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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帝身側的劉太妃正微笑著在炎帝耳畔說著什麼，炎帝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姬鳳離的話，良久才微微點了點頭，端起面前的杯子，面無表情地一飲而盡，冷然道：「愛卿此番平北有功，實乃國之柱石。孤乏了，眾臣自可慢慢享用。」

花著雨隨著吉祥來到後宮一處素雅幽靜的院落。高高的門楣上書著三個大字：永棠宮。門口站著數十個禁衛軍兵士，看上去守衛甚是森嚴。很顯然，這座宮殿已經被封閉，裏面的人都已經被禁足了。

「梅兒，看茶。」丹泓低聲吩咐道。

這一日，花著雨服侍著皇甫無雙在勤政殿看完奏章，便聽外面有軍報送了過來，說是左相姬鳳離的大軍已經回到禹都，在禹都五十裡外安營紮寨。

姬鳳離和一眾將領謝恩領賞后，盛宴便正式開始。

朝中一些大臣幾次要求去探望康帝皇甫無傷的病情，都被皇甫無雙以此病容易傳染婉拒。但是，這些大臣依然故我，每日都有幾個跪在勤政殿門口懇求。

花著雨哎喲一聲後退兩步，捂著被打的肩頭道：「殿下的力道見長了。」

花著雨知道，丹泓終究是信了。她緩緩走到丹泓面前，伸手撫上她的肩頭，說道：「丹泓，我不該瞞你這麼久，當年，因為爹爹特意吩咐過，要我絕不能暴露女兒之身，否則便是欺君之罪，會連累整個花家。所以，我才瞞了你們所有人。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這樣你就不會為了我，陷入這深宮之中了。」

「相爺，方才得到宮中密報，皇甫無雙此番奪宮，用到了雷霆騎。若非有雷霆騎秘密參与，我們的兵馬也不會這麼容易就被絆倒。炎帝果然還是屬意皇甫無雙的，不然雷霆騎怎麼會出兵？」銅手稟告道。

花著雨隨著皇甫無雙到了勤政殿。勤政殿肅穆端莊，擺設簡單而不失華麗沉穩。几案上擺著熏爐，淡香怡人。皇甫無雙負手徑自走到金漆龍案后坐下，年輕俊美的面龐在淡淡煙霧後有些朦朧，或許是煙霧的緣故，那雙黑眸不再像以前那樣，或充滿戾氣，或清純無邪，而是有些深不可測的味道了。

「丹泓，是我！」花著雨嘆息一聲說道。很顯然，丹泓方才已經感覺到她的聲音熟悉，但她沒有見過花著雨面具下的容顏，所以，根本就不敢認她。

丹泓聽到她的話后神色一震，抬眸詫異地凝視著她，嘴唇翕動，良久才對左右隨侍的宮女道：「你們都退下吧，我有話和這位公公說。」

花著雨這才發現自己還握著錦色的手，聞言緩緩放開，朝著姬鳳離粲然一笑，「左相大人誤會了，咱家只是和夫人說說話而已。」

藍冰托腮沉吟，一眼便看出黑子欲搶子奪位的意圖。他淡笑著執起白子，吃掉姬鳳離的數枚黑子。同時，布白子，斷黑子後路，將黑子團團圍困。

花著雨長嘆一聲，知道暫時勸不了她，但若有機會，她一定要請皇甫無雙放丹泓出宮的。

藍冰的白子穩紮中宮，其形已然如龍，似乎馬上就能破雲騰空而起。

丹泓臉上的血色一瞬間退得乾乾淨淨，美目瞪得圓圓的，眸中全是不可置信。她搖著頭，凄然一笑道：「將軍，就算是你做了太監，就算你不能娶妻，可是，你也不能阻止我喜歡你，我願意一輩子陪在你身邊。你不能為了讓我死心，就說自己是女子吧。」

