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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止這些，遠在他體貼地為她在日本料理店中點中國湯圓時、為她在宮外孕而輸血時、把她在夜晚從瞎了眼的路燈下找回來時。他就已經向她張開了雙臂，只是她一直都不願去正視。

夏秀芬在池小影掌心裏寫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媽媽拖累你了。」

她真的太累了，身體上的，心理上的，太想有個肩依靠一下。

她不敢逞能拒絕秦朗，也沒有力氣拒絕。

「我還沒同意呢！」池小影停下了腳步。

夏秀芬被他的話一時嚇住。

「那三萬不是秦醫生預繳的？」池小影很驚訝。

秦朗笑著照辦，眸光溫柔如水。

「你給我擠毛巾就行。」秦朗接過她手中的毛巾，細心地幫夏秀芬調整姿勢，看到她大腿上有一片紅腫，眉頭也沒皺，手上的動作卻極輕柔，柔軟的睫毛在他眼下落下密密的陰影，這樣的一瞬間，突然讓池小影覺得這輩子，無論活到多老，無論走到何處，無論再遇見什麼樣的人，這一刻是永遠都忘不掉了。

池小影怔怔地看著他，「為什麼一定要去北京？」

「小影，做喜歡的事，人很快樂。如果把喜歡的事當成功利去做，那還有快樂可言嗎？」進病房前，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問。

「昨天你不是剛預繳了三萬嗎，足夠你住到出院呢！」小會計眨巴眨巴眼，「其實你那錢不預繳也沒事，你現在所有的費用，都歸秦醫生結算。」

她臉一紅，「你……看見了呀？」前幾個晚上，等媽媽睡了后，她偷偷開著電腦寫專欄，其實很累，也沒心情寫，但貪著幾個稿費。

池小影心底深處的某個地方，有道堅硬的門，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此時，門卻被一縷暖風吹得吱吱作響。

「呃？你是不是太疲累了？」小會計聳聳肩。

這個時候開始一份新的感情，好嗎？

這幾天，她一直緊繃著，絲毫不敢鬆懈。到了今天，夏秀芬的情況一直保持良好，她才敢好好地喘息。

生命里，來來和-圖-書往往的過客，有的人註定停留，有的人註定要遠離，她說了不算，老天主宰著一切。

秦朗說道：「誰說的，我們回北京不就可以見到了嗎？小影，我已經請人幫你把工作調到北京去，我在濱江的聘期也沒幾個月了。你是想繼續做文秘還是做工程設計？」

「今天晚上好好睡覺，別在熬夜了，我看著心酸，阿姨也看著心疼。」

池小影楞了，夏秀芬也愣了。

如果去療養院呢，房租和保姆費都可以免了，但住院費會很高，可夏秀芬能得到最好的照應，自己也可以放心，說不定還會有奇迹發生。

「北京那家中醫療養院是國內最好的，小影，我不想嚇唬你，如果有奇迹，那至少得是幾年後，阿姨身體才會有知覺，但想恢復成從前那樣是不可能的；如果沒有奇迹，阿姨就得在療養院呆一輩子。你不想和阿姨近一點嗎？想阿姨，下了班也能過去看看，節假日可以在那裡陪阿姨住幾天。」

「媽媽」池小影撒嬌地拿把小梳子替夏秀芬梳著散亂的頭髮，「生孩子不就是防老嗎，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媽媽在，我就有個家，有人疼，有人體貼，有人關心，多好呀！你是我的拖累，也是甜蜜的拖累。」

媽媽的病，巨大的債務，象九重大山把她壓得焦頭爛額，秦朗一來，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解開濕濕的衣衫，溫熱的水從花灑里噴下來，池小影舒服地吐了口長氣，才感覺到從骨頭縫裡都在往外叫囂著累。

秦朗親昵地撫了撫她的後背，「阿姨白天睡那麼多，晚上一般都醒著。看你那麼辛苦，她心裏不好受。別做傻事了！你的身體比錢重要百倍、千倍。」

池小影狐疑地走回病房，看到夏秀芬臉上第一次露出進院以後的一絲笑意，她哦哦地向池小影抬手，讓池小影蹲下，撫摸著她的臉，眼睛看著秦朗，示意秦朗的握著池小影的手。

秦朗對她微微一笑，哄著她再吃一點。

ｈｔtps://www.ｈｅｔｕｂ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我昨天沒有去財務室呀，你看到是我了？」

