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六爺眉目不動，也跟著一笑，「秋大人過贊了，過贊了。」
「是，她沒提起過？」我笑問。我知道這幾日宣霽與虞靖極為投緣。
「虞靖。」我輕輕提醒，一旁的宣霽驚訝地看我一眼，我只作不見。
「……商州的事情就是這樣，周湖是不足為道，但他的這番動作卻頗費猜疑了。」宣霽將瀘州的事簡略說了一遍。
「呵呵呵呵……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啊……呵呵呵呵……」他笑著揚長而去，留我在原地費解。什麼意思？我會錯意？什麼時候？
「是。」宣霽朝六爺看了眼，也與諶鵲一起退下。我看著六爺背過去的身影，忽然感到有一種氣悶感，像一塊大石頭壓在胸口，連帶地扯動傷口，漸漸發疼，透入心底。
這事不簡單，就算王上心存畏懼，為刺客一事討好六爺，也不可能將西南各州的兵符都交給六爺。那可是自毀長城的事，西南儘是六爺的勢力，但並非所有的州縣都是六爺的人，王上會甘心那麼做？兵權對於王者意味著什麼是清清楚楚的，王上會這麼做？或者是什麼理由讓王上不得不這麼做？
「內子拙作，班門弄斧，見笑見笑。」
入座后，那姓秋的一笑，「王爺，聽說這幾位夫人都是水先生門下弟子，詩文曲藝無不精通，今日如此盡興，何不請夫人即興賦詩一首，也好讓我這等粗人一覽風采？」
我眉目不動，「是有一件……帳房核的府中開支似乎有一筆預支軍備的費用，共有十二萬兩，但我核對年裡的軍費時，又看到了同樣的一筆記錄。」也就是說一筆款子分拿了兩次，一共是二十四萬兩。
「內子的確懷了身子。」他轉頭向一個侍女吩咐，「去請幾位夫人過來。」
定是相思已深，想要好好和六爺說說話吧，我沒跟上，只將六爺送出園子。
「神嶺偶承造化緣，千古奇峰今始登。覓得鬼斧通仙路，招來巧匠奪天工。冰雪裁出真國色，寒玉妝點賽傾城。春風拂露香染衣，月明清夜奏長笙。」
六爺寫了出兵的表折上去，王上自然恩准，不到月半，王上便派了欽差送來了迴音，還有一棵據說用穹山絕頂的千年冰玉雕琢而成的牡丹。穹山是整個中原大地最奇特的一座山，山勢固然高峻非凡，少人攀登，而且據聞此山有仙氣，眾位仙人多集於此山飲酒下棋，逍遙悠然。這些也不過是穹山之奇比較司空見慣之處，真正稱其為神州第一山的原因是因為此山上絕頂有千年冰玉，傳聞能醫百病，驅凶邪。千百年來總有無數好漢想登上此峰鑿取冰玉，但去時百人，能活著下來的總不會多於一個。因此常人要能得之一小塊https://www.hetubook.com.com已是不易，而這盆冰玉牡丹先不說其雕琢這樣一大棵要費去多少人力物力，單論其雕工就已精緻絕倫到天下獨步的地步。傾國牡丹，王上這禮可是大得很哪！
「如果金儒不和墨荷串供呢？」如果是和虞靖串供呢？
六爺看我一眼，隱約中我似乎見他嘆了口氣，「令牌你還收著。」
月底，六爺回來了，也帶來了一連串的變動。先是封為晉岑王的的恩旨，再是統領西南各州的兵符也交給了六爺。
晚宴時，『景斜園』鬧哄哄地，人人都對著園子里那棵冰玉牡丹感嘆著，傾國名花再加上千年冰玉，絕倫雕工，真真是嘆為觀止。開宴時，六爺便來了，神色間已很為平常，讓人完全瞧不出方才的不對勁來。
我心下也有些猶豫，只因為幾句話就把一個人趕出去，是不是太不厚道？但「一個人要在這府中立足，是不能說得太多的。」
六爺皎潔的手指輕輕在桌上敲著，「是馮定山，他定是也探到了上邊要封我為晉岑王，我若定下東南對他的威脅可是更大了，東南既不是他的部下，那挑撥一下，坐山觀虎鬥便是他的如意算盤。如果能有機會撈點漁翁之利那是更好了。」