唐玉沉吟道：「相爺，若是只帶將領，不帶兵進京，是不是有危險？」

花著雨沿著台階一步一步朝上走去，一點兒一點兒地看清了這個男子的容貌。依然是飛揚的眉，看上去卻不再驕縱；依然是黑白分明的漂亮瞳眸，眸底卻少了戾氣，多了一絲沉穩持重；依然是漂亮的臉龐，看上去卻再不是以前仙童一般的少年，而是已經蛻變成一個真正的男子。

花著雨心中冷笑，抬眸冷冷地迎著那幾道目光回望過去，清冷犀利的目光逼得那幾位大臣移開了目光。她轉身方要離去，眼角餘光卻感覺到一道更深冷的目光射來。她抬眸望去，只見姬鳳離睫毛輕斂，仰首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剛走到門前，一個小宮女正好端著盆子出來倒水，看到花著雨愣了一下，小臉上閃過一絲驚惶。可見，皇甫無傷下台後，他的妃子處境並不好。

「既然如此，你不要再待在宮中了。這幾日你先在永棠宮好生待著，過幾日，待我安頓下來，我便想法求了無雙殿下，讓他放你出宮去。」

「小寶兒，當日知悉你離開內懲院去了左相府，我難過了好久。但我相信你絕不會背和-圖-書離我的，果然是這樣。這次，若非你提前傳回了北疆大勝的消息，本太子是萬萬不敢動手的！」皇甫無雙微笑著說道。

「皇甫無雙臨時改變了主意，恐怕和元寶有關。」唐玉低低說道。

花著雨尾隨著小宮女向屋裡走去，只聽女子柔和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小梅，是誰來了？」

「殿下，您也瘦了。」花著雨由衷地說道。

「宋昭儀在不在？」花著雨一面問，一面拾級而上。

臨時搭就的帳篷內，姬鳳離率領一眾將領焚香接旨。待宣旨的太監離去后，唐玉和藍冰神色凝重。

花著雨佇立在風中，望著兩人的身影相擁著離去，只覺得心像是被誰掐了一下，莫名地疼。她翩然轉身，攏起身上衣衫，孤身一人向著相反的方向而去。風迎面撲來，似乎比塞北的風還要凄冷。

姬鳳離手執黑子，一路殺入中局。

花著雨極其艱難地說道：「丹泓，我是女子。」

「宋昭儀？清遠府尹的千金？」皇甫無雙聞言，臉色微沉，皺眉道，「你要見她，莫非，小寶兒喜歡宋昭儀？」

大殿正中的紅毯上，歌舞宮姬踩著縹緲的樂音翩然起舞。

十一月二十八日，左相姬鳳離率領北征大軍浩浩蕩蕩凱旋。大軍在距禹都五十裡外暫時安營駐紮，辰時，收到宮中傳來的聖旨，此聖旨乃卧病在床的太上皇炎帝所書，令大軍暫時駐紮，命姬鳳離攜三品以上將領進宮覲見。

「丹泓！」花著雨心中一熱，緊緊地握住了丹泓的手，「聽我的話，出宮去吧。」

姬鳳離淡淡斂眉，目光不著痕迹地從花著雨臉上掃過，起身向皇甫無雙欠身施禮道：「殿下，微臣的親事因事打斷，后並未結成。」

皇甫無雙負手起身，在殿內緩緩踱步。他的舅父聶遠橋之子聶寧掌管著京城五萬禁軍，但另外五萬禁軍由溫太傅的學生趙元掌管，此番若非經過一番周密計劃，他們不會這麼容易扳倒皇甫無傷。現在雖然禁軍兵力已經掌握在聶寧手中，但是，要想勝過班師回朝的大軍，卻並無勝算。

花著雨萬萬沒想到，錦色也隨著姬鳳離回到了禹都。原本以為，她說不嫁姬鳳離，就不會再隨著他回禹都的。她覺得自己當日搶親的行為，足以讓錦色明白她的意思了。為何，錦色還要跟著姬鳳離來到禹都，將自己置身在這龍潭虎穴之中？

