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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秀芬划字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眶一紅。

那樣清澈的雙眼，笑起來有點羞澀的樣子，真的是小影。

池小影拚命地點著頭，「嗯嗯，志同道合。她很漂亮，氣質真好。秦朗，祝福你了。」

深夜十一點，北京，零下十四度。

的哥下車，打開後面的車蓋，把他的兩隻大箱子放了進去。等候時，秦朗看了看天，一朵顫微微的雪花悠悠蕩蕩地漂浮在空中。

女子順著人流往國內候機廳走去，他不自覺地追了過去。

她很真誠地對他笑著，目不轉睛盯著他的嘴唇。

做錯事的承認，要承擔起錯誤的後果。宣院長說的。

「是呀，我挺好的，各方面都很好。」她像個小姑娘似的絞著十指，小臉紅紅的。

池小影鬆開了握著車把的手，看到上面有一個清晰的濕手印。

秦朗深深地看著她，「我……不錯，一直在非洲，哦，我結婚了……那是我的妻子。」他向後面指了指，池小影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是那位紅髮優雅女子，「她也是一位醫生，我們都在非洲的紅十字會工作。」

他渾身像失去了力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這真是個好消息。」秦朗聳聳肩。

這也是犯錯的後果之一，池小影常自嘲。

「嗯，你來北京是？」

「他的歲數比我小吧？」

她抱歉地搖了搖頭。

計程車壓著積雪，緩緩地開進了衚衕，她趴在車窗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心怦怦直跳，突然她失聲輕呼：「停車。」

計程車越過他的身邊，揚長而去。

「宣瀟呢？」

秦朗犀利的眸光捕捉到那不是個耳機，而像是個助聽器，「你的耳朵？」

出版社的編輯是個小姑娘，非常熱情，和池小影簽好新書合約，兩個人一起吃了飯wｗｗ•ｈeｔubｏok.ｃoｍ.cｏm，她還自告奮勇地陪池小影逛了半天的街，兩個人拼到天黑，才分開。

後果，很苦，如黃連；很澀，像未熟的葡萄；很辣，似雲南的衝天椒，幾味相雜，生生咽下，她的淚忍不住如雨紛飛。

池小影一直正襟端坐著，目光筆直地看著前方，非常非常安靜。

夏秀芬歪著嘴笑笑，目送著池小影一直走到療養院的大門，才收回了目光。

「那你去外婆家吃年夜飯。」夏秀芬寫道。

不是她。

去倫敦的航班開始辦理登記手續、託運行李，紅髮女子喊秦朗過去，秦朗應了一聲。

她相信、確定、肯定。

池小影不由地屏住呼吸，握著車門的手劇烈地哆嗦著，她看見秦朗站在走廊上，他好像比以前黑了許多，也壯健了些，但微笑溫和如昔。

池小影笑道：「隔壁鄰居放炮，有點耳鳴。快說說，這兩年，你好嗎？」

女子放好了行李，的哥給她打開車門，她與他不過十米的距離。

「快，快打電話讓小胡醫生到夏秀芬病房去。」熱心的人催促道。

一回到夏秀芬的房間，看到有個清秀的男醫生在給媽媽做介紹，她微笑地招呼，醫生臉一直紅到脖子。

說起她的女兒，病友們都很羡慕，又懂事又漂亮，而且會賺錢，就是快三十了，現在還獨身。

去年初夏，濱江機場高速上汽車發動機爆炸，她皮肉被汽車碎片和熱流受了傷，而她的耳膜卻在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中損傷嚴重，現在差不多是徹底失去了聽力，只能藉助助聽器和觀察別人的嘴唇才能交流。

療養院的早晨一向很熱鬧。在這裏療養的病人起得都很早，不管寒暑。天氣好的時候，就在花園裡散散步、晒晒太陽和*圖*書。天氣不好，他們就聚到住院大樓的一樓大廳里，一塊看電視，三五成群的聊天、打打牌。

