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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念愣了一下，隨即眼睛有些模糊了。這句話讓他覺得比聽到周修涵的死更難受，儘管他剛剛勸說修流兩人要好好活著。因為周修涵最後對生的選擇，更象他的性格，而不是象周獻。修流道：「他投了滿洲人，如今在金山寺跟著雪江大師參禪。」

修流在大老遠處，便看出來了黑旋風那對晶瑩發綠的眼睛，還有騎在它的背上，單薄的白衫飄飄的斷橋。黑旋風走得近了，修流只見斷橋忽地一下跳下虎背，她看了修流一會，便猛地撲進修流懷裡，一句話不說，緊緊抱住了他。

修流這是頭一回見到懸念的笑容的，他覺得懸念的笑容中，充滿了天然純真的味道。他看了斷橋一眼，只見她點了點頭，於是心下便有些惘然了。懸念道：「你們倆好自珍重。去一趟嘉定之後，如若局勢不妙，便即回來，別以為只有死才是活得有模樣的。一定要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說著，他扶起了兩人，黯然神傷，長嘆一聲。

懸念先自愣了一下。方才大麻的那個倒躍，顯然蘊藏的是一門很高深的武功，但他之前卻沒有在江湖上見識過。於是他問大麻道：「小子，方才你那著叫什麼？」大麻笑道：「這也是晚輩近來新琢磨出來的一道武功，但還沒有成形，讓前輩見笑了。」

懸念笑道：「當初我也是這樣問你們的奶奶跟外婆的，我一見到她搖和-圖-書頭，便嚇得落荒而逃。一年多后我才知道，女人搖頭其實就是點頭。但那時已經晚了！」

懸念覺得斷橋長得太象當年的王繪筠了。他笑著跟斷橋道：「丫頭，你想嫁給流兒嗎？」斷橋看了修流一眼，紅著臉搖了搖頭。

這時，那朱一心在一邊聽說鐵岩好黑白之道，便站出來跟鐵岩道：「這位兄台，我跟你下上一盤如何？」

懸念道：「既如此，你留下吧。每天就幫老夫劈劈柴，燒燒茶水，再幫那些猴子們釀些酒。」大麻大喜，慌忙謝過了。

懸念沉吟道：「小子，你會燒茶釀酒嗎？」大麻說道：「晚輩在品劍之餘，也好品茶飲酒，只是未得個中三昧。」

修流知道，他說的奶奶，便是王繪筠。但斷橋聽起來，卻有些糊塗了。她問修流道：「修流哥，這是怎麼回事？」修流道：「這些事，待得有空時，我再與你細講。」

他們兩人下到第三十六手的時候，斷橋悄悄拉了拉修流的手道：「修流哥，咱們走吧。咱們越早趕回嘉定越好。」

兩人到了觀外，懸念悄悄跟了出來，喃喃自語道：「今晚月色很好，老夫心悶，正好出來散散心。」修流知道懸念有話要跟他說，便扶著斷橋騎在黑旋風身上，然她走在前面，自己與懸念在後面慢慢跟著。

斷橋紅了臉，道：「要是我輸給他了呢？」

鐵岩聽了，吃了一驚https://www.hetubook.com.com。斷橋沖鐵岩道：「你別發愣了。這位道兄讓了我一子，我三盤棋只贏了一盤。」

他正要離去，修流忽然說道：「道長，我大哥周修涵其實還活在世上！」

修流到得觀外，望著月下空朦的群山，猛地又長嘯了一聲。這時，突然聽得後山上一聲震裂夜空的虎吼。修流聽了，心下大喜，便朝虎吼處奔去。懸念見了，搖了搖頭，顧自說道：「只怕不久之後，這山上又要添一處草廬了。這小子，真沒出息！怎麼一點都不象他爹周獻呢？！難道還象老夫了不成？」

修流跟斷橋聽了，都愣住了。尤其是修流，以前懸念老是喊他「臭小子」，他已習以為常，如今聽到懸念這麼一叫，他心裏全都明白了。心裏的疑團，一下子煙消雲散。他知道，懸念其實早已明白他們兩人的親緣關係，而且，雖然懸念平時對他吆三喝四的，但他內心裡還是極其關懷他的。不然的話，上次也不會跟他一起下山去找勾壺了。

斷橋看著修流。修流笑道：「大家許久不見，擺上一局便又何妨？鐵岩他不是要讓你兩子嗎？」

修流聽了，點了點頭，道：「不過，道長，我並不認為你們的那段往事是荒唐的。人畢竟都是有經歷的。」懸念道：「流兒，你能說出這話來，我十分欣慰。」說著，他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濕熱了。

