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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紀事3·我主沉浮

作者:蓮靜竹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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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歸途日夜憶春華 第一章 暗香盈袖舞

第二卷 歸途日夜憶春華

第一章 暗香盈袖舞

兗州寧陽小吏之子?
「母后,南京城現在情況如此危急,朕怎能棄她們母女于不顧?」朱瞻基聲聲急切,額上竟然汗珠微滲。
只聽一陣細細簌簌的腳步聲從外間走了進來,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自己的親姐姐兼掌宮大宮女慧珠。
朱瞻基在心底一聲輕嘆,登上澄瑞亭向南遠眺,朱瞻基在成為皇帝之後的第一個夜晚獨自品味著揮之不去的孤獨與無奈。
比朝庭的中樞機構和專屬皇帝的錦衣衛生還要靈敏的信息來源,他是如何掌握的?
只是現在已然塵埃落定,這較量與對決又傳給了下一代。
朱瞻基知道多說無益,他似乎比任何人都了解母親,在外人眼中她賢良淑惠孝義禮讓,是天下女子的典範。然而他知道,其實她與世間所有的女子一般無二,妒忌、權欲……不是沒有,只是隱藏的比旁人深些罷了。
思忖再三之後,他還是再一次走進了仁壽宮。
朱瞻基沉默了。
隨著一聲吩咐,宮女和太監們立即紛紛退下,室內只留下胡善祥與慧珠二人。
只是擾邊和劫掠海上漁船那麼簡單嗎?
慧珠笑了,在胡善祥額上輕輕一戳:「瞧妹妹這膽量,這麼前怕狼后怕虎的,這皇后的位子怎麼做?」
「是!」慧珠點了點頭,伸手幫胡善祥卸下髮飾與釵環。
朱瞻基的結髮妻子還未行正式皇后冊封大禮的胡善祥端坐在妝台前任由一眾侍女為其細細妝扮,她唇邊含笑眼眸如水,滿臉難掩的笑容與幸福。
「什麼?」胡善祥怔愣住了,「姐姐,你說什麼?」
「母后,此次皇兒能得以平安歸來,全憑若微巧妙周旋……」瞻基還待再說。
可是,他是怎麼知道的?
他究竟是誰?
胡善祥深深吸了口氣,她的神色像是被冰凍住了一般,冷漠的不帶半點兒生氣兒,眼中波瀾不驚,傲視著坤寧宮裡的一切,固執而帶著絕殺之勢冷浸浸地有些嚇人。
「母后,也許兒臣不是一個孝順之人,但是兒臣更不願成為一個薄情的男人。家國天下,先有家,後有國。庶民尚且如此,天子更應如此。沒有若微,即使坐擁江山,又有何意?」身穿龍袍的朱瞻基擲地有聲,不容有半分質疑。
胡善祥騰地一下站起身,她難以自抑心中的激憤,恨恨說道:「他還想怎樣?本宮是皇祖欽定的皇太孫妃,是父皇欽定的和_圖_書皇太子妃,也是皇太后欽定的皇后,難道他還想跨過本宮去立那個孫若微?」
然而不管是哪種說法,似乎都與寵妃郭氏脫不了干係,於是為仁宗皇帝誕育了三位皇子兩位皇女享盡皇寵的張貴妃,居然也被列入殉葬名單之中。
記得小時候,皇祖父帶著他登上那艘巨大無比的「寶船」,送鄭和的船隊出航時曾說過:「財富來自於海上,故,威脅也來自於海上。」
朱紅鑲金的窗欞,外罩一層黃油絹幕,殿內遍鋪紅黃色的地毯,頂上天花儘是彩繪雙鳳,寢處屏幢帷幄幾重,床上錦褥重疊,熏香四溢。
看似是張皇后奪去了郭貴妃生的希望,而離世的方式和時間最終卻是郭貴妃自己選擇的。
「娘娘,如今之勢咱們不得不防啊!」慧珠朝寢宮外面掃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
「母后?」朱瞻基一下子愣住了,沒想到一向恪守禮法與祖宗傳統的母后竟然會說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一番話來。
許彬。
「真的?」胡善祥瞪大眼睛望著慧珠,看著她一臉的躊躇,突然明白過來,「姐姐,不行,萬萬不可輕舉妄動,皇上……」
倭人?
