩。他們要各自敬你一碗酒。」
阿德赫見了,便挽起袖子,拿起那把弓看了一下,指著弓上的滿文道:「這張弓我曾經見過,是原先鑲紅旗的旗主塔木的佩弓,塔木當年在遼東戰死後,這張弓便不知了下落。原來卻在周將軍這裏。」
修流心下嘆了口氣。他沒想到馬元殷居然還有些骨氣,比他爹強多了。馬元殷扮著戲中人的樣子,拿著腔調道:「公子爺在上,請受小的一拜!」
說著,他挽起弓來,用勁拉著,只聽嘎地一聲響,卻一直拉不滿那弓。
於是他去了「趙記珠寶行」,想跟趙朝奉探聽一下那仇人趙及的下落。那趙朝奉卻不在。他問了行里的夥計,夥計道:「趙朝奉一聽說清兵進城了,都將金銀首飾挪到了他自家府上。如今店裡只是一個空殼子了。」
李漁矢口否認了。修流冷笑道:「很好,看來李班主是不想再唱戲了。」
他本來想說「請大家聽戲」,但座中的滿洲人,有的連漢話都聽不懂,遑論聽南戲唱腔了。於是便改口說看,反正今日圖的是個熱鬧。而且他自己也是連「崑山腔」,「海鹽腔」都搞不清楚的。
那轎中人喝令停下轎來,隨後掀開轎簾走了下來,朝修流抱了抱拳,笑道:「原來是周小將軍在此,將軍自揚州別後,一向可好?」
簡文宅拿起那把古劍,冷眼摩娑著道:「賢弟,你如何知道那尹尚身上藏有利器的?我們這麼多的將軍跟護衛卻都沒看得出來?!」
望湖笑道:「看來我想的沒錯。我叔叔上哪裡去了我不知道,但是那把劍卻藏在我爹的那個百寶箱中,我知道你喜歡劍,因此走的時候,我就將它偷走了。」
沿途上四處都是往南逃難的人群。修流看著他們,心想,就這麼逃下去,還能逃到哪裡去呢?逃亡既隱藏著遠方微薄的希望,其實又是在邁向真正的死亡。在他看來,敵人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渙散而富有地活著,然後為了一己之私的內鬥。王朝本來是一種富有凝聚力的組織,百姓是這組織的基礎。在清軍入關前,這種基礎是存在的,只可惜肉食者除了為各自利益內鬥外,都留了污穢的一手。這隻手後來都搭在了膝下,獻給了滿洲人。
修流道:「在下哪有那份閑情?!李班主,你見到望湖藏在她戲衣箱子里的一把老舊和*圖*書的劍了嗎?」
馬元殷道:「莫非公子已投了滿洲人了?」
修流笑道:「今天我可是這裏的貴客。」
那戲班主李漁拿著戲單子笑嘻嘻地走了過來,打了個千。修流看了他一眼,心道:「看李漁他寫的文章戲曲,倒有些才氣,沒想到為人卻這般猥瑣。都說文人無行,這話看來沒錯。」
修流到了杭州,先去孤山跟「水月居」看了一下,都沒見到「歲寒三友」中的石竹跟蘇茂松,還有那勾壺道長的行蹤。他覺得勾壺真是個情痴。當初勾壺帶他去梅雲墓前時,他早已將生死置於度外了。勾壺在墓前一邊喝酒,一邊流淚,倒是把他看得感動了。後來便是白日歌突然間出現了,她讓勾壺放走修流,自己願守在墳頭,給修流贖身。修流那次本不想走的,白日歌卻拿出利刀,擱在自己喉頭上,說他要是不走,她馬上就自刎。他只好依依離去了。他覺得,白日歌其實也是個情痴。她為了葉思任,什麼事都能做的出來,只可惜姐夫在情愛上,一直搖擺不定,既對誰都非常投入,又沒有始終如一的擁有。愛到深處不由人。
修流道:「算了,我自去向他討來。李班主,望湖姑娘跟這位馬先生都是在下朋友,馬先生他不願剃頭,以後你讓他唱女角便是,不可勉強於他。」李漁答應了。
修流心想,這定然又是哪位滿洲大員了。他眼下要找的是馬士英跟趙及,此時不想惹事生非,便退到了路邊。
修流心裏笑道:「望湖這脾性,唱小旦倒是挺合路的。」
他笑道:「你爹爹聽說你跑了,氣得在床上躺了幾天,後來一口氣吃了十個包子。」
阿德赫道:「既是周將軍求情,我便饒了這廝一命。左右,將他的頂戴革去。」
望湖道:「我放在戲衣箱子里了。我這就去找出來給你。」
簡文宅笑道:「這便顯得賢弟心眼小了。賢弟如今見到滿洲人,是不是有些心虛了?!」
簡文宅聽了這話,心裏受用,忍不住笑了起來,道:「賢弟,真有你的,這把劍你就拿去玩吧。」
尹尚忙謝了修流,心下卻恨恨的。
兩人正說著,望湖下場來了,她一見到修流,便高興起來,道:「要飯的,你怎地到了這?我終於找到李漁先生了,原來他就住在這杭州城中。他還誇我說,我演戲天份高,過些日子他便要教我唱小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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