「小寶兒？」皇甫無雙的聲音突然響起，花著雨猛然回首，看到皇甫無雙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她身前，正靠在她面前的龍案一側，眯著眼睛打量著她，「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花著雨和平日夜兼程，終於在一個月後，趕回了禹都。路上，平已經將北疆大勝的消息傳回了朝中，而朝中的情況，也由安源源不斷地飛鴿傳書密報給了花著雨，所以，整個朝野的情況，她已經知悉得很清楚。到了禹都，她換了一身宦官衣服，便在安的引領下進了宮。

這一次，北朝入侵，炎帝纏綿病榻，左相親自到北疆迎戰。對於皇甫無雙來說，本就是絕好的機會。但若前方戰事不明，顧及到邊關安危，他也絕對不敢輕舉妄動。一得到北疆大勝的消息，他便知曉，若再不行動，待兵權在握的姬鳳離率兵回京，恐怕他就再無機會了。

皇甫無雙未曾料到花著雨會問起此事，微微一愣道：「小寶兒何以有此一問？」

「元寶，你自個兒進去吧，我到殿下那邊伺候了。」吉祥將花著雨送到永棠宮，便回身去了。

天空高遠，宮牆深深。

姬鳳離這才轉身望向花著雨，幽深如冰潭的眸中漾開一抹淺淺的笑，「寶公公，可以放開本相夫人的手了。寶公公已經搶過一次親，這一次莫非還想帶著本相夫人私奔？」

花著雨躬身道：「如此甚好。」只要炎帝出面，便可穩住姬鳳離。其實，一直以來，花著雨都認為炎帝對皇甫無雙其實還是寄予厚望的，當初將皇甫無雙打入內懲院，不過是不得已而為之。

在廊下不知站了多久，天色都漸漸暗下來，她終於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她緩緩回首，只見丹泓紅著眼睛漫步而來，走到她面前，慢慢頓住了腳步。

花著雨點了點頭，伸手將髮髻綰好，緩步從屋內退了出去。院子里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人聲，她負手立在長廊上，仰望著院內一棵光禿禿的大樹出神。

「原來，你的模樣是這樣的。」丹泓的目光好似黏在花著雨臉上一般，看了好久，那雙秋水雙瞳中的欣喜是那樣濃烈，「將軍沒和*圖*書事就好，丹泓日日都在擔憂你的安危。」

藍冰低眸看去，只見黑子不知何時，已經斬斷了己方白龍。他盯著棋盤，嘆息一聲道：「相爺，屬下輸了。」

廳內有些暗，冬日午後的日光透過窗子灑了進來，映照在丹泓的臉上。幾滴淚珠順著臉頰慢慢滑了下來，被日光一映，晶瑩而剔透。

「你對他還有情嗎？」花著雨知悉錦色對姬鳳離有情，擔憂地問道。

若是以往的皇甫無雙，恐怕早氣急了將大臣們趕了回去。不過如今，他倒是沉得住氣，不怒也不睬。

當夜，宮中設宴慶賀將士凱旋。這一場慶功夜宴，聲勢浩大。

姬鳳離聞言，眸中劃過一絲銳寒，抬手放下一粒黑子，笑道：「怎麼會呢，以後還要日日和你切磋。」

花著雨乾笑一聲道：「殿下說笑了，奴才是太監，早就沒有喜歡別人的心思了。見她，只不過是為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罷了。」

「左相大人此番大敗北軍，倒是真該好好慶賀一番。」皇甫無雙凝眸道，言罷，宣了禮部的官員，將慶賀之事吩咐了下去。

一番觥籌交錯，姬鳳離忽然站起身來，舉杯道：「太上皇前段日子身體染恙，如今看來並無大礙，這實乃天下萬民之福，太上皇又為微臣等設這麼隆重的宴會，微臣感激不盡，謹以此杯酒恭祝太上皇福壽延年。」