不是有點，是很痛很痛……

只是心裏有點痛罷了！

秦朗憾然地看著那隻纖細、白皙的小手，慢慢地握住，四目相對，恍恍惚惚。他依稀在她的眼裡看到什麼，想再看清，她已經鬆開了他。

的哥吹了聲口哨，車速加快，開到衚衕底端一塊寬敞的空地掉了頭，飛速出了衚衕。

所有的聲響全部遠去，世界寧靜、安詳地異常。她看到各式各樣的人影晃動，看到外面的皚皚白雪，看到飛機在藍天上高飛，也看到一滴淚輕輕地落在了掌心裏。

夏秀芬還能說什麼？她想嘆息，也只能是無聲的。

但這又什麼關係？

他溫柔地俯下頭，像是在對女子柔聲安慰，修長的手指安慰地輕撫著她的後背，女子噘起嘴，噙淚抬頭，吻了吻他的臉腮，埋進了他的頸窩間。

她想了想，把推開的車門拉緊，坐了回去。

男醫生一走，夏秀芬就急不迭地拉過她的手，一連劃了三句「小胡怎麼樣？」

漆紅的兩扇大門開得大大的，院子里的落雪被清掃在一側，那棵大樹依舊挺拔。

「我來看我媽媽，她也非常好，說不定還能恢復到以前那樣子。」

兩個人感情發展得不錯，夏秀芬眉眼之間都是春意盎然。池小影看在眼裡，替媽媽開心，覺得要讓出時間讓他們好好相處。

池小影聽了，開心得像個孩子。

池小影沒有立即坐車回療養院，而是打了車來到了一條衚衕口，她沒有下車，對的哥說只呆五分鐘就走。

池小影先去媽媽的主治醫生了解了下情況，把媽媽身體的變化也說了下，醫生說這是好事，說不定後面有奇迹發ｍ•hｅｔuｂｏｏk.ｃom•ｃｏｍ生呢！

「小影，小影，池小影……」他走到她身後了，喊道。

「麻煩送我去天安療養院。」她說道。

秦朗也在機場，不過不是去南非，而是飛倫敦，他要趕過去陪點點過聖誕節。來早了，行李還沒開始寄運，他隨意四下張望。

「放心，邀請我的人多了去。」沒有金錢的牽扯，親戚間逐漸恢復到以前樸實真摯的狀態。

失去聽力，並不妨礙她成為一個網路作家。

池小影在療養院又陪夏秀芬呆了兩天，「媽媽，新書合約簽了，我就要閉門寫書，春節我就不過來了，好嗎？」

漆紅的大門緊緊關閉著，看不見院子里的草草木木。她總是在門前站一會，然後上車離開。

「小影？」他不敢置信地脫口喊道。

有人說她女兒來了。

女子大步流星。

天氣一放晴，前幾天因大雪取消的航班迅速恢復，機場里人流如潮。

怎麼一踏上國土，她的影子就冒出來了呢？

「我該過去了。」秦朗抿了抿嘴唇，「小影，不是故意不和你聯繫的，我怕打擾到你，給你帶來不便。」

小胡醫生站在後面。

「媽媽，我現在是前所未有的好，你就別亂操心了。我推你去和你病友們玩，我去下市區，和編輯約了見面。」

夏秀芬現在是這群病人裏面很活躍的一個。她的身體恢復得不算很快，但非常穩定。另一側麻木的身子最近經常出現抽搐的現象，手指偶爾也能彎曲，口腔里偶爾能冒出一兩個音。

「雪下這麼大，別下車了，裏面好掉頭的，我給你開進去轉一圈。」的哥很熱情，什麼樣古怪的客人沒見過，見過就不怪。

「一路順風，聖誕快樂。代我問點點好！」池小影揮著手，後退，轉身，扯下耳中的助聽和_圖_書器。

「他去海南了。」

自從去年的初夏，在機票的最後一切期限，她沒來，他就和她斷絕了聯繫。

上帝，他感到呼吸又快要停止了，他怎麼又看到那晚穿得如同熊貓一樣的女子了呢？依然拎著小行李包，依然穿得很多。不過進候機樓后，她脫了外衣，現出纖細的身形，俏麗的短髮走起來一跳一跳的。

