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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心似乎聽到耳畔傳來「啵」的一聲響，就好像有一個大大的肥皂泡破碎掉。

想了很久終於道：「那就渡了這個劫——如果真是個劫的話。」

劉老道點了點頭：「聽著像是群魔亂舞一般了。那麼心哥兒是因為那個世界經歷了那些事，所以才怕？」

老道問到這裏頓了頓。忽然轉了話題：「心哥兒原來那個世界，也有男女之愛的么？」

就像他從前一直以來那樣子。

李雲心和劉老道如此看了一會兒遠處風景，慢慢皺起眉。

他的髮髻因為剛才的事而略微散亂。有幾縷髮絲垂到了額前。

李雲心便向前走了幾步、轉身正對著劉老道：「之前那蛇精說了。睚眥和邪王兩敗俱傷。邪王還在陷空山但是睚眥來找我了。」

李雲心笑了笑，轉身向湖中掠去：「死不了。」

「所以說心哥兒雖然聰明絕頂，也懂得看人心。但既然從前就沒有體驗過，又如何知道現在是不是正在體驗呢？」

「我那個世界和這邊不同。」李雲心笑了笑，「逢場作戲這種事多得很，也不是每個人都要成家。男女之事我經歷過，但有男女之事未必意味著男女之愛。所以說……」

老道這才轉過身，看李雲心——

老道一愣：「心哥兒在那裡……是人的么？」

於是他和劉老道都清楚，洞庭結界消失了——比白雲心預言得要快些。

「然後把我給抓住了。我就被他們殺死了。再然後不知道為什麼跑www.hetubook.com.com來這個世界。」

「道統和劍宗的人怎麼渡，我就怎麼渡。」李雲心看著劉老道，「我那父親李淳風曾對我說，渡情劫在真境和玄境最便利——分一個真身出來、與人同墜紅塵里。若渡劫成了就斬掉那個分身，也算是斬斷一段情緣。這劫數就算過去了。」

老道點頭：「好。」

「從前的很多事情都忘記了。這十幾年也不去想。但忽然身臨其境地又體驗了一次，就好像泄洪的閘門被打開。我最近壓力又大都是事關生死——這些因素都趕在一處，所以我會差一點崩潰掉。這些東西我都懂，也有辦法調整自己的心態。」

畢竟是夏末——到傍晚時候天就漸漸有些涼了。

劉老道停了停，輕嘆一口氣：「後來他們都被孟噩誤殺了。」（注：劉老道的往事，見卷一，一百零七章）

李雲心笑起來：「我們那裡只有人。沒有妖魔——或許有吧，只是我沒見過。你想問我是人，怎麼沒有成家、沒有經歷的么？」

「我有道心……我總要在道士和劍士們修行的路子上走一段。」李雲心皺眉。

「和鬼修的執念又有什麼區別呢。」

「……對。」

而現在他們是在狂風暴雨即將來臨之前享受片刻寧靜。

倘若再眯起眼睛仔仔細細地看，還能看到變成深藍色的天空中有一彎淺淺的月牙兒。

「和這裏不同的么？」

李雲心沉默hｔtps://ｍ•ｈｅtｕbook.ｃｏｍ•cｏｍ了一會兒，道：「在那裡也沒有經歷過。」

李雲心臉色如往常那樣平靜：「只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罷了。」

「我想了想不曉得是什麼原理，但既然道士和劍士這麼搞了幾千幾萬年，應該的確有效。」

李雲心愣了愣，沉默一會兒。然後看著遠處眯起眼睛：「也相同。也不同。我從前那個世界愛得快，恨得也快。真心容易看出來，也容易藏起來。大家都說一生只愛一個人，但其實每個人都會愛很多人。在一起未必是因為喜歡，但分離也未必是因為恨。聽起來是不是很亂、很可怕。」

「譬如咱們剛入洞庭的時候，你將紅娘子殺了，這禁制數日之後就解開，咱們就不必牽扯進這堆麻煩事里。但既然你留了情——這點你也曉得的，便是和紅娘子牽扯上了緣果。」

但最終、一刻鐘之後，閃爍停止了。

「我此前以為心哥兒已不在了。但有天晚上你跑來南山山神廟，我才曉得你仍活著。然後你問我……那紅娘子是什麼計。」

劉老道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心哥兒要怎麼渡這個劫？」

「你要小心些。」

往西邊看，日頭孤懸在水天相交處。周圍沒有雲彩晚霞，好像一顆紅色的彈珠。

「上一次你這樣子，也是因為那紅娘子。如今這第二次又是她。」老道轉臉看李雲心，「心哥兒有沒有想過，這或許是你入了劫。」

因為天空似乎在微微閃爍。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好像……這洞庭原本是被一口巨大的玻璃罩子罩住的。現在這罩子即將融化，於是天頂的景物也慢慢扭曲。閃爍變得越來越快，到最後連成一片，彷彿那火紅的太陽自個兒顫動了起來。

