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此處應該有心聲
俞小鯨滿頭霧水：「姑姑，我不懂你的意思。」
沒想到是孟千里在背後張羅這事，拿著意向書就讓他簽名，有膽識！
那天是正月初八，還在寒假中，嘉年華巡迴遊樂場來到X市，反響火爆，一票難求。蘇遙就在嘉年華打工，他拿到內部票送給俞小鯨，請她去嘉年華玩。蘇遙在打工的間隙，親自帶她去玩極速大風車。不知是項目太刺|激，還是蘇遙太累了，大風車轉動的過程中，俞小鯨只聽到自己的尖叫聲，等大風車停下時，她才發現蘇遙已經昏迷。
裴游怪異的舉動引來俞小鯨的側目。對上她詢問的眼神……此處應該有心聲，為什麼他聽不到？
「如果他移植的不是我的骨髓……」
「這樣的感覺是對的。」
「在大刀闊斧之前，小鯨，你先換上工裝，戴上橡膠手套和口罩。」裴游開始調整調壓器的電壓，觀察電爐絲的變化，讓搭把手的俞小鯨去換上安全裝備。
「不打擾。」裴游脫下口罩，「大哥怎麼突然來這裏？」
俞小鯨抬頭望去，有種「高山仰止」之感，與它們相比，她是如此渺小，不知要從何下手，才能將這些泡沫大料雕琢成海中巨獸？
熟悉的不悅感湧上心頭，難道是裴游讓孟萬里調查的嗎？
「大哥不愧是大哥，肯定會為弟弟排憂解難的。」孟千里趕緊送上高帽，「所以，你趕緊簽了吧！」
當俞沁告知手術成功時，她覺得這是她做過的最勇敢的決定。
俞沁的話像利刃一樣直刺俞小鯨的心臟，就像八年前她生日的那天，俞沁打電話給她，並非祝她生日快樂，而是通知她：「蘇遙剛剛搶救失敗，已經走了。」
「只要你支持這個項目，董事會那邊你肯定會有辦法的。」孟千里從來不懷疑孟萬里的能力，「孟總裁，難道你在害怕董事會的老頑固們嗎？」
隔了十來米的距離，俞小鯨居然一眼就認出是孟萬里。在鯨展廳出現的人，難道不應該會被默認成孟千里嗎？
裴游要如何將這些泡沫大料變成巨鯨雕塑，俞小鯨真的太好奇了，摩拳擦掌地等著學手藝活呢。
「你這娃從小腦子就不好，我不該問你的。」俞沁抓了下微微燙卷染色的短髮，她四十多歲了，還是像年輕時一樣毒舌。
「只要你肯給一個億，兩百個條件都沒問題。」孟千里順著杆子就往上爬，「赴湯蹈火，我都給你做到！」
「小鯨，你真的很笨。」俞沁嘆了口氣，「你到現在都覺得蘇遙的死是你的責任，未免把自己看得太偉大了。」
裴游剛回答了俞小鯨，又聽到她發愣的心聲，順著她的視線回頭一看，也有些訝異。
「我親自挑選專業人員負責這個項目，保證有贏利點的話，通過董事會的決議也不難。」孟萬里做出讓步，「但我有兩個條件，你做得到，我就簽字。」
「大哥是想讓他們複合嗎？」
俞小鯨比裴游更好奇，目不轉睛地看著孟萬里，卻感覺到身邊異樣的視線，轉眼跟裴游對上，他卻迅速移開視線，表情很微妙。
「比起金石木骨類雕塑，泡沫雕塑對新手友好很多。」裴游師父來領徒弟入門了，「泡沫材質容易塑形，而且工期短、壽命長，價格低廉還環保，作為大型鯨雕的塑材可以說是非常理想了。」
——他怎麼來了？
「你可以這麼想。」裴游覺得被恐慌攫取的神經快要綳不住了，「所以，你能先下班嗎？」
——對他來說，我還是有用的吧？
「我現在需要做什麼嗎？」俞小鯨並不希望別人干涉她和蘇遙的事，更不希望有人打擾蘇遙的安寧。
「可是，我們回不去了。」孟千里露出一個苦笑，他的眼中滿是感傷，他和于瀟水在一起會互相折磨的。
裴游不自覺地伸出手，抓住孟萬里的手腕，接著便聽到了他的心聲。
家人永遠是孟萬里心上最柔軟的部分，成為家人是緣分，這份羈絆也是他最珍惜的。
