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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城裡從上到下，哪裡有人有過處理這種事的經驗？這幾乎等同於一次兵災了。但兵災倒還好說——兵馬掠過了，總還有心裏踏實的安定日子。然而眼下的情形則是妖魔在城裡殺了人，玄門的仙人們聞風趕來了……卻被妖魔殺了回去！

但知府哪裡能允許這種事發生呢。從他的治下跑出去的人，就是流民了。而今不論什麼原因從他小石城裡出了流民，那他的烏紗必然不保。因而嚴令城中的軍士封閉了四門，絕不放一人出城。

因為他自己如今的情勢——

說了這些話再看李雲心，發現他正盯著城門口的四個妖魔，眉頭皺得緊，像是在想一些極複雜的東西。

他和于濛在一天前來到小石城，投了這山巔的一家客棧。沿著這條已經沒了人的街走上一刻鐘，就看見一顆老槐樹。那老槐樹的後面，就是那客棧了。

於是李雲心在此處，足足想了將近半個時辰。

夜色漸濃，但月光也漸亮了。

卻看到那個玄境的劍士同金光子退走了！

他年紀不大，卻有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因為冷，臉色發白，嘴唇還微微哆嗦。

而今卻齊齊仆倒在地上連屍體都沒有收。

真是痴人說夢呀。

然後他微笑起來。

李雲心便在亭中稍微舒緩了眉頭，輕輕出一口氣。

小販此刻還挎著滕筐，雙手抄在衣袖裡、佝僂著身子靠在木亭旁邊不遠處的一顆老樹榦上，像是在避風寒。

且m.hetubook.com.com，道統劍宗要捉他，共濟會要捉他，他幾個龍子哥哥大抵也要捉他。

因為看到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小販。

結果發現那四個妖魔也說了些什麼、同樣走出城門去了。

他沉默一會兒，想了想：「她同妖魔算是交好的。那時候于妖魔之防還不像如今……妖魔也不會去碰雲山的東西。至於現在嘛，我猜會有道統、劍宗的人護送吧。」

他接連遭受重創。幾乎連境界都要跌落了。

從前他很想將這潭水攪渾，好渾水摸魚。但眼下知道了更多，意識到從前自己是在一個小小的水潭裡，覺得那水不夠渾。而今他從水潭裡躍起到了大江大河，才意識到這江湖當中竟然是可怕的滾滾濁流——這哪裡是不夠渾？而是渾過了頭！

就必然是因為先前同那妖魔惡鬥了一場還是不敵，因此眼下要找更多的人去傳授仙法、斬妖除魔呢。

「但畢竟世俗的皇朝也是道統與劍宗的一部分。傾盡一國之力來護送這些東西，妖魔要動手也是不易的。」

再過一個時辰，到了戌時。往常這時候城中街道上還人來人往、燈火通明。但如今街上便冷清了。出不得城的人縮在家裡，要出城的人還在四門糾纏。初秋的皎潔明月升起來，月光灑在青石板的街道上，異常冷清。

