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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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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駱垂綺靜靜地打起帘子退出堂外,纖白的手交握在身前,絞得既緊又白。然而她的神色卻平靜如常,靜得無一絲細紋。方才那一幕仍回映在心中,責難的眼神,尖刻的言語,呵,都指著她的吃裡扒外呵!
「垂綺不知。」
「家主請大人切勿忘記半年之期!」
孫騏瞧著了可愛,噙著笑臉,也想上前抱抱長孫,但在轉眼間瞧見一旁面容冷淡的柔姬,便硬生生地壓住了笑臉,那跨出去的一腳便又頓下。
「好,我有數了,你去忙你的吧。」垂綺揮了揮手,心頭有些躁意。
此話一落,眾人都是微微一怔,隨後便各有心機。老太太這身子大約是拖不了幾天了,那麼這家到底傳給誰?老爺子走前留給駱垂綺的那隻匣子可還收在老太太那兒,沒有老太太的准信兒,可誰都動不得,誰動都壓不了眾。
「是。」歷名轉身即走,卻在跨出門庭時終於等來駱垂綺明顯有些遲疑的聲音。
駱垂綺也不扶她,只是靜靜地看了會兒,才問,「你可想清楚了?你要知道,我,也並不如你所見般乾淨無偽。孫府有多骯髒,我不定比之更骯髒。」
就在孫永環滿心盼著孟物華再來的時候,禁宮偏南的秘書監涵英樓失火,損失卷帙一千八百三十多卷,其中包括本朝世祖明光帝――也就是先皇傳位的一份重要史錄也焚燒殆盡。這下,久無罪愆的秘書監眾吏俱交刑部論處。
「呃?」歷名一驚,臉上頓時尷尬起來,「少夫……歷名只……只……」
駱垂綺一進屋的時候就知道老太太會交給她什麼東西,然而此時切近地看時,卻發現那樟木匣子上還掛著一枚小鎖。
春陽懷抱著安靜的荻兒也有些怔愣,並未看見青鴛投過來的信息。青鴛見久久等不著回應,心下一橫,也不再多加理會,回身便往落影閣追去。
老太太真沒給鑰匙?孫驥一百個不信,然而他情知就是這般逼問,他也絕逼不出個什麼話來。思前想後良久,他只得好言說道:「可不是?凡為孫府族長,必有這顆郡望之印才得通令全族,斷斷不能失。」
四月初七的清晨,天都城猶籠在一片含笑花的薄香里,器水岸邊,水汽蒸著日光一看,總一派清曠之象。孟物華叫停了馬車,輕輕走了下來,最後望一眼天都府,這座碧落的行轅,這座他即將一賭的堡壘。
「回三夫人,太夫人說了,趁著她精神好,先吩咐駱夫人點事兒,再傳喚大家。」丫鬟微笑著拿眼看于寫雲。
「找我有什麼事?」
一旁久候的丫鬟見狀立時上前道:「少夫人,太夫人請您進去說話。」
她睜開眼,深吸了口氣,才輕輕地道:「溶月,你替我把歷名追回來……我,向他賠個不是。」
駱垂綺一進屋,細緻的黛眉便緊了起來。裘一翁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大概就在這兩天了。這個孫府的老太太呵,也就只有她,才會對自己付出些真心的關懷與疼惜,如今,連她都要走了。為什麼她的親人,總在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拋下?
