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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時視線早就被眼淚模糊掉了，蘇荷慌不擇路，腳下急促又踉蹌，只想趕緊從這讓她覺得窒息的屋子裡離開。

「……」

「……」

無聲看了會兒蘇毅民行雲流水的沏茶過程，蘇荷撇了撇嘴。

被微風鼓盪起的白襯衫，正若有若無地撩撥過她的背後。

「我期待你那時候的狼狽，哥。因為這是你欠她的。」

護欄冰涼。扶在上面的十指纖細蔥白，卻抖得厲害。

蘇荷輕咬了下唇瓣，眼神猶疑，沒再開口。

她鬆開自己被咬得泛白的唇瓣，眼角微紅地抬起頭，聲線輕栗。

「你的人生？那你告訴我，你現在的人生是什麼，啊？去參加那些烏七八糟的酒局？去應付圈裡那些潛規則？還是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天天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熱搜、被無數人指名道姓地罵！？」

蘇荷自嘲地笑。

蘇荷低著頭，嘀咕了句。

「當初我說過，不許你進這個圈子，你聽沒聽過我的話，嗯？！離家出走、還瞞著我偷偷到邢天參加選拔，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覺得我管不了你了！」

三年裡她獨自堅持和煎熬過的所有孤獨和痛苦，在父親那裡只是不能被理解的蘇家的恥辱。

「。」

蘇荷眼角更染上嫣紅。

「這根本不是影響不影響的問題！」商嫻快要氣炸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沉下情緒，「好。那你現在就告訴我一個答案——你到底喜不喜歡蘇荷？」

……你丟盡了蘇家的臉……

她把煙點上了。

奶奶早便和她說過。父親從小便脾氣躁動，生性頑劣，喝茶能修身養性，所以這習慣還是奶奶給父親一戒尺一戒尺地抽出來的。

原來是不知覺地把嘴唇咬破了。

可她實在不想哭。

蘇荷無神笑著，慢慢吐出心口鬱結悶疼的那口氣。

「哈，奶奶啊，那個，我就是坐久了，出來活動一下手腳。」

「……」

「……也或許在您心裏，她早ｈｅtｕｂｏoｋ.ｃom•ｃom就死了。」

蘇荷說完，扭頭離開。

「商嫻。」

「……好。你記住你今天的話，以後如果蘇荷不喜歡你了，那不管蘇荷和誰在一起，你千萬別在意、千萬沒關係。」

「您說的對，怪我，我丟盡了蘇家的臉。您這光輝燦爛的一生，有我這麼個女兒，真是敗筆了。」

須臾后那雙墨眼裡的波瀾便重歸平靜，他淡淡道：「但你沒做到。」

男人微沉了聲。

「不過您放心，我答應您——從今天起，我再不踏蘇家的門一步。撫養費我會慢慢還您，您就當您的女兒已經死了吧。」

商家長子性格冷淡猶如神只，少有好惡，唯獨最嚴也最厭兩點。

蘇荷調頭就想往回走。

在這沉默里，商嫻終於徹底冷聲。

過了片刻，她才咬了咬牙，不甘心地低頭：「三年裡我沒靠家裡半分，就是因為拒絕那些所以我到如今才好不容易能拿到正經拍戲的機會，其他只是意外。嘴長在別人身上，我沒法控制他們。而且就算說幾句又如何，您是邢天的老總，連圈子裡這種流言蜚語都不習慣——」

