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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道菜，不僅看著好看，而且最是補氣養人，想來花去了皇后不少工夫。康熙的目光掃過炕桌上的菜品，又看了看赫舍里，便對著春禧說道：「皇後娘娘拿了好菜來，你下去給朕取一壺好酒來，朕要好好品一品皇後娘娘的手藝。」

原本已經睡下的福貴人披了件大衣裳坐了起來：「出什麼事了？嬤嬤怎麼還親自過來了，這一路上沒讓別人看見嗎？」

「什麼？你說皇上給她的腳上藥？」福貴人的嗓門立時高了起來。

「皇上！」赫舍里驚喜夾雜，意外極了。

除了鞋襪燈下一看，赫舍里的腳果然腫了起來，皇上皺眉：「顧問行。」

春禧不懂。

「是。」柳笙兒與春容連同另外兩名宮女都悄悄退下，站在殿外的丹陛上等著。

春禧點了點頭：「放心！」

「是。」高嬤嬤連連點頭。

誰能想到，一向端莊的皇後娘娘還會有這樣一幕。

「而且，那樁事情……聽說皇上指派皇后查辦，皇后現已吩咐下來，要與宮正司一起查辦。老奴看情形不對，趕緊過來通報您一聲，咱們好做準備。」高嬤嬤說道。

終於，皇后一行到了乾清宮，此時皇上並未在東西暖閣就寢，而是在乾清宮東側的小正房裡歇著，李進朝看到皇后，便早早就進去稟告。

「是。」春禧應了。

赫舍裏面色微變，搖了搖頭：「沒事。剛來的時候，腳崴了一下，這會兒倒疼起來了。」

康熙想了想：「那你去取紅花油來。」

皇上終究是懂她的。是，就算她再怎麼嫉妒明惠，再怎麼恨她，也不屑用這樣的手段。她更不會去傷害皇上的血脈。可說句心裡話，自己也並非沒有半分私心，去了明惠「賢」貴人的封號，又令她遷出宮外，雖是應了時勢，但也正是由於自己討厭明惠過分倚嬌弄寵分了君心，想給病中的她再撒把鹽罷了。

如今自己擔上謀害庶妃的罪名，雖然冤，但也不是一點影兒沒有的。所以她才如此惶恐，怕皇上誤信了傳言而怪罪自己，沒想到皇上竟然半分疑心也沒有。赫舍里此時又是感動又是慚愧，一時間，兩行清淚悄然垂落，萬千話語哽在喉嚨，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這是什麼話？」康熙皺了眉，「你是堂堂大清皇后，天下萬民之母，你若有個閃失，如何是好？再說了，這小病不慎重，一個馬虎，真像明惠那樣，豈不要急死朕。」

漸漸地，連他也看不清、弄不明了。

深夜，高嬤嬤悄悄出了坤寧宮，一路往西悄悄來到長春宮。

昭妃？雖然是自己心之所願，卻ｈｔtｐs://m.ｈeｔｕｂｏｏｋ•ｃｏｍ•ｃom不是時候。

守門太監看了，也不多言，只悄悄回了毛伊罕，毛伊罕立即將她引進寢殿。

也許，額娘說得對，「做皇上的女人，真難」。

不多話的奴才這時候最得人心，赫舍里感嘆著，一面走一面想著一會兒見了皇上該如何開口。

赫舍里趕緊放下袍子將腳蓋好，面上大窘。

赫舍裏面色大紅：「皇上，使不得，千萬別宣太醫。皇上，您莫不是忘記了，咱們滿人，這腳是不能讓外人看的。您就是把太醫宣來，臣妾也定是不看的。」

高嬤嬤立即勸道：「主子，主子，您定定神兒，你可不能亂。您身上可是系著咱們三代博爾濟吉特氏的希望，就指著您替咱們以前冤死的靜主子出頭呢，您可不能自亂陣腳。如今才到哪兒，咱們有的是機會。」