「第一，」孟萬里定定地看著孟千里，緩慢說道，「你不準再對外宣稱俞小鯨是你的小女友。」
「不用大張旗鼓，只要別再拉著俞小鯨當擋箭牌就行。」孟萬里嫌孟千里太浮夸了，「第二，你要讓于瀟水重新成為孟家人。」
「于瀟水。」孟萬里也不賣關子，「她的新電影會由孟氏集團投資，故事背景與海洋館相關，未來會在這裏取材拍攝。」
「我工作的鯨鯨海洋館就是孟氏集團的產業，也見過孟萬里。」俞小鯨的回答有所保留，「他為什麼要調查蘇遙？」
言外之意很清楚，沒有時間給他，對他為何突然造訪孟氏集團也不感興趣。
俞小鯨轉回視線，定定地看著裴游，打開手機錄音應用程序表示她已經準備好聽課了。裴游展示的世界專業又不失趣味，對她充滿了吸引力。她的好奇心蠢蠢欲動，想要了解更多，看到更多他眼中的風景。
「好咧！」俞小鯨也不啰唆，立刻去換裝，順便還將裴游的裝備也拿來了。
蘇遙的骨髓移植手術，最終還是失敗了。
ｍ•heｔubｏｏk•ｃoｍ•ｃｏm從此，她的生日成了他的忌日。
這徒弟對師父的要求真的很嚴格。
「我想……」
「小游，你怎麼了？」孟萬里一見他這樣就緊張了起來，「哪裡不舒服？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那個……」裴游尷尬地撓撓頭，眼神飄忽不定，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師父，徒弟愚鈍，你還是上課吧，我會整理重點的。」
裴游先做了一個直徑快兩米長的弓形木框，然後將電爐絲固定在兩端，綳直就成了「弓弦」，在一端通過電線連接到調壓器上。
「我不管孟總裁有什麼意圖，但我有責任保護患者的隱私。」俞沁正色道，「小鯨，我想告訴你，不管是八年前還是現在，你不願意讓人知道你為蘇遙做的事，我絕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
「這個電影項目是千里倡導的，我負責推進項目通過董事會決議。」
裴游不由得凝視著俞小鯨，看著她瞳孔里倒映著的自己，像是墜入獵人的陷阱，卻絲毫不想掙扎。
「千里，第二個條件，你做得到嗎？」孟萬里又問他，「如果做不到，就不要再折騰。你應該比我清楚，于瀟水不需要這種補償。」
「大刀闊斧的『切切切』確實爽快，但成形是粗糙的。」裴游適時地引入下一課，「接下來需要慢工細活的『磨磨磨』，希望你也會迷上這種追求極致的感覺。」
「哥，你簽了吧！」孟千里打出兄弟牌，「一個億而已，你當是投資弟弟的未來，保證不吃虧。」
俞小鯨心情複雜地攔了輛計程車，直接從海洋館前往醫院。
那是十七歲的俞小鯨受到的最大驚嚇。跟著救護車送蘇遙到醫院，她依然驚魂不定，慌慌張張地去找在醫院工作的姑姑俞沁，硬是拉著她來急診室看蘇遙。
俞小鯨愣了愣，心裏頓時湧起一股失落感。突然被告知兩人特殊的聯繫要結束，她有點無所適從，但還是若無其事地接受孟萬里的決定：「好的，孟總。」
——電爐絲可是赤|裸裸地連著電，一不小心手滑……嘖嘖，畫面太美不敢想，說不定烏賊就變成章魚燒了。
俞小鯨咬了咬唇，當年的骨髓配型，她和蘇遙並非完全匹配，只是半相合而已，手術一開始就存在著風險。
隨著他們「手起刀落」，一塊塊泡沫廢料被切除，藍鯨頭部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雛形漸成。