殿宇深深，屋檐重重，依然是不變的巍峨雄壯。然而，這其中卻已經皇權更替，物是人非。

姬鳳離沿著廊檐漫步走來，風拂起他的衣衫，有凌厲氣息在空氣中悠悠流轉。他邁著散漫的步子，走到兩人面前駐足，伸手將身上披風解了下來，溫柔地披在錦色的肩頭上，低聲道：「夜涼風冷，若是吹壞了身子可怎麼行？」

「本太子已命司天監看好日子，本月二十六是黃道吉日，怎麼，小寶兒可有何異議？你剛回禹都，便急急地趕來見本太子，可是有什麼事情？」皇甫無雙低聲問道。

花著雨聞言心中一驚，不知皇甫無雙從哪裡聽說此事的。

「我忽然覺得將軍是女子真好，這樣我就不用再執著于將軍為何不喜歡我了。看來並非丹泓沒有魅力，是不是？」丹泓望著花著雨，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掛著淚珠，唇角卻揚起一抹苦澀而清傲的笑容。

「將軍，我不苦，為將軍做事，丹泓是心甘情願的。可是，難道你真的做了太監？」丹泓似乎猛然意識到花著雨此時的身份是太監，撫著額頭連連向後退了幾步，跌坐在椅子中，美目中滿是凄楚和心疼。

殿內一番盛世韶華，花著雨的心卻飄到了浴血戰場上，這繁華，這富貴，卻是將士們用血換來的。

夜色已濃，冷月無聲，寒星閃爍。

「殿下可是打算近日登基？」花著雨揚眉問道。

眾臣起身跪拜，恭送太上皇。

「我沒有騙你！是真的！」花著雨看到丹泓猶自不相信，嘆息一聲，抬手將頭上箍發的發簪拔了下來。烏髮披垂，明眸皓齒的她，分明是女子模樣。丹泓的身子搖了搖，幾乎昏倒在地，好不容易扶住身側的几案，才穩住了身形。她扶著桌案，一遍一遍地喃喃道：「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轉為悲泣。

「不用忙了，咱家不喝茶，就是有幾句話和昭儀聊一聊。」花著雨淡淡說道。

皇甫無雙眉頭一凝，極其擔憂地說道：「待會兒酒宴散后，宣御醫過來瞧瞧。」

皇甫無雙確實也瘦了，牢獄生活並非那麼好過，縱然他是廢太子，是皇親貴族。

姬鳳離的目光凝注在棋盤上，視線在棋盤上掠過，側手放下一子，破入白子中腹。最後一枚黑子，他重重地落在棋盤上，只聽叮的一聲，他負手站起身來，衣袂掠過，一片清寒。

花著雨聞言朝姬鳳離望去，只見他唇角帶著淺淺的笑容，向炎帝舉杯。

皇甫無雙饒有興趣地揚眉道：「即使親事沒有結成，那也是未婚夫人，本太子這就派人宣左相夫人覲見。吉祥，你去傳旨。」

花著雨心中頓時一暖。她方才一直在想，再次見到皇甫無雙，他會和她說什麼？會不會怪她到姬鳳離身邊，會不會又命人打她五十大板？所有的都想到了，卻完全沒想到，他會說：「你瘦了！」

當花著雨終於站到皇甫無雙面前時，她知曉方才所見並非錯覺，不過短短數月，皇甫無雙確實長高了不少，再不是以前試圖和她比個頭的少年了。她慌忙走到他面前，見了禮。

吉祥微笑道：「那好，那吉祥先進去伺候殿下和_圖_書。」

姬鳳離牽著錦色的手從花著雨身側走過，擦肩而過的瞬間，他低低哼了一聲，那聲音帶著幾分疏離、幾分自嘲、幾分譏誚……他擁著錦色快步離去，修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丹泓的眼淚讓花著雨心中糾結極了，她想這一生，無論如何，恐怕都彌補不了對丹泓的傷害了。