「先生，去市區嗎？」的哥用中文和英文各問了一遍。

「嗯！」秦朗點點頭。

他擰了擰眉頭，打量著她，「你看上去也不錯。」許多話不必問得太清，她沒有來北京，就說明她的心裏裝的是誰。嫁給所愛的男人，兩人經歷了那麼多的波折，苦盡甘來，現在一定很幸福。

「小影？」他心底又冒出了這個名字，除了頭髮不對，其他每一個地方都很像很像。

「誰說不是呢！」

那身影怎麼看著那樣熟悉呢？秦朗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看過去，女子揮著手向的哥描述著什麼，的哥是個年輕小夥子，頑皮地向她行了個軍禮。

小胡醫生是今年剛分到療養院的小夥子，病友們私下就把他與池小影配了對，一直就要找個機會讓兩人見個面。

「小影，小影……小影……」他又連著喊了幾聲。

他伸出手在她肩上拍了拍，女子愕然回過頭。

不會是小影的，離得如此之近，如果是，她會聽到他的喊聲，會回過頭。

說這話，是因為池小影發現她媽媽在病友中間多了個愛慕者，那是一位老工程師，剛做過心臟手術，在這裏修養。

不應該的。

失去愛情，她也一樣活得很好。

秦朗很有先見之明，穿上預先準備好的羽絨大衣，取了行李，深呼吸。上帝，南非與北京近四十度的溫度落差，對身體真是個考驗。他步出機場大樓和*圖*書，一團攝骨的寒冷撲面而來，他揉揉鼻子，一輛出租汽車停在了他的面前。

只是那笑意不是給她的，而是為了他懷裡不住抹淚的一位紅髮優雅的女子。

正如她對宣瀟所講的那樣，沒有誰會永遠在原地守候的，誤了一刻，就是誤了一生。何況秦朗是她誤了又誤的男人，她沒有埋怨，只有祝福。

首都機場鋥亮的高射燈束下，一前一後兩架飛機降落在停機坪上。出口處立時人影簇簇，傳輸帶上一下子冒出許許多多大件小件的行李箱。

秦朗落寞地一笑，搖搖頭，上了計程車。

女子笑了，笑得那麼淡雅，那麼恬美。

「我理解啦，你一向很會為別人考慮。」池小影笑靨如花，伸出手，「我們現在已經不適合擁抱了，握手道別吧！」

久違的下雪，他笑了笑，眼角的餘光瞟到有一位穿得像個熊貓似的女子拎著一隻輕便的行李箱走出大樓，向停泊的計程車揮手。

驚愕過後，池小影迅即回復過來，痙攣的嘴角綻放出一絲笑意，她往耳朵里塞了個像耳機一般的東西，激動得兩眼晶亮，「秦朗，你也在這裏呀！」

其實她每一次來北京，都要到這裏來轉一下。

池小影低下眼帘，「媽媽你不懂，他這個歲數的人沒啥定力，見誰都敢答應處幾天，不會想什麼責任和承諾，跟玩兒似的。你樂意拿我讓別人玩兒？」

她抿了抿唇，忙別過頭去。

夏秀芬點點頭，寫到：「小有什麼關係？要緊的是他的態度。他看過你照片，今天又見了你本人，想和你處處。」

北京交通部門對於下雪的天氣處理很有經驗了，雪下得這麼大，路上的車卻通行無阻。從療養院到市裡有公交車直達，池小影坐在搖晃的公車上，看著窗外的茫茫的雪色，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