「哼!」慧珠收斂了笑容:「太后?眾人皆說太后是女菩薩,心性純善。可是此次先帝的妃嬪不管是否有皇子、皇女生育之功,全部下令殉葬,只此一條,她的心機就可見一二。」
六月的京城正值初夏時節,皇宮內花木扶蘇,龍池微盪,一派盎然之態。新帝即位,對於大行皇帝及嬪妃自然是大悲的日子,而對於新帝來說又是大喜的節日。從諸王公主、公侯勛戚,品級官員至僧道生員,均有不同級別的賞賜。而大典過後,當整座後宮沉浸在繁華喜慶的氛圍中,每個人都欣喜雀躍之時,新帝朱瞻基的心頭卻像壓了一塊巨石,坐立難安。
此次,正是他走水路才引出了藏在廟島上的那班秘密操練已久的倭人。朱瞻基回京之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密令錦衣衛暗中搜尋,倭人,從永樂初年便在泉州等地勾結不法商人,試圖從大明境內偷運銅、鐵器回國,偷這些做什麼?不過是為了打造兵器,而打造兵器背後的意圖又是什麼?
慧珠稍稍一愣,隨即幫她拉過錦被小心蓋好。細細端詳發現她臉上竟神采奕奕,面相肅然有如威嚴華貴的女https://m•hetubook.com.com主。於是慧珠看在心裏也安穩了許多。
可是所有的人都忽略了一個事實,永樂大帝北征是五次,而鄭和下西洋,在永樂朝卻是六次,下西洋比天子北征花費的銀兩、人力,只多不少。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他的才華與能力就像他的身世一樣是個迷。
靜坐一旁的皇太后張妍面色淡然,不急不燥,「眼下先帝陵寢未安,後宮名位待定,朝中諸事都等著你這個新君裁奪,而你卻只想著要親赴南京迎回若微。皇上,從您降生之日起就是被皇祖當成儲君悉心教導的,難道您就預備這樣當一個皇上嗎?」
不會。朱瞻基搖了搖頭。
明朝開國至今從太祖朱元璋的馬皇後到洪熙皇帝的張皇后共有四朝皇后,然而只有張皇后在此住了不到九個月,如今這坤寧宮又換了新的主人。
全木製結構的寢殿內豪華巍峨,殿內所有擺設精妙絕倫,讓人目不暇接。
「娘娘!」慧珠面上是極為溫和的笑容:「皇上哪兒也沒去,從南京城回宮已經八天了,這八天里他都是宿在乾清宮的書房裡,哪兒也沒去,誰也沒召。今兒晚上也是一樣,皇上從皇太后的仁壽宮裡出來就直接去了御花園。在亭子里一站就是一兩個時辰。皇上的心思,娘娘還看不透嗎?」
——
小善子依舊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只悄悄說道:「聽說是奉了皇太后的懿旨,今兒前晌才搬過去的。」
「去吧,照姐姐的意思辦。這一次,辦的利落些。不要讓我在宮裡再見到她。」說完之後,她倒頭便睡。
跟在朱瞻基後面的小善子偷偷抬眼打量著朱瞻基的神色,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相勸,只是收了人家的好處,總要把事情辦了這才妥當,於是大著膽子緊走幾步,在朱瞻基的後面低聲說道:「萬歲爺,天晚了,今兒是您登基大喜的日子,皇後娘娘在坤寧宮裡備了家宴,您是不是……」
胡善祥細品著她話里的意思,「可是,她若真是有個閃失,皇上定是要疑心咱們,到時候就是太后也不會幫咱們……」
朱瞻基唇邊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苦笑,眼中神色耐人尋味,過了半晌才問道:「許彬回去了?」
小善子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據說得到消息之後,郭貴妃便在自己的寢宮自縊了,臨死時手裡還緊緊攥著m.hetubook.com.com仁宗所賜的一塊玉牌。
「也是,他和她必竟是從小一處長大的,青梅之戀,兩小無猜……也罷,以後我就守著順德在冷宮裡挨日子吧。」胡善祥痴痴地笑了起來,眼中竟是淚花點點。
朱瞻基點了點頭,心中暗想這一次事關皇權的暗中對奕,叔王自是滿盤皆輸。他先在自己返京途中設伏,於水中讓倭人搶劫官船,隨後放火燒船,毀屍滅跡燒一個乾乾淨淨。卻不料許彬早有安排,船上的人都安然無恙逃過此劫。一計不成,漢王在陸上又令天策衛的精英與月奴設計暗殺,想不到這月奴在緊要關頭最終反水。這一劫,有多少事是他料到的,又有多少是意料之外的呢。
朱瞻基目光微微有些黯然,他緩緩地走出仁壽宮,夜色籠罩在他明黃色的龍袍上形成一個朦朧的光暈。溫文而雅的舉止,俊秀卓絕的風姿,此時眼中毫不掩飾的憂鬱與飄忽不定的一絲彷徨讓他魅力無邊。
叔王是輸了,可是自己贏了嗎?