事和*圖*書情既已得到證實，修流覺得也沒必要再隱瞞自己了。此時他的心理，就象有把刀在剔刮著一般。他來到王繪筠墓前，沉沉地跪了下來。斷橋也過來跪了下去，扶著他道：「修流哥，這不是我外婆的墓嗎？算起來，她該是你的大太太吧？」修流道：「不是的，她是我的親奶奶！懸念道長是我的爺爺！」斷橋聽了這話，大吃了一驚。他看了看懸念，又看了看修流，突然覺得他們兩人在什麼地方，似乎十分神似。

懸念長嘆一聲，默然無語。他看著修流轉身離去，忽然想說什麼，最後終於還是忍住了。

走了一段路后，懸念忽然問修流道：「臭小子，你幹嘛一聲不吭？」

鐵岩一聽，登時精神大振，笑對修流道：「周兄，我的機會來了。」

修流不說話。三人到了王繪筠墓前，懸念突然收住腳步，柔聲說道：「流兒，橋兒，你們稍候片刻，我有幾句話要說。」

修流此時仔細看著懸念，覺得他眉目之間，依稀有些親切，畢竟是血濃於水。於是心下百感交集了。他悶聲道：「如此，道長保重了！」

懸念嘆道：「我如今已是青山白雲人，過往之事，能忘得了的便忘了。流兒，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那段荒唐往事，從今而後，你爹周獻還是你爹，你哥修涵還是你哥。你是個明白人，這事務須記住。不然，你爹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老帳本不要www.hetubook.com.com再去翻了！」

大麻笑道：「這名字很好。這『柔』字頗具這套武功的神韻。不過道長一眼便看出晚輩是在空中借力，可見這招數尚是粗淺，看來晚輩是非要留在山上一些日子，好好向道長請教了。」

修流笑道：「我來給你辦嫁妝呵！」斷橋啐了他一口。

修流摟著她，覺得她似乎清瘦了些，身上單薄冰冷，臉上卻有些發燙。過了一會，斷橋輕輕哭道：「修流哥，你為了我跟勾壺走的事，連命都不要了。這事懸念道長全都告訴我了。這些日子，我每天都帶著黑旋風，登上這裏最高的山峰朝遠處看，心裏祈願能見到你突然出現在山下。今天你終於還是來了！」

鐵岩想了想，笑著跟斷橋道：「我想跟你好好再切磋一下棋藝。今晚咱們再擺上一局？」

鐵岩一聽大喜。朱一心便點了燭火，在廳堂竹榻上擺開棋枰。懸念問鐵岩道：「你跟雪江下過棋嗎？老和尚他讓你几子？」

斷橋笑道：「除了棋，你還想我什麼了？」

修流道：「橋兒，從今往後，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他獃獃地又看了一會墳墓，依依地往山上走了。他在想著，倘若此時王繪筠還活著，她聽到修涵投了滿洲人之後，不知會有何想法？

鐵岩道：「下到後來，只讓一子了。」懸念跟朱一心道：「小子，既如此，你便也先讓他一子試試看，別光顧著贏。」

懸念沉思一會道：「我和_圖_書看你在空中借力時，身段靈巧如猿猴，不如便叫『柔術』？」

懸念怒道：「怎麼啦，是不是老夫的大限到了？你們這些人，就是恨不得老夫死了，然後你們好找個借口哭上一通，消遣自己的心懷。」說著這話，修流突然見到他老眼中，漫上了兩點清冷的淚光，於是他忍不住失聲而泣了。

懸念道：「你便當他已經死了就是！該死的時候沒死，再活下去，比死還要難受。」

鐵岩見到斷橋便笑道：「斷橋姑娘，你把我想死了！我每日都在琢磨著怎麼贏你的棋呢！」

修流道：「道長，有什麼好說的？！」懸念道：「是不是葉中和那老兒跟你說什麼了？」

懸念問修流跟鐵岩道：「你們兩個傻小子怎地還不走？你們不是惦記著那個丫頭嗎？」

懸念跟修流道：「流兒，看來不是雪江，便是葉中和告訴了你，我跟你爹間的那段往事了。說心裡話，我一直希望你能成為周獻的兒子，而不是我的孫子。因為我對你爹問心有愧。我跟你奶奶發生的舊事，你爹其實也是知道的，他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已。他對兒女情事，看得很開。當初我如果知道會有今天，那麼我肯定不會跟你奶奶往來了！」

兩人回到觀中，懸念道：「緣分這事，拆也拆不開。真象那些話本書上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

鐵岩支吾著，一時說不上話來。大麻對鐵岩道：「師弟，你這話太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