藍冰凝眉道：「相爺，原以為皇甫無雙會趁勢登基，卻未料到他竟然按捺住了。如今，恐怕一切都得從長計議了。」

「那是！」皇甫無雙轉了轉手腕，一雙晶亮的眼睛細細地打量著花著雨，「給我講講戰場上的見聞吧。」

「小寶兒，此番你立功不小，本太子登基后，即刻冊封你為從二品的總管太監。」皇甫無雙的聲音，從頭頂上沉沉傳來。

藍冰淡淡說道：「不會的，現在兵權已在我們手中，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何況，相爺此時聲名正盛，除非能找到罪大惡極的理由，他們是不會動手的。」

皇甫無雙無奈頷首准了。花著雨淡笑著退下，不經意間抬眸，看到幾道目光深深淺淺地朝她射來，眸中神色不乏譏誚嘲諷。她這才驚覺，方才和皇甫無雙一番低語，在旁人眼中，卻是曖昧異常。若是換了其他太監，或許眾人也不會作此想，但自從當日出了妖孽禍主的謠言后，似乎只要涉及她和皇甫無雙，便總會遭到這樣那樣一番猜測。

姬鳳離放下一粒黑子，唇角輕勾，冷冷笑了笑。終於，如他所言，再見面便是要斗個你死我活了。

「這些日子苦了你了，為什麼，你不和我商量一下，就這般輕易地進了宮。還真的做了康帝的嬪妃。」花著雨嗔道。

花著雨侍立在皇甫無雙身側，側首悄悄打量了一番炎帝，炎帝原本便是神色肅穆、極其嚴苛之人，如今病中，更是不苟言笑了。就算姬鳳離大勝回朝，也不見他臉上有絲毫喜色。

花著雨心中微滯，定神說道：「沒什麼，殿下，左相帶大軍回朝，殿下打算如何做？」

花著雨蹙眉深思，姬鳳離出兵迎戰北朝，趁勢將南朝兵權握在手中，原本她以為他要趁勢起兵、謀權篡位，但如今看來，他恐怕不會那麼做。因為南朝剛剛驅除北朝入侵，大亂初定，民心思安，絕不是起事的好時機。更何況，姬鳳離親自到戰場監軍，是百姓口中的良臣輔相。他若此時起事，豈非失了民心，成了禍國之賊。但若皇甫無雙此時登基，姬鳳離卻可以直接揮兵回朝，以皇甫無雙謀害康帝禍亂朝政為由，趁機起事。所以，眼下皇甫無雙不能登基。

「不行！」花著雨背過身去，不再看丹泓傷心欲絕的臉，「你必須出宮！」

「既然你們是舊識，見一面也無妨。好了，叫吉祥帶你去吧。」皇甫無雙似乎暗暗舒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花著雨心中憂慮，卻也知道，事情到了這一步，恐怕她無論如何也不能阻止了。她神色不寧地在殿內待了一會兒，俯身低語道：「殿下，奴才胸口有些悶，想到門外守候。」

花著雨輕嘆一聲，負手進了屋內。

花著雨頷首笑了笑，眸中漾起裊裊水霧，「丹泓，是我。」

姬鳳離點了點頭，低首看著几案上的棋局，只見黑白棋子縱橫交錯，似乎是狼煙四起的戰場，兩軍奮戰，互不相讓。

誰知道，這巍峨宮牆內埋葬了多少森森白骨，那宮外的浩渺天地，才是她肆意的天空。可是，她卻不得不飛蛾撲火一般，撲到這深深宮牆內。

花著雨躬身道：「殿下，不用了，奴才出去走走就好了。」

「丹泓，你對皇甫無傷有沒有感情？」花著雨在廳內凝立片刻，緩緩問道。

花著雨躬身笑了笑，凝眉道：「殿下囚禁了康帝，這件事恐怕早就傳到了左相耳中，只不過，他們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殿下還需小心行事，否則，一旦被他獲得確鑿的證據，恐怕就麻煩了。」