「龍王這是哪裡的話。」小販陪笑道，「咱們已經答應同龍王合和*圖*書作。且上一次，龍王對咱們袖手旁觀的事情耿耿於懷。到了這一次，可不敢再看著了。」

「龍王、龍王，您聽小的說。」他一邊氣喘吁吁地跟，一邊道，「龍王倘若今夜回到了那客棧，明天就是要死的呀！」

必須要做一件事。

因而到了晚間時分，流言就已經在城中傳開了。說——城外出了個可怕的女妖，來城中採補人的陽氣。這妖魔又異常強大，以至於連殺城中四位仙人之後、揚長而去了。

于濛不打擾他。又去看山下。

但他剛剛行出五步去，就停住了。

「……好吧。你慢慢想。」于濛輕輕搖搖頭，轉身走出了這木亭。

他這一想……就想了一個半時辰。於他而言，這是強度相當大的腦力勞動了。

——至少他已經不是那個剛入渭城時候的他了。至少，他知道自己現在可能在一個局裡——或許已經破局了，或許還沒有。但無論如何，一定是已經超出了當初布局人的意料。

但倘若此刻有人知曉了李雲心心中的心思，一定會覺得他瘋掉了。

李雲心想了想，忽然哼了一聲。不再理會他，抬腳便走。

小販依舊賠笑，雞啄米似地點頭：「是、是。龍王睿智，小的正是木南居的人。」

然而李雲心的目光並沒有隨著他們走。他似乎是入了神。

清除了，局勢才能明朗，他才可以施展拳腳。

「哦。這些你也知道。」李雲心略低頭看他，「知和圖書道這些，又知道我在哪裡。怎麼不向道統、劍宗、龍子們邀功呢。」

這些屍體……在生前……可都是百姓心中真仙一樣的人。

「好吧。」李雲心低嘆了一口氣。同時又往山下瞧了瞧——

因著這些濁流，便將他布下的網沖得東倒西歪。因此……

再想一想那五臾劍派此前為什麼有要人間供奉、又要開山門收徒呢？

再到掌燈時分，便有許多人往城外跑了——打算離開小石城、往別處避禍去。

他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因而曉得這小販就是下午的那一個。賣了于濛兩匣子乾果蜜餞，得了一角銀子。之後還想過來——但于濛那時候正說到關鍵處，被李雲心喝跑了。

然後皺起眉。

「嗯。」李雲心邁開步子，慢慢走到他身前，「我來這城裡的時候掃了一遍，倒是沒發現這城裡有木南居的分店。你好大的神通——能找得到我。」

可這樣一個平常的小販出現在此地、此時……就太不平常了。

小販忙挎著滕筐跟上去，看起來就像是個追著客人兜售貨物的普通人。可從他嘴裏說出的話，卻一點不普通。

除了自身的修為之外，幾乎同剛剛走進渭城時一個樣兒。然而就在這種狀況下……他開始思索「清除天下濁流」這種事——

見了鬼。他本以為睚眥會同那個牛氣衝天的玄境劍士來一場惡鬥的。但現在再往下看……

這流言雖是市井中的人腦補出來的，可距離真相也相m•heｔｕbook•ｃｏm.cｏｍ去不遠。於是原本打算去五臾劍派的山門碰碰運氣的人，一下子就少了起來——修道多年的仙人們都降不住的妖魔，誰敢提了腦袋去斗呢？

李雲心又在亭中踱幾步、哈出一口白霧，走了出來。

——這算是什麼狀況？

原本妖魔在城中殺人，已經叫人不敢出門了。而後又有玄境劍士的強大威壓籠罩，更無一人敢出聲。到如今那玄門正宗的修士走掉了、妖魔也走掉了——只余縱橫三條街道的屍體，還有惶惶不可終日的人。

「情理之中。」于濛也向下看了看，「龍子和一個真境的妖魔，另有兩個……化境的。玄境的劍修占不到什麼便宜，自然要走。一則此刻雙方都在養精蓄銳準備決戰吧……二則，他並不會有羞恥之類的情緒。唉，你的攻心計，在他們身上就不大好用了。」

這天下的情勢……很亂。

而李雲心就思考這件「痴人說夢」一般的事情，足足思考了一個半時辰。

人們不曉得具體過程，但可以從結果去腦補。

小販似乎是一點兒都聽不出李雲心話語中的危險意味，忙搖頭：「不敢不敢。龍王的神通才廣大——從三派的天雷中活下來，又殺死了成康子。而後再滅四大劍派，還叫金光子鎩羽而歸。龍王的神通，才是天下第一。」

「龍王。」李雲心低聲重複這個詞兒。沉默一會兒，笑起來：「你是木南居的人？」

肅清這濁流。妖魔、玄門、共濟會、畫聖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勢力……必須要清除掉一些。

平白了死這樣多的人，總要有個交代。便是在這半個時辰之後，小石城的公人們才敢手持了刀槍棍棒、往坊市裡來看。這一看不打緊，倒是看見四個五臾劍派駐城劍士的屍體。

帶隊的捕頭好歹還是機靈的，忙叫人封了路，先將這四個劍士的屍體收殮了。這等情景如果被百姓瞧了去，只怕城裡要人心大亂。接下來，才開始處理這數百具的百姓屍體。

又向城中的兩位府尹交代一番此後的章程，便借口「去州里通報災情」，帶人從城牆頭用繩子搥了下去，逃之夭夭了。

李雲心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開口：「有事？」

妖魔、玄門、共濟會、畫聖留下的門人。彼此的勢力糾結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牽一髮而動全身。

且李雲心聽到，他的肚子在咕咕叫。他是餓了。

他許多次的謀划都因為這種複雜的情勢而偏離了軌道——背景越複雜，變數也就越多。

「從前？」于濛想了想，「沒什麼從前。真龍在兩千年現世，妖魔才有了共主。在此之前……至少我那時候之前，並不很需要擔心妖魔。至於我那時候，哈……」

小販忙直起了身子，在秋風裡沖李雲心點頭、並且奉上卑微的笑容：「是、是。看龍王之前在沉思，小的就沒敢打擾。」

而他所想的，是如今天下的情勢，以及自己的情勢。

「嗯。」李雲心低聲應道，「你們從前，怎麼處理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