「去哪兒了?是曹雪柔還是袁媚兒?」胡善祥扭過臉目光中儘是疑惑,她想不明白,今兒是皇上登基的好日子,也是自己遷入坤寧宮的第一夜,所以于情于理他都應該來看看自己。況且平日里最得寵的孫若微又不在宮裡,誰還能將他絆住?
胡善祥一雙秀眉緊緊擰在一起,攥著慧珠的手越發緊了,「你是說,皇上?」
慧珠走到跟前只一個眼神兒,胡善祥即明白了。
御花園裡蒼松翠柏,奇花異石,樓閣亭樹,情意盎然。從這裏穿過一道坤寧門就是紫禁城皇宮后苑中最尊貴的居所,闊九間深五間的重檐宮殿——坤寧宮。坤寧宮是皇后的正宮,形制與乾清宮相同,只是規模略小一些。
是許彬讓這些隱藏在大明境內的倭人浮出水面,他在提醒著年輕的天子,國家的隱憂與外患。
「過些日子待南京城的瘟疫驅除之後,母后自然會下懿旨派禮部官員前往南京將她們母女接回來。現在,請皇上還是好好想想如何去做一位上對的起祖宗、下對的起百姓群臣的天子吧!」皇太后張妍說完便站起身手拿佛珠朝東裡間小佛堂走去,她的步子端莊穩健,身材雖然婀娜卻透著一種神聖的氣勢,無邊的威懾漫過這小小的殿閣,彷彿在若大的紫禁城裡罩了一層無形的大網,密密麻麻的叫人喘不過氣hetubook.com.com來。
「好了,不必再說了。皇上如果想棄天下於不顧,自然是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是母后希望皇上能好好想想,如今這天下真的就是你一人的天下了嗎?四海之內皆太平了嗎?皇上難道忘了這一路上的兇險了嗎?別說您只是剛剛登基,那建文帝在南京城倒是坐了四年天子,最後又當如何?」
他此次真的是應若微之請,只單純地為自己另闢一條平坦歸途嗎?
朱瞻基輕哼一聲,眼中閃過寒光,「她居然已經搬到坤寧宮去了?就這麼迫不及待的?」
皇太后張妍已然臉色微變,她鳳目稍睜,直盯著朱瞻基說道,「現在南京城瘟疫橫行,皇上乃是萬金之軀絕不能輕易涉險!你父皇登基不足十月而猝然崩世,難道你也要置母后和江山社稷于不顧嗎?」
得到皇上安然回京的消息之後,許彬連京城都沒進就直接調頭返回南京了。他走的這麼急,甚至連新皇的封賞都來不及領,連萬眾矚目的登基大典都不參加……樣急,為的是什麼?