「哎。」

不等她轉過門前屏風，先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伴著潺潺的洗茶水聲：

「爸，你……」

她聽見有個小人在心裏說它快要難過死了。

……你拋下那麼多、你得到什麼了……

而她聲音喑啞空洞，輕笑。

——

「我說了，我不會影響她。」

門內斟茶聲驀地一停。

蘇毅民話裡帶火，手裡功夫杯也重重地一擱。

分寸清算下，他分明看到了自己深埋的私心。

商嫻被這清冷聲線一懾，打小養成的本能讓她有些犯慫，只是很快商嫻就想起商驍的複述，怒火再次攻心。

因為那個人說。

蘇荷抖著手去摸自己的手包，把最邊角的那個暗袋拉開，裏面藏著一盒窄窄的女士香煙和一隻打火機。

她慌亂ｗww•ｈetubｏoｋ.com•ｃom地跑到不知道哪一處弧形的小露台上。

「……」

所以眼下，她最明智的選擇就是把煙扔了。

譬如現在。

傭人擔心地回了下頭，直身離開。

火機「咔噠」一聲輕響。

商嫻所說就是他曾所想，但真待商嫻說出來，他卻又覺什麼不對——

他說【沒關係，我不在意那些】。

蘇荷腦袋發木，但她記憶深刻。

「……真沒出息。」

商嫻氣極，反冷笑了聲。

「……哦。」

蘇荷身影一頓。

商驍目光一動。

「奶奶，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兩年跟我爸簡直水火不容的，他現在看我哪哪兒都不順眼——讓我去茶室，那是我活動手腳還是他『活動手腳』啊……」

她把什麼都拋下了，她什麼都沒換回來。

「這他媽能沒問題嗎？？」

淡藍色的火苗一躍而起，在風裡盈盈。

幾秒后，她僵著笑轉回來，仰頭一看，樓梯上方正站著雍容淡定的蘇老太太。

只是她的沉默在蘇毅民看來就是無聲的抗議，絲毫沒減輕他的惱怒。

商驍垂眼。

蘇荷被戳了痛處，她仰起頭，「……是您禁足我在先的。那是我的人生、我的選擇，我只是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就算您是我父親，您也不該代替我安排我的人生。」

蘇荷唇瓣抿得用力而蒼白，她死死地咬著牙，攥著手心，不想露出半點示弱的情緒，但通紅的眼角還是背叛了她。

商嫻氣急敗壞：「喜歡你的女人數之不盡，那你每一個都欠？」

蘇荷咬著香煙怔住。

商驍眼神一沉，眉心無意識蹙起。

「——！」

她費力地摸出一根細細的香煙，指尖顫著想去點上，卻幾次都抖滅了。

「離家三年，現在連僅有的一點禮數都忘乾淨了是不是？長輩問話，你一點反應都沒有嗎？」

不等商驍回應，商嫻又連珠炮似的一通：

蘇荷在嘴巴里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兒，她wｗw•hｅｔｕbｏok.coｍ•coｍ抬手一抹唇瓣，再拿下來，指尖殷紅刺目。

一聲炸響，把蘇荷唬在原地，餘下的話音也咽了回去。

蘇荷的手指再次輕顫慄起來，她覺得自己大概綳到極限，快要忍不住哭了。

因為父親說得對。

蘇荷剛過迴廊，便被家裡傭人攔住：「小姐，老太太讓您回來之後，直接去三樓茶室。」

眼淚下一秒就要從眼角滑下。

但鬼使神差的——

「我不想影響她。」

而蘇荷的父親、也是蘇家這一輩的長子蘇毅民，此時就坐在那茶海後面。從蘇荷進了房間，他連頭也沒抬過，只打理著他面前的新茶。

「你——你就跟她那樣說了？你告訴她你不在意？」商嫻的聲音幾乎要從話筒里跳出來。

她彷彿能感受到，這隻手的主人就站在她的身後，以他的修長身形，此時手臂繞前為她撥開火機，大約已是從后把她虛抱在懷裡的姿勢。

「你那麼聰明，只要稍加一點點心，聯姻這件事背後的真相你肯定猜得到——前幾天你來問我，我以為你已經對蘇荷有感情了，結果現在，你告訴我說你對蘇宴管別人叫姐夫都沒關係不在意？」