「有了印信就能制得了所有人嗎?」駱垂綺微細了細她那雙幽深的杏眼,眨出一道迷人的光彩,「大伯莫忘了,歷來居孫府族長之位者,在整個朝廷里,也是孫府最能說上話的人。像老爺……他老人家在世的時候,似乎也不用怎麼用到印信啊!大伯,」駱垂綺瞟了眼眉愈皺愈緊的人,「您說,您光有印信就能說一不二了嗎?」
「她?」于寫雲皺眉,一時也顧不得柔姬面上的尷尬,只追問道,「那老太太身子怎麼樣了?要不,先讓我們進去瞧瞧?」
「是,少夫人!但這些不過是刑部的例行公事,但凡秘書監的官員多有抄家驅逐,財物充公之責。」
「是,那青鴛告退了。」青鴛行了禮,再朝溶月與歷名一禮,這才退出回影苑。
「不要!我要娘抱!」小傢伙不肯,仍只攥著駱垂綺的衣角,「我不要睡覺!」
「太夫人?太夫……」青鴛忽然垂下兩行淚來,迷濛中,她只緊緊盯著老太太頰上尤自欣慰的笑容,她捂著嘴,抽噎頓起。
「哦?有何吩咐?」
「奶奶只將錦匣交給我,見我收下之後,便欣慰地躺回了床上,就此仙逝,連半句話也沒再交代了。」駱垂綺說得極為認真,望著孫驥的眼也顯得極深極清,「大伯,您說,這怎麼好?這錦匣里裝的會是什麼呢?垂綺一介婦孺,又是外人,不懂這裏面的規矩,想來想去,這其中的大概就是孫府的符契啊,郡望印信啊之類的吧,您說是不是?」
駱垂綺瞅著他嘆了口氣,雖有些疲憊,但仍笑著張開雙臂,「來!咱們長不大的小菁兒啊!娘抱抱!抱著睡會午覺,嗯?」
微吸口氣,駱垂綺閉目一笑,「好,那你便跟著我。」眼見著她欣喜地起身,垂綺又加上一句,「太夫人治喪期間,你還是在正屋裡忙吧。」
「二娘?哦,就是以前叫菁兒磕頭的是不是?」在小菁兒的印象里,外頭的人他分不清楚,只知道要磕頭。
「弟弟?」小菁兒搔搔腦袋,顯然還不甚理解這個新名詞,「弟弟是幹什麼的?他也是娘的兒子嗎?」
想起那掌家的匣子,就不免想到讓出那匣子的三房的媳婦駱垂綺,眾人互覷一眼,心底便都有些不自在起來。于寫雲才想開口說什麼,正屋的帘子忽又打起,hetubook•com.com立時使得眾人急著趨前。
「……是。」駱垂綺的話吐得有些艱澀,然而卻字字道得清晰,「菁兒,以後看到人,要行禮。菁兒要做個知禮的孩子。」
孫府正北的後院也如這陰雨天般,靜極卻壓抑悶躁。整屋的人都集在院里,就是柔姬亦命丫鬟抱著小小的荻兒默立在於寫雲一側。大房的孫驥更是煩躁地來來回回走著,不時往正屋裡瞧上幾眼,嘆幾聲。然而這一群人中卻獨獨少了駱垂綺與孫菁。
身後久久沒有聽見什麼動靜,歷名也僵著,就在他都自覺要放棄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歷名聽清了那抹嘆息,疲倦、心酸、迷惘,似是心底深處所有的困惑煩惱俱被勾了起來。原本想的是主子的事,而至後來,卻不知不覺變成他自己的心事。
「垂綺是說,在小事上,大伯您的話就足以讓整府上下都聽您的了。」
嗯?孫驥一呆,但他到底也是個聰明人,稍微細想一番便已明其中深意。他朝床上已然闔目的親娘瞧了幾眼,心中微澀,然而不過一閃,他微吸了口氣,立起身,「娘,她有什麼話吩咐下來?」
眾人隨著聲音望去,只見庭院的月洞門處,駱垂綺早一身湖青色的夷絹春衫,輕柔飄逸,色彩流澹,遠遠看去便如一道濛濛湖光,濃淺迴轉,瞧著似一墨煙色籠於人身,極是脫俗。
老太太見她收了,心中萬分歡喜,「好!好!……」她像是鬆了全身的力氣似地倒回床上,臉上是濃濃的笑意,像是再也化不開,也不用再化開。
「你!」孫驥眉一凜,就待發作,然而想到那句證明,又硬生生將火氣壓下,「沒有印信,族長之位不過一句空話!」
而屋裡,孫驥才行到床榻邊,叫了聲「娘」,臉色已不由大變,「娘?娘!」他驚愕地轉頭,直直瞅著一旁沉婉如一波靜湖的駱垂綺,聲音暗啞而陰沉,「到底怎麼回事?」
「呵呵」駱垂綺輕輕一笑,素手移向桌上的茶盞,輕輕抿了口,卻發現那茶不是太極翠螺,便又放下,「那大伯覺得您是怎麼入得這個屋子?」
此番眾人見孟物華雖是破格降至了知縣,但因所任之差是碧落最苦的差,心下好笑之餘,也便沒有半分在意。
駱垂綺沒有理會溶月的戲謔,只是拉過她的手,嘆了口氣,「溶月,本想乘著這段日子就給你和成剛把婚事辦了……奶奶這一走,就只能再往後拖一年……」
「孟大人,我家少夫人特囑咐歷名前來送送孟大人!」歷名取出一隻沉沉的錢袋,遞至孟物華身前,「家主令歷名請託大人代為保管上次那幅畫作,此為家主的小小請託,請孟大人收下!」
孟物華低頭看著這遞至身前的銀子,眉微微挑起,「少夫人太客氣了!此畫如此珍貴,下官定會全力相護,不負少夫人所託。」他瞧了會兒,伸手接下,便不再朝銀子看上第二眼。
「你是他的人,只需忠實於他就行了。」她一眼瞥過,心口突然閃過一絲悶,隨即閉了閉眼,「算了,我只是想問一聲,他大概什麼時候會接下家書?」
于寫雲見如此說,也只得住口,聽那意思似乎是駱垂綺不來,他們這夥人便得在這庭院里一直呆下去。於是,她隨口吩咐錦兒,「那你快去把人叫來!真是的!老太太身子不舒坦,也不見她來請個安問個好的!真是沒規矩!」
她輕輕走到床榻邊,手伸出,卻有些微顫,「……奶……」
庭中月,細細一眉,就像女子的眉黛,清清細細,淡淡疏疏。
孫驥冷下了方才高漲的情緒,終於明白到駱垂綺的真正用意。也因明白,他不由笑在心頭。原來這女人一直擔嫉著這個呀!相氏欺人,的確過甚,而公婆錯待,也的確可恨。哈哈!報復啊!這駱垂綺終究也記恨在心呢!好!只要能抓住這點,倒是可以兩相得利,反正他也早瞧不過眼三房的囂張了!