夜空中，煙花燦爛盛放，那一瞬間的絢爛，將夜空映得璀璨而美麗。只不過，那美麗終究是那樣遙遠，又那樣虛無縹緲，讓她永不能觸及。

玉石台階上，兩人一上一下卓然而立，目光從巍峨宮牆上掠了過去。

他不再是以前的皇甫無雙，不再是通身飛揚跋扈和驕縱的少年，而是，已經蛻變為一個沉穩高貴的男子。皇甫無雙看到了安，也看到了安身後的花著雨，唇角一勾，向花著雨揚起一抹華貴凜然的笑。

黯淡的燈光下，錦色臉上瞬間浮起一抹紅暈，嬌羞地垂下了頭，顫聲道：「四兒以後會注意的。」

宮中的日子hｔｔps://m.heｔｕｂｏｏｋ.cｏｍ•ｃom比戰場上要平靜，然而，這平靜只不過是表面上的。朝中群臣本就分為幾派，如今，皇甫無雙打著炎帝的旗號，以皇甫無傷重病為由，暫時接管了朝政。

「元寶謝過殿下恩賜。」花著雨跪在地上施禮道。

吉祥答應一聲，躬身退了出去。

兩人一言一笑，似乎又回到了當初在東宮時的日子。

花著雨記得丹泓進宮所用的身份是清遠府尹的千金宋綺羅，聽安說，皇甫無傷做皇帝后，原本她並未被選中做妃，只是留在宮中做宮女的。後來丹泓主動接近皇甫無傷，被封為昭儀。

寂靜的室內，他的腳步聲時緩時急，一如花著雨此刻的心跳，時快時慢。終於，又要再次相見了。這一次相見，不再是戰場上並肩禦敵的戰友，而是你死我活的政敵了。

「將軍在哪裡，我就在哪裡。」丹泓固執地說道。

她知道這件事對於丹泓打擊極大，唯有給她時間，讓她慢慢接受了。但是，她又不放心就此離開。

藍冰勾唇笑道：「終於迫得雷霆騎出兵了。」

這朝野之戰，似乎比戰場上還要兇險，一步錯，有可能便全盤皆輸。他執起黑子，且攻且守。

皇甫無雙神色凝重地沉吟片刻，頷首道：「小寶兒說得是，此事確實不可操之過急。」

姬鳳離拈著一粒棋子在手中把玩片刻，啪的一聲落入局中，慢慢道：「只怕不是全部。」

花著雨望著丹泓那倔犟的神情，心中極為不忍。她捧著茶盞，將盞中茶水一飲而盡，慢慢放在桌案上，緩緩說道：「丹泓，我對不住你，有件事我瞞了你很久。」

屏風後轉出來一個女子，面若芙蓉，目如秋波，雲鬟輕綰，膚如凝脂，只是，眉宇間卻夾雜著點點輕愁。丹泓本是艷麗明媚的女子，但自從花家出事後，每一次花著雨見她，她都是愁緒滿面。她輕斂眉目，也不看花著雨，只是淡淡道：「這位公公裏面請。」

劉太妃微笑著將炎帝扶起來，攙著他向宮外走去。

皇甫無雙伸手，親自將花著雨扶了起來。

乾慶殿外，夜色初臨。清涼的空氣迎面撲來，將胸臆間的不快和憋悶盪盡。花著雨轉過長廊，沿著宮中小徑緩緩徘徊。

皇甫無雙搖頭道：「恐怕絕無勝算。」

姬鳳離卻淡然一笑，命姬水將棋盤擺上。藍冰坐到姬鳳離對面，拈起一粒白子，說道：「屬下以為自從相爺和元寶對弈后，再不會和屬下對弈了。」

「聽說清遠府尹的千金宋綺羅被康帝封為昭儀，奴才以前流浪江湖時，曾和宋昭儀有過兩面之緣，她曾救過奴才一命。當日，在青江行宮奴才偶然從秀女中認出了她，但礙於身份，並未和她相認。如今，奴才很想見她一面。」