「給我戴高帽沒用，對我使激將法也沒用。」孟萬里很熟悉弟弟的套路，「我給你兩個選項，一是拿出我能認可的項目風險規避及預期收益分析報告；二是說服我你的未來前途值一個億。」
俞小鯨將裝備往裴游面前一放，語氣有些不容置疑，表情也很堅持。
失落感轉瞬即逝，俞小鯨看著孟萬里，輕輕頷首，心底有一絲絲的小雀躍。
「哥。」公事公辦的孟萬里讓孟千里很挫敗，只得托出私心，「這個電影項目是為于瀟水量身打造的，她未來的商業價值不可估量，值一個億吧？」
裴游突然中邪了嗎，還是看見親愛的大哥想撒嬌不幹活了？
正心包裝材料公司送來了第一批定製泡沫大料。七塊長高寬分別是五米、兩米五、三米五的泡沫大料矗立在鯨展廳，猶如七座白色巨磚橫亘其間。
俞小鯨盯著調壓器和電爐絲左看右看，實在想不出它們會變成怎樣的雕塑工具。看來她真是「學渣本渣」了，智商存在無法突破的壁壘，想象力也沒有太大的拓展空間。
蘇遙曾是俞沁的病人。
「好吧。」裴游有點忍俊不禁，「打完底稿，接下來我們就要用電爐絲做泡沫切割刀。小鯨，我需要你搭把手。」
「磨磨磨啊……」俞小鯨眼中的星光暗了下來，她懷疑自己的耐性，「師父，所以還是要學習螞蟻搬家？」
一大塊切下的泡沫廢料掉落在地，看似巨磚的泡沫成了他們手中隨意宰割的魚肉。在這瞬間，俞小鯨忽然明白了裴游所說的「大刀闊斧」，這樣的「雕琢」讓她生出異樣的快|感，配合裴游的動作也變得放鬆。她漸漸地用上力，沿線切割的動作也變得主動起來。
空氣中一片靜謐。
「一個億而已？呵。」孟萬里被他的輕描淡寫逗笑了，「表弟還值一個億，你得打折扣，少個零，不能更多了。」
裴游覺得有趣，暗自笑了笑，但還是順應俞小鯨的需求，接著她的勁，收了自己的力，與她保持平衡。電爐絲在泡沫上的切割依然如行雲流水，平穩而順暢。
等待蘇遙出院的時間，她每門課的筆記都做了兩份。她想天天去醫院看蘇遙，但蘇遙不準，他說：「我不想被你當病人看，一點都不酷。我要突然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你面前，嚇你一跳，那樣才酷呢。」
「我跟你算筆賬，電影投資一個億，票房至少三億才能回本。按照孟氏要求的投資報酬率，票房需要達到五億，我們的投資才算合格。」孟萬里實事求是地分析，「你以為現在中國電影市場火爆，票房屢破記錄，投資就穩賺
ｈtｔｐs://wｗｗ•ｈeｔｕbｏｏｋ•com•ｃｏｍ了嗎？你去看看每年有多少電影無法上院線，有多少電影上了院線一日游？每年國產電影產量近千部，上映率穩定在百分之五十左右，而票房破億的電影不過數十部，票房上五億的更是屈指可數。我們投資一個億想獲得合格收益的概率差不多是百分之一。我不否認于瀟水具有一定的商業價值，但現在她個人的票房號召力最多五百萬，不能更多了。五百萬和五個億，這之間差幾個零，你算得出來吧？」
在商言商的話，孟總裁併不看好這個項目，不會浪費資源投資。但孟大哥為了滿足家人，一個億就變成可以商量的事。
「這還不簡單？」孟千里覺得小菜一碟，「我立刻去登報聲明我和俞小鯨恩斷義絕，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哥，你真的是我親哥啊。」這分析有理有據得讓人無法反駁，孟千里只想給孟萬里跪了，「就算親兄弟要明算賬，你也不用跟我算得這麼清楚吧。何況于瀟水是你的前弟媳，我們孟家欠她的，我想通過這種方式補償她，你就不能睜隻眼閉隻眼嗎？」
「嗯。」第一次進行切割操作，俞小鯨還是很緊張的，聲音有些發虛。