赫舍里大驚，面色微紅：「皇上，使不得，皇上的手怎麼能摸臣妾的腳。」

收拾妥當，宮人退下，赫舍里準備就寢時，柳笙兒忍不住問道：「娘娘，剛剛皇上可有怪罪？」

室內只留下帝、后二人，皇上並沒有急著把赫舍里扶起來，而是緩緩說道：「今日，朕去后海園子見到明惠，看到她氣若游思，你可知朕當時在想什麼？」

「這還叫沉得住氣？後來呢？」福貴人問。

赫舍里想是真的急了，連聲音也哽咽起來。

赫舍里越發激動起來，禁不得淚流滿面，她哆哆嗦嗦拿起酒杯：「皇上，有您這句話，縱使臣妾立時死去，此生也是無憾了！」

夜，赫舍里披了一件軟毛金銀絲鸞鳥朝鳳綉紋氅衣帶了近身宮女，拿著小廚房精心準備的幾樣菜品放在暖盒子里一併帶著，緩緩向乾清宮走去。

這一刻，這酒的滋味竟比大婚時的合卺酒還要香醇。

坤寧宮是距乾清宮最近的後宮，也許當初建造者就是為了帝、后和睦，相見方便才這樣設計的。赫舍里心思浮遊，一邊走一邊想，分神之際腳下這高盆底便踩了空。赫舍里吃痛地「哎喲」了一聲，柳笙兒和春容立即上前扶住：「皇後娘娘！小心！」

現在……

皇上態度如常，但在赫舍里見了，卻仍是有些不是滋味，總覺得皇上話裡有話。這才應了那句老話「做賊心虛」，可自己原本什麼都沒做，這心竟然也虛得厲害。

半個時辰以後，赫舍里乘著暖轎回到坤寧宮。

毛伊罕說道：「主子，容奴婢說句犯上的話，以往咱們冷眼看著，皇上對皇后多是敷衍，沒什麼真情實意，所以這招連環計才使得。可如今看來，和*圖*書在這種情形下，皇上仍然信任皇后，又親自為皇後腳傷上藥，說明皇后在皇上心裏還有些分量，兩人也是有感情的。若這樣，咱倒不必急於一時，不如緩一步先退下來把事情圓過去，日後再從長計議。」

毛伊罕也勸道：「主子別急，奴才有法子讓主子在此件事中轉危為安，再添聖寵。」

康熙搖了搖頭：「不是，朕想的是，好端端一個女孩兒，才入了宮沒多長日子，為什麼接二連三遇到這樣的禍事？不管她出身是不是上三旗，家裡門第功勛如何，想來在家當格格的時候，也是家人捧在手心裏的寶貝。可是怎麼入了宮，嫁給了朕，倒落到這般田地，竟連性命也不保了！」

「是！」顧問行立即退了下去，門口看到春禧拿著一壺酒入內，只叮囑了一句，「好好侍候著，別多話。」

赫舍里心中暗嘆，十分不是滋味。再抬頭看這襯在黑暗中的高大宮殿群，這就是萬眾矚目的大清後宮，豪華威嚴，讓人頂禮膜拜、心生畏懼，讓人想削尖了腦袋、費盡一切辦法鑽進來，可是進來之後，入主後宮，就真能過上稱心如意的生活嗎？還不是一樣謹小慎微。

少年天子的心如同亂麻，越想捋清，偏纏繞得越緊。

康熙搖了搖頭，他拿酒杯與赫舍里的杯子輕碰了一下：「以後，我們還要一起面對很多事情，遠比今時今日遇到的要艱難得多。所以，朕希望皇后能夠堅強。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彼此支持，相扶到老！」

赫舍里想著，便覺得身上越發冷了起來，她真不敢再往下想，自己是否真能一步一步平穩地走下去。

先是兩個冷盤，一道是黃豆皮蛋釀肉凍，看起來軟滑剔透如同琉璃，另一味是銀牙酸筍拌雞絲，想來入口應極是清爽。接著便是兩道燉品：一道山參蒸元魚，色澤艷麗，湯清味鮮；再一道便是金瓜一品素，燴有素火腿、冬菇、雞腿菇、竹筍、松茸等料，再由黃燜翅做湯底將雜菌燴得入味柔軟。

皇上迴轉過頭，看著一眼赫舍里：「你來得正好，原本看完這兩道摺子，朕也想去坤寧宮找你，如今你來了，倒省了朕走這一遭了。」

春容也是坤寧宮裡的尊等宮女，與秋禾一樣，都只比柳笙兒矮一級，手下也管著四個宮女，但是為人沉穩，最是不多事的，所以赫舍里每次外出，便偏愛將她帶上。春容此時看到赫舍裏面上雖淡然，但知她已心緒煩亂，故也不多言，只提了雙龍戲珠的八角玲瓏宮燈在前邊引路。