一旁的宣霽射過來一道頗含深意的目光，我不解，明明沒什麼錯啊。
「嗯，也一起叫來。」他起身，將外袍抓在手中。我知道他這是要去凌波閣，剛才映畫已來稟報說拘緣身子不舒適，正請了大夫在看。
六爺的臉色依舊平靜，初下馬車的時候幾乎不沾風塵。從他臉上我什麼都看不出來，只是隱隱覺得他似乎做了什麼。我不知道刺客事件算不算是個契機，但六爺卻是想借題發揮。要動手了。我看看虞靖的地圖，正好是時候。
長時間沒了聲音，我奇怪地抬頭，卻見六爺看著湖面出了神。那神情似是懷念，似是哀傷，心口又開始隱隱作痛。我輕輕撫住胸口，想說話，終於還是忍住。
「回六爺的話，一切安好。」我將令牌奉上，「各地軍務除了瀘州一件其餘都算平靜。」
「府中也沒出什麼事吧？」六爺又問，不過這句話卻問得有些特別的意思了。
「那你為什麼還要把這事牽出來？如果那金儒和墨荷串供，虞姑娘可會……」
我吸一口氣，「是，那個丫鬟叫墨荷，是掌管內務的一個侍女。」
在走回書房的路上，桃花已開始謝了，滿地的殘紅，讓人傷感，是個離別的季節呀！「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唯別而已矣……這一次終究不是簡單的赴會，而是真正的殺場，刀光劍影，稍一不慎就有性命之
和圖書虞，著實要擔心哪！天際零零散散地飄著細雨，微涼的細線鑽入衣領便透入肌膚。虞靖，但願你能一戰而立威名……六爺，也要一戰而立威名。我一定會給你們一個安定的後方，讓你們絕無後顧之憂。
我放下筷子，嘆了口氣，「這人目前我們還沒法動她，知道了也沒用。不過除了這個墨荷，她一時間也不會再玩花樣了吧。」
天氣開始慢慢轉暖，讓人心喜，而修月與張煙也傳出了有孕的喜訊。闔府上下都顯得有些熱鬧了，拘緣的產期就在七月，現在又添上兩個，趕製童衣成了大夥的首忙。
「哼！」她狠瞪了一眼偷笑的燕巧和我。
三月，是個春暖花嬌的時段，桃花吐苞，一經春雨便落英繽紛，煞是好看。東南，出兵東南的日子就定在這個桃月的下旬。
六爺臉色未變，就朝拘緣看過去，「拘緣，既然秋大人想要看看你的文采，你不妨試試……就以這株冰玉牡丹為題好了。」
虞靖皺眉，「他會乖乖聽話？萬一穿幫了怎麼辦？」
修月，張煙有孕的事總算是定下來了。其實這事在六爺還未回來時我便已知曉，本來就要告訴枕霞了，是我壓下了。在這個府里，我總覺得就算是小心再小心也是不易，六爺回來，應該無人敢明目張胆地動什麼手腳吧。
大才得展，又是在六爺身邊，虞靖的勁頭很高，將幾日來我與她所定下的布局詳細道來，不但宣霽驚訝連連，就是諶鵲也有驚嘆。只是諶鵲的眼光時常在我和虞靖身上打轉，似乎是驚疑不定，看著他的眼睛，我心下一冷，他不會打算連我們兩個一起除掉吧？到底為什麼，他一定要除掉我們呢？總一定有個理由吧。這個理由宣霽也知道，只是不如諶鵲那麼在意，到底是什麼呢？這種情況只出現在六爺身邊的謀士，府里沒一點端倪，看來在這個府里我是絕對不可能探到什麼了。
諶鵲微微緊了緊眉，「六爺，您還是去的好……」
帳務的事情很順利地解決了，金儒又給虞靖送來了一萬兩銀票以示謝意。但他對虞靖在帳房管事已有頗多猜疑，不過幸好，虞靖經由宣霽的引見，也成功入了書房。離了帳房那瑣碎又是非的地方，虞靖以書房書記的身份到了六爺身邊。
「嗯，該是時候了。」六爺目光淡淡，忽然一抬眼，這片星光便灑在我身上，「怎麼樣？」
「這筆錢記錄在凌州衛左軍道的軍費用度上，記帳的是個叫何健的小將，聽說，他有個妹妹在府里……」
「呃，奴婢知錯，請六爺責罰。」我低頭，直覺六爺心情並不好，看來今兒是個霉運日。