慧珠的話正中要害,胡善祥頹然地靠在她懷裡失神地喃喃低語,「熬了這麼些年,盼了這麼些年,難道一直擔心的事情真的要發生了?他真能狠心地置我于不顧,立孫若微為後?」
仁壽宮西梢間內鋪著大紅的毯子,正中的黃梨纏枝雕花圓桌上擺著果品香茶,周圍陳設著玉蘭報春的綉屏,不遠處的香几上面是一尊三重鍍金博山爐,瀰漫著芳香四溢的味道,熏爐旁邊是精巧的水晶燈漏。
跪在甬道兩側的宮女們偷窺到了年輕天子的龍顏與風姿,於是心裏便咚咚地跳個不停,飛霞染面,芳心暗動。
後宮中兩個地位尊崇的女人的較量,說不清是誰輸誰贏。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滿朝文武都被皇祖五次遠征大漠的威儀所震懾,似乎忘記了他關於海上威脅的訓言,隨著永樂帝的崩逝。一朝天子一朝臣,洪熙帝朱高熾更是停了船隊出航,他認為只有北元殘部安定了,大明即太平了。
「這……」胡善祥遲疑了,此番仁宗皇帝猝然離世,宮中內外早就傳的沸沸揚揚的。有人說這起因是四月初七仁宗皇后張妍的「千秋節」,最受仁宗寵愛的貴妃郭氏前往祝賀並獻美酒,而張皇后不飲。仁宗見了自然不悅反責怪皇后多心,他當場接過貴妃所敬的酒一飲而盡,隨後便大病不起以和-圖-書至崩世。還有一種說法就更難以啟齒,說是仁宗皇帝死在貴妃的床上,是「驚風」之症。暗指貴妃獻春|葯才使仁宗精盡人亡。
慧珠嘆了口氣,面色黯然:「今時不同往日。當年他是皇太孫,是皇太子,在他之上還有皇祖、先皇壓著。他就是再愛孫若微,也要遵從上意。可是如今他是天子,普天之下以他為尊,誰還能強壓著他去做他不樂意的事情?況且如今,皇上總是說此番能順利回京全賴她的費心籌劃,想把這天大的功勞安在她的身上,恐怕就是在為立后做鋪墊。」
「皇上……不來了?」胡善祥心中還存著半分期待。
朱瞻基聽了此話立即駐足,他轉過身緊盯著小善子的眼眸,冷冷問道:「皇後娘娘?朕還未及冊封,哪裡來的皇後娘娘?」
慧珠柳眉微挑,唇邊浮起一絲笑容,眼中精光閃閃,她輕輕搖晃著胡善祥的肩頭,「娘娘。天無絕人之路。剛剛聽仁壽宮的秋華說了,皇太后的口風很緊,似乎眼下還沒有意思要派人去南京接她回來。這南京城如今瘟疫橫行,她有沒有造化活著回來,還不一定呢!」
南窗根下面的炕上鋪著簇新的猩紅氈子,居皇后位不足一年就成為皇太后的張妍一身素服倚著大紅彩綉雲龍捧壽的靠背引枕,手裡拿著一串珊瑚珠子串成的佛珠,默而不語。
慧珠蹙眉不語,只用手輕輕撫著胡善祥的背以示安慰。
小善子自小跟在他身邊,伴著他從皇長孫成為皇太孫又成為皇太子,直至今日成為榮登九五的真龍天子,記憶中他從來沒有過如此厲色疾辭的神色,於是雙膝一軟,立即跪倒在地,「奴才該死,奴才說錯了,不是皇後娘娘,是胡娘娘……胡娘娘……」
「去吧,都下去吧!」
洪熙元年六月初三,奉命居守南京得到父皇晏駕消息后秘密啟程回京的朱瞻基與前來迎駕的皇弟朱瞻墉等隨行人員到達京郊良鄉。中官及禮部官員捧遺詔趕赴盧溝橋驛館覲見皇太子,至此大局初定。朝庭正式布告中外為大行皇帝朱高熾發喪,而事實上此時距大明仁宗皇帝病卒已經過去21天了。
洪熙元年六月十二日,皇太子朱瞻基於北京紫禁城太和殿即皇帝位。
於是身上便被朱瞻基重重踢了一腳,這才反應過來,連連稱是。
「娘娘!」慧珠扶著胡善祥坐在榻上,又放下紗幔,低語道:「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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