「哦？」福貴人止了哭，眼巴巴看著毛伊罕。和圖書

「皇后可是哪裡不舒服？」康熙問。

康熙瞧了，心下明白，但面上越發和緩，更是伸手將赫舍里親自扶起來。

「聽說皇上晚膳進得不香，臣妾特意在坤寧宮小廚房弄了幾道小菜，皇上嘗嘗？」赫舍里站在炕邊，打開食盒，將菜品一樣一樣端了出來。

皇后低著頭，弄了個大紅臉，越發抹不開面，只有呢喃著：「原本沒什麼事，只一點小傷，不用管也會好的。」

而耳畔回想的，卻是明惠那句撕心裂肺的話：「皇上，明惠是愛慕皇上，是想得到皇上的恩寵，可是明惠並沒有妨著誰，礙著誰，更沒有存半分壞心思，為什麼一次又一次要受到這樣的委屈，為什麼？」

「退下來？」福貴人恨恨道，「我真是不甘心。若是以前還只因為她坐著那個位子，可現在，她竟然還得了皇上的心，我真恨，皇上居然給她揉腳……」

仁妃？雖然佟家是自己額娘的母家，可是本身漢軍旗的地位太低，絕難服眾。

直到春禧和顧問行上來跟她請安，她才強忍著定了定神，免了春禧和顧問行的禮，緩步走到裡間，在那臨窗的大炕前給皇上行禮：「皇上，臣妾給皇上請安。」

所以，他才刻意安撫皇后。以前他不太喜歡這樣去對待女人，但是現在他懂了，不管是在朝堂上還是後宮中，任何人，都要根據局勢去周旋應對，而不能僅憑真心實意去作為。

不多時，顧問行拿著紅花油入內。康熙接了過來，將紅花油倒在手中，親自為赫舍里搓在腳上。赫舍里想掙扎又掙脫不了，又羞又窘實在是無措極了。而皇上倒是極鎮定，口裡還一個勁兒地安慰：「沒事，以前朕從馬上摔下來，跌傷了腳，蘇嬤嬤就是這樣給朕治的，過幾日就好了。你又不讓太醫診治，只能朕自己來了。」

見皇上如此一說，皇后不知是急是羞，竟然從炕上滑下，撲通一聲跪在皇上面前：「皇上，惠貴人的事情，臣妾真的不知情，真的不是臣妾有意的，臣妾……」

再說後宮之中，廢了皇后，誰來繼任？

不管得寵，還是不得寵，都是艱難。

其實，這就像自己今時今日的處境，原本好端端的，又沒去招惹誰，哪裡會想到憑空攪入這禍事當中呢？

「是。」柳笙兒點頭。

「哦？」康熙立即下了地，把赫舍里扶到炕上，又伸手去摸赫舍里的腳，「讓朕看看。」

顧問行聽了，趕緊進屋，一看室內情景，立即目瞪口呆。

這夜，長春宮沒得安寧，乾清宮裡的皇上也沒睡穩。

福貴人想來是心裏恨得緊了，竟然哭www.hetubook.com.com了出來：「皇上也真是的，走了一個昭妃，病了一個明惠，去掉那個不中用的仁妃，原本我還以為就沒有旁人跟我爭了，誰承想，他還真是處處留情，對皇后竟然也這樣好……」

皇上嘆了口氣：「不管是不是她，朕都要相信不是她！」

這樣一個晚上，少年天子思前想後，輾轉難眠，腦子裡揮之不去的竟然還是東珠。

烏蘭？她的性子倒是很開朗，自己也很是喜歡。可是她畢竟是博爾濟吉特氏，宮裡有太皇太后、皇太后也就夠了。蒙古女人天生的權力慾望，他不能不提防。

春禧不敢答言。

「去的時候陰沉個臉，回來的時候卻帶著幾分喜色。聽身邊跟著的人說，皇上非但沒怪皇后，還留皇后一起吃酒，兩人聊了好一會兒的話。對了，皇後娘娘去的時候是走著去的，回來卻是傳了暖轎，還聽說……皇後娘娘崴了腳，是皇上親自給上的葯。」高嬤嬤一通兒學舌，這些話自然不是從柳笙兒和春容嘴裏問出來的，她們倆口風很嚴，但是其他人就容易多了。

