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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了抬頭？」

辦公室門被敲響，並伴隨著一聲「報告」聲。

話剛說完，導員又擺擺手，道：「行了，別給我說了，一會院長問起，你好好說清楚。進小心點，少說兩句話，哎，你說你，劉院長今天的心情本來是很好的，就讓你給毀了。」

如此一來，當苗碎手舉著「耿健！欠債還錢！」的牌子站在樓梯口的時候，半個辦公樓里的人都能發現。

耿健倒是一直希望出名，北大生物系在全國執牛耳，若是能在四年的學生生涯里給同學們一個好印象，給學校老師一個好印象，以後再在相關領域里闖蕩會很順利。

行政樓他來過好幾次，還來參加過黨委組織的多項針對學生黨員、預備黨員和積極分子的活動，所以，耿健清楚的知道，二樓二十多間房，最少有一半是院領導。

現在雖然是嚴打，但也不是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抓的，尤其是北京這地界，有案底的，沒工作的有可能倒霉些，受些不公平對待，但苗碎穿著舊軍裝，胸前戴著軍功章，目的又是要錢，校警也就不方便管理了。

耿健嘿嘿的傻笑兩聲，除了傻笑，他也不知道做什麼好了。

唯獨有人詢問的時候，苗碎會將準備好的話說一遍。

耿建問也是一樣，苗碎看他一眼，道：「不是仇怨，只是老爺子的忌日快到了，我不這樣子，怎麼拿回錢來，重新買花瓶給他，我們全家人的錢都在這裏了。」

「人家的信，我們怎麼好拆開看，等一下人來了，咱們一起看。」劉院長和_圖_書確實很高興。

「我現在還沒錢……」

「咱們有什麼仇怨，你要……這樣子！」耿健望著苗碎和少婦費潔，恐懼大於憤怒，他也察覺出一點不對了。

劉院長哈的站了起來，笑道：「來了，正說你呢，呶，《cell》寄過來的信，就等你開啟謎底了。」

「那就看你們學校了。」苗碎安靜的舉著牌子。

最後一句是珍貴信息，耿健忙問：「院長因為什麼心情好？」

門口站著的，赫然是身著定製亞麻襯衫，手工腰帶和手工義大利皮鞋的楊銳同學。

苗碎和費潔表現的很平靜，大多數時間，他只是站在那裡，既不阻擋其他老師的來往，也不大叫大嚷。

當然，即使加上海外歸來的學者，能在《科學》、《自然》和《細胞》上發表論文的依舊是少之又少。

一直低著頭的耿健也順勢看向門口。

走廊兩側全是辦公室，大門洞開，總有沒事幹的老師或辦公人員，探出頭來看苗碎舉的牌子。

費潔再次用憐憫的表情看耿健一眼，繼而用柔弱而平靜的語氣道：「620塊錢照現在的利息，一年怎麼也要100塊了，我不是說我要和你要利息，但你也不能一次8毛這樣的給我，那多久能還的上，再說了，我們還等著錢再買一個花瓶呢。」

「我們有你的同學作證，是你碰碎的花瓶，花瓶的碎片還在，購買的單據也在。」苗碎緊接著給了一句話。

「好好好。」導員連連點頭，誰都不願意做報告壞消息的人，能有和-圖-書個好消息先沖淡一下再好不過了，他笑著道：「聽說有篇好論文？」

但是，耿健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變的臭名遠揚。

耿健瞬間就血湧上頭了。

現在的北大，對好文章幾乎是如饑似渴。

耿健連忙轉到走廊的方向，抬頭一看紙牌上的字，正是苗碎不停念叨的四字經外加人名：耿健！欠債還錢！

但不管怎麼說，作為中國最好的大學，北大的目標永遠是積累越來越多的好論文。同為亞洲的大學，比如新加坡的南洋理工大學，一年出產的CNS級論文接近三位數，目前的最強者東京大學更不用說，無論絕對數量還是質量都獨佔鰲頭。

他闖了禍，沒有被直接發落，這是高興的事，但是，自己闖了禍，別人卻有天上掉下來的禮包，然後，拿禮包的人還比闖了禍的自己重要，失落也不奇怪。

「劉院長。」導員輕聲打了個招呼。

須臾。

耿健經過走廊，只覺得身後的視線火熱，這種火熱，直到進入劉院長的辦公室以後，才轉到了面前。

他的老婆費潔也穿著樸素，背著背包，腰裡還挎著水壺，一副打持久戰的後勤兵模樣。

這可是1984年，距離改革開放才幾年的光景，北大原生的學者幾乎沒有做出幾篇像樣的論文，厲害的都是從海外歸來的。

他哪裡料得到，苗碎和費潔兩人如此「果決」。

少婦費潔則有些憐憫的看耿健一眼，說：「我婆婆在家裡哭，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你是個學生，拿不出這麼多錢hetubｏoｋ•ｃom•com，我們只好和你學校要。」