辦公桌后的孟萬里正在簽署文件，他只抬眼瞥了下孟千里，並未停下手中的工作：「千里，我很忙的。」
「將它雕琢成型，愚公移山的精神是少不了，但也不需要像螞蟻搬家那樣一點一點地慢慢來。」裴游的手拍了拍泡沫大料，「給它下料，只要大刀闊斧，就能爽快地讓它呈現出鯨形。」
——這個人的面子確實大，居然需要我和裴游一起關照！之前他讓我關照裴游，也只是私下交代而已。
俞小鯨好像扶著大人的手剛學步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脫離大人的扶持，獨自行走。
聞言，孟萬里沉默了。他看著滿臉怨念的孟千里，再次確定，這個晚他三分鐘出生的弟弟，上輩子肯定是他的債主，這輩子專門來找他討債的。作為孟千里的孿生哥哥，孟萬里可以說是相當辛苦了。他不僅要負責孟氏集團上下幾千號人的生計，還要看著孟千里頂著一張跟他相似的臉做著不靠譜的事。想劃清界限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了，除了給他善後還能怎麼辦？
——以後，再也沒有理由單獨見孟萬里了吧？我對他來說……沒用了吧？
「你現在在心裏吐槽我嗎？」裴游答非所問，看著她的表情猜測，「覺得我糊塗了？」
「嗯？」俞小鯨挑眉，不明所以地看著裴游。
八年……已經過去八年了。
俞沁的毒舌理智又冷酷，然而無論她說多少次，俞小鯨都無法被說服。她始終認為蘇遙的死與自己有關。
俞沁是梅利綜合醫院血液科的主任，俞小鯨上次見她是在春節時的家族聚餐，她甚至來不及跟俞沁說上話，俞沁接到醫院電話就趕回去了。
俞小鯨有些恍惚，又陷進回憶中。
習慣將遺憾當作責任背負。這是病，得治！
「砰!」
俞小鯨興趣盎然的眼睛，彷彿深海中湧起的漩渦，瞬間將裴游吸過去，他見到了漩渦中心閃爍的光芒，胸口忽然泛起漣漪，似乎有根弦被觸動了。心間有悸動傳來，陌生又奇妙。
「我知道表弟才是你親弟，我是買一贈一，附帶的不值錢。」孟千里很有自知之明，「哥，要不把我的股份折現給我，我以個人名義投資這個項目。」
「那謝謝師父的福利。」俞小鯨清了清嗓門，沖孟萬里微微一笑，「我先下班了，你們慢慢聊！」
俞小鯨並沒有任何的抵觸，反而有些羞澀地垂下眼，臉頰起了可疑的緋色：「好的，孟大哥。」
「這跟大魚兒有什麼關係？」孟千里不明所以，「她又不值一個億！」
——要是需要見我，約在老地方就好。
這般「大刀闊斧」的動作，讓俞小鯨有一種特別的滿足感和成就感。
「小鯨，你得罪什麼人了？」俞小鯨一走進血液科的辦公室，俞沁的問題就迎面砸來。
「你記得我之前做的藍鯨陶模嗎？」裴游定了定神，俞小鯨的「認真好學」讓他不得不端出「為人師表」的樣子。
——小俞真乖，難為她要包容千里，還要關照……小游，怎麼了？
「不管多大的刀、多闊的斧，有它們在就能無限量供應。」裴游挑眉，指向角落的調壓器和電爐絲，「雕塑工具的形態並非固定，小鯨，只要你敢想，就會有得心應手的工具。」
「小鯨，你無須太用力，配合我的動作，沿著切割線移動就好。」
裴游閃爍不定的目光在俞小鯨和孟萬里之間來回移動。他覺得自己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胸口莫名地犯堵，無從宣洩，感覺非常不舒服。
提前下班的俞小鯨，打開手機才發現姑姑俞沁發的微信，「蘇遙」兩個字瞬間刺|激到她了。
「哥……」孟千里剎那間動容，「在你心裏，她一直都是孟家人嗎？」
