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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自己的老闆也文明起來，一次和政府的人打交道，就穿了一套洋服，看上去，不知道為什麼，極不順眼，他和幾個夥計還因為這事，很是談笑了幾天！事後，老闆還一個勁兒地說，不舒服！不舒服！還是沒有長袍馬褂舒服。

夢中的他仍然叫許文強，生活在一個叫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裡。一切都和真實的世界沒有差別，出生，成長，成人，日子也是一天一天地在過，有歡笑，有淚水，有衝動，有痛苦，有希望，也有後悔。夢裡的他不知道夢外的他，悠然如庄生之蝴蝶。

陸羽茶樓坐落在廣州市的上九路，是一間奇怪的茶樓，幾乎和全廣州所有的茶樓都不一樣。

陸羽可能是二十年代的廣州唯一一家不賣餐點，只能純粹品茶的茶樓。它的老闆是一個北方人，因為看不慣廣州人這一習俗，因而開了這間茶樓。原本只是鬧著玩，跟南方佬賭賭氣，沒想它能賺錢。沒想到，反倒迎合了許多有錢人的逆反心理，來這裏的客人越來越多，漸漸地，打出了名聲，成為了一家有名的茶樓。

風從長街那頭刮來，夾雜著些許灰塵，街沿上，一株法國梧桐的樹梢，一枚半黃的葉子輕輕顫動，終於，隨風飄落，在半空中冉冉飛舞，向著地面預定的降落地點盪去。

他叫許文強，表字定言，津門人士。

後來那人的聲音異常清朗，微微帶著金石之音。

夢和圖書裡的他是一個愛讀書的人，喜歡歷史，地理，哲學，有時也愛看一些小說，多是西洋文學，關於本國的當代小說，他基本不看，他常愛說一句話，讀書是為了精神上得到愉悅，而不是為了給自由的靈魂戴上枷鎖。

那真是夢嗎？

夢中看過的書，經歷過的事，學過的知識，認識過的人，這些奇怪的影象和文字生生地鑽到他腦里，令他無法適從。

「客官！請進！」

廣州人喜歡飲早茶，下午茶，他們所謂的飲茶其實不是真的飲茶，更重要的是吃餐點，飲茶只是附帶的行為。所以，廣州茶樓其實相當於飯館和茶樓的混合體。

除了知道他文武雙全外，其實，我們還可以了解更多，那是一個發生在他身上的極大的秘密！

鞋的主人身著一套黑底白色細條紋的西服，雪白的襯衣，黑色條紋的領帶，外面套著一件褐色的呢子大衣，頭上是一頂帽檐壓得極低的西式寬沿禮帽。

戴眼鏡的中年人把公文袋推給後來那人，低聲丟下這句話后，站起身，往樓梯口走去，嘴裏叫著夥計，結帳。

一個黃色的公文袋，鼓鼓囊囊，不知道裝著什麼，他一手壓在公文袋上，神情警惕地盯著後來那人，小聲地說道。

他低著頭，目光異常專註地盯著鞋面上的那枚葉子，那眼中，流露著某種難以捉摸的情緒，似乎是一些悲憫？

「樓上和*圖*書的，客人一位！」

他祖父曾為後金國津門高官，負責和洋人打交道，后因事獲罪，罷免鄉野，做了一個悠閑自在的富家翁。

眾多的空位，年輕人不坐，偏偏坐在他面前，他放下茶杯。

父親是一個洋行買辦，因此，他從小上的就是教會學校，十來歲時，在父親洋人朋友的幫助下，遠渡重洋，到大洋對面新大陸上的合眾國學習，去年方才回國。

事情要從三十多天前他做的一個怪夢說起。

一杯熱騰騰的差擺放在自己面前，那是他點的鐵觀音，碧綠的茶葉在潔凈的水裡悠然，令人的心不由靜了下來。

他無法拋棄那些畫面和聲音，它們就如從小伴他長大的回憶一般真實，他無法將它們從記憶中剝離，回到沒做那個夢之前的自己。

除了非常喜歡讀書外，他和那個世界，那個時代的年輕人沒什麼不同，享受著和平，快樂，幸福的人生，周遭瀰漫著愛情，或近似於愛情的香味；同時，對社會的不公，貧富的差距，人性的醜惡，他也和那些年輕人一樣憤恨，喜歡在一種叫電腦的東西上胡亂寫些文字發著牢騷。

那三個用黑水筆寫的字，在由大開的窗口撒進來的第一縷晨光映照中閃閃發亮。

正在他懊悔不已之時，一個人走了進來，隨之而來的外面的冷風打在他臉上，他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叫道。