「是，我知道你從小優秀慣了，碾壓同輩一騎絕塵，所有人只能看著你的背影望塵莫及……哥，你大概這輩子都沒嘗過什麼叫嫉妒什麼叫求不得吧？」

「不了不了，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件事沒……」

因為這三年。

蘇荷停了兩秒，笑容燦爛，原地轉了轉腰。

「……」

只是看不清。

蘇毅民臉上是從未有過的震怒，眼神里像是藏了什麼更悲痛的情緒。

對著家裡權勢第一的老太太，蘇荷抗爭不過，只得蔫蔫地答應了。

蘇毅民嘶聲咆哮：

然而就在這一秒，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修長，沉穩，有力，覆住她的。

蘇荷捏緊了手，指甲用力地往掌心裏扣。

後來，等有了蘇荷，蘇毅民就總拿出這架勢裝模ｗｗw.hetubｏoｋ.cｏｍ•cｏm樣地唬她。每次蘇荷惹火了蘇毅民，茶室也總是她的倒霉地。

這是氣哭的，被一隻打不上火的火機。

「少跟我耍貧嘴，去。」

電話對面仍無回應，商嫻咬牙切齒——

「商驍，十年如一日，你還真是丁點未變。早知道蘇荷會喜歡上你，我當年一定讓她躲你遠遠的。」

她驚恐抬頭，只見到地上那個被蘇毅民摔得粉碎的功夫杯的殘骸。

蘇荷笑容一喪，蔫了。

商驍垂眸，回身。

這輕飄飄一套話下來，蘇毅民更來了火。他站起身，惱怒地指向女兒。

「嗯。」商驍微皺眉，「有問題么。」

長而垂地的帘子被清風鼓動，將她身後的一切掩在朦朧里，蘇荷脫了力似的，靠到露台外沿那及胸口高的白玉石護欄上。

蘇家這一處宅子的茶室內，茶海是粟棕色的古樸根雕。茶室內又專引了濾化過的山泉，順著茶海一側造型別緻的金蟾口中落下，本就絕佳的選木被水瑩潤，在光下釉上一層醇厚的質感。

「茶室？」蘇荷一怔，隨即輕「嘶」了聲，小心翼翼地探問：「愛喝茶的大boss回來了嗎？」

「我信你啊。但感情是最不可控的東西，今天你把自己押進去，我就賭你總有一天會輸得徹徹底底。」

「砰！」

蘇荷抬頭。

「……」

一是煙，二是酒。

商驍不語，只皺眉更深。

「蘇荷。」他一字一句，又痛又恨地咬牙切齒，「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人言可畏，啊？！」

「是是，您說過。您的話我敢忘么？可這次是奶奶叫我回來的，又不是我自己要來。再說了，早知道您今天也來，那我一定退避三舍，恭恭敬敬地等您下山再回、免得污了您的眼啊。」

「除此之外，你更丟盡了蘇家的臉！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女兒！！」

蘇荷崩潰地垂下手。

「蘇荷！你是不是非要氣死我才舒服？！」

幾分鐘前，女孩兒就是站在這裏。她望著hｔｔps://www•hetuｂooｋ•coｍ.ｃom他，那雙烏黑晶亮的眼瞳慢慢黯下，光都落不進去。

*

「你以為你就是你自己，你有沒有替蘇家考慮過？！你小時候我縱容你，許你不參加那些你不喜歡的應酬和活動，而今你就這樣選擇你的人生？！」

蘇荷一噎。

「小蘇荷，你要上哪兒去？」

傭人有點哭笑不得，「是。您父親剛歸家。老太太催過一遍，您儘快過去吧？」

蘇荷咬了咬牙，擠出個笑，「你出去吧，沒你的事。」

「你爸在茶室，你去那兒活動吧。」

「我……」

「爸，我的人生怎麼了？我只是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我沒做錯什麼，為什麼就不能了？」

……你不配做我的女兒……

「我把她當妹妹。她從不一樣。」

「……」

「誰讓你回來的？我有沒有說過，如果你執意要入圈，那就再也別讓我看見你一眼了。」

商嫻咬牙。「是，她不一樣。她喜歡了你那麼多年，而你對感情、對性——你對音樂之外的任何東西都沒有需求——所以你索性就把自己送給她、拿自己來還她的喜歡？」

「我欠她。」

餘音在整個茶室內回蕩。

在原地僵立很久，蘇荷終於慢慢鬆開手，掌心深陷著月牙印兒，疼得麻木了，久久回不過血色。

在這鮮紅的血跡下，那些竭力壓抑的情緒又翻湧起來，酸澀悶疼的感覺像是把她胸口都炸碎了。只剩下心裏空落落的，一片荒蕪。

耳邊那些聲音卻還是在一遍一遍地響：

「怎麼了？你還問我怎麼了？？為了選這樣的人生你拋下那麼多、你得到什麼了嗎？沒有！網上那些人怎麼罵的你你看到了嗎？你得到的只有這些！」

蘇荷低低地念了一句。

蘇荷低頭，就著那隻白皙修長像是不染凡塵的手。

才不是因為難過。

進茶室前，蘇荷在門外徘徊了好長時間。直到茶室里專門侍候的傭人拉開門，驚望見她：「小姐？」

蘇荷輕吸了口氣，收腹挺胸，踏進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