有人可依賴的感覺真好！

秦朗輕輕攬住了她的腰，清俊的面容浮出欣慰的笑意。

池小影的手機不合時宜地突然響起，兩人分開。池小影一看號碼，皺了皺眉頭，是大舅。

池小影的眼睛突的瞪得大大的。

她喉嚨一堵，身子前傾，頭擱在他的肩上，「我聽你的話。」聲音微微發顫。

夏秀芬先反映過來，嗚嗚地搖頭。

夏秀芬的淚掉得更凶了。

「大數目也沒關係，我可以的。」

夏秀芬出院之後，這樣子好像不宜搬進寧貝貝的公寓，另外得租房子，這是一筆開支。夏秀芬需要人陪伴、照顧，一般保姆還不能勝任，得年輕力壯的，工資不能開太低。唉，都是錢呀！

「阿姨，小影借我一會，護士會過來陪你的。」秦朗說道。

池小影低下頭，不得不承認秦朗為她設想的很周到了，剛好，縣城的房子也要出售了。所謂家，就是有親人的地方。媽媽在哪，哪兒就是家，濱江沒什麼好留戀的。

小會計說完，走了，留下池小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夏秀芬脫離危險期后，便從重症病房轉到貴賓病房，這是秦朗堅持的。因為貴賓病房有一張陪護床，能讓小影晚上稍微睡一會。池小影本來就瘦，才幾天，那張臉更是瘦得只有巴掌大了。

「嗯，咱縣中去年升學率高，有許多外地孩子想轉學過來，你家離中學近，房子搶手呢！」大舅的聲音很興奮。

可是這個時候，真正的親人都視她和媽媽如鬼魅，只有秦朗自告奮勇地要做她的親人。

在她絕望的時候，出現的人總是秦朗，而……另一個人總是不在。

「生病的是阿姨，阿姨說了算，你說了不算。」秦朗寵溺地颳了下她密布著汗珠的鼻子，推開辦公室的門，直接進了裏面的洗漱間。「你先在這沖個澡，我去餐廳買點晚飯，一會有事和你說。」

秦朗買和_圖_書了魚香肉絲、清蒸鱸魚、粉蒸排骨、菠菜蛋湯，有紅有綠，色香味俱全，池小影看著不禁咽了口水。沒有矯情，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夏秀芬點頭，直朝外揮手。

她聽錯了吧！

秦朗給她倒了杯熱茶，「那家中醫療養院在北京呀！」

愛情很美，燦亮如星辰，名言如火光；生活很淡，如涓涓溪流、裊裊炊煙。她曾經很嚮往愛情，現在她只渴望安寧的生活。

秦朗和夏秀芬不會只說療養院的事，還說了什麼，她猜得出。

「傻丫頭，你怎麼會沒有我呢，我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秦朗牽著她的手，夜色里，散步走向病房大樓。

夏秀芬閉了閉眼，笑得口水滑過了嘴角。

「大舅，嗯，媽媽今天很好，過兩天出院，什麼？房子有買主了，這麼快？」池小影昨天才委託大舅回縣城出售房子，才一天時間，就有答覆了。

「還是我……來。」池小影說道，有一股暖暖的東西蔓延在其中，雖然她也被他的話嚇了一跳。

「昨天人多，我只聽到有人報了你媽媽的名字沒抬頭看人。不是你，那就是你家親戚了。」

似乎去療養院是最正確的了。

她滿腦子滿心眼裡都是一個字：錢，錢，錢！

不等她說話，他已笑著帶上了門。

連著做了幾天，池小影感到有些吃不消，但她儘力咬牙忍著。

秦朗聽著池小影的腳步走遠，笑了笑，把手掌平放，好方便夏秀芬划字，「阿姨，我也正有話要和你談談。」

沖完澡出來，正在擦頭髮的時，秦朗回來了，提著一串飯盒。

每當她做這些時，夏秀芬眼裡就會流出眼淚，艱難地扭過頭，淚水很快就把枕巾沾濕了。

「六十萬！」

「你和媽媽說什麼了，把她樂得那樣的？」兩人出了病房，秦朗牽著她的手往專家門診走去，一路上撞見值班的小護士們，他也不鬆手。

這天，池小影剛從熱水房打來熱水，秦朗推門進來了。他現在除了做手術，隔一會就要過來轉一轉，和_圖_書晚上都要呆到深夜才會回去。

「小影，我準備後天讓阿姨出院去北京。」

夏秀芬一天吊六瓶藥液，秦朗考慮到她身體虛弱，叮囑護士藥液滴得慢些，通常都要到下午才能結束。池小影幾乎是不離夏秀芬的床邊，目不轉睛盯著輸液管的液體，一滴，一滴，又一滴。透亮的清水一樣的液體在體內循環了一遍，成為尿液彙集在儲尿袋裡。尿袋膨脹，膨脹，快滿了，池小影輕快迅捷地拔去下面的塞子，嘩——溫熱的液體排進了便盆。