六爺深思地看著我，「你……也罷。和-圖-書你傷也才好，就先留守凌州吧。我走之後，府中要務還有西南諸事就由你一人主理，有什麼事就發書函至瀘州……就這樣吧，你可以離開了。」他又回過頭看著那個明凈安詳的湖。
不錯，依豫王的心性，這是極可能的事。
這是府里，而軍務上，東南邊的事也漸漸開始緊湊起來。東南各股軍事力量在豫王的挑撥下都想著要先下手為強，瀘州漸漸吃緊。但也因為這樣，那個刑儒輝的能力才讓人不得不佩服起來。瀘州不過區區二萬兵勇，但已阻下七八次各地軍匪的襲擊，不但都是大勝，還滅了周湖，鄭先遠的部隊，怪才呀！難怪六爺和宣霽等人都沒將瀘州的軍情放在心上。
「嗯。看你忙得辛苦又有點白費力，我就想跟你說了，但見你反而挺樂在其中的，也就走了。」我把笑悶在飯碗里。虞靖那個個性會因我幾句話就信才怪哩！她一定要仔細查清楚，等確證無疑了才肯聽別人說話的。
「平瀾，你會助我打下這個天下么？」六爺回過頭，朝我極淡地一笑，很淡，卻很真實，那笑里有一種波瀾在涌動，明明灧灧，竟似有種魔力，讓人不能抗拒。我在他像蠱的淡笑下，不由自主地點頭。
我皺眉，「請先生明示。」
「聽命於人？」燕巧抓住我的話尾。
「王爺少年英雄，聽說王妃也有了身孕了。」
我驚愕地回頭，六爺，他……不是應該還在宴會么？
我朝他看看，「虞靖的天賦想必宣先生已經清楚地看到了，那讓六爺失去如此一個助手，豈不可惜？」
但六爺初接這盆牡丹時卻臉色一變，近乎咬牙發出的聲音讓那欽差嚇得差點跪倒。我有些奇怪地望望宣霽與諶鵲，他們也是一臉疑惑。在枕霞領著欽差下去休息時，我聽見六爺彷彿極為疲憊的聲音，「今晚『景斜園』備宴，你們去安排吧。」
我心裏一惱，狠狠朝他看過去。哼！死肥豬！膽敢如此囂張，不知死活！
我回過神，一聽此話輕輕搖了搖頭，「六爺，您出兵東南，凌州就是成後方，雖說王上那裡您已有安排，但也要防于萬一。奴婢與虞靖身為同門，她的能力六爺您也已看清了，她在軍務這方面遠比奴婢要出色。況且虞靖盛在氣勢，六爺初次出兵東南，首要就在士氣，能一出兵而震懾住東南各軍那日後平定起來就容易多了。奴婢心性只是穩中求進，所以還是將奴婢留在凌州，而先讓虞靖隨軍吧。」
「那筆款子遲早要被六爺知道，瞞得過誰？金儒當初讓你審核帳務就是要讓你作替死鬼，只是沒想到反被你抓到了他的把柄。如今事情揭穿，他的主動權握在你手裡，你若說和圖書是墨荷，他必定會全力助你。」
他點頭，「是啊，你如此安排在下極為佩服。只是，姑娘這樣的心智居然也會會錯意，真是……呵呵……真是……」
兩天後，我和宣霽在書房稟報一月來的大小事宜。
宣霽一怔，隨即了悟地看著我，「那墨荷做了什麼？」
我眉一皺，果然是王上的爪牙。
拘緣細細打量了一番，淺淺的嗓音便吟了出來：
六爺抬起頭盯住我，神情似笑非笑，看得我一驚。「說下去。」
我站在水紋湖畔，斜靠著已抽出嫩芽的柳樹，夜風徐來，柳絲兒在頸間一拂一拂地，輕輕地柔柔地，有點癢，很是愜意。雖然三月中旬的天還是很冷，但那種冷中又透著暖意的風讓人仍是感覺十分舒適，春寒嶛峭在這裡是感覺不到的。
「王上殊恩臣實是受之有愧啊。」
「好。」他又展出一笑，這次是一個極自信，幾乎帶著點不可一世的笑容，彷彿天下已盡在掌握。「那這一次與我一同出征吧。」
我吃一口菜，「不會。他還想要自己這條老命呢。只要事情不牽扯到他，管他是不是曾經聽命於人呢？」
我微微一笑，看六爺神情也似頗為讚許。
「什麼？你要我咬死了墨荷？」虞靖的筷子一頓，差點喊出來。一旁的燕巧也等著讓我解釋。
那姓秋的嘿嘿一笑，「那下官先在此恭祝王爺能得一名小王爺了……」
我奇怪，「你笑什麼？」
