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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宮謀

作者:蓮靜竹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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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十里清山行畫里

第四十八章 十里清山行畫里

「呦,這個多不好意思。實在用不著。」女主人笑著推卻了,「不能收。我不是怕麻煩,是不知道你們姑娘身上來了月事,你說了我就明白了。這樣,你先去洗姜,我這就去隔壁家看看有沒有棗子。那紅糖是太稀罕了,這裏怕是找不到。二丫,你先幫這位姐姐把火燒開……」
「你在替誰粉飾?」皇上騰的一下從炕上起身,他下地向外走去,咣當一聲推門出去,正看到春茵端著熱湯進來。
皇上搖了搖頭,他伸出手,因為他擔心東珠會從大石上摔下來。
東珠的身子倚在牆邊堆放被褥的炕柜上,她秀眉微蹙,面容稍稍有些憔悴,眼神中有一種淡淡的失落與無助,讓人十分動容。
「你?這麼小看朕?」皇上驕傲地挑了挑英眉。
「霍光?」東珠嘆了口氣,「一部《霍光傳》,連累了多少忠臣不得善終。」
換上一身藍色白花的粗布衣衫和黑布褲子,換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辮子簡簡單單垂在胸前,東珠顯然一副農家小女兒的嬌俏模樣,皇上看了覺得甚是有趣,他自己也換了男主人的青布衣褲,此時兩人坐在炕上,相對自是有些尷尬。
眾人立即護擁著皇上與東珠到最近一處莊子避雨,這裡有幾戶種植水田的農家,見他們衣著華麗氣度不凡,便讓出自家的正房大屋,讓他們休息。女主人還給東珠拿來自家的衣裳。
東珠的臉都紅到了耳根,一句話也不答。
「當然可以,算了,還是我給你們煮去。是不是那位姑娘淋了雨受涼了吧?呵呵,我看你們這位姑娘可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人物,真是怪漂亮的。那位少爺也一樣,長得可真好看。他們是小夫妻倆嗎?剛成親沒多久吧?看著還有些磨不開面呢!」大娘說著,便去刷鍋舀水,立時忙活起來,手腳甚是麻利乾淨。
「春茵。」東珠大窘。
皇上搖了搖頭。
春茵看到皇上鐵青著臉,嚇得當場就要下跪。
兩人同處一室,特別是在狹小的農居,彼此的呼吸與心跳似乎都可以清晰地聽得到,越發的尷尬。
東珠把臉轉向一旁,一副痛苦的樣子。
「那……你先忍忍,等雨停了咱們就回。」皇上皺著眉,「出來的時候,你怎麼不說,若說了,就不該騎馬,換了車,這會子也可能走。」
「這湯對你明明是有好處的,你卻不喝,我若強灌,似乎是我失禮。可見這人其實都是一樣的。就像你剛剛所說的,m.hetubook•com•com勃或者是背,一個字而矣,即使讀錯了又如何?一個做臣子的不守著臣子的本分,敢喝令主上,那不是該死嗎?」皇上意味深長地看著東珠,想聽她如何應答。
外面的農家女主人看了不禁嘖嘖道:「看看人家城裡的人就是與咱們鄉下不一樣,這小夫妻倆說話都跟唱戲一樣,文縐縐的,讓人一句也聽不懂。」
「這裏多泉多溪,遠襯蒼翠西山,層巒疊嶂,碧水澄澈,有似江南水鄉、塞外綠洲。」皇上看著眼前的景緻,心情似乎很好。
皇上很想說些什麼來打破僵局,想來想去他便繼續剛剛的話題:「你怎麼評判張居正其人?」
「當然。」皇上點了點頭。