花著雨引領著錦色轉至一處廊檐下，凝眉道：「錦色，聽我的話，你一定要設法離開禹都，不要在這裏待下去了。當日我搶親，就是要告訴你，待在他身邊是危險的。我原以為，你不會再進京的。」

廢太子皇甫無雙！

花著雨知曉，姬鳳離在朝中的勢力絕對不可小覷，要扳倒他並不容易。然而，縱然前方是無邊無垠的黑暗，不見一絲光明，她也依然要一步步堅實地走下去。

「既然如此，那殿下萬萬不可登基，否則姬鳳離勢必會趁勢領兵起事。殿下可以稱皇甫無傷病倒，暫時由你代管朝政。」

待宮女們退出去后，丹泓直直地凝視著花著雨，美目中情緒翻卷，片刻復又垂眸斂下一切情緒，朱唇輕啟道：「不知公公有什麼事？」

丹泓忙擦去臉頰上的淚水，搖了搖頭。花著雨心中微微一松，如此甚好。

唐玉和銅手眯眼瞧著棋盤，眉頭俱都皺得緊緊的，看上去黑子敗局已定。姬鳳離不慌不忙地拈起黑子，靜靜說道：「姬月，去備馬！」

花著雨再次回到皇甫無雙身畔，做了隨侍太監。對於丹泓出宮之事，花著雨向皇甫無雙提了幾次，他都不予答應。這讓花著雨心中極為煩憂，考慮著能不能將丹泓偷偷送出宮去。

「在，在的。」小宮女丟下盆，快步向屋內退去。

皇甫無雙代炎帝宣讀完褒獎北征將士的頌詞，再對姬鳳離和一眾將領進行了一番封賞。所有將士都晉陞三級，更是賞賜了姬鳳離黃金千兩，明珠千斛。

丹泓搖了搖頭，「不，就算將軍是女子，我也依然要留在宮中，為將軍出一份力。」

「我不出宮！」丹泓猛然站起身來，蓮步輕移走到花著雨面前，「我不會走的！若說以前我還想出宮，現在你來了，我就更不能走了。」

雷霆騎是當年炎m.hetubook.com.com帝征戰天下時，秘密訓練的一支奇兵，這支軍隊勇猛善戰，因此得名雷霆騎。天下安定后，炎帝特許這支隊伍不歸南朝軍中編製。自此，這支雷霆騎便銷聲匿跡了。但是，姬鳳離卻相信，這麼一支隊伍，炎帝絕對不會輕易放棄。經過幾年查訪，終於查到這支隊伍隱在南部水島之上，多年來秘密徵兵，實力不可小覷。

皇甫無雙站在比她高兩級的台階上，從上而下俯視著花著雨，良久，緩緩說道：「小寶兒！你瘦了。」

皇甫無雙回身坐到龍椅上，雙腿交疊，向後一仰，說道：「幸虧小寶兒提醒，現在本太子沒有登基，左相他想反也師出無名。所以，本太子現在倒是不怕他了。」

皇甫無雙凝眉道：「小寶兒，你臉色這麼白，別是病了？夜深風冷，你哪裡也別去。」

不到半個時辰，便看到吉祥和幾個禁衛軍引領著錦色走了過來。她快步迎上去，攔住吉祥道：「吉祥，我和左相夫人有幾句話要說。」

花著雨心中一痛，上前一步握住錦色的手，一時之間，卻不知應該說什麼來安慰她。

她不能將女兒身向丹泓說明，就只能讓她認為自己是太監。如此，她才會徹底斷了念想。但是，未料到，她竟是這樣傷心。

他們沿著抄手游廊一直走到勤政殿前。花著雨方要拾級而上，眼角餘光瞥見高台之上站著一個人。她抬眸望去，只見白玉長階盡頭，一個男子身著黑色綉著錦色紋飾的華衣，正憑欄迎風而立。