裴游和俞小鯨兩人各自手執電爐絲弓的一端，分別爬上泡沫
ｈｅｔｕboｏk.cｏｍ.com大料兩邊的三角梯。
望著車窗外疾馳而過的景色，俞小鯨目光迷離，陷入回憶中。
「小俞，一直以來，謝謝你替我看著千里。」孟萬里真誠地向俞小鯨道謝，也不介意裴游知道他讓俞小鯨「監視」孟千里，「以後我還是要麻煩你多包容千里和于瀟水，如果你覺得為難，隨時可以告訴我，我會替你做主的。」
「千里，你們該好好面對彼此了。」孟萬里嘆了口氣，他這個大哥真的操碎心了，「就算是懲罰，五年也已經足夠了。」
「姑姑是想保護我一輩子嗎？」俞小鯨回過神來，眼中帶上了自嘲。時間告訴她，移植骨髓給蘇遙，成了她這輩子最後悔的決定。
「師父，你這樣就不對了。」俞小鯨看著他動手，自然明白電爐絲的切割原理和操作方式，與電相關，絕緣很重要，「安全生產，需要專業規範的操作，所以，作為師父，你得給徒弟做好標準示範！」
看著俞小鯨離開鯨展廳，裴游才鬆開攥緊的手，他表情慌亂，呼吸急促，臉色也變得蒼白。
通電后的電爐絲變熱變紅，裴游拿著泡沫小料進行切割試驗，慢慢調整到最適合操作的電壓。
蘇遙完成骨髓移植手術后，俞小鯨去醫院看望他。他看起來很虛弱，但精神狀態很好，還會打趣她瘦巴巴看起來比他還像病人：「小鯨，你別來醫院搶地盤，這裏的病床已經被我承包了，沒你的份，乖乖回去上學，連我的份一起上，筆記也要多記一份。」
「我想孟總是來找你的吧？」俞小鯨停下手中的動作，試探地問裴游，但目光仍停留在突然出現的孟萬里身上。
「大哥，什麼事？」
「將藍鯨陶模三維掃描數據化，對應七塊泡沫大料，將鯨模分割成七塊，完善各個部位表面和截面數據，製作出圖紙，將圖紙放大一百倍到泡沫大料上，再沿線切割就能成型。」裴游簡單地介紹了他的操作方式，然後指示俞小鯨，跟他一起在泡沫大料的截面畫出均等的網格。通過網格定位法，就能精確地將圖紙按比例放大一百倍複製到泡沫大料上。
俞沁成了蘇遙的主治醫師，也是在她手術同意書上簽名的家屬，代替她父母的臨時監護人。當時俞沁並不贊同她捐獻骨髓，可蘇遙發病太迅猛，沒有太多時間等待，她懇求俞沁幫她，做個匿名骨髓捐獻者。
「師父，這算傻瓜創作嗎？」
裴游看著俞小鯨和孟萬里親近的模樣，心底微微的不舒服感變成了翻江倒海的煩躁感。
俞小鯨只好離開醫院，她以為蘇遙在家休息兩天就沒事。那時也是俞沁聯繫她，要跟她說蘇遙的事。
那個不顧他意願強行進入他世界的聲音，同樣罔顧他的意願突然消失了。沒有一點點的防備，不管有無碰觸，他都無法聽見俞小鯨的心聲了。
「過度勞累，再加上貧血，發燒昏倒也正常。」俞沁嫌她小題大做，「休息兩天就好。」
孟萬里的手被裴游從俞小鯨頭頂拉下來，他疑惑地看向裴游，只見裴游露出一臉「不要碰我的東西」的表情。
俞小鯨也脫下口罩，向孟萬里頷首示意，看到他就想起又該到一月一彙報孟千里情況的時候了。
「姑姑，不要再說過去的事了。」
裴游猛地清醒，鬆開手收回，心緒混亂起來，不敢正視孟萬里。
「在你面前倒下，真丟臉，沒臉見人了。」蘇遙醒來就催促她，「所以，小鯨，你快回家吧，不用擔心我，我媽媽一會兒就過來接我了。」
如果俞小鯨有尾巴的話，此刻一定會向孟大哥搖起來的。
「孟總，師父，我去給你們泡點咖啡吧？」
「小游，我知道你對於瀟水的印象不好，也知道于瀟水會刁難小俞。」孟萬里鄭重其事地說，「所以，我今天才會來打預防針，于瀟水和千里都不是省油的燈，百分之九十九會給你們添麻煩。你們盡量睜隻眼閉隻眼，麻煩就讓我出面來解決。」