「聽說,當年這裏極為繁華,京城的文人墨客經常到此處遊玩唱和,留下了大量稱述此地風光之美的詩文。『十里青山行畫里,雙飛白鳥似江南。』」皇上念詩的聲音極為好聽。
「大娘,家裡可以新鮮的姜嗎?」春茵問。
東珠搖了搖頭:「如果那樣,東珠也太小氣了。東珠只是在想,太皇太後為何要制止東珠追查下去?又為何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實,如果拿到實證,不僅是太皇太后,就是皇上,也會為難。」
「之所以稱李園,是大明萬曆皇帝生母李太后之父武清侯李偉所建。李園方圓十里,內有奇花異草、亭台樓閣數以萬計。園中水程十數里,皆可通舟;山水之間,高樓聳起,平看香山,俯視玉泉。那是何等的人間勝境,而如今這座名園已然荒敗廢棄了。」東珠看著眼前的景緻,娓娓道來,「今兒一來到這裏,看到了李園,就想到了李太后、萬曆皇帝,想到他們,就自然免不了要想到張居正。」
東珠的眼睛避開皇上,微微向上望去,眼神里的希望與嚮往無法言說:「臣妾只是想,當人有煩惱的時候,優遊山水間,真的可以忘了紅塵紛擾。然而,當人的內心平靜下來以後,那些紛擾還是會出現在眼前,或者說此處的青山綠水淡泊寧靜更突顯了即將要面對的是何等無趣與無奈。」
東珠瞪著皇上看了又看,終於從他手中奪過碗來,一飲而盡。
兩人沿著小溪逆流而上,悠然慢步。
「沒什麼。」東珠側過頭去,只把目光對著桌上那個略微顯舊的燭台。她下意識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裳的下擺,彷彿有些不自然。
「原來,你是身上不舒服?」皇hetubook•com•com上聽了外間的談話這才明白過來。
「你,怎麼了?」皇上的語氣透著關切。
「為什麼朕聽到的,跟你說的不一樣呢?」皇上沉思之後問道,「有人說,張居正與霍光、董卓都是一樣的人。只是,他命短,沒有等到時機來臨之際就早死了。」
「大娘,家裡還有紅糖嗎?若是要是有些棗子便是最好。」春茵彷彿有些得寸進尺,東珠在裡屋聽了不由皺眉,暗怪春茵太過多事,實在給人家添了不少麻煩。
東珠站在溪邊一塊大石上,指著遠處隱隱可見的青山說:「在玉泉山下,遼代建有行宮,金代建有離宮,元代建有昭化寺。明代,看那邊,那些廢棄的莊園,那是清華園,曾經的天下第一園。如今,青山還在,玉泉水還在,可是那園子和園子的主人,早已物事人非了。」
「這是張居正在十三歲時所寫的,想他小小年紀便胸懷天下,該是何等的意氣風發。眾人都說張居正作為首輔的十年是他跋扈專權的十年。可是為何不想想,十三歲就寫下這樣詩句的他,也是在四十三歲的時候經過無數的較量與三十年的沉浮才得以入閣為相的。而這時的明王朝,內則土地兼并、流民四散,草匪禍起,國家帑藏空虛,用度匱乏;外則北方韃靼進兵中原,製造庚戌之變,南方土司爭權奪利,頻頻叛亂,又有東南倭寇騷擾沿海,民不聊生。面對這些,只是一味跋扈專權,怎能使得奄奄一息的明王朝重新獲得生機?」東珠的聲音彷彿稍稍有些激動。
「張居正不僅為當朝首輔,還是萬曆帝最為依賴的帝師,原本是情比父子,可是從什麼時候起,帝師與皇帝心生嫌隙呢?」東珠嘆了口氣,有些虛弱地說道,「有一次,萬曆小皇帝與太監飲酒作樂,酒後失態,鬧得不可收拾,因此被李太后責罵。李太后是慈母更兼嚴父之責,她當時便交給萬曆帝一部《霍光傳》。霍光與張居正類似,是漢朝的輔臣,曾經廢立皇帝。李太后此舉原是為了暗示皇帝如果自身不修身自省,就會遭到如今權傾朝野的張居正的廢黜。是想讓小皇帝有一個又怕又敬的人可以警惕。沒想到這警惕過了頭,萬曆當時就嚇出一身冷汗。從此,以往幾年的師生情誼基本算是斷絕了,萬曆自此以後不再將張居正視為師友,而是敵人。」