在即將降落地面之時，一隻腳擋在了它和*圖*書身前，它只好落在那隻擦得黑亮的皮鞋上。

第一張紙的上面寫著三個字，張東松。

年輕人取下禮帽，壓在公文袋上，這時，我們才看清了他的臉，二十上下，眉黑而直，鼻高而挺，頜下無須，總的說來，算得上英俊，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黑而亮，炯炯有神。

那真是夢嗎？

直到那一天，一輛載重卡車把他撞得高高飛起，也把他撞離了那個夢境。

已經一個多月過去了，他心中依然迴響著一個聲音。

二樓擺著十幾張桌子，基本上都空著，時間還是早了點，要半個時辰，這裏才能全場滿座，熱鬧非凡。

堂倌小東莞打著呵欠靠在門板上，腦袋裡還想著昨夜的那鋪牌九。一對地牌已經夠大了，為什麼偏偏遇到莊家的一對天牌呢？那可是我半個月的工錢啊！

「客官，樓上坐！」

「秋天了！」

不過，這穿著在進來的這個客人身上，卻出奇地協調，就像他天生就應該穿這種衣服一般。所以，小東莞認定他是留洋回來的，只有那些經年累月在西洋的人，才能如此自如地穿著這樣的洋裝。

在臨街的一面牆上，用白紙黑筆寫著四個大字，「莫談國事！」在那條幅的下面，順牆一溜擺放著一排桌椅，在窗邊的一張桌上，現在，正有一人端著熱氣騰騰的茶杯望著窗外。

「上野的櫻花現在開了！」

他家世代住在天津靜海，是傳統意ｈeｔubｏok.ｃom•ｃoｍ義上的武學世家，他從四歲開始，就在祖父的教導下練武，直到他離國出洋。出洋后，由於多年的習慣，他也不曾荒廢練習，從外表看，除了身材高大外，他就是一個典型的文弱書生，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他三十歲上下，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穿著傳統的灰色長袍，頸間圍著一條黑色圍巾，頭髮是中分，其中一綹正好搭在眼鏡上，此時，他的目光已然從窗外收回，落在正向他走來的那個年輕人身上。

一看對方筆挺的西裝，燙得筆直的呢子大衣，他心中暗喜，應該是個留洋回來的新式人物，事後的打賞一定不會少。

「不！應該是雨花台上的紅杜鵑在盛開！」

直到今天，他仍然糾纏于那夢中的人生而不可自拔，有時候，他甚至在想，那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的人生吧！雖然，受過洋化教育的他其實不相信轉世輪迴那一套，然而，夢中的那個他卻是對純科學論，科學至上論嗤之以鼻的。

他回到了滿目瘡痍的現實世界。

他彎下腰，揀起那枚葉子，拈在手裡仔細瞧著，彷彿想瞧明白它活著之前的生活軌跡，那蜘蛛網散布在葉面上的葉脈，或者仍保留著過去的生命印跡。

一聲幽然的嘆息隨之飄在風中。

前些年，像這樣的打扮還不多見，除了那些給洋人做生意的老爺們，廣州通街都是些長袍馬褂。不像現在，穿這樣西服洋裝的人越來越多了，滿街m•heｔｕｂｏｏｋ•ｃｏｍ.com都是，他們都是干大事情的人。那些文化人不是說嗎，沒有朝廷了，大唐民國成立了，長袍馬褂什麼的都不流行了，遲早要淘汰，現在，這個時代，什麼都要講文明。

他從禮帽下取出公文袋，然後，從那裡面掏出一疊紙來。

那是一個奇怪的夢，同時也是一個極其漫長的夢，那夢是有關於一個人的一生的夢！

夢裡的記憶依然清晰，和現實的記憶糾纏在一起，難以分開，漸漸地，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現實中的許文強還是夢境中的許文強了。

視線從長街上收回，原先坐在自己面前的那個中年人已經消失在了長街的轉角。

「明早六點，大沙頭！」

正待引領那人上樓，那人卻像對此地異常熟悉，自個順著牆邊的木樓梯向二樓邁去，木樓梯發出沉悶的響聲。無奈何，他只好向著樓上吆喝。

天才剛亮不久，太陽仍在海平面附近遊盪，茶樓雖然已經開門了，實際上，除了幾個這時段的老客，並沒有什麼客人上門。

看上去是個年輕人，不過，帽檐壓得很低，他看不全他的臉，視線中，只有一方堅毅的下巴在晃蕩，身材很高，在廣州人中很少見，應該是北方人吧？

半晌，葉子從他手中輕輕滑落，繼續隨風飄舞，尋找著它的下一個著陸點。

這是表面的情況，實際上我們還可以說得多一點。

那人繼續邁動他的步子，走進街邊的一間茶樓。

人說黃粱一夢，果真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