「我覺得你不是糊塗，是想對孟大哥撒嬌吧？」俞小鯨也不掩飾她的想法。
俞小鯨對照圖紙中線條在網格上的位置，在泡沫大料的大網格上定點，將這些點連接起就有形狀出來。這樣的工作按部就班，好像不需要她動腦思考。
「哪來的大刀闊斧？」俞小鯨拿起裴游用縫紉刀片改裝過的泡沫雕刻刀，不大也不闊，「這個嗎？」
「師父，師父！」俞小鯨在裴游面前揮著手機示意，不懂他為何看著她出神，「上課了，快把新世界的大門打開吧！」
心理活動豐富的俞小鯨，引得裴游頻頻側目。她和孟萬里私人交情很好嗎，他們還有老地方啊？
「嗯，你說將那個鯨模放大一百倍，就是我們要做的藍鯨愛麗絲雕塑。」俞小鯨表示她有複習功課，「不過，要怎麼放大呢？」
她緊繃著神經，專註地跟隨裴游的動作，盯著電爐絲沿著切割線移動，彷彿輕薄利刃劃開細膩的白豆腐，切口乾脆利落，平整得沒有多餘的停頓。
裴游盯著俞小鯨對孟萬里露出的微妙表情，ｈtｔps://wｗｗ•ｈetubｏok•cｏm•ｃｏｍ覺得此處應該有心理活動，可他聽不見她在想什麼。
「大哥，我的病變得奇怪了……」
「那好吧，我盡量。」孟萬里都這樣大包大攬了，裴游自然會配合。只是……他心情複雜地望向俞小鯨，她並非孟家人，沒有義務忍耐那對麻煩。
「對了，小俞。」孟萬里想起來，「以後你不用每月向我彙報千里的情況了，我想千里現在會有分寸的。」
孟萬里來到鯨展廳時，就看到裴游和俞小鯨穿著工裝，戴著口罩手套，站在三角梯上，拉著一把巨大的「弓」在切割泡沫。兩人配合張弛有度，看起來很愉快的樣子。見到兩人相處甚好，孟萬里倍感欣慰。他家小游終於不再獨來獨往了，有合得來的夥伴了。
俞小鯨轉動腦子想了想，「鯨吞」是爽快，「蠶食」是磨鍊，詢問的視線望向裴游，餘光落在他身後的鯨展廳入口，頓住，定格。
「作為新手，面對這樣的龐然大物，我覺得要被吞噬了，一點都不理想。」俞小鯨對泡沫大料的個頭嘆為觀止，想要將它雕琢成巨鯨，她不僅需要學習下愚公移山的精神，還要了解螞蟻如何搬家。
「好的，孟總。」
被「訓」的裴游不得不接過裝備，想起在摩納哥相遇時，俞小鯨就吐槽他是烏賊了，現在開始想象他被電成章魚燒……該提醒她烏賊和章魚並非師出同門嗎？
「大哥，于瀟水來這裏不大好吧？」裴游一點都不想再看到于瀟水肆無忌憚地欺負俞小鯨的情景。孟煩煩在唱哪齣戲呢？
——大概是他想見親愛的表弟吧？
聞言，裴游的眉頭微微皺了下。孟氏兄弟是同卵雙胞胎，外表幾乎一模一樣，外人很難分辨出來。
「有人在調查蘇遙，查到我這裏，要調取蘇遙的詳細病例。」俞沁微蹙眉頭，「我讓朋友反向調查，確定打探蘇遙的人叫孟萬里，孟氏集團總裁，你認識他嗎？」
他第一次覺得孟萬里很礙眼……
少女的心，敏感又脆弱，欣喜她對他有用，又害怕她對他只是有用。在他們有了這樣的羈絆之後，她想也許時間會給她答案。
算了，他還是乖乖穿戴好裝備，檢查安全設施，確保安全無虞，再進行切割操作吧。
俞小鯨盯著眼前的泡沫大料，聽從裴游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握緊電爐絲弓的一端，她能感受到另一端裴游「支撐全盤」的力量，安穩而堅定。
她很在意孟萬里嗎？
「現在是下午三點三十七分。」俞小鯨掏出手機報時，反問他，「離下班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你讓我先下班？」
作為俞家智商漏洞的俞小鯨，無法反駁俞沁，直接問：「姑姑，你要說蘇遙的什麼事？」