儘管隨後她被辣得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出來,儘管她https://www.hetubook.com.com最丑最慘的一面在皇上面前盡顯無遺,但是她還是一臉堅定與驕傲地說:「看,我給您做了一個好榜樣。只要是好的,是對的,儘管是違了我的願,我也會接受的。喜惡不能單單隻由著自己。我可以,您,也一定可以!」
「你說的那些理財手段,朕自是明白,可是考成法又是指什麼呢?」皇上問。
「先下去吧。」皇上把氣兒撒到春茵身上以後,彷彿平復了些,他重新回屋將碗放到炕桌上,「趕緊喝吧。喝完了養養神,少說幾句話。」
「張居正?」皇上眉角微皺,「是大明首輔張居正?」
「你把朕當朋友?」皇上情緒十分低落,「怎麼不是君,不是夫?」
東珠探出頭看了看那湯,黑乎乎的浮著兩個乾巴巴的棗子,一看就不想喝,於是說道:「東珠惹您不高興,還是自罰吧,就不喝這湯了,疼死算了。」
「就像老師考學生一樣。比如一位知府,年初時就要寫好一份計劃,不能太少,寫好后自己留一份,給張居正一份。如計劃過少,就要退回重寫。計劃通過後,以後的一年裡這位知府就要為完成計劃而努力。如果到了年末,核對后發現這位知府有什麼事沒有完成,那知府就會被貶職降為知縣。如果到了縣裡還是如此,那就一直降下去,直到知府什麼官都被削去,回家當老百姓為止。」東珠面上又有了笑意,「我想,平民出身的張居正被推到大明王朝的最高處,能夠整飭朝綱,鞏固國防,與民安樂,充實財政,除了以其非凡的魄力和智慧外,他倒不失純真赤子之心。就像這個考評官員的法子誰能想到?就算想到了,誰能逼著各部官員嚴格執行?不說別的,就說這麼多的官員的計劃,他全看一遍就要累死了,更何況還要核實是否執行。所以都說,他是累死的。」
「此話何意?」皇上眼中的神色忽明忽暗,似乎對這句話極為敏感。
「奴婢該死。」春茵嚇了一跳,跪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
東珠強忍著疼,滿面苦澀:「今兒您希望是君是夫,總有一天,您會希望得到比君比夫更重要的,那就是朋友。」
皇上氣白了臉,一句話也不說,就站在原處,半天不語。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皇上的笑容收斂回去,眉峰微皺,「你,還在因為落胎葯之事沒有拿到鐵證而不甘。」
「從理財的角度看,張居正清丈田畝、平均賦www.hetubook.com.com稅、推行一條鞭法,對宗教寺院道觀等收取香油稅,對皇家賜封的子粒田徵稅,在短短的時間里將空虛的國庫充滿,讓百姓的疾苦得到緩解,是有效的。而對官員進行考成法,為朝廷去庸攬賢清明吏治起到了作用。對於大明,他是有功的。只是可惜『勞瘁於國事,人亡而政息』。他勞累而死,哪裡想到死後萬曆帝數十年不上朝,而他苦心經營的一切,除了國庫里爛斷繩子的錢幣以外,都消失殆盡了。」東珠面上是一片沉痛與惋惜之色。
「主子。」春茵在外面聽了都差點沒哭出來,「您快喝吧,這會子在這裏弄這碗湯可是費了勁呢,知道您不喜歡薑湯水的辛辣,可是沒法子,回頭您又疼得直哭…….」
「哦?」皇上笑了,「才女對自己是如此苛刻,若是想不起,是否還會自罰?」
「皇上可聽過這句『鳳毛叢勁節,直上盡頭竿』?」東珠問。
然而就在此時,天邊黑雲壓頂,說時遲,那是快,雨就這樣豪無預兆地來臨了。
她是在談古論今,替輔臣們說話?皇上的目光中有一種少有的凌厲如箭的光芒,那光芒直抵東珠。如果是旁人,一定不能與之對抗,一定會立即低下頭,避開炯炯的龍目,可是東珠卻更為堅定地與他對視。