「少夫人,青鴛一直伺候太夫人,這些年來,也見了一些事。少夫人,青鴛是仔細想過的,也請示過太夫人,青鴛求您收留!」她一語言畢,便在廊上磕起頭來。
駱垂綺的眼眸一縮,「不是。他是你爹和……二娘的兒子。」
「哎!」溶月入下剪子就欲出門,歷名卻搶先攔了,「回少夫……航少爺吩咐過,少夫人一切用度,直接由歷名去帳房領取便是。少夫人想支多少,請吩咐一聲即是。」
駱垂綺眼眶有些酸漲起來,她輕輕拍著懷中的孩子,菁兒,已是她唯一擁有的了!
孫永航因烏州一樁上都告御狀的案子,調任烏州監察御使,趕赴烏州。回影苑也因孫永航的一走,而更顯冷清荒怠。平日里服侍的丫鬟僕婦見他一走,而駱垂綺分明是失寵失勢,也一個個能躲懶的躲懶去了,只得一個歷名一心一意伺候。
歷名再行一禮,「孟大人,家主有句話令歷名帶給大人。」
就在眾人都快等得不耐煩時,正屋的帘子打起,臉上略顯陰沉的御醫裘一翁走了出來。跨出門,他朝集在院子里的百來口人掠了眼,才道:「老太太有幾句話要交代,大家都順著老人家的意思吧!」說罷,便往府外走了。
一邊的溶月端著桃米餅進屋,正想勸駱垂綺好好歇歇時,卻見著原本嚷著困的小菁兒正爬在母親腿前,吵著要抱。
「哦和圖書!原來還這般重要啊!」駱垂綺鄭重地點點頭,繼而偏頭細想,「啊!那如若爹娘他們看不到大伯您用郡望的印信,萬一不服怎麼辦呢?唉,爹娘是明理人,大抵也不會怎樣,但那如君相氏卻是有身份有背景的人,若她對於大伯的安排不服的話,那大伯不就有麻煩了么?」駱垂綺笑得淺淺柔柔,然而那句「如君」脫口時,眉卻微微一皺。幾時自己也變得如此刻薄尖刁……
「跟著我?」駱垂綺微有訝異,在孫府里,她是個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什麼處境?怎麼居然還會有人想跟著她呢?避都唯恐不及吧?