「別鬧。」孟萬里揉了揉太陽穴，「就算我簽了意向書，這個項目也無法通過董事會決議的，沒有任何意義。」
俞小鯨興緻勃勃地跟裴游做起手工活。手藝人不愧是手藝人，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遵命，師父。」
「小鯨，我們休息下。」裴游感覺很微妙，他關掉電爐絲通電的開關。俞小鯨很了解孟萬里嗎？
——奇怪，他那麼忙，有事電話交代我就行，為什麼要特地來這裏跟我和裴遊說呢？
「小游，」孟萬里緩步走來，向裴游招手示意，再跟俞小鯨打招呼，「小俞，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看俞小鯨她的表情，此時肯定在心裏吐槽他……可他什麼都沒聽到，只得硬生生地收回手。
俞小鯨對蘇遙的感覺微妙又複雜，她將他當成最重要的朋友，甚至是唯一的朋友，可她也清楚她不是蘇遙最重要的唯一。她想成為蘇遙最特別的人，但不想蘇遙因她捐給他骨髓的事而對她另眼相待，更不想被蘇遙當成恩人。
「今天……就到這裏吧。」裴游攥緊了手，熟悉的恐慌感也攥緊他的神經，「小鯨，你可以先下班了。」
「不用了，小俞。」孟萬里擺擺手，「我跟你們說些事，一會兒就走。」
「她……來鯨鯨拍電影？」俞小鯨訝然出聲，「那孟煩……孟千里知道嗎？」
「孟總裁，給我一分鐘，就一分鐘。」孟千里也不啰唆，直接將文件遞到他手邊，體貼地翻開簽名頁，「你簽下名，我馬上就走。」
雖說孟氏集團是家族企業，但隨便出手一個億，也得按程序走，董事會的老頑固們可不會由著孟千里花樣敗家。孟萬里很想打電話給正在環遊世界的父母，讓他們把弟弟也帶走，他真的很忙，沒空陪他異想天開。
俞小鯨已經習慣裴游有時像肚子里的蛔蟲一樣回應她的心聲。她認為裴游擁有作為藝術家的敏銳力，而她這個徒弟，此刻更想發揮「不懂就問」的精神。
俞小鯨乖乖地站一邊，這是她第一次在鯨鯨海洋館見到孟萬里，莫名地覺得緊張。
慌亂感排山倒海地湧來。
孟千里沉默了，他終於明白了孟萬里的意思。他只對家人妥協，他的耐心和包容也只給家人。
「那他會提前三個月走的。」俞沁作為主治醫生，最清楚蘇遙的病情，「小鯨，我再一次提醒你和*圖*書，你腦子不好，就別自以為是了。當初的骨髓移植手術並沒有失敗，他是術后感染引起併發症死亡的，與你無關。」
八年前，剛進入孟氏工作的孟千里要和正在讀大二的于瀟水結婚，雖然兩人正好到了法定結婚年齡，但孟家父母覺得他太亂來了，是孟萬里出面說服父母的。五年前，孟千里和于瀟水過不下去時，也是孟萬里建議他們離婚的。
那天蘇遙並未跟他媽媽回家，後來俞沁告訴她，蘇遙的燒一直在反覆，就做了進一步檢查，診斷是急性白血病，要住院治療。蘇遙急需進行骨髓移植，但親屬里並沒有配型成功的骨髓。俞小鯨就偷偷地拜託俞沁去做配型檢查，發現她的骨髓是可以移植給蘇遙的。
「你當是我橡皮章總裁，只負責蓋章，不帶腦子嗎？」孟萬里往前翻了翻，是一份影視投資合作意向書，確切地說是不久前投資部彙報的電影投資項目，被他打回去擱置了。
為了滿足蘇遙「耍酷」的需求，俞小鯨盡量不去醫院探病，但她會時不時地向俞沁詢問蘇遙的恢復情況，並一再向俞沁強調，要替她保守秘密，別讓蘇遙發現捐獻骨髓給他的人是她。
前任夫妻齊聚鯨鯨海洋館，還有她這個掛牌的現女友……俞小鯨想扶額，修羅場的畫面不敢想象。
「師父的徒弟當然不可能是傻瓜。」俞小鯨忍不住皮一下，「傻瓜只是形容而已。」