宴至中途，我便偷偷溜了出來。應酬宴會總是讓人煩悶又無聊，整個園子里大多數人都在忙，於是我只好再次擅闖禁區，畢竟那兒清靜得讓人無比喜愛。
六爺眼光詭異，「今日午後，叫金儒到書房來，對了，那個負責審核帳務的……虞……」
姓秋的似乎這時才驚醒過來，連連說，「下官慚愧，下官慚愧。如此短的時間內能吟出如此佳作，夫人之才秋某佩服……好個『月明清夜奏長笙』，吉兆，吉兆啊……」
「姑娘聰慧實在少有人匹敵，我現在才知道，虞姑娘也是你故意引見給我的吧？」
「先生放心，我不會誤了正事，你們先下去吧。」六爺眯著眼，讓人看不見他的眼神，只是那聲音似悲似恨，有著一種壓抑在骨髓里的痛楚，極隱約，卻也因為如此而更讓人感覺心疼。
宣霽打量我半天，不知想起了什麼，笑得很是怪異。
虞靖點點頭，繼續吃飯，「軍中的這人會怎麼處置？……也算連累他了。」
「秋大人客氣了。」六爺笑得冷冽，目光讓我看得心驚，那姓秋的還茫然未覺。
我看著他，不知該不該出聲。
「是小事，但畢竟牽涉到府中的事務。六爺，我只是您的隨侍丫鬟，身份上不能僭越https://m.hetubook.com.com。」在這府中六爺以下除了枕霞與沈萬祥還有金儒，沒人有這個資格插手這件事，六爺交給我的令牌是可以一用，但畢竟名不正言不順。
三月底，六爺前赴瀘州，帶上了宣霽、諶鵲，還有虞靖。密密的一排軍馬前行，六爺一匹黑馬是那樣醒目，讓人一眼就能看見。我收回眼，只見拘緣、修月、張煙、秋航的眼中都清清楚楚地寫著不舍與擔憂，心下微微一嘆。
「那人是誰？」
「當然是聽命於人。依我們七人的特殊身份，若無人指使他也不會來動，隨便找個小丫鬟就行了，再說，虞靖初來府中，這審對帳務的要務又怎麼交到虞靖手裡？」
「四位夫人到。」枕霞輕聲一喚，修月、張煙、秋航、拘緣都盛裝入席。拘緣已有六個月的身子了，行動甚為不便，但還是一一與眾人見了禮。
「……這湖底建著一座墳……」六爺輕輕地說著，彷彿夢囈。
「不必理會他，瀘州有儒輝在，自是不用擔心。事情已解決了吧？」
他看著那湖，像是一個兒子看著母親，向來冷冽的眼神柔和地像要沁出水來。那是一種幽靜深遠的感情，讓人心震動。
六爺冷眼看著我，「這是第幾次了？」
我白她一眼，「你當那人那麼清白呀？身為軍中帳務的記錄，他又哪裡乾淨了？這種事雖沒有十二萬兩那麼多，但也不差多少。年裡他還在城東建平銜上買了棟房子。建平銜是個什麼所在？憑他一個小小的管帳的能買得起？」我握住虞靖的手，「你安心吧，我不會無緣無故地去冤枉個好人。」
六爺，虞靖，我等著你們凱旋！
「你在這裏做什麼？」忽然背後傳來一個冷極的聲音，我一詫，是六爺？！
「也沒有啦。」虞靖朝我陪罪地笑笑，忽然又抬起頭來，「除夕那天你要和我說的就是這個？」
「是。」我輕輕一聲，退下，將安靜留給六爺。
「是，儒輝已穩住了周湖，只等六爺回凌州，他就動手除了。」
「哎，王爺此話怎講？王爺功勛卓著，彪炳千古，天下英雄王爺不敢居又有誰能居之？王上不賞你又能賞誰呢？啊，哈哈哈哈……」那欽差灌了口酒，大笑著說。
不過，放心可以，要繼續放任東南的軍事行動則不可能。所以這邊六爺已定下日子準備赴瀘州，出征東南。
六爺看住我，「查下去不就行了，這種事情還用回於我？」
想到六爺，又想起在書房時他那種悲愴的語氣，似是想起了什麼。那一刻，六爺的背影讓人忍不住地想憐惜。什麼原因呢？
宣霽一見六爺走了，就抓著我問，「虞靖姑娘在帳房做事？」
「那你查到些什麼？」六爺輕輕端起茶呷了口，並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