「呵呵,也罷!你就再陪我一年!」駱垂綺拍拍這個已是自己最親的人的手,笑得輕快而從容,不讓一絲一毫的陰霾侵佔。
「端王?」孫驥神情專註起來,面上也由方才一片青灰轉向略微激動的微紅,「可端王一直不理朝務啊!」
「孫菁!」她將兒子抱坐到圓桌上,與他大眼對小眼,「娘再說一遍,不許你再玩娘的頭髮了!」每次都給她打結。
駱垂綺與溶月本不甚在意這些,少了幾付嚼舌頭的嘴巴在跟前,她們倒反清靜,只一應用度上多少被怠慢些。好在項成剛也來了孫府,因之前與孫永航已有結拜之義,又兼之他的強盜頭子身份,體格又魁梧粗獷,府中下人多怕他,只他一聲喝,眾人誰敢不聽他的!然而閑言碎語總傳出些,只不敢在當面露半句。
「是。」青鴛應得極快,然後便又有些囁嚅,她遲疑地沉吟了許久,才終於鼓足勇氣道,「少夫人,大爺捧走了錦……只是那……」不過一把尋常小鎖,太夫人就是心中太過仁善,才以為光一把小鎖就能鎖得住整一座孫府里的狼。眼下,盒子都落在了大爺手上,少夫人可莫真以為那一把小鎖就能鎖得住大爺的野心與貪婪。
晨曦中,矮小緊窄的馬車漸行漸遠,愈遠愈小,直至消失不見。歷名遠遠望著,就如同望著另一輛同樣矮小緊窄的馬車漸行漸近,愈近愈大,終於又駛入天都。
孟物華連忙還禮,朝著歷名上下一打量,唇邊便隱隱帶上了笑。
「呵?」駱垂綺轉出一聲笑諷,「他是放心我?還是放心你呢?」明晃晃的眼眸逼向微斂著眉宇的歷名,讓他再吐不出半個字來。
溶月抿了抿唇,放下碟子道:「小祖宗!你讓你娘歇歇吧!整天吵著要你娘抱,來!月姨抱你,好不好?乖乖的,去睡個午覺。今天以後有得你累了!」
「嗯。」她輕輕點了點頭,這才朝正剪著燈花的溶月問,「溶月,去檢檢,我們還有多少銀子?」
孫驥眯細了眼,思量著眼前這名看似非常茬弱的女子的話意,良久,他才摸清一點。「要成為族長,我得做什麼?」這女人能叫他進來,自然也能叫其他人進來,老太太臨終只她一個,什麼話她都說得!
他嘆了口氣,正欲轉身,卻見城門處飛奔出一匹快馬,直朝他奔來,在約莫一丈處,來者勒馬緩行。
溶月望了她一眼,有些不解。而歷名僵硬的腳步在趨至玄關時忽然又折過身,他朝駱垂綺一跪道:「少夫人,在歷名心中,您和少爺都是我的主子,歷名,歷名是,是真的把您當主子看待!」說罷,他磕了個頭,就轉身走了。
抱著孩子的手輕輕一顫,駱垂綺似是被什麼蟄了一下,久久地,才泛開一抹澀意的笑,「傻孩子,那是你的弟弟,叫孫荻,是小你九個月的弟弟。」
一時眾人都被逗笑了,就是于寫雲看到這麼個可人的孫子也不由心花怒放,連忙趕過去抱了起來,「哎呀!小傢伙!能請安了哦!呵呵!像航兒,就是聰明!呵呵,唔,來,奶奶親……」
坐在竹椅上的駱垂綺端起茶盞輕嘗一口,當口齒間又重溫了那抹太極翠螺的清香,她才閉目舒出一口氣。
「可是,少夫……」
那丫鬟穩重地走到于寫雲身前,輕輕一福,「三夫人,太夫人想見航少爺的夫人。」
「對呀對呀!先讓我們給奶奶問個安嘛!」安纓立時也搭了句腔。
「小……」溶月有些擔心的聲音驀地驚醒了她。
「也罷!我的確沒那麼多錢財!你就去支一百兩銀子,明日去送孟大人一程!就說這一百兩是我請託的保管畫作之意,半年之期,請他切勿忘記!」駱垂綺似有些不耐地揮了揮團扇。
正屋的帘子在眾人等得心急如焚時,終於又再掀起,依舊是青鴛平和的聲音,「太夫人請大爺進屋裡說話。」
撞入眼底的首先是一抹極小的身影,安靜地窩在丫鬟的衣襟前。那孩子,有著一身安靜到無聲的氣質,與菁兒極為不同,菁兒愛吵愛鬧也愛笑,而那孩子卻不笑,只是安靜地回視著你。