細細的電爐絲切進泡沫，電熱分解泡沫，只發出細微的聲響，毫無阻礙地切開泡沫。
對於演員于瀟水，孟萬里的評估是不值一個億，但如果作為家人，她的價值不止一個億。
「鯨吞蠶食。」裴游給她新的解題思路，「了解一下。」
「師父，你說得對。」俞小鯨忍不住用星星眼望向裴游，感慨道，「泡沫雕塑對新手果真友好，我都要迷上這樣的『切切切』了。」
「小鯨……」裴游抬手按在她肩上，想要確認，可碰觸她還是聽不到她的心聲。
「有人要來鯨鯨海洋館見習。」孟萬里意味深長道，「我希望你們到時候能多多關照。」
「當初他們離婚是我提議的，善後的責任自然也是我。」
這徒弟的性子……有些急呢。
裴游怔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血液瞬間往腦門沖，心跳猛然加速。名為「嫉妒」的東西，從他的心臟冒出來。陌生又強烈的情緒，衝擊著他，他的腦海里突然變得空白，世界也安靜了下來。他好像墜入深海，除了自己越來越鼓噪的心跳，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了。
「小游？」孟萬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俞小鯨，突然明白了什麼，笑而不語。
「小鯨，我建議你去精神科掛個號。」俞沁認為俞小鯨是在懷疑她處理事情的能力，她今天叫俞小鯨來醫院不過是為了確認她現在的心態，「不，不用挂號，直接報上我的名字，免費給你治療。」
「小鯨，抽空來醫院一趟，我想跟你說下蘇遙的事。」
裴游看到孟萬里似有動容，他竟然笑著抬起手摸俞小鯨的頭，像是在誇獎她，也像是在獎勵她：「小俞，不用對我這樣客氣，我倒想聽你像小游一樣叫我聲『哥』。」
「設計部分的創作在鯨模成型時結束，但鯨雕的製作才剛剛開始。」裴游滿意地看著俞小鯨「依樣畫葫蘆」，她的領悟力不錯，「你現在畫的每一點，連的每條線，都是你的創作，我並不覺得你是傻瓜。」
「這是我的第一個條件，你做得到嗎？」孟萬里懶得解釋太多，孟千里做事不過腦子，作為操碎心的大哥，要考慮的事情很多，他不能再讓孟千里的行為影響到其他人。尤其是現在的俞小鯨，已經不適合再跟他和于瀟水糾纏太多。
蘇遙是俞沁的病人，但這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俞小鯨想不通俞沁為什麼突然要跟她說蘇遙的事。
「誰這麼大的面子，能讓大哥來打前鋒鋪路？」裴游有些好奇。
她這個小侄女，腦子真的不好，八年也轉不過一個彎。
裴游感受到俞小鯨的使勁，和他自己的力道形成了小小的拉鋸力。
雕塑的世界看似有形，其實充滿無形的想象。他向來獨自穿梭其間，享受著創造的樂趣，雖有孤獨但從不寂寞，也不需要別人來分享他的世界。而俞小鯨這樣仰望著他，眼中似有憧憬、像是要追隨他的模樣，令他動容。裴游突然有了衝動，想跟她分享他的世界，帶她同行。
「千里，你真的是我親弟，完全不讓我省心。」孟萬里停下手中的工作，轉到哥哥的角色，他的表情柔軟了許多。
「回不去就往前走。」孟萬里強勢道，「千里，除了她，誰還有資格做我的弟媳呢？」
裴游只覺得心裏的不適感越來越強烈。俞小鯨似乎忘記了他的存在，只看得見孟萬里，對大哥一副予取予求的乖巧模樣。這樣乖巧溫順的俞小鯨，像是在討好主人的寵物，令人心生憐愛。
「我心裡有數。」裴游不以為然道，「不需要多餘的東西。」
「『切切切』是鯨吞，『磨磨磨』是蠶食，這樣的感覺對吧？」