「但現在睚眥還是睚眥，天黑了就要變成另外一個人。」李雲心邊說邊抬頭眯著眼睛看看夕陽。依著往日的情況，距離天完全黑下來還有一個時辰。他又轉過頭，「我現在去和他談談——然後我們依著計劃行事。」

「就這麼過了些年。那時候要問我與她有什麼男女之愛？我也不曉得有沒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冬天在一個被窩裡暖身子、夏天打著蒲扇趕蚊蟲。我得了銀錢給她、她伺候我一天兩頓的伙食。這叫搭夥過日子。」

劉老道想了想：「看起來是很可怕的深仇大恨。」

但如此更有幾分孤傲不羈的意味——因為他臉上的神情不再是驚慌無措的、而變得平靜。

劉老道說了這兩句之後沉默，李雲心也不說話。

李雲心在他身後站了一會兒，慢慢走到劉老道身邊也坐下了——他們並肩坐在中殿的台階上。

老道微微一笑：「男女之愛這東西是很難說得清的。我對你說過我從前的事——我本名劉公贊的嘛。那時候要洗手不做盜匪、有了個相好的姑娘。」

李雲心聽了劉老道的話，沉默了一會兒。

劉老道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如今這是第二次了呀，心哥兒。」

老道細細聽m•heｔubook.com•cｏm他的話，然後嚴肅鄭重地想了想。最後點頭：「如果行得通……倒也是心哥兒你做事的風格。本以為你對這種事諱莫如深，如今真決定去做了倒也不扭捏。唉……也難怪你修行時一日千里。畢竟是顆玲瓏心。」

「有吧。」

他想了想，慢慢站起身：「但紅娘子的事情……也許你是對的。不是說我和她是男女之愛這件事是對的，而是說她有可能成了我的一個劫。」

老道便笑了笑，往前走幾步、在門前的台階上坐下了。想了想，道：「心哥兒記得在南山上的事么？」

「所以……等捱過外面的那些事，我就去找到紅娘子。她如果未死，我就送她一段恩愛緣果。」

這時候陽光當中的昏黃色變得越來越濃重。

「那時候我想什麼叫男女之愛呢？總得像傳奇誌異的俠客俠女那樣子吧——腥風血雨、轟轟烈烈、悲歡離合。然後才子佳人終於走出一處，那才叫男女之愛。我便想罷了罷了，這種事情豈是人人都能享用的——我這必然不算是了。」

「其實是個什麼樣子的姑娘呢？模樣不討厭，性子也不討厭。要說喜歡她、也是喜歡她。要說丟了她往別處去、心中也並不遺憾。但那時候只想要安穩下來……有一個看著不厭煩的已是難得了。」

就這麼坐了一會兒，劉老道轉過臉認真地看著李雲心：「心哥兒究竟是哪裡人？」

老道並沒有感到驚訝。他微微點點頭：「那麼是怎麼來了這個世界？」

如此一同看著https://m.hetubook.com.com遠處的湖光山色——很難想象這樣的美景之中隱藏著可怕的殺機。

李雲心低頭笑了笑：「在那邊有些人惹了我。我就花了十年的時間抓到其中一個最可恨的。把他綁在一個房間里。我想我恨他恨了那麼久，可不能便宜了他。於是每天從他的腿上割一片肉吃。這麼吃了一個月，剛剛吃完一條腿——被他的小弟找了來救走了。」

「是啊。」李雲心笑了笑，「不共戴天的那種。」

李雲心想了想：「我並不愛她。」

「等我見到他們都沒了……才意識到，你知道，那種從未體驗過的感情。刀劍寶貝丟了、是一種感情。父母雙亡了、也是一種感情。但那時他們沒了卻和寶貝丟了、父母亡了全然不是一碼事。我那時候才意識到，啊，那大抵就是男女之愛了。我本以為自己從沒體會過，但竟一直在體會的。」

李雲心眯起眼睛往極遠處看了看，輕輕地嘆一口氣：「不是這裏的人。原本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在渭城的時候月昀子說我即便是妖魔也要尋找道心。之後昆吾子也那樣說。」李雲心笑了笑，「其實那玩意兒我早就有了。自我催眠、心理暗示、意識強化。隨便怎麼說——用這些東西來搞出一個類似執念的玩意兒。道士和劍士絕情棄欲，修到最後情感全無幾乎都不在乎——什麼都不在乎了，還修個屁。所以需要叫做道心之類的玩意兒支撐著自己吧。」

然後抬起頭：「你說的有道理。但我仍然覺得並不是。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