駱垂綺眉宇暗低,耳邊卻忽然聽到一聲嗤笑,她微斂心神,眼底所有的意緒盡在這一刻消逝,她只是輕輕一抬頭,目光不經意地劃過那道陰冷的眼神,劃過,轉開,不頓不滯,不留痕。她抱起窩向溶月懷中已明顯犯困的兒子,走出月洞門。
駱垂綺怔怔地望著追去身影,良久才回過神來,才一轉頭,卻忽感發間一痛,一瞥之下,原來菁兒竟將她的髮絲纏上了幾個結。
溶月見狀馬上就要接過去抱,然而菁兒卻更緊地摟住了娘親的脖子,「我要娘抱!」
只是,這鑰匙她到底想換什麼籌碼呢?「只hetubook.com.com要你交出鑰匙,一切好說!」
「端王!」駱垂綺替孫驥倒了杯茶,輕輕推送到孫驥面前,「垂綺小小介深閨婦孺,自然幫不了大伯,但端王行!」
駱垂綺原本盤住的髻也在他不安分的小手上散落下來,別有一股慵散的逸致。駱垂綺微瞥過去一眼,由著他玩,見著歷名在門外張望了一下,便喚道:「歷名?」
「青鴛」老太太有些氣弱地叫了聲,方才傳話的丫鬟立時走入眼帘,她輕輕點了個頭,便取鑰將壁櫥上的一掛鎖打開,由中取出個樟木匣子送到床邊上。
孫永玉微微一哂,卻也不敢放肆,只得退回原處。
「嗯!」小菁兒像是感應到娘親什麼情緒似的,用力地點點頭,摟住她的脖子靠近她的懷中。
駱垂綺心神煩亂,直覺端起茶想喝口水,然而沾到唇的卻是冷涼又苦澀的味道,全然失卻了平日的清香怡人。一時,她心中微茫,也怔怔地發起呆來。
「好好,那你乖乖的,不要亂動!」駱垂綺瞅了兒子一眼,見兒子乖乖地縮回去玩自己的頭髮,這才掃向跪著的歷名,「歷名,你起來!你沒有做錯什麼,不用對我跪。」
「垂綺,那群狼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我不放心,就打了副鎖,這鑰匙啊,我貼身藏著!這樣,他們就誰也詐不去了!」老太太取出鑰匙鄭重地交給駱垂綺,「垂綺啊!我知道孫家虧欠你太多,可……這算是奶奶求你,為了永航,為了菁兒!你收下它!收下孫家!」
「既然大伯那麼爽快,我也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駱垂綺一頓,眼波泛過窗外因瞬時起風而擺動的枝影,輕道,「風雨飄搖,大伯您想,我一介孤女,如何在這個府里立足呢?」
孟物華眼一亮,敏銳地斂眉思索了一番,再抬頭時已浮現朗朗笑意,他朝歷名拱手道:「歷小哥請回明少夫人,下官定當銘記,便是閻府地獄,有了少夫人這句話,下官也當隻身去闖闖了!呵呵呵!下官告辭!多謝歷小哥!」他一禮一過,即刻登車而去。
孫驥的臉慢慢白起來,隱隱有些發青,孫家,最能說得上話的,是三房孫騏!
她在做什麼?
「等等。」駱垂綺溫和的眼看著轉回身的歷名,「歷名,方才的事,你不要記在心裏。我,只是一時不順心,並非針對你。」
「少夫人,青鴛想跟著您。」說著,青鴛便在她身前跪下。
鳳凰涅磐,可能浴火重生?他忽然間微有迷惘,放棄孫家的姻親,是否值得呢?他回頭看向這駕小得只能俯身相就的馬車,才不過坐了一盞茶的時辰,他已手腳酸麻,去途迢迢,他是否值得吃這個苦呢?
「你?」孫驥有些輕哼,十分不信。
「孟大人!」歷名利落地翻身下馬,朝孟物華行了一禮。
菁兒一聽娘要抱,便立時咧開了小嘴,一下子撲到娘親軟軟香香的懷抱里,雙手摟住娘的脖子,便開始玩那頭烏亮柔順的青絲。菁兒將一簇青絲繞在小小的手指頭上,一會兒爬梳著,一會兒又拿手指彈著挽住發的紫釵。
「歷……你支領銀子,記入誰的名下?」
駱垂綺也順著溶月的目光看了會兒,這才慢慢回望住溶月與歷名,「歷名,你去幫忙整理正屋的事吧。留意一下床柱頂角被一掛錦帳遮住的地方,什麼時候乘便,就取過來吧。」