康熙看著她：「你不要擔心，朕自然是沒有疑心於你的。朕知道你的性子，就算你對明惠有嫉妒，有怨恨，以你四全姑娘的驕傲，也不會允許你用這樣下作的手段去對付她。」

顧問行瞠目結舌，立即拉著春禧悄悄退了出去。

這事情很是有些出乎福貴人的意料，心中暗恨那個孫之鼎多事，若不是他半路殺出來，納蘭明惠這會兒早就死了。這下好了，他把人給救活了，還把事情直接捅開，弄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原本以為一切不利的證據都指向皇后，皇上必定犯疑，到時候自己再聯合梁之惠和高嬤嬤把責任全推到皇後身上，就算不能藉此搬倒皇后，也必定讓她惹一身騷。

說著，便把手裡的摺子扔給顧問行，顧問行趕緊整理好，拿下去存著。

「你這會兒急匆匆來，定是有事情，說吧。」福貴人道。

皇上想到費揚古說的話，「要看清一個人，不必急於一時。眼下皇上的後宮，不能亂。這是為了大局」。

高嬤嬤一臉遺憾：「娘娘不是讓我盯著皇后那邊有什麼動靜嗎？要說皇后也夠沉得住氣的，外面的消息滿天飛，傳得這麼邪乎，她竟然也沒去太醫院查問。單在晚膳以後，拿了幾樣小菜去了乾清宮。」

柳竹兒如釋重負：「太好了。」

那就只有福貴人了。

所以，赫舍里才到門口，就聽李進朝喊道：「宣皇後娘娘入內！」

假使真是皇后所為，他又能如何？真廢了皇后，那便徹底失去了索尼家族的支持，和_圖_書且不說索額圖現在還統管著整個皇宮禁軍和侍衛，就是出自索尼家族的那些官吏，也需要忌憚。更何況，現在朝中，原本鰲拜與遏必隆已經讓他無力應對了。

「沒事。」赫舍里臉上淡淡的，可是這腳卻真真實實地疼了起來。赫舍里看了看甬道，平整得像潑了一層油一樣，也沒有半個石子之類的雜物，自己好端端的怎麼會崴了腳？這會不會是什麼不好的兆頭？

「這有什麼？讓朕看看，要是不礙事，就上點紅花油搓搓；若是厲害了，就得趕緊宣太醫。」康熙一邊說，一邊除去了赫舍里的鞋襪。赫舍裏面紅耳赤掙了兩下，但皇上的手越按越緊，只得放棄由著他去了。

是了，東珠說得對，在「棄子」之前一定要想好新布的子是否比這個更好，否則不如不棄。

兩人再次同坐炕上，康熙拿起炕桌上的酒將酒杯斟滿：「芸芳，你且記住，你是大清的皇后，是朕的妻子。所以不管什麼時候，朕都信你。」

福貴人這才心安：「你有這說辭最好，萬不要露了馬腳。我把你放到坤寧宮可是費了不少手段，這還沒成什麼事，萬不能這麼早就讓她起了疑。」

赫舍里提著食盒入內，這腳才邁過門檻心便突突起來，又看到裏面的流光溢彩和那熟悉的身影，便忍不住鼻子發酸。

赫舍里鄭重點頭，一飲而盡。

赫舍里站在炕邊，一時竟有些眩暈，不知怎的，總覺得今兒皇上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單純，彷彿一語雙關，透著玄機，句句都直指那件事。

赫舍里從柳笙手裡接過食盒：「你們都在外面候著。」

赫舍里又道：「皇上將此事交由本宮處理，本宮就一定要將此事查個清楚，不至於委屈了惠貴人。你明日一早去宮正司，就說為求公正客觀，此事本宮要與宮正司一同查辦。」

皇上問春禧：「此事，你信是皇后所為嗎？」

赫舍里搖了搖頭：「皇上信我。」

「娘娘放心，這一路上沒人看見。再說看見也無妨，這兩日皇後娘娘要給太皇太后綉寢衣，我正好說來咱們這兒尋些舊時科爾沁的花樣。」高嬤嬤回道。

毛伊罕立即使眼色制止。

毛伊罕笑了笑，湊到福貴人耳邊如此一番。

福貴人搖了搖頭。

顧問行跪在地上一時間很是兩難，也不知該聽誰的。

康熙吩咐：「去，趕緊宣太醫院的醫正們過來，給皇後娘娘看看腳傷。」

皇后怔了怔，哽咽道：「皇上定是埋怨臣妾，沒能照料好惠貴人。」

也許，這才是東珠一直拒絕自己的真正原因吧。

「皇上，不是臣妾，真的不是臣妾！」赫舍里驚愕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