「將軍，真的是你？」丹泓震驚地再次抬眸，沉靜如水的眸底瞬間好似燃了火般灼亮懾人。

炎帝身側坐著一個紅衣妃子，是炎帝之前的嬪妃，封號劉嬪。康帝登基后，她便是太妃。但看年紀她也不過三十多歲，容貌嬌美，笑容嫵媚，殷勤地為炎帝斟酒，巧笑嫣然地在炎帝耳畔說著話。

他坐在龍案后沉吟片刻，心情似是大好，起身將左右隨侍太監屏退，大步走到花著雨面前，笑道：「小寶兒，這麼久不見本太子，可曾想念？」說著，伸手在花著雨肩頭捶了一拳。

丹泓從未聽過花著雨如此沉重艱難的語氣，唇角笑容慢慢凝住，有些詫異地問道：「將軍，什麼事？」

錦色微垂了眼睫，凄聲道：「有情又如何，他對我始終沒有情。所以，我早晚會離開，也會忘了他。」

「將軍！」丹泓抬首望向花著雨，慘然一笑，「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好嗎？」

錦色抬眸，臉色慘白，黑眸中神色複雜，良久才緩緩道：「我知道小姐的意思，只是，我不好脫身離開。」

花著雨拿著皇甫無雙的令牌緩步進了院，這處院落很大，有一處主殿，兩處偏殿。院中栽種著幾棵老梅，開得正艷，紅梅孤傲，幽香暗飄，可見這裏的主人昔日也是受寵的。聽吉祥說，丹泓住在主殿，花著雨便快步向主殿走去。

皇甫無雙抿了一口酒，臉上浮現出一抹燦爛的笑，向姬鳳離說道：「左相大人，方才本太子無意聽將士們說起，左相在北疆成親了？不知左相夫人現在何處？何以沒有進宮覲見？」

乾慶殿內，絲竹聲聲，流光溢彩。炎帝端坐在大殿正中的龍椅上。自從那一夜在青江行宮被老虎所傷后，他便卧病在榻，再不理朝政，甚至將帝位傳給了皇甫無傷。

皇甫無雙劍眉一挑，將手中的奏章放在龍案上，負手在屋內不斷地踱步。

當初皇甫無雙被關到內懲院，右相聶遠橋和聶皇后也曾試圖相救，但都未曾成功，後來只得任由他在內懲院關著。而如今，他不僅安然從內懲院中出來，還聯合右相控制了皇甫無傷，把持了南朝朝政。或許，是她之前將皇甫無雙想得太過頑劣無能了。

皇甫無雙頷首沉吟道：「小寶兒說得極是，看來，此番得請太上皇出面。」

「殿下，不知康帝的嬪妃現今都在何處？」花著雨輕聲問道，她很憂心丹泓的處境。

花著雨頓時覺得心中凄婉，丹泓怎麼說也曾是昭儀，但如今卻對她一個太監如此恭敬，令人不得不心酸。

姬鳳離漫步走出帳篷，翻身上馬，帶領眾將向京城奔去。

「殿下此番逼宮，已經暴露了自己的實力，若是姬鳳離揮兵回朝，不知殿下可有勝算？」花著雨淡淡問道。

「原來夫人在這裏。」柔似春風的話語從前方悠悠傳來。

在北疆的風雪肆虐下，她確實瘦了也黑了，肌膚也粗糙了。當這樣的她再置身於深宮做一名太監時，恐怕更不會有人懷疑她是一個女子了。

「殿下，不如讓奴才前去宣旨吧。」花著雨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