歷名心中一陣激動,似是想說什麼話,卻抖著唇一字也吐不出,到了最後,他只是啞著聲道了一句「少夫人見外」的話,便匆匆退出去了。
小菁兒小嘴一扁,又一嘟,想撒嬌,但小心覷著娘的神色,又不敢了。良久,他才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叫道:「那菁兒去找小娃娃玩,今天看到的,安靜的小娃娃!」
「我?我就來!」孫驥咧開了嘴,滿臉欣喜地跟了進去,兒子孫永玉一聽,也跟著想進,卻叫青鴛攔住,「玉少爺,太夫人只吩咐大爺進屋。」
這一句話也使得眾人把性子耐下了,于寫雲滿心惱恨懷疑,但眼瞟著一臉平靜的青鴛,終究也不敢闖進去。
駱垂綺敏銳的眸光閃了閃,繼而平平一笑,「一族之長的權利,光一枚印信是無法證明的。」她拍了拍青鴛的肩,見溶月已回來,便笑道,「你放心吧,這事我自有主張。」
「青鴛,把臉上的淚擦乾淨,還有一場仗,得靠你來完成。」駱垂綺一片冷涼的臉上,雙目透亮,隱隱的水光抽回后,是一派冷冷的嚴霜,「青鴛,將大伯請進來,就說是太夫人的意思!」
青鴛聽了這話,驟然抬起頭仰望住她,眸中卻仍是一派堅定,「少夫人,青鴛想清楚了。」
「如此,垂綺謝大伯關照。」駱垂綺盈盈一禮,又繼續道,「大伯,現在這隻錦匣歸您……」她微笑地看著孫驥不掩喜色地將錦匣收攏到懷裡,「只是大伯,您怎麼讓外頭那些人都相信您擁有使用這隻錦匣的權利呢?他……會服嗎?」
「哼!不過是小事!那大事怎麼辦?總得動用到印信!」孫驥有了些躁意。
「哼!」孫驥氣悶地捶了下桌子。
拍了一陣,小菁兒終究有些累了,不一會兒便開始想睡。駱垂綺輕輕拍撫著他的背,哄著,眼看著兒子闔上了睡眼,就起身想放他睡床上。
「奶奶,垂綺的處境您知道,這樣的境地我如何坐得穩族長?垂綺可以承諾您,只要我駱垂綺活一天,孫和_圖_書家便不會失勢!但是,奶奶也得依我,將這個匣子,傳給您的大兒子,孫家的長房長子――孫驥!」
駱垂綺眉鎖得更緊,前些日子,老太太還是分不清人,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今日……看來,真的就在這兩天了。「奶奶,您想交代垂綺什麼?」她盡量持平地說話,怕泄露出喉中的哽咽。
「唉!」孫驥嘆了口氣,捧著錦匣的手便一松,將匣子往圓桌上一扔,「當得實么?」
孫驥一個激靈,不用她再多說,立時奔回老太太早已發涼的身邊,緊緊握住那已僵冷的手。然而當那冰涼的觸感入手,孫驥原本想硬逼出來的淚意忽然就噴涌而出。親娘的手呵!畢竟,是他的親娘!原本十分作勢的哭,轉眼即成了七分真心的哭,而另三分在眼見著駱垂綺將眾人引起門時,終又收了回來。
孫驥一愕,繼而看向那枚小鎖,濃眉便也如這掛小鎖般緊緊鎖住,聲音也厲了幾分,「這鑰匙在哪兒?」
這才開始,不是嗎?
她自言自語似的說著,說到後來忽然一頓,高高地仰起臉,「垂綺還想自保,更想保住菁兒!今日奶奶你依我也好,不依我也好,我都做定了!」
于寫雲淡淡地瞟她一眼,心中並不痛快,卻也不便再說什麼,只「嗯」了聲便作罷。
「呵呵」她淺淡一笑,「這有什麼!家中祖母病危,理當捎信通報,這是孝道!你做得很對!」
闔上眼,她苦苦一記微笑。遷怒。她在遷怒。為什麼會突然冒出這種情緒呢?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來了,原本以為自己已經不再介意了,可為什麼看到相柔姬的時候,心頭還會發苦發澀發痛?為什麼看到那個孩子――孫永航的另一個兒子的時候,心會那麼怨,怨到想要從來就不認識孫永航這個男人呢?怨到,甚至將不相干的歷名也扯進她的怨氣里,呵,她在做什麼呢?