兩個大大的感嘆號也是用紅漆寫的，異常醒目。

耿健小步快跑的來到行政樓，上到二樓的樓梯間，就見苗碎穿著打補丁的舊軍裝，胸前別著一枚軍功章，手舉紙牌，面向走廊。

現在一篇《自然》或者《科學》論文，都屬於院士級的配置，一些老牌院士習慣在中文期刊發表論文，沒有《自然》或者《科學》論文都屬正常。

就現下的環境，「耿健」兩個字，在生物系是要出名了，且是要出大名。

劉院長嘴角果然掛起了笑，輕咳一聲，語氣也變的平易近人起來：「豈止是好論文，是《CELL》。」

「我本來是想，你有了錢，肯定會還給我們，但我沒想到，一天過去了，你就準備了八毛錢。」苗碎說的耿健不由臉紅。

劉院長這下子抬起了頭來，認真的打量起了耿健，一會兒，道：「也不急這一陣，你們先等一下，我先處理別的事。」

導員也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因此更加煩悶，道：「我問你，欠條的事是真是假。」

「什麼事？」劉院長頭都沒抬，聲音聽不出喜怒。

「那也不應該找到學校里來呀。」耿健滿腹的委屈。

苗碎和老婆更是聽了王弼的指導，學著深圳來的先進經驗，只舉牌子不喊叫，連紅漆都不潑了，就算被抓到派出所里也不怕。

一篇《細胞》之於北大，就像是一盒美味的蛋糕，一篇《細胞》之於北大生物系，簡直像是一車美味的蛋糕，加送兩百瓶飲料。

「這和-圖-書個是耿健。」導員著實不願意做這個介紹人。

導員喘了一口氣，道：「先去劉院長辦公室吧。」

導員連聲應和。

耿健垂頭跟上去，進入走廊裏面，悄聲道：「不能叫校警先趕人嗎？」

「過兩天再來又怎麼辦？劉院長要先了解情況，儘可能解決問題。」導員一句話就把耿健給擊退了。

借女人的優勢，費潔就是可以不講邏輯，只講「道理」。

耿健才不在乎別人家的忌日呢，急匆匆的道：「我們不是說好的，我有錢就還給你們嗎？咱們昨天說好了，今天早上，苗碎你也答應了，結果才幾個小時，你們就返回來鬧，哪裡有你們這樣的人！」

苗碎淡然的道：「學校有錢啊，要不然，你給了錢，我們轉身就走。」

而今的樓宇狹窄逼仄，辦公樓普遍是一層樓當兩層樓用，兩層樓當三層樓用，人均辦公面積小，辦公室里的人就多，生物系算是中等規模的院系了，一間辦公室里要坐十幾個人，門口面的臉盆毛巾都擺了一溜——衛生間一層樓一個，平時想洗洗手，洗把臉什麼的，都要在辦公室里進行。

耿健縮在沙發的角落，既好奇，又高興，還有一點點失落。

這些人只要走出門來，就沒有看不到苗碎的，但凡看到苗碎的，就沒有看不到紙牌的，而看到紙牌的，就不會看不到耿健兩個字。

劉院長笑的像是聖誕老人似的，道：「《cell》寄過來的信封，抬頭寫的很清楚，是給作者回寄的確認函，咱們等著看就好了。哎，所以說，大期刊和*圖*書就是不一樣，一個信封都做的不一樣。」

事實上，現在各地討債的人多了去了，國企賣得出去貨，拿不回來錢，以至於正常生產都維持不下去的不在少數，許多國企工廠都成立了自己的討債部門，一年四季的奔波于各地討債，除了被對方工廠整，否則大多是被司法部門睜隻眼閉隻眼冷處理的。

劉院長微微點頭，道：「看抬頭是沒錯了。」

耿健轉頭回來，望嚮導員，道：「我真沒錢還他們，再說了，他們手裡拿一個花瓶碰到我身上打碎的，我是實在沒辦法，才被他們逼著寫了欠條。」

耿健也跟著叫了一聲：「劉院長。」

「美國的期刊《細胞》？」導員一下子振奮起來，他本人是本科畢業生，進入北大以後，雖然也有做些力所能及的研究，但CNS三部期刊，還是像聖書一樣，可望而不可及。

這一次，輪到導員用憐憫的眼神看向他了：「咱們系可能發表了一篇好論文，劉院長正高興呢，你就撞到槍口上了。」

同樣的論文，長短不同，位置不同，發表的時間不同，自然意義不同。

「一會兒就來了，咱們系今年的第一篇頂級論文啊。」劉院長笑呵呵的拍著辦公桌，一封薄書高的國際郵件正正的放在他辦公室的中心。

昨天回到學校，耿健光是生氣和後悔去了，哪裡有去籌措資金，事實上，他想的是畢業以後，再過兩年，等把家裡人都安頓好了，再看機會還不還這筆錢。即使做不到如此，耿健也是希望多拖兩天，等事情的影響淡下來，再說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