秦朗彎彎嘴角，「明天上午，我沒手術，我來照顧阿姨。你去單位把手頭上的事理理，順便把假期延長，先把阿姨送去療養院，等我的聘期結束，你的工作應該也有著落了，那時我們一同回北京。家裡面那些事，我們從療養院回來后辦理，小影，不要亂操心，一切交給我來辦理。」

人一放鬆，疲憊感也上來了，飢餓感也泛出泡泡。

池小影從水房出來，在樓梯上遇到財務室的會計下班，兩人點點頭。池小影想起到今天，媽媽已經在醫院呆了有八天，不知那兩萬塊還余多少，停手這貴賓房一個晚上都要幾百，她心裏面發慌，忙追上會計。

兩人分工合作，病房內十分安靜，擦完身，池小影幫媽媽換了衣服，兩人身上都出了一身薄汗，秦朗把病床調回原來的位置，池小影出去倒水，夏秀芬扯住了秦朗的袖子。

這些事，池小影從不假以人手。

「秦朗，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啊？」她第一次卸下心防，徹底地敞開自己的無助。

那套住了二十年、八十平米。位於小縣城的房子，賣到六十萬？

「出去吃太費時間了，就在這裏隨便吃點。頭髮我來擦，你坐到這邊先吃。」秦朗柔了聲音，把她按坐在椅中。

池小影苦笑，如果時光能倒流，如果她能預料到發生這件事，她不會和宣瀟裝清高，會把屬於她那部分的財產笑納的。

親戚？大舅？小姨？不可能的，這兩天，家裡的親戚來和_圖_書來回回似的來看夏秀芬，手裡提著點東西，在病房裡坐一會，臨走時總會提到股票的事，讓她抽個空回縣城一趟，把事情解決掉。

不是又來要錢的吧！

「媽媽也知道？」

「人家……出多少錢？」

「那麼遠？那我不是就不能經常見到媽媽了嗎？」濱江到北京，千里迢迢，坐飛機都得一個半小時。

「我來。」他走到床邊，翻起考究的棉麻長衫袖子，修長的雙手托住了夏秀芬的腰。「把毛巾遞給我。」他對池小影說道。

「阿姨，在醫生眼裡，沒有性別之分的。而且小影的家人以後也會是我的家人，家人不需要見外的。」他淡淡一笑，手卻是不帶鬆懈。

人人都以為她離婚後分得一大筆財產，只是現在沒時間，也可能故意拖著不想給。

她倚著浴室的玻璃門框，神情恍惚，心裏面天人交戰。

「那……那不是個小數目。」不管她如何反對，秦朗已在一步步為她撐起一片「晴朗」的天。

「去北京？」池小影差點沒嗆著。

人生沒有如果。

她的心安定了。

夏秀芬自己又使不上力氣，急的臉通紅。

夏秀芬在工廠是做體力活的，骨架大，退休后又胖了許多，池小影幫她翻身時，都要出一身的大汗，好半天才能緩過氣來。

心裏的震撼一時都找不到什麼詞來形容了，有這樣的一個人，只要一見到，你的心就可以立即安穩下來，除了父母，竟有人可以如此放心依賴。

他的手很修長很有力，還有點微涼，可是握久了，就會很暖，不是燙。

「我和她說，要送她去療養院，接受中醫治療，她同意了。」

秦朗輕柔地替她一點點擦著頭髮，擦好后，體貼地用一條幹毛巾披在她身後，唯恐濕發碰著衣服，才坐下來吃飯。

很傻，不是嗎？

藥瓶全部輸完之後，池小影會先幫夏秀芬洗個臉、擦擦手，餵過晚飯，便幫夏秀芬擦洗身子、換乾淨內衣。

「秦朗，謝謝你！」

只是心裏面酸澀得象雨季的天空，動不動就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