駱垂綺瞥了他一眼,緩緩走至圓桌前坐下,「大伯是長房長子,又是孫家的族長,怎麼會看不明白呢?」
案子橫出,孫騏夫婦自是再不會將女兒許給孟物華。為怕他人笑話,只匆匆納了刑部司田主郎中元驛的聘。孫永環雖哭鬧了幾回,但終究強不過父母,加之眾人相勸,也便依從了。兩家就此熱絡地商議婚期。
逆著日光,孟物華看清了來人,不知怎地,就在心頭破開了一道曦光。他笑著迎上,「原來是歷小哥。」
歷名與溶月同時一驚,繼而心中一喜,「是。歷名這就過去!」
孫驥順著她目光所指,也瞧見了那隻錦匣,心中一陣激切令他快步上前。然而才將錦匣捧在手,他卻意外地發現這錦匣還掛著一枚小鎖。眉心微微一籠,孫驥的視線就有些凌厲起來,「駱垂綺,你以為孫府容得了你一個外人來插手嗎?」
「小……哎。」溶月微一猶豫,便追了出去。
駱垂綺頹然跌坐在地,走……都走了!她閉目淺笑了笑,微勾的唇角是一派凄迷,緩緩開口道:「奶奶,孫家我可以守著,但是,這個族長的位置,垂綺卻不坐!」
歷名一聽立時跪了下來,「少夫人,歷名莽撞了!」
目光瞥向這芳菲已盡的庭院,那株早凋的杏樹下,悄然還立著一人,一直未曾動過,也一直冷冷地盯著她。駱垂綺疏淡的眸光微折,疊起些許心事,只是平淡地對視,久久,久到這一方院落都漸漸隔絕了那廂嚎聲似的寂然無聲,她才淺淺轉出一笑。
良久,她才挑眉看向歷名,「這位孟大人據說也被抄了家?」
駱垂綺輕輕瞥他一眼,「你的信估計什麼時候會到他手上?」
斂衽輕輕走下台階,她微頷首,緩步走向月洞門處一直打著呵欠的小菁兒。她定定地看著兒子稚氣地抹著眼睛的神色,才想伸手去抱,卻不知怎地心頭一刺。驀然地,一股從未興起的意緒讓她不自禁地回頭看向那名叫作春陽的丫鬟懷抱著的孩子――孫永航的次子,孫荻。
安平蘭郡是整個碧落最難治的地方,此處地處西北,大山大原,碧草肥美,歷來有「碧落馬場」之稱,然而卻因住著個曾經助媯氏打天下有功的安平大將軍袁鋒,也就是被封王世替的青王,且青王妃正是先皇的胞妹和順公主媯瑤。因而此地的吏治就一直不見好。百姓多貧苦,無房無田而淪為乞丐者甚眾。且因臨近邊關,多有匈奴兵馬襲掠,其地百姓俱困苦不堪,吏治數年不見成效。只是此地卻又不得不治,媯氏一脈源起正是此處,不得不治。
「你不知?」孫驥立時向她逼近幾步,「你會不知?」
「就目前來說,當不實!爹娘仰仗著相淵,相淵背靠著信王,大伯您當然比不上信王,就連相淵您也及不了十中之一。」
「以前是,但就最近這兩樁事來看,大伯您還這麼認為么?」駱垂綺一笑,「大伯,外頭的族人等得夠久了,咱們還是快些出去宣布奶奶臨終的遺言,以……族長之位的歸屬吧!」她盈盈站起身,纖弱的身子趁著那身湖青色的夷絹輕羅,軟軟的仿似一片煙波浩渺的湖光,然而那清泠泠的眼神,卻叫孫驥不自覺地隨著她站起身。
不是沒有下定決心的,然而卻在如此清曠的晨初,孟物華實在有些驚懼了。青王,是個太過跋扈的王爺啊!
迎向老太太渴盼而肅然的眼,駱垂綺沉吟著,良久,她才伸手緩緩將鑰匙抓在掌心。小巧m.hetubook.com.com冰涼的鑰匙貼上掌心,冷而硬的觸感,讓她不由輕嘆。
「啊?」于寫雲一愣,隨即笑道,「呵呵,原來是見我家的媳婦啊,來!」她馬上朝柔姬招了招手,「柔姬,老太太叫你呢!」
老太太睜開眼來,有些吃力地微微一轉,看見是垂綺,便綻開些笑,「是垂綺……來了就好!」她笑著輕拍垂綺的手。
略略抬眼,駱垂綺卻見到正屋裡的丫鬟青鴛站在門口靜靜地守著,似是等了好一會兒。她點了下頭,將孩子放下,這才走到廊下。
有一點暗示飄過孫驥的眼前,但極快,讓他有些抓不著,「你是說?」
青鴛覷著空兒也擠了出來,眼尖地瞧見駱垂綺出了院子,便想急急追了上去。但在經過猶自怔住的柔姬時,她仍停下來輕輕一禮,「相夫人」。一句話落,她等不見柔姬的回應,心中又急,只得尷尬地朝邊上的春陽望了眼。
歷名氣一鯁,心頭有些難堪,更有些委屈,然而卻作聲不得,只得站起身低著聲音回話道:「回少夫人,航少爺應該在昨夜就接到太夫人病危的家書了。」
「是。」駱垂綺朝于寫雲微一欠身,便隨著丫鬟進入內庭,再不多看一眼各房冷淡犯忌的神情,以及柔姬嫉恨的眼神。
柔姬上前兩步,正想答應,那丫鬟又福了福,「三夫人,太夫人想見的是駱夫人!」
望著青鴛離去,溶月這才有些擔心地問著駱垂綺,「小姐,我也覺得青鴛說得有道理。」
已入初夏,夜風溫溫融融,含笑的芬芳隔牆隔院地飄來,潤在風裡,清新一片。駱垂綺執著團扇為已安然入睡的菁兒趕著小蟲,靜靜地聽完歷名的回稟。
「少夫人。」歷名應聲進來。
「何以見得啊?」駱垂綺淺淺地笑笑,「大伯只要拿著這錦匣開口說話,就是孫府里的族長金言啊,誰敢不聽?」
駱垂綺側首迎著眾人一望,便牽著菁兒穩穩走了進來,「爹,娘,各位叔伯,垂綺請眾位安好!」她盈盈一禮,淺淺柔柔的嗓音便流淌過每個人的心窩,軟軟地平過一陣躁意。一時間使得眾人的心口都莫名地一靜,一腔原本該拿來作勢的火氣便給抽了釜底的薪。
四月廿,陰雨,悶躁的天將一城的花香都給壓住,池裡的魚不時躍著,發出單調的擊水聲。
良久沒了聲音,駱垂綺與丫鬟青鴛卻心中驚疑起來,駱垂綺湊近身去,輕輕搖了搖老太太的手,「奶奶,奶奶?奶奶?」
正屋裡飛出一片哭聲,凄厲號淘不止,似乎每一個人都在盡了力拚了勁地哭著,哭得恁……哭得恁假!