「別!」東珠露出頭,「千萬別。」
東珠面色通紅,把頭一歪,將小臉藏在炕被之中。
只是未見東珠附和,他便突然停了下來,炯炯有神的龍目對上東珠的眼睛,「怎麼,你不喜歡?」
東珠愣了一下,看到皇上目光中的關切,她有些慚愧。那是為了自己神情的遊離而慚愧,特別是當她看到不遠處那個人,他是那樣的超脫與淡泊,這就讓她更為自己感覺到慚愧。
「萬曆幼時讀書,念到『色勃如也』時,誤將『勃』讀成了『背』。突然聽見身邊一聲大吼,『這個字應該讀勃』!正是張居正這一聲大吼,讓萬曆帝恨上了他。可是總有一天,當他發現身邊的人對於黑白顛倒、指鹿為馬都習以為常的時候。他是多麼想聽到那如雷鳴般的大吼啊。可是那時,那個人早就不在了。」東珠倚在一旁,氣若病柳。
皇上卻聽明白了,原來她是不愛喝。於是,小孩兒性起,皇上端起湯對上東珠的臉:「快喝,這是命令,別讓朕……別讓我親自動手灌你。」
「姜?有啊,廚房還有兩大塊。」女主人回道。
皇上很疑惑,越發覺得東珠不同往日,有和-圖-書些羞澀,有些病態,更添柔美,特別是眼角處的淡然,讓人心疼得不得了。
「能借您家的鍋灶煮碗薑湯水嗎?」春茵似在央求。
「你是在為他鳴不平,你以為那一對母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是說你是在借古喻今?在暗示朕對某些人不尊不信?」皇上的臉陰沉的如同外面的天色。
眼看托盤上的湯都灑了出來,皇上皺著眉抻手便接了過來:「不過是煮碗薑湯水,怎麼這麼慢!」
「這裏景緻真好。」皇上下了馬,又親自將東珠扶了下來。
「怎麼好端端地突然傷感起來?」皇上不明白。
「荒謬。」皇上彷彿真的生氣了。
東珠小臉慘白,額上有汗水滲出,一隻手緊緊按在腹部,眉頭微蹙,雖然身體十分不適,她還是堅持回道:「東珠是把皇上當朋友,所以才有了今日肺腑之言。可是,皇上卻只把東珠當成是他們的女兒,以為東珠一味替他們開脫遊說。其實東珠常想,人與人的交往有的時候是心魔作怪。你把她當朋友,她便可以是朋友;你若刻意提防,她便真的離你越來越遠。」
「我家姑娘今天身上不方便,又淋了雨,怕一會兒會不舒坦。」春茵一面央求,一面又塞給大娘一個物件,想是銀子或是首飾。
「皇上想聽真心話?」東珠問。
「要不,叫個人回去找太醫開點葯來?」皇上臉皮也是極薄的,見東珠把自己埋了起來,也不知她是害羞還是難受,越發沒了主意。
這時,只聽得一牆之隔的外間屋裡響起兩個人的對話。
侍衛和內監宮女都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可是,當她看到他一臉如常,依舊風淡雲輕,見到自己沒有半分的歉疚或是溫暖的神色,她的心立時冷若寒潭。
「呦,這個我可得找找,你要的還真全乎。不就是喝碗薑湯水驅驅寒嗎?怎麼還要棗子?」女主人果然有些嫌麻煩。
東珠握住他的手並沒有跳下來,而是用力一拉,於是兩個人都站立在大石之上。
「這清華園還有一個名字。」東珠對上皇上的眼眸,「叫李園。皇上可聽過?」
東珠的興緻卻並不高。今日的出行她原本很是意外,但是能得到這樣一個機會實在令她欣喜,只是一出宮門看到跟在聖駕後面的侍衛中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她便頓感無趣。
於是,她打起精神:「臣妾只是在想『十里青山行畫里,雙飛白鳥似江南』是出自哪裡?剛剛才想起是前朝書畫家文徵明所作的,差一點就沒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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