「小……」溶月看著駱垂綺緊蹙著眉的神色,心中想要說什麼,卻一時又說不出口。
「大伯想當實這個族長嗎?」
「小……」
青鴛點了點頭,拾起衣袖將臉上的淚痕仔細擦得一乾二淨,才挑帘子走了出去。
每年派去的官員多是寧可辭官歸隱,也不願與青王之屬共事,可見青王囂張跋扈之盛。女皇對此也多有不滿,但顧及天下未定,也只能放任,甚為無奈。
四月初,含笑花初苞,芬芳四溢,一團團淺白、乳黃,嬌嫩一如待嫁女兒的臉,清淺含笑,婀娜有姿。
刑部案子一結,不外就是革職免官外放,因是編修文輯之職,這些外放的官吏多放為各州縣級文書作罷。但其中,孟物華卻是有些意外地降為文書以外的安平蘭郡知縣。
駱垂綺瞧得分明,只是微勾唇角,「垂綺聽聞奶奶身子不甚爽快,已久候院外,適才聽裘御醫之說,心中甚為不安,一時便多問了幾聲,未至庭前侍候,請娘見諒。」
「自然是航少爺。」歷名拎著心答得卻沉穩自然。
「是。」錦兒不敢多說,即刻下去。才不過轉出一角院門,錦兒便驚道:「咦?少,少夫人?」
駱垂綺與他目光相接,淺淺一笑,便將眼望向圓桌一角的錦匣。「奶奶她走前說,傳家,還是要傳個靠得住的人。大伯,您說,這府里,誰比較靠得住?」
「菁兒給爺爺、奶奶、大叔公、二叔公、四叔公請安!」小菁兒有些拗口地操著不甚清晰的稚語嫩言在地上有板有眼地磕頭,一時抬頭看到了另一些人,便又搔搔小腦袋,有點懊惱地叫道:「哦,還有大嬸娘、二嬸娘、三嬸……我忘記……」他扁扁小嘴,整張臉便皺在了一起,非常惹人憐愛。
「哦,原來你想要我護你?」孫驥心口一松,那有何難?只要他一句話,這府中,口頭上承認的自然還是只有她這個航少夫人,孫府也依然不會將她趕出去。「這你不用擔心,你如此忠孝,大伯自然不會虧待你。」如此一想,孫驥也排除了她另有所謀的懷疑,畢竟,老三兩夫妻都眼巴巴地盼著她能犯個錯被攆出府去呢!她不投靠他才是笨人!
「咦?歷名哥哥,跪,做錯事了嗎?」小菁兒好奇地望過來,小小的身子已長了些肉,這麼傾向一個地方,讓垂綺頓感有些吃力。
溶月好笑地看著歷名眼角閃過的一抹水光,嘻嘻一笑,「小姐,瞧你,都把人逗哭了!」
走至門前,駱垂綺忽地又轉回頭來,「哦,對了,大伯,奶奶是可是抓著您的手先逝的。親娘驟故,親子自然疼痛難當啊!」
「大伯,如果我有辦法助您平步青雲,您肯聽我的嗎?」
「大伯誤會了,垂綺真的沒有鑰匙。垂綺唯一能做的,就是證明奶